第十二回 已卜佳期 逝異青冥非合浦 多磨好事 拚將碧血灑沙坪

如果此刻有人回頭去看看白鳳朱玲,一定大為驚訝,原來她此刻已將掩面紅巾盡地揭去,從人叢隙間,定睛凝視于叔初還在摩挲把玩的青冥寶劍。她的眼光是那麼奇異和痛苦,兩片朱唇也顯得慘白,微微顫抖著,生像個孩子讓人家暴力搶去他心愛的玩具時,那種慘然無告的樣子。
眾人都不知她心內有什麼秘密,沒敢搭腔。鬼母又道:「那主壇中本來有些消息埋伏,都是公孫先生營造的,二十年前被我撤掉,只那地下的通道和房間,仍然留著不動,你們可能覺得他巧妙如神,這不過是他胸中所學的點滴罷了!」她一味在誇獎公孫先生,眾人都覺得有點奇怪!
這一天裏,偌大的碧雞山,人影處處,信鴿往來亂飛。主壇上迎接了好幾位嘉賓,都是武林中出類拔萃的人物,其中最惹人注目的便是方今大內侍衛之首,乾坤子母圈諸葛太真,大內供奉南疆紅亭散人,和外家名手黃衫客,也是大內供奉。這三人遠道離開京畿大內來碧雞山作賀客,倒是件極令人詫異和值得尋味之事。另外有四五位江湖豪客,都是昔年曾叱咤風雲的水陸巨盜,如今早就洗手隱居了。
片刻間,奉命取劍的人回來,原來是月香。她雙手捧著那柄青冥劍,送到鬼母面前。鬼母取起,抽劍出鞘,只見青光閃閃,冷氣森森,侵人肌膚。鬼母道:「端的是天地間第一利器神物,崔老,你看清楚,可是此劍?」說完,將劍還鞘,遞與火狐崔偉。
眾人聽他的口氣,好像他歡喜打便打,主權在他手中似的,正以為這種態度,必定會激怒鬼母,哪知鬼母卻緩和了神情,道:「不動手便算了,但你別胡扯,哪有辦事會在我門前經過的?你要不忙,便觀完禮喝杯酒再走!」
轉眼已到了第七天,正是朱玲的佳期。她在這幾天工夫,竟然憔悴瘦削了許多,使紫鵑和月香兩婢,也顯見無精打采,毫無喜慶的樣子!
鬼母忽然沉下臉孔,嚴厲地說道:「玲兒你這一趟出門,後來的事,使我十分不快,那廝既中計喪命,便不再追究責罰。倘若以後再犯,我可按教規背師之條處置你!」
鬼母微微一笑,沒有理她,轉口問鐵臂熊羅歷道:「羅香主,這趟辛苦了你,那公孫先生可見著了?」
厲魄西門漸聞知朱玲身體仍然不適,自己不敢去探她,便央告她貼身的兩個丫鬟紫鵑和月香,把消息轉告他,並且將一些罕世奇珍,請她們送到朱玲房去,讓她把玩解悶。
朱玲問道:「師父,少林寺有沒有回音?那西涼派移山手鐵夏辰苦苦追逼我,氣勢洶洶,不知有下文沒有?」
崔偉忙向他道謝,當下鬼母命人去朱玲房中取劍,一邊趁空替眾人介紹。碧螺島主于叔初神色倨傲,雖然像乾坤子母圈諸葛太真、南疆紅亭散人、黃衫客等名手異人,他以前都曾有過一面之雅,但也不過點點頭,隨口招呼一聲,其餘的更是冷淡。眾人禁不住都生氣了,只是礙著鬼母對他客氣,一似甚有交情,都不好發作,悶在心裏。乾坤子母圈諸葛太真,為大內侍衛之首,不但武功卓越,已是出神入化,便涵養也修到爐火純青之境,神色自若。那紅亭散人和黃衫客,雖說是大內供奉,地位比之乾坤子母圈諸葛太真更超然尊崇,卻沒有什麼實權。他們的武功自然也是頂尖的角色,只是這時卻顯出微有不遜之容,互相打個眼色,當下沒有作聲。
鬼母冷婀陰陰一笑,將繃緊的面色鬆弛下來,說道:「啊!霞虛道長不愧信人,本教主甚為佩服,便閣下這等勇氣膽色,也令我心折。想當日我為了霞虛道長一言,便手下留情,放他歸崆峒山。料不到他苦心孤詣,居然培養了個好傳人。我總能成全你的心願便了!」她的話忽地停住,回頭道:「稍緩方始行禮,先設一席上來!」
