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捨命鬥宿仇無功火彈 勉力蕩魔影獨炸妖巫

忽見前面現出一個石崖洞門,一具慘白色的骷髏,顫巍巍地守在一旁,洞中傳出好幾聲慘厲怪叫,幾團黑影急掠盤旋,卻是幾頭巨大的蝙蝠。
猛祿全心感激地率眾向他跪謝,火狐崔偉只好受他們一禮。之後,便同進屋內休息說話。土加和司弟加精力過人,醒轉之後便照常無事,土加自和莎莎躲在一邊,其他的人自然不去打擾他們。
莎莎哀求地望著他,低聲道:「莎莎先跟你到猛家寨去,如果土加沒救,我立刻跟他一同到地府相會。如果他沒有事,莎莎還要求老人家饒恕我哥哥他們……」
司弟加見是崔偉,喜出望外地收回苗刀,低聲說了幾句苗語。崔偉搖頭擺手,表示不懂,一面豎手指在嘴唇上,表示叫他別再做聲,再用手指向石林內指幾下。司弟加會意地點頭,壓刀伏腰繼續向前蹚去。
轉一個彎,眼前一亮,只見前面一片空曠,原來是石崖腹中一個廣大的石窟。四壁凝聚著許多團綠瑩瑩的火團,還有好些小團綠火,在空間上下飄浮,石窟中心一塊兩丈方圓的石頭,屹然突立,上面分立著幾具白骨骷髏,手中都持著紙幡令旗,一個乾枯瘦小的老婦人,赤|裸全身,披頭散髮,口中發出奇特的叫聲,凌亂地旋轉揮舞。
驀然眼前一亮,已轉出樹林,但見一片草場,靜寂地橫亙在樹林外。再走過去便是一座十餘丈高的石崖,崖前儘是一兩丈高的石柱,上尖下圓,滿佈如林。答子厲叫一聲,放步直衝,逕自衝入石柱林中。司弟加抽刀在手,蛇行鷺伏地掩到石柱林外。火狐崔偉念頭一轉,倏然提氣一躍,掠空落在司弟加身旁,把他嚇了一跳,司弟加橫刀就剁,崔偉驀然伸手托著他的手腕,低聲道:「是我!」
火狐崔偉把她身軀挪靠在石壇壁上,一面收起那瓶藥散,一面管自立起來。在地上尋到一根慘白色的肋骨,捏在手中覺得又乾又輕,料是石壇上幾個骷髏身上的斷骨,便走到答子面前,摸出火摺子,打亮了燃那骨頭。幾縷輕煙升起來,鑽進答子的鼻孔中。答子打個噴嚏,身軀一軟,頹然向地上倒下。崔偉疾然伸臂,揪住他的臂膀,讓他慢慢地坐在地上,明白答子因為一旦解除邪藥效力,本身元氣虧損太甚,故此支持不住。
火狐崔偉心情較為輕鬆地一直向大理進發,到了大理之後,只歇了一宿,便折向西北,再走了一天,在翌日上午,已到了黑龍鞭許霖指點那個村莊。他尋個漢人,問明了那老漢勞越的住所,一徑找他。在那間竹茅參半的屋子裏,一個乾癟的老頭,看見許霖那信物,便快活和熱烈地招待他。
火狐崔偉左手拾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作勢要向那具白骨骷髏劈擲,忽然又止住,原來他是怕這一下或會驚動石崖洞內的妖魅,終於忍住。戒備地閃過那具骷髏,走進石崖洞中,身後司弟加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他們循著慘叫之聲,向前摸索緩走,一堵大石屏攔住前路,旁邊另有通路。這時發覺石洞一直向下斜陷,四周一團黝黑,聲音更近了,他的心情越發緊張,著急要瞧瞧究竟這神秘可怖的羊角神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東西。
他在這兩人後面跟著走著,以他這種老江湖的縝密心眼和敏捷身手,司弟加絕對無法發覺,不久已走出猛家寨。寨門本有兩人守衛,這時因大戰緊張之餘,而且唯一的仇敵烏角已經逃退,便各自疏虞地偷懶尋睡。三人連續走出寨門,還沒有人發覺。
這會烏角竟然親自來了,見女兒真個無恙,那歡喜和感謝之情,溢於言表。火狐崔偉在那些被閉住穴道的人堆中,或一腳踹去,或是拳打掌敲,手足所觸,那些人應聲而動,使所有的人都十分驚奇佩服,羅拜於地。