那隴外雙魔早在朱玲回山後第二天,便來碧雞山謁見報到。這時已是正式任命為外三堂香主,威權赫赫。這雙魔雖不慣受人羈束,但得見受到如此優渥款待和重視,兼之鬼母的確武功深不可測,也就不得不替鬼母賣命了!而且冷面魔僧車丕,本身有一件苦衷,非托庇於鬼母不可,下文自然述及。
鬼母面籠嚴霜,冷冷地答道:「原來是碧螺島主于叔初,那一位是誰?恕我眼生。」說著話,身形已站起來,向這兩人走去。
鬼母一笑舉杯,喚西門漸hetubook.com.com過來廝見,石軒中縱聲大笑,道:「久仰教主令徒威名,果真神威凜凜,器宇不凡!」說完了,大笑著敬酒乾杯。鬼母也一仰而乾,微微陰笑。那邊廂朱玲低聲「噯」地輕叫,石軒中似乎聽到了,笑聲頓止,臉部的肌肉又痙攣一下。
正廳內這一群人,完全都是身負絕藝的邪魔外道,隨便挑一個出去,也能夠使外間天翻地覆。當下鬼母道:「各位不必多禮,請起來落座好說話!」
朱玲玉面蒼白,低低應了一聲,模樣實是可憐。她記得當她八九歲時,那時除了後來的一鳳三鬼之外,還有一師姊也是長得極為美麗。當她奉命下山辦事時,為了情孽牽纏,以致將事情弄糟。鬼母待她回山,便冷酷地按背師教規,凌遲處死。那師姊哀號了三日三夜,方始氣絕而死,而鬼母卻毫不動容。
朱玲也隨眾人拜倒,驀然被人抱起來,一股熟悉的香氣,送入鼻中,她叫了一聲「師父」,仰面望時,只見鬼母那圓如滿月的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這鬼母長得不俗,五官甚是端正豐|滿,只可惜兩道烏黑奪目的眉毛,長作三角形,破壞了女性特有的風韻,但看起來還不致太過惹人嫌便了!她身量十分高大,竟和厲魄西門漸差不了多少,不過骨肉停勻,瞧起來雖然稍嫌龐大,還算順眼。若她走到江湖,沒見過她的,決不會相信她便是天下武林都極為忌憚畏懼的鬼母。一般人都以為外號既稱「鬼母」,年紀又老,一定和個夜叉相似,又老又醜!哪知她不但不醜,而且年紀看來不過四十許人,豐|滿的身材,仍有吸引男性之處哩!
白鳳朱玲低低「啊呀」一聲,嬌軀搖搖欲倒,紫鵑和月香急忙俯身扶住。
這兩人現身在廳口,眾人都發出微詫之聲,他們倒有大半認得這中年胖漢,乃是東海碧螺島主于叔初,身畔的老頭子也非庸碌之輩,乃是火狐崔偉。
鬼母抱著朱玲回到主峰高處的主壇,數日來未曾復發的內傷,這際又復發了!鬼母不慌不忙地把她送回房間之後,先把她背著的寶劍解開來,認得這柄青冥劍,皺一下眉頭,命人掛在壁上,並不把它放在心上。自個兒站在床前,聚起一點真火,按在朱玲丹田穴上。那點真火,沿著奇經八脈,走遍朱玲全身,又回到鬼母手中。
副壇總舵那處,張燈結綵,一片熱鬧喜慶的景象。這裏主壇聖地氣氛也與往常不同,當中的大禮堂,早已修飾佈置過,預備在此行禮。這大禮堂乃主壇十餘進房屋中,最大的一所正廳,座落在最前一進,廳門外便是一個泥沙坪地,這沙坪的盡處,便是萬丈深的懸崖峭壁,下面白雲繚繞,望不見底。
鬼母安慰她幾句之後,著她好好休息,不必起來走動。而且雖說喜期密邇,第七日便是花燭佳期,但一切都自有人安排,不必勞動朱玲。她樂得躲在房間裏,把自己埋在錦被繡衾之中,暗自悲傷!