這時不由得莎莎不信,因為神仙哪有在黑暗中要用火照亮,和親自去搬東西的?崔偉挾起答子,自己先走,口中叫道:「姑娘隨我走,小心別摔交!」莎莎舉著火摺子,跟著他龐大的身影,向外走去。
崔偉回顧一眼,見司弟加已舉刀過頂地走過來,便招招手,自己先從白骨臂下鑽過。再走過幾根石柱,但見幽黯中鬼火閃閃,陰風陣陣,司弟加示怯地緊隨著崔偉,審慎地走著。
勞越年紀雖老,但腰腿依然靈活,而且精神充沛,顯明地表現出是個樂觀曠達的人。火狐崔偉的事,自然不能瞞他,便將全部事實,以及他與許霖的懷疑都說出來。
火狐崔偉滿意地笑了一下,想道:「這妖婦雖有一些妖法,但分明也用一種秘藥,使人迷失本性,回到外面之後,又會自行投回送死。這種手法只瞞得過無知愚民,倒讓我從這點看出破綻來。不過她那一下迷魂怪叫,倒是可驚,幸而我有這種厲害火器,炸她們一個屍首不全……」
火狐崔偉將答子交給一個健苗,自個兒拉著莎莎,放步往寨內走,還未到猛家石屋,忽然一聲慘叫,一個人打那邊小巷衝出來,後面跟了十幾個健苗。火狐崔偉一眼認得那人是司弟加,便甩開莎莎的手,迎面攔截。後面的健苗都著急地叫起來,司弟加如瘋牛般迎頭撞來,火狐崔偉「嘿」的一哼,腳下斜踩兩步,身形如風車一轉,剛好在司弟加身畔擦過,反手探指一戳,司弟加哼一聲,雙腿一軟,身軀撲地癱倒地上。
大約走了一個更次,他們已走進亂山之中,嵯峨怪石和凌落地叢生的矮樹,使人錯眼以為踞道盤徑的鬼魅,加上答子的慘厲刺耳的聲音,彷彿走進了陰間。片刻間m.hetubook•com.com已穿入黝黑的樹林中,蛇獸蟲豸啼嘯之聲,此起彼落,強勁的夜風,吹得樹梢東搖西擺,發出海濤般的聲音。火狐崔偉不覺暗自驚奇司弟加這少年膽子真大,以他身負絕藝的老江湖道,此時也不覺皮膚起了疙瘩,毛髮聳然。但司弟加仍默然隨著答子疾走著。
崔偉道:「好罷!你對他說,如果我此去辦事順手,沒有意外而能夠活著,我就回來教他一些本領!」
崔偉「啪」地擦亮火摺,高舉在頭上,好像想把這石窟中森森鬼氣驅散。其實他是向地上找尋骨頭,因為尚有兩人待他施救哪!當下他撿了好幾根乾枯的白骨,揣在囊中。估量這苗女不會說漢話,不想多費唇舌,向她作個手勢,教她站起來。
那個指揮答子的妖婦頭也不抬,還在擺弄答子的手腳,要他站定一種姿勢。石壇上那老妖婦忽然慘叫一聲,就像讓誰戳她一刀似的,痛徹心肝地慘嗥著。那聲音在廣大的石窟中迴旋響著,使未曾現身的崔偉,也覺得神魂搖搖,渾身乏力,軟癱地坐倒在地上。
火狐崔偉從人影亂閃中,使個蝴蝶穿花身法,左穿右繞,閃到土加身旁,只見他兀自發愣地尋思著,表情十分悽慘。
猛祿已大聲叱道:「我猛家寨有神人保佑,烏角你若知機退回,我猛祿不為已甚,讓你安然回去,否則……」他說的是苗語,呱啦地說到此處,痴然立在他旁邊的土加忽然叫了一聲,撒腿向蒼茫遠處奔跑而去,直如驚鹿脫兔,瞬眼間已轉過小山丘,身形隱沒。猛祿呆了一下,一把沒揪住他。
火狐崔偉猛然提氣輕身,一溜煙飛躍上前,緊隨著司弟加的身形,掌心已扣著三粒霹靂追魂彈,咬牙忖道:「這兒鬼氣陰森,甚是邪門,要是真有什麼鬼魅現形,我火狐可不相信這個,教他吃我一彈,燒他娘的十八層地獄!」心裏想得狠,其實自個兒也有點毛骨悚然。
他閃眼看時,只見伏泰已揮刀幫助司弟加,雙戰烏角。猛祿卻按刀觀看,好像沉吟不決要不要加入戰團。崔偉莫名其妙,倏然伸手握著他的臂膀,一把拖著他走向猛祿處。那兒反而是戰爭火場的外圍,好像這三人截住敵人的逃路似的。火狐崔偉大聲道:「兒子交給你,你看著他,我去監視烏角,不讓他放火……」說著,匆匆走回去。