九指神魔褚莫邪道:「我們接不住是另一回事,但這小子有備而來,若無多少把握,豈敢犯險?」
碧螺島主于叔初傲岸猶昔,掃目一瞥廳中之後,側顧火狐崔偉大聲道:「哈,哈,料不到此地高手如雲,玄陰教主面子真大!但那小子卻不在此……」這時他才望著鬼母道:「教主別來丰神如昨,可還記得于某人?請教主恕于某誤闖喜堂之罪。」
「嘿!諒他們也不敢等閒視之,重九之期,距今只有二十天,屆時便見分曉,這次只約了少林白雲老僧和移山手鐵夏辰,下一步便由內三堂香主,具名邀約其他派別,三年之後,管教天下武林,唯我玄陰教獨尊了!」鬼母說罷,不禁得意放聲大笑!
空氣倏然變得十分緊張,看情形似乎鬼母與那碧螺島主于叔初,當年有過什麼怨仇,這時一會面,彼此便要動手光景。廳中各人雖然都是江湖上頂尖角色,但也無人知悉其中緣故!
這幾天之內,那些教徒,陸續送了不知多少奇珍異寶來,都由厲魄西門漸過目,因為鬼母為了趕快練成「期門幽風」,這是玄陰經中最末一種奇功,乃從自己體中,發出幽冥之氣,功效威力和道家的罡氣一樣。鬼母之師木靈子,因為並非純陰之體,故此無法練成此功。當年他未能獨步天下,一半因是時名家輩出,各派密技尚在,一半也因未能練這「期門幽風」所致。
朱玲蓮步輕移,m.hetubook•com.com走到鬼母前面,厲魄西門漸則一身新製衣裳,站在左側。忽地一片輕微騷動,鬼母右手一揚,樂聲盡歇,雙目直視廳門。眾人也隨著她的視線,望向廳門。
鬼母一擺手,西門漸便親自執壺,口中說道:「石軒中,我敬你一杯。」酒壺舉得高高的,倏地向下傾,一條白練,向席上那酒杯急墮。厲魄西門漸這一下,暗藏妙技,這條酒練之中,夾有內家真力,只要落到杯裏,那銀杯便會迸裂,那道酒泉更透穿桌面,酒珠飛濺,可以傷人肌膚!
他未曾想完,鬼母連他座下未見過面的另外兩鬼,都介紹完了,忽地梟聲叫道:「紫鵑、月香,把玲兒扶過來!」她又向石軒中冷笑道:「玲兒今晚出閣大喜,你既夤緣來賀,理應相見!」
眾人都起來,分別落座。
冷面魔僧車丕應聲道:「那老兒是火狐崔偉!」
石軒中渾身微震,咬牙不置一詞,只聽鬼母又道:「你們也算舊相識了!聽說你為她求丹,不惜身陷泉眼,玲兒應向你叩謝大德才對……」
九指神魔想了一下,道:「不過我要三博一,你贏的機會大,所以輸便要輸三倍,我賭一千兩,你輸便要拿出三千兩來!」
乾坤子母圈諸葛太真這時忽然站起身形,滿面含笑對鬼母說道:「老朽此次抽暇,參觀令賢徒盛禮,已開眼界,並且深感教主高情。只是老朽身有要事,未克候至禮成,請教主海量宥恕,老朽等務須立刻動身!」這時,紅亭散人和黃衫客,也都站起身來,向鬼母抱拳致歉。
石軒中這時暗中也覺得疲累,尤其是腹中飢渴交加,橫心笑道:「既然鬼母你設想得如此周到,我無妨領受盛筵,也算擾你一杯喜酒。」末一句話像一根釘子般釘在朱玲心坎裏,痛得她暗裏抽噎啜泣。
火狐崔偉一直神色緊張地站著,此刻臉上已經放寬,暗中拭去額上的汗,鬼母道:「我的徒兒怎會開罪你呀?你早就不履中土,難道他們去東海招惹你?」
于叔初道:「崔老的意思,是否想向教主討回寶劍,以全亡友之情,卻難於啟齒?我說,教主你能否看了于某的面子,賜還寶劍?」
白鳳朱玲全身彩服奪目,頭上鳳冠霞帔,綴著許多珠翠珍寶,更是光耀閃爍。這時她由紫鵑月香兩人,攙扶著慢步走來,數十隻眼睛都注視著她。只有鬼母背身坐著,頭也不回,雙目銳利如刀,細察石軒中的表情變化。
石軒中連忙抱拳道歉,西門漸濃眉倒豎,正待發作,鬼母冷冷道:「漸兒退下,這場事有我哩!」西門漸只好唯唯退開。
鐵臂熊羅歷欠身答道:「敝座及西門香主,均見著公孫先生,蒙他指點方向地點,尋到玲姑娘。公孫先生囑我們轉候教主,並說那姓石的少年,已中他之計,葬身南連江泉眼之中!」
鬼母點頭道:「如此甚好,只是煩勞了你!」他連忙欠身說聲不敢。鬼母又道:「記得三十年前,與公孫先生相識,那時候波譎雲詭,遭遇曲折,一時說它不完。往事如煙,轉眼已是三十年,許多故人已物化了,他也不知變得怎樣?」說完,若不勝情地嘆一口氣,神情惘然!