事情便這樣決定,他們得知崔偉要走不少路,便由莎莎連夜準備好山行露宿要的東西和乾糧,打個小包。在黎明時分,他們送火狐崔偉離開此地。
火狐崔偉這刻更加後悔,口中答道:「這樣太勞煩你哪!」心中想道:「這老傢伙狡猾得很,不肯立刻把路徑告訴我,哼,咱們走著瞧,我火狐若墜在你這老頭彀中,不算是江湖人物!」
正是情勢危殆,生死一髮,忽見兩支短矛同時向外一偏,恰恰擦著土加身軀飛過,餘勢猶勁,向後面排列的健苗激射,但距離較遠,雖是驟出不意,也讓那些健苗揮盾擋住,落在地上。
土加道:「不是,我們不是一起長大的!他不是猛家的人,而是離這裏很遠很遠地方的人……」他們談論到司弟加,眼光便不時掃在他身上。他發覺了,用苗語向莎莎說了幾句,莎莎也回答了幾句。於是他大聲地對土加說了幾句話。土加道:「司弟加要我把他的身世告訴你老人家聽哪!」
他的兒子比他憨直得多,年紀雖不小,但常年在苗峒中,少在外面走動,故此淳憨得多,火狐崔偉見機不可失,急忙從他口中套問出黑甸砦的途徑方向,甚至連陰棠住在黑甸砦中什麼地方,都摸個清清楚楚,暗自得意地忖道:「勞越回來時,我總裝聾作啞,先勻出幾天工夫,讓他打聽,若他只是敷衍著,我這時已將附近形勢摸熟,便自個兒行動!」
烏角厲笑連聲,倏然右掌一翻,又是幾點藍星四面打出。這次崔偉有備,暗中健腕揮處,數點白光竟以「滿天花雨」手法打出,只見那數點藍星離開烏角的手不及兩丈,全都藍苗忽冒,倏然無影無蹤。只有一粒打著站得最近的一個健苗,但見藍焰衝天冒起,包圍了那健苗全身。那健苗剛慘叫半聲,一片白光迅即同樣冒起,化成一層白網,罩住藍焰,晃眼一同消滅。健苗低頭看時,只胸腹間被炙傷了一點,其餘全無傷痕,不覺歡呼一聲。
烏角右刀左矛,驍勇已極,充分表現出尋仇拚命的兇狠神情。但伏泰和司弟加也非庸手,雙雙挺刀鬥住,似乎還佔了一點上風。
崔偉憐憫地瞧瞧她,隨即將全部事情說出來,只把烏角兒子盤支,大頭目各吐和一干武士是被他點穴的事隱瞞住。
只見那邊人影一晃,司弟加叫了一聲,那邊回答著走過來,卻是土加和莎莎兩人。他們一見火狐崔偉滿面春風地看著他們,便也高興地走來。崔偉首先道:「你們今晚快樂麼?」
歡樂和平的氣氛漫彌著,連火狐崔偉都禁不住笑逐顏開,心中十分快慰。卻發覺一旁坐著的司弟加,半眼不瞧會場中冶豔歌舞的女郎,只巴巴地不時凝視著自己,若有所求。
走了五六丈路,距離火堆已遠,光線黯淡,崔偉疾走幾步,伸手搭在司弟加肩上。他回頭一望,只見崔偉滿面帶著和藹的笑容,注視著自己。當下情不自禁,雙膝跪下塵埃,懇切地仰望著他。
那洞甚是陰黑,四下鬼火輕飄地滾動明滅,頭上洞頂風聲颯然,許多大蝙蝠迴旋疾掠。
火狐崔偉見她說得很有條理,便讚許地點點頭hetubook.com•com,笑道:「你真聰明,這許多事都給你料中了,但現在,你是跟我到猛家寨去呢?還是自己先回家去?」
那苗女從石壇跌下,雖說身手矯健,但這刻並非平時,哪能施展?故此跌個半死,吃驚雷奔電閃震一下,又自昏迷了。
土加和莎莎歡呼一聲,搶著跪下。司弟加雖不確知崔偉已經答允,但見這情形,也忖想出幾分光景,於是隨著他們拜倒地上。崔偉道:「好哪!你們快起來,有一點你們要記得,在我未回來之前,別告訴別人,還有我想明早就動身,不過你父親一定不肯答應,我只好偷偷溜走……」
按照苗俗,青年男女求偶,都在跳月大會舉行,這一次大會,乃是為了崔偉而開,許多青年男女,都趁這個機會,各求佳侶,一時歡樂之聲,洋溢於耳。
他問莎莎道:「姑娘你是什麼地方的人?我現在先要去猛家寨,救兩個人之後,才能令人送你回家。」
火狐崔偉遺憾地搖頭,道:「我自己有點事,要趕快去辦清楚……唔,對了,為什麼司弟加不會說漢語,你卻說得這麼好?你們不是一起長大的嗎?」
莎莎搶著道:「我們太快樂了!土加方才正和我商量著,不知怎樣才能夠報答你老人家哪!」
崔偉愣了一下,覺得她很有道理,想了一下,問道:「你怎知我會那種法兒?我沒有告訴你呀?啊!盤支是你的哥哥?烏角是……」
老妖婦口中喃喃有詞,等苗女一睜開眼睛,驀然一揮手,石釜中一股火焰,活像條巨大的火蛇,倏地冒出來,隨著老妖婦手勢,把苗女全身捲住。崔偉吃一驚,揮手掏出一粒滅火彈,揮手打出去。但見一點白光,急速投入熊熊火釜中,在滅火彈未到達之前,崔偉已察覺那股匹練似的火焰,雖然一匝一匝捆住苗女,但苗女那把長頭髮仍然未曾焚燬,心中大詫。
他一邊想著,一邊躍下石壇,從囊中摸出一瓶「定魂散」,倒了點在掌中,蹲下去把苗女上半身抱起,湊在她鼻孔一吹。只聽苗女呻|吟一聲,眼睛便慢慢張開來。
勞越道:「啊呀!你千萬別鬧事,仙娘神通廣大,你孤身一人,必定會吃虧。若你有個三長兩短,我怎對得住許鏢頭?唔……不如這樣,我先替你打聽一下,探探消息,如果你的侄兒和侄孫有點線索消息,你再看著辦!」
只見烏角刀交左手,右手一探一揚,三點藍光相繼飛出,第一粒向猛家寨眾健苗打去,第二粒越眾疾飛,直射木柵之內,第三粒卻向猛祿和土加打去。
崔偉道:「你們能夠快快樂樂在一起過日子,我也就快樂了,以後不要說報答的話!」
烏角大吼一聲,左手抽矛一擲,右手已捋刀急撲過來,手腳急疾,來勢兇猛。司弟加一擺長刀,縱身攔住,那支短矛無緣無故向斜刺裏飛開。但此刻眾人已無暇尋思,烏角的手下武士各自紛紛擺刀舞矛,兇猛地進攻過來,猛家寨排列候敵的健苗,卻各各迎上前,人數恰恰差不多。
土加道:「你為什麼不能多住幾天?我們都捨不得你走,你不能多住一些時候麼?」
勞越倒是十分認真,說了就辦,當下請他在屋中歇歇腳,自個兒匆匆出去了。臨走時,吩咐他的兒子招待客人。
火狐崔偉屏息窺看著,忖道:「這個老妖在祭煉什麼邪物?莫非要挖人心來烤吃?」
過了好一會,發覺司弟加沉鬱地垂下頭,又緩緩地站起來,向黑暗的地方走去。他好奇地站起身形,跟了過去。
火狐崔偉微微一哼,摸出幾粒滅火彈,左手仍然暗藏有好幾粒未曾打完的碎石。敢情才破去烏角連珠飛矛的,正是他暗中以小石粒打偏歪的。
猛祿暫時將心事收起走過來感激地向崔偉謝恩,火狐崔偉連忙謙遜著,一同走回村去。臨行時,猛祿還嚴厲地對司弟加說了幾句苗語,崔偉可摸不著半點頭緒。火狐崔偉見他心緒甚亂,料定其中另有緣故,自己不便探詢,便託辭疲累要早點休息,猛祿忙帶他到一間單獨的房間休息。
烏角不由得大驚,停住身形,這一頓挫間,鬼氣森森的火已直燒上來,嚇得他用力一摔,拋在塵埃。這時雙方已是短兵相接,快將殺在一起。烏角神魂不定,厲嗥一聲,自個兒翻身便走。隨他來的武士,見對方實力較強,鬥意本減許多分,這時聽鳥角退卻訊號發出,吶喊連聲,翻身便逃。真個來得快,去得更快,轉眼間走個乾淨。
有一件事令火狐崔偉十分快心的,便是烏角當時立刻允許女兒嫁給土加,世代宿仇,都在彈指之間消滅,從此兩家修好無間,烏角一族願受猛祿節制。
答子在最前面歪斜腳步地走著,越走越快,似是十分興奮,不時發出一種難聽的嘶吼聲,在這靜夜之中,倍覺可怖,連後面的火狐崔偉,也覺得毛骨悚然,十分難受,恨不得上前將答子的嘴巴紮住。
只聽「波」的微微一響,火釜中白光一冒,那麼大的火勢,霎時煙消火滅!釜中的火一熄,老妖婦手指的那股火蛇,也隨之無影無蹤,石窟中驀然黯淡下來。
莎莎尖叫一聲,撒腿衝進土場中心,奔向土加身邊,只見人影一閃,崔偉那龐大的身形,活像隻大鳥似的,打半空掉下來,先莎莎一步,撲向土加。崔偉動作其快無比,眨眼間土加已被他一指戳倒,退將開來,任莎莎撲上前,抱著土加流下眼淚。