于叔初大肚皮微挺,道:「怎麼?你可是說那小子已撞在你手裏,被你拾下了?」
九指神魔褚莫邪輕輕一推車丕道:「車老二,我們來打個賭,你說這小子接得住教主二十招麼?」
火狐崔偉背好寶劍,也抱拳行禮,鬼母道:「兩位既然急於追搜那廝,我也不留駕了!」當下諸人也紛紛向他們道別,只見這兩人展動身形,倏忽間已向東方飛縱隱沒。
那人道:「你便是鬼母冷婀?我石軒中正要尋你!」
鬼母跟著問朱玲之傷,乃因同九指神魔褚莫邪換了一掌所致,便道:「褚老已應允加入本教,便是自己人了!他若非與你換了一掌,也未必心服加入本教呢。此事算你第一功,你的傷勢無妨,等會回主壇後,我以本身一點真元之火,使你馬上痊癒便了!」
鬼母撫摸朱玲的面頰道:「這些日子,跋涉風塵,可吃了不少苦頭吧?好好的地方你不肯住,偏要到外面吃風沙!」
朱玲伏在她懷中,撒嬌地道:「我喜歡吃苦頭,可不怨誰呀!」
于叔初不待別人回答,搶著又道:「正是這樣,公孫璞平生自負料事如神,這次栽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觔斗。那姓石的不但能夠打泉眼中逃出來,還鬧得公孫璞https://m•hetubook•com•com灰頭土臉,幸虧我正好在那兒,將這傢伙一直追到這兒來!」
石軒中一聽酒泉倒下風聲,心知不妙,倏然伸手握住那杯,迎將上來。兩下一觸,但覺手掌一沉,一股大力壓下,眼光閃處,瞥見對面鬼母陰鷙注視,心中一動,驀然撒手,只聽「啵」地一響,銀杯已在離手之際迸裂,那股酒泉卻驟然噴濺散開。厲魄西門漸急閃時,身上新衣裳早現出斑斑酒漬,石軒中可一點也噴濺不著!鬼母自然看清楚石軒中並不曾跟西門漸硬鬥功力,只在杯酒相觸之際,運內力一逼,把酒泉逼散噴濺,使西門漸未勝即敗,心中不禁多添幾分怒氣。
乾坤子母圈諸葛太真陡地目現奇光,一閃即隱,趑趄著走開一邊。紅亭散人和黃衫客神色微見緊張,也跟了過去,三人聚在一處,說了幾句話,便又分散開,佯作無事。這一舉動,有兩三位來賀的江湖豪客,和內外三堂香主們,這些人全是江湖道上出了大名的魔頭,焉有看不到之理?只是各各都同一心意,明知這三人對碧螺島主于叔初和火狐崔偉將有不利,但俱都暗恨于叔初的狂傲自大,目中無人,巴不得有人出頭,暗中將他挫折一番。只是各人又知那碧螺島主于叔初之所以狂傲,實在是劍法微妙精奇,功力絕頂,誰都不敢貿然去招惹他。
這件事非同小可,就等於玄陰教主鬼母娶媳兼嫁女,算得上是玄陰教第一大喜慶事。當惡樵夫金穆將消息傳出去之後,那些有地位體面的教徒,立刻便忙著採辦禮物,數日之間,各地平添無數竊盜劫掠的罪案。
咄嗟之間,那桌筵席已擺好,鬼母舉手相讓道:「你這廂請坐,本教主相陪!」石軒中眼角也不瞅一下朱玲,管自大踏步入座。諸人見他軒昂鎮定,都不禁既詫且佩。鬼母仰面輕笑,將霞虛真人昔年和他訂下之約對眾人說了。
冷面魔僧車丕點頭應允,只見那石軒中慢慢地吃喝著,忽地拈起酒杯,向鬼母大聲說道:「我還未向教主道喜,甚是不該,這一杯酒借花獻佛,請教主容我賀喜,並請見新郎官!」