火狐崔偉再也料不到此人會有這麼一手,右手揚處,兩粒小如龍眼核的滅火彈分頭打出,在濃和_圖_書重的暮色中,發出幽淡的白光,分向第一粒和第三粒打去。左手同時揚處,一粒小石破空而起,只見空中「波」地一聲,一團藍火倏然四冒,卻是升空而飛,宛如放了個大花炮似的,照得四下藍慘慘。其餘兩粒卻在將到未到之時,吃兩點白光銜尾追到,輕輕一觸,只見半尺來長的藍火苗倏地一冒,立刻無影無蹤,連煙也不冒半縷。
那自稱莎莎的苗女,仍然不信,繼續向他叩頭。崔偉彎腰伸手一揪,把她拉起來,將火摺子交在她手中,道:「哪有什麼神仙?你好生拿著這個,我要搬那人出去!」
苗女驚叫一聲,在石壇上一滾,跌落壇下。火狐崔偉見機不可失,方才唯恐火彈會傷害壇上的苗女,故此投鼠忌器,此刻更不遲疑,手鬆處,身形下飄,這個當兒,右手揚處,兩粒紅藍色閃爍著的火彈,已自分頭打出,疾如流星飛渡。
勞越道:「這就是了,許鏢頭猜想的一定不會錯。怪不得近些日子來,總不時有些面生和形跡可疑的人,匆匆地經過這裏,或者在附近落腳徘徊。原來仙娘的仇人來窺探動靜。」
烏角狂嘯一聲,戰場中形勢忽變。那兒本是刀來矛去,打得十分激烈,血光崩現,斷肢亂飛,待烏角汪嘯過處,那些未傷的武士,忽然奪路回逃,剎那間退開四五丈。這邊因為沒有命令追擊,便都按刀持盾,結集一起。
崔偉倒抽一口冷氣,舉手摸摸後腦勺,驚想道:「不好!我真碰見妖邪哪!剛才那老妖婦的聲音,分明是一種攝魂妖術,另外那妖婦手中的長幡,決不是尋常東西,這便如何是好?」
奇景在半空中吸引了雙方人的注意,都忽略了焚身大禍在無聲中化解掉。崔偉忿恚地暗哼半聲,想道:「險些三十年老娘,倒繃於小孩兒之手。看這火器的色澤和打法,分明是川中郭家的獨門火器,怎會讓這悍酋學到的?」
火狐崔偉沉默了一下,莎莎忽然畏怯地質問道:「老人家你為什麼不用使我哥哥們不會動彈的神法,使羊角邪神不能動,那麼如果這些骨頭不能救回土加,便……」她到底不敢真個質問到底,那樣好像變成責難,不是她應該做的。
再端詳司弟加的相貌,見他豐頤廣頰,虎頭燕頷,器宇不凡,越看越似王者之相。加之神完氣足,舉止穩重,便在心中沉吟忖想道:「此子相貌不凡,單就學武而言,將必有異常人,倒是塊好材料,可惜生長在苗疆……」
火狐崔偉不覺後悔自己太快將實情說出來,因為他以為陰棠女定是弄得聲名狼籍,怨聲載道。哪知事實大不為然,當下忙答道:「我們也不過猜測,故此我獨自來探一探消息,看來大概不至於會鬧出事來,勞老丈你可以放心,只要你指點路徑,就沒有別的事要麻煩你了!」
這時他們已穿過樹林,崔偉慨然應允,但覺得這樣走法太慢,便甩開臂膀,一把抓著她的上臂,喝一聲「起」,身形騰空而起,一掠兩三丈,迅逾奔馬,晃眼間已出了樹林。
到傍晚時分,勞越回來,道:「今天花了一天工夫,還找不著頭緒,明天再替你打聽去,好歹總有個分曉!」
果然烏角疾劈一刀,倏然壓刀後退,左手矛已甩手急射,伏泰本待追擊,被短矛激射而來,連忙攔架,但那短矛其勢沉重猛急,相距又近,措手不及,「哼」一聲,短矛已穿過右臂肌肉,撕裂一片臂肌,痛得他苗刀也撤了手。
一直到午飯後,火狐崔偉惦記著身上有事,便不再休息,告辭作別。猛祿哪裏肯放他走,說什麼也要留他住幾天,言詞懇切至極,使火狐崔偉沒法推卻,只好答應。當下猛祿已命人傳訊烏角,著他扛了那些被閉住穴道的人,來這裏醫治。
答子只睜睜眼睛,還來不及想什麼東西,忽又疲倦到極點地墜入睡鄉中。還幸他身軀瘦小,崔偉一手挾著他,兀自綽有餘裕。
第三天勞越在下午之時,已經匆匆回來,劈面道:「我今天聽到一樁消息,也許和你失蹤的家人有關!」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章!
莎莎卻想像到土加不能治癒的情景,不由得絕望和痛苦地尖叫一聲。
他不禁住口,電光石火般推想一下,詢道:「啊呀!土加和你……你認識土加吧?」苗女用力地點頭表示,卻不能說出話,敢情她的眼睛中,已淌下惶急的淚珠來。
兩人走進石林,司弟加抬眼張望,忽然吃驚地退了一步。火狐崔偉循方向一瞧,也自嚇了一跳,原來前面一根石柱,半腰處有三個白骨骷髏頭顱,深陷的眼洞中閃動著暗綠的光芒,一齊低頭望著他們,還好像微微晃動,似要掙扎向他們撲咬下來。司弟加再退了一步,畏懼地試探著舉刀向骷髏骨比劃幾下,那三個骷髏骨連連擺動,但終於不曾真個飛下來。火狐崔偉再看了一眼,便逕自戒備地走過這石柱,入眼赫然三具骷髏,大張著白骨巉巉的雙手,攔住了去路。
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猛然聽到數聲尖銳淒厲的吼嘯之聲,隨風傳來。答子像是回答他厲叫了幾聲,頓時樹林中鬼聲啁啾,鬼火隱現。
石壇下一個髮長至腹的裸體婦人,正舞動著手中的長幡,口中也是怪聲嘯叫,指揮著答子貼立在石壇邊。那兒還有兩個人站著,一個苗女裝束,面貼著石壇壁,只看見背影。一個高大的少年,和答子一樣背貼壇壁立著,動也不動。那少年正是突然走掉的土加,此刻渾身武器已除掉,只剩下胯間一塊獸皮。司弟加一見土加痴呆地站在m•hetubook•com•com石壇下,忽地大吼一聲,飛身撲下,手中苗刀劃起一道光芒,直向石壇衝過去。
大半個時辰之後,已到了猛家寨。守著寨門的人見他挾著答子,一手牽著莎莎安然回來,連忙吹角報訊。原來猛祿家裏已亂做一片,只因崔偉和司弟加,還有答子同時失蹤,早就使全寨聞訊驚起,直到土加和司弟加忽然瘋顛地回寨,更加不得了。只因土加和司弟加兩人,都是勇猛過人的力士,誰也沒法困拿住他們,只好任他們到處亂闖。
司弟加勇如猛獅,剛剛揮刀撲到石壇前,老妖婦暴聲一起,他便猛然苗刀撒手,兩腿一軟,摔爬在地上。石壇下那妖婦這時一紮一紮地跳過來,手中長幡一掃,司弟加忽然慘嘶一聲,僵硬地爬起來,隨著那柄長幡,沉重地走到石壇壁下,又變成一個活死人。
走出石洞,天際已露出曙色,敢情已是折騰了一夜,強勁清冷的晨風吹過,使他們全都精神一振,但莎莎手中的火摺也吹滅了。她猶有悸意地走快一步,伸手穿過崔偉的手臂,緊緊吊靠著他走著。
兩個妖婦正在驚愕間,兩點火星迎面打個正著,只聽山搖地撼地大震一聲,紅藍兩種火光倏然照亮了這石窟,有如電光一閃,兩個妖婦已被炸得骨肉粉碎,血雨橫濺。壇上一干骷髏旗旛等,都震散落在石壇下面四周。
到了次日晚上,勞越回來,仍說一無所獲。崔偉微笑道:「這種事自然不能太急,如果探聽消息時要用銀子,你只管跟我拿!」
火狐崔偉見一擊奏功,腳尖一點石地,身形疾如大鳥橫空,縱落在石壇下,再一墊步,便到了石壇上,鼻中但嗅到一股焦焚骨肉的難聞味道。他掌中已摸出另外兩粒霹靂追魂彈,打算若有什麼異狀,便照顧一彈。原來他這種霹靂追魂彈,只要在落處一丈方圓之內,威力絲毫不減,故此他自從出道江湖,凡使用霹靂追魂彈,未曾有過失手之事。
崔偉笑了一下,眼光落在答子身上,答道:「這人也是猛家寨的人,唔,你當然知道猛家寨,我是趕著回去救猛老寨主的二兒子土加和一個名叫司弟加的,他們……」他的話未曾說完,驀然發覺臂彎中她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
到了二更時分,崔偉忽地爬起床來,靜悄悄走出土場。忽見前面人影一閃,定眼看時,只見土場末端的石碉堡側,那座小石屋前面,一個熊背猿臂的高大人影,正在小屋門上弄著手腳。
猛祿和伏泰本站在石屋門邊,這時已走出來,發愣地看著地上的土加和莎莎,又轉眼去看崔偉。火狐崔偉從容地將整晚的經過說出來,並且摸出兩根白骨,立刻動手去救土加和司弟加。白骨的輕煙裊裊鑽入兩人的鼻孔,但見其效神速,兩人各自打個噴嚏,醒轉過來。