鬼母請諸人回到廳中落座,微笑道:「各位見我與那于叔初的情形,一定十分奇怪,其實我為守著昔年諾言,故爾他敢於放肆而已!」座中諸人,都不能搭這碴子,鬼母知道眾人仍不明白,但也不多解釋,又道:「這事說來話長,事過境遷,不提也罷,還是請各位繼續觀禮!」她的話一說完,絃管樂聲,倏地吹奏起來。
到了申牌時分,便是新人交拜天地行禮之時。朱玲這時霞帔鳳冠,粉臉藏在綢帕裏面,無人能夠看出她面容是悲是喜。鬼母高踞中座,笑容滿面地看著朱玲,由紫鵑和月香攙出來。座後有白無常姜斤,黑無常姜黃侍立著,兩人都是瘦瘦高高,像兩支幡桿豎立,內外六堂香主和一干賓客,都一同觀禮。
這紫鵑和月香兩婢,年紀和朱玲差不多,出落得甚為標緻。她們是朱玲貼身侍候之人,自然得知她一點心事。同時因也須與朱玲一併陪嫁,充作西門漸的媵妾,不免早就各在心裏估量西門漸好久,總難生好感。於是主婢三人,都有傷懷身世命運之感!
鬼母詫道:「什麼?你追蹤那姓石的?你們白費工夫了!」
他的話一說出來,西門漸和羅歷等知道底細的人,不禁都驚訝起來。卻沒有一人注意到,白鳳朱玲這時渾身微顫,靠在侍婢紫鵑和月香身上。
一干人除了鬼母和座下四弟子之外,其餘都差不多知道這三人不惜失禮告辭,匆匆而去,懷的什麼心腸,可是都像串通好似的,不去點醒鬼母。
于叔初不禁慍然哼了一聲,正待說話。火狐崔偉已道:「敢問教主何以得知那小賊沒寶劍在手?」
車丕搖頭道:「自然接不住,憑他那年紀,便教他打娘胎之時練起,能有多大氣候?你我也未敢說接得住教主二十招哩!」
于叔初笑道:「鬧了半天,還是說了回頭,我和崔老正是從公孫璞處追來的呀!崔老要為已故的崆峒掌門霞虛真人奪回那柄鎮山寶劍,我則要為徒弟,報那撒劍之辱!」
鬼母暴怒起立,冷冷道:「小子,你走錯地方了!要非此刻是我愛徒大喜之日,非將你大解八塊,難消我恨!」
鬼母沉吟一下,方始點頭道:「好吧!瞧你的面子,我送還寶劍便是!」
石軒中臉上的肌肉痙攣一下,忽地將眼光收回,好像決m.hetubook.com.com定永不再瞧她似的,堅定地說道:「我此來專程找你,你還否記得二十年前,崆峒山霞虛真人的話麼?我是霞虛真人的傳人,來踐廿年之約!」
眾人目光到處,只見一個人,不知幾時,悄悄溜進大堂來,身上滿是青苔和泥土,蓬頭垢臉,骯髒不堪,但雙目卻炯炯有神,必非尋常之輩。
要論這廳堂中諸人,便是廳外葉落之聲,也能夠聽到。這人走進來時,正好樂聲悠揚,司儀高唱,即使有人聽見步履之聲,也以為是主壇內執事之人,誰會回頭去看?一直到這人來到臨近,喝叱一聲,才都詫異地回目注意。
鬼母驚奇地「啊」一聲,他又道:「我有件比找你更重要的事,只因恰恰經過你門前,瞧見熱鬧得很,隨便覷看一下,我們的生死約會,準時履行不誤!」
鬼母詫道:「各位何須如此亟亟?我知道各位俱有要事,但也可稍待至禮成之後才移駕呀?」
鬼母微微一哂,崔偉接過寶劍之後,轉遞與碧螺島主于叔初觀看。碧螺島主自稱劍法為天下第一名家,這時一拈寶劍,撤劍出匣,低頭細細鑑賞,這刻見他便像那些書呆子得到好書一般,不忍釋手,劍身上發射出的青光,映照得他發眉俱青。