戰場中死傷的人最少有二十多個,有些未死的還在呻|吟。火狐崔偉眉頭暗皺,忖道:「我若非用那江湖上騙神弄鬼的手段,用青磷烈火將烏角嚇走,還不知要死傷多少人!」抬頭見司弟加在猛祿面前,像是在哀求著什麼事。猛祿為難地搖頭,作出聽天由命的樣子。伏泰已由別人擁回去裹傷,另有一些苗人在清理戰場。
他左足旁一個人橫倒地上,動也不動。仔細看時,發覺那人正是司弟加,便詫異地忖道:「難道這少年和我一般心意,要放那瘋子出來帶路?好尋到羊角邪神的所在地?」他念頭未轉完,司弟加已將木門鎖頭弄掉,推開木門,衝進去將那瘦小的答子抓出來。只見他挾著答子,從石牆上跳過去。火狐崔偉腳下一用力,身形宛若大鳥橫空,俐落乾淨而又毫無聲息地落在圍牆邊,隱蔽著身形,探頭窺看。只見司弟加已將答子放在地上,任他手舞足蹈地踉蹌走著。崔偉細察那答子的步履身形,如有所悟地點點頭。
他抬頭招手,命那些健苗過來,將司弟加抬回去。那些健苗歡呼一聲,湧過來七手八腳地把司弟加扛回猛家石屋。火狐崔偉招了莎莎,押後走著,頃刻間,已到了猛家。
烏角愣了一下,跟著厲叫一聲,挺刀便待撲上,那些武士聽到號令,各自刀矛並舉,作勢欲進。說時遲,那時快,烏角的闊大苗刀上,刀尖處忽然射出一股青綠色而炙熱逼人的火苗,這股火苗雖然向四面射出,卻沿著苗刀身一直移動,轉眼間便移到近刀把處。火光顏色青青綠綠,陰慘可怖,照得烏角眉目黝暗,形狀驚人。
只見又是一群健苗,捉迷藏似的在土場奔走閃避。定睛看時,土加身形歪斜地在土場走來走去。那些健苗圍在四周,每當土加走過來,便奔走閃避開。
烏角卻更加吃驚,他前幾年花了重金,從川中郭家一個弟子處,學到這種火器手法,但始終沒學到配製火器之法,敢情這種藍焰火彈的配法,十分秘密,連那教他的郭家門人也不識,只盜了二十粒賣給他。年來烏角已用了一半,這次尋仇拚命,其中另有緣故,所以他不惜將十粒藍焰火彈全帶在身上,打算將猛家寨燒個寸草不留。哪知三粒火彈打出,竟有兩粒失去靈效,另一粒卻自行升上半天高,自動地爆炸燒掉,與往常觸物方燃的特性不同,既可惜又驚奇。
火狐崔偉暗運內家真力,使出綿掌中的粘字訣,手掌按在他肩頭,輕輕一扯,司弟加彪壯的身軀,隨手而起。使司弟加脫口驚噫一聲。崔偉微笑搖搖左手,又指指地下,司弟加會意他命之不要跪下,當下把頭連點。崔偉隨即將粘著他的右手收回,皺一下眉頭,忖道:「我怎樣問和_圖_書得明他的心事呢……」
這一下攻中勞越的弱點,崔偉是說得出做得到,又是一大塊銀子給勞越。這正是崔偉江湖老練的地方,鑑貌辨色,在三言兩語之間,已摸明了老苗貪財的性格。平心而論,火狐崔偉在江湖上不免常常顯得心粗氣盛,但這老苗怎能和江湖人物相比?落在崔偉手中,自然應付得綽有餘裕。
崔偉不動聲色,向他道謝過。又慷慨地拿出一錠銀子,交給勞越,以作食用住宿的費用。勞越口中推辭著,一手已接過銀子。
崔偉道:「很好,你說吧!」
莎莎道:「是的,烏角是我父親,你老人家別怪我,你說眼見我哥哥他們忽然不會動彈,方才你能夠炸死羊角邪神,除了你誰還會這神法?所以……唉!我父親雖然和猛祿家不和,但去年我在山裏無意中遇著土加,我們便……這事我父親和猛祿家的人都知道,但他們都沒有阻止,前幾天我和土加約定在一處秘密的地方見面,那時候是在晚上,半路上我碰見了羊角邪神,嚇得我魂不附體,想逃時雙腿都軟了,以後我便什麼事都不知了!我父親最疼我,大約是為了我赴土加之約,讓羊角邪神碰上遭禍。後來土加又和盤支打起來,盤支他們又變成木人,所以到猛家寨去報仇……」
莎莎一面聽,一面緊張而為難地喘氣,她身上的重量,都靠在火狐崔偉的臂上!崔偉一直敘述到他把兩個妖婦炸死為止,結論道:「我也不知那些骨頭能不能治好土加和司弟加,可是我卻沒辦法不搶先將兩妖婦弄死,不然她叫一聲,我的命也保不住哪!」
火狐崔偉「哦」了一聲,審慎地想一下,土加又替司弟加傳話道:「司弟加說想求你老人家傳授一點本領給他,那麼他就可以回去奪回酋長的寶座,可是你老人家又有事,要離開這裏,所以他不敢求你……」
火狐崔偉見他們俱都目光散亂無神,就像答子的情形一樣,膽氣忽然壯了許多,驀然一竄,輕飄飄地縱上洞壁頂。伸手捋住一塊突出的石頭,身形便懸掛在那兒。土加和司弟加一前一後,跌跌撞撞地走出洞去,耳邊淒叫之聲,越去越遠。
火狐崔偉聽她說著極流利的四川官話,歡然道:「啊!你會說漢話,那好極了!你快起來,我不是神仙。」
火狐崔偉聞言,知道他一定是十分信服許霖,所以剛才便一口咬定許霖推想的事,絕無差錯,心中一笑。勞越又道:「仙娘對周圍的苗人都很好,派人替我們醫病,遇到貧乏的,還會送些糧食。所以雖然我早就聽說仙娘有迷惑壯男之說,但我們附近不但沒有這種事發生,而且不時受她恩惠,故此對她十分尊敬信服,這件事如非許鏢頭出面,我老漢才不管哪!」
只見壇下那妖婦走過去,壇上的老妖婦拔一支線香似的小支,插在火焰中燃著,遞給壇下的妖婦。她接過香,跳到司弟加前面,在他鼻孔中晃動幾下。司弟加長長嘆一口氣,像是好夢初回,僵硬的四肢都鬆弛了。崔偉在遠處正看得奇怪,只見這妖婦又將線香移到土加鼻下晃動,土加也是嘆一口氣,渾身繃得緊緊的肌肉也放鬆。頃刻間,兩人睜開眼睛,喉間發出淒厲的吼嘶聲,歪斜腳步地走動起來,一直走向崔偉藏身這邊。
莎莎臉色一變,急問道:「你老人家要救甚麼人呀?猛家寨……你老從那兒來的麼?」
老妖婦叫了幾聲,壇下的妖婦長幡一拂,掠過那苗女頭頂,苗女忽然退開來,隨著那支長幡,僵硬地走著,那背影甚是婀娜豐|滿。只見她一直跟妖婦走上石壇去,老妖婦陰森咧唇一笑,隨手打壇邊站著的骷髏身上,折下一根骨頭,放在火中燃著,再送到那苗女鼻下,幾縷輕煙鑽進苗女鼻中,苗女打個噴嚏,醒將過來,一睜開眼睛,見四下可怖的景象,嚇得尖聲一叫,昏倒壇上。過了片刻,苗女回醒,顫慄地不敢睜眼。
他回頭一看,見苗女眼睛半開,畏懼地不敢動彈。他此刻才發覺這苗女竟是相當美麗,但石窟中光線的來源,便是四壁凝聚著和飄浮在空間的暗綠鬼火,因此把四下一切都染得十分幽黯陰森。
土加道:「我們知的也不太多,詳細的要問我父親才曉得。我只知道他是離這裏很遠的一個苗族酋長的兒子,當司弟加七歲的時候,他父親便死了,他的叔叔要奪酋長的位置,便想害死司弟加,哪知他的嬸母很好,暗中命一個人,把司弟加送到這裏來。因為我父親和他父親以前是最好的朋友。司弟加來這裏已有八九年了,他常常想回去趕走他叔叔,可是他叔叔不但本身十分武勇,能夠力搏虎豹,而且還有兩個心腹勇士,都能夠力敵萬人,所以我父親不准他回去冒險。我們所知便是這麼多了,可惜那個送他來的人,來了不久便死掉,沒地方問去,我父親又不肯洩露半句,所以連司弟加自己也不知道本族的名字和所在地!」
晚上,猛家寨外那片平地上,野火熊熊,照映得四下通明。許多苗女,隨著樂聲鼓奏,輕歌曼舞,遍地擺有酒肉,供人大嚼。烏角也率盤支和幾個武士,來參與盛會,並主持舉行那宣佈土加和莎莎婚事之禮。
石壇上的老妖婦漸漸停止那種奇特的動作,將腳下一個矮闊的石釜揭開,熊熊的火焰倏然吐出來,火光映照在這枯乾難看的妖婦身上,顯得十分刺眼。
苗女呆了這會功夫,像已將事情想透,爬起來雙膝跪地,聲音乾澀地用漢語道:「你老一定是神仙,救了莎莎的命……」說著話,已叩頭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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