只見廳門當中,兩個人筆直站立,一個身材偉岸,鬚髮俱白的老頭子,一個是虯髯連腮的中年胖漢,身上衣服色彩極為鮮明,惹人注目,脅下斜掛一柄寶劍,劍把上珠光寶氣,想見價值不菲。
眾人不免都恭維她幾句,只見那鬼母突然斂卻笑容,說道:「昨天我已決定一事,如今向各位宣佈,請總舵主準備一下。今日是八月十九,我已選定二十六那日,為漸兒、玲兒兩人行禮成親。雖說我們都是江湖豪客,不需什麼繁文縟禮,但也不能太於草草,茲定在該日本教全體狂歡慶祝,關於許多籌備之事,各位也幫忙留心則個!」
當下喜樂復起,兩個新人在那大紅雙喜凌幔之前,並排立著。一個司儀唱道:「跪拜!」兩人都跪下去。那司儀張嘴又要高唱,忽然一聲喝叱,使諸人注意力又從那對新人身上,移到發聲之處。
「不!你還不知道麼?姓石的早就讓公孫先生施計,葬身在南連泉眼之中!」
石軒中茫然應了,心中想道:「這些人全是師父當日提過的赫赫有名的大魔頭,想不到都效力鬼母……」
諸葛太真仍然滿面笑容地道:「老朽等來時,不是早就奉告過有事纏身,不能久留,並乞教主恕罪的麼?此時實未便多所耽延,深盼教主見宥為幸!」他說完,已走出座位,向鬼母行禮作別。鬼母心中有點不悅,暗忖道:「這次行禮,真是好事多磨,此三人雖然有點無禮,但總算是賀喜佳客,也不便怎樣!」當下也自回禮,親自送他們步出大堂。
朱玲立刻醒了,自覺已經完全復痊,可是精神上那巨大的重壓,使她看來十分萎頓。
「崆峒鎮山寶劍,天下武林誰人不識?那青冥劍便在我這兒。」
書接上章,說到眾人正恭敬地迎接教主鬼母駕臨,驀地一股強風吹進來,吹得眾人都衣袂飄舉,眾人連忙恭身下拜。
如今她一切都無望了,雖然她已知道石軒中已經死裏逃生,可是又有什麼用處呢?她不但奉命與西門漸成親,永無與石軒中重修舊好的希望,而且他仍然身陷險境,讓那劍法天下無二的碧螺島主于叔初苦苦追逼,還有擅用火器的火狐崔偉,他大概總難逃毒手。他當日深情地留下這把鎮山寶劍,為的是好讓她護身,不怕蛇獸侵犯,可是她卻眼睜睜地讓人家取去,而且多半是送回崆峒去,讓那兩個可惡的師兄使用。她明知他的冤枉,本應立刻挺身告訴火狐崔偉才是。但她不能夠,她怎敢讓師父知道她和石軒中已有如許感情啊!這柄青冥寶劍不但不能好好保全著,交還石軒中,甚至碧螺島主于叔初,會用他碧螺劍法,配合這柄寶劍,去誅戮石軒中哩!她這際真是欲哭無淚,肝腸寸斷!
正是:前生注定,夢裏冤家。請看下章分解!
鬼母道:「憑你也捉不住那小子麼?他又沒有寶劍在手!」
鬼母仰面一笑,奚落地道:「于叔初你打算請人放火?」
碧螺島主于叔初這時收起驕矜之氣,平和地笑道:「不!酒是不能叨擾你的,說句實話,我沒有你做教主的氣量。你那些徒兒,我看見便生氣!因為我千里追蹤,餐風飲露,追源溯始,都是你的徒弟們牽累我https://m.hetubook.com.com的!」
他雙目閃閃,卻射向鬼母後面的朱玲,鼻子內恨恨地哼一聲!眾人一聽,這渾身齷齪的人,正是方才碧螺島主于叔初和火狐崔偉所搜索的人,不覺都十分驚訝,有些更嘖嘖有聲,但都想不出,他現身此地,究有何故!
崔偉喜不自勝,雙手捧住劍,施禮道:「多謝教主成全,賜回寶劍,老朽沒齒不忘恩德!」
不過這一次她空擔憂了,敢情鬼母並不深悉她和石軒中之事,僅猜忖石軒中既肯為她不辭千里,去求公孫先生的靈丹,那麼最少石軒中對她會有情意!恰好此刻記起許多舊事,又知石軒中已死,便隨口嚇唬她幾句。
鬼母本是蓄勢欲發,這際也禁不住詫異一瞥,道:「原來你是石軒中,來此有何用意?」她說話之時,已發覺他的眼光直盯在什麼人身上,轉怒道:「你今生休想得到她!」
崔偉又問道:「怎麼那劍會到教主手裏來啦?」他忽然「啊」地一聲,恍然如有所悟,雙唇囁嚅一下,終於沒有向鬼母說什麼,轉面看了碧螺島主于叔初一眼。
「不是,不是!是你的徒弟們名頭太大,叫做什麼一鳳三鬼!惹得我最末那寶貝徒弟,仙人劍秦重,藉著往拜鐵夏辰七十大壽之名,一心要找你的徒弟比劃一下。我想著到時你必會知道,一定阻止著不出大亂子。哪知因為你徒弟大鬧鐵家堡,他隨著眾人追趕,遇著那姓石的小子,給人家打敗了。年少好勝,竟誓不回島。我和崔偉便是追蹤那姓石的小子,經過你這裏!」
鬼母大聲訝道:「那小子竟能逃出泉眼?」她回頭問道:「你們不是說,公孫先生說過那小子難逃此劫?」
主壇內這幾位賀客,有些雖未謀面,但彼此都聞名已久,當下盡歡飲宴。下面副壇處,來的賀客更多了,都是武林各派和黑道中次一等的人物,與玄陰教有些淵源,俱各慕名來賀,熱鬧非常。
這幾句話說出來,朱玲如同五雷轟頂,芳心無主。卻見西門漸咧開大嘴,快樂得嘻嘻直笑。鐵臂熊羅歷、火判官秦崑山,和兩位正、副總舵主,都連忙道賀。副總舵主惡樵夫金穆連忙走出去,發佈消息。朱玲半句話也說不出來,裝著害羞,把臉埋在鬼母懷中,卻也不敢流淚!
眾人不覺愕然驚顧,連朱玲也禁不住揭起遮面紅巾,偷瞧這碧螺島主于叔初。大家都不解這鬼母何以一見面便要動手,但這時又順從于叔初的話,不再動手,還請他喝酒!
于叔初怒罵道:「胡說八道!我此來並不打算跟你動手!」
鬼母仰面回頭笑道:「各位請過來,我替你們介紹一下,單憑姓石的這種膽色機智,各位也值得一識!」眾人聞言都離座過來,石軒中穩坐不動,像尊塑像似的。適才碧螺島主于叔初容色稍冷,諸人便忍不住忿懣,但此刻卻不怪石軒中,俱都和他點首為禮。當鬼母介紹到九指神魔褚莫邪和冷面魔僧車丕之時,石軒中禁不住驚顧幾眼,心頭湧起那夜江邊的情景,既疑且悲。
鬼母見他有迷茫之色,便解釋道:「隴外雙魔是近日方允為本教效力的,現為外三堂香主!」
碧螺島主于叔初聽了,不覺滿面光彩,事實上他這個面子可也掙得十足,當下道謝了,轉面對崔偉笑道:「我與崔老你雖有交情,但我與崆峒卻有一點過節,要不衝著崔老你,我管它崆峒丟了什麼!」幾句話把自個兒說得滿有氣量似的!
這件慘絕人寰之事,就像火烙一般深印在心頭,故此鬼母雖極疼愛她,但她仍然非常害怕,那師姊當年何嘗不是受到鬼母極為寵愛呢?及至年事稍長,更深悉鬼母其心之殘忍冷酷,無與倫比,是以更為驚懼,一絲兒都不敢踰越規範。故此前年鬼母作主,把她許配與厲魄西門漸之時,她死心塌地服從她的主意。這兩年來雖然發覺鬼母對她,倒是一片真心寵愛,比之其他所有的人,都遠遠勝過百倍,便不免稍為大膽,可是如果鬼母稍為不悅,她也禁不住驚得面無人色,花枝亂顫!
只見碧螺島主于叔初,將寶劍還匣,遞給火狐崔偉,然後向鬼母舉手道:「多謝教主盛情,于某此刻告辭了!」
冷面魔僧車丕笑道:「那麼我們可以賭幾兩銀子喝杯酒!我是要定教主贏,你願不願賭?」
她轉回頭對石軒中道:「看你狼狽的樣子,怕是讓于叔初趕急了!你別忙,我命人擺上筵席,你且吃喝休息一下,再踐行前約便了,省得日後人家說嘴,道我趕乏兔兒!」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