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毒手稱七煞 一線親情尋下落 苗峒列雙雄 餘生風燭畏風煙

烏角手下的武士們發一聲喊,一窩蜂地擁上去,分向土加和司弟加兇狠砍劈。茶店老闆忍不住怒罵一聲「不要臉!」自個兒站在棚角生氣。
彼此走得近了,火狐崔偉客氣地拱手答道:「不是,老漢並非住在貴地的人,只因要往大理府,路經此地,正想借宿一宵,不料村裏的人忽然都躲起來了,老漢只好循著鼓聲走來……」
土加和司弟加頭也不回,疾奔進村去,火狐崔偉慢慢向那村莊走去,忖道:「我不如進村去尋個宿處,順便看看這場事怎樣結束!」他一面走著,一面注意這村佔地甚廣,開發了的耕地甚多,迥不似別處荒涼貧窮,全靠狩獵為生的光景。
「前年崔家一案,我從那仵工所說的情形,知道崔娘子乃是受七煞手點穴功夫送了命,之後再掛在繩子上。方今天下只有峨嵋青師太獨門七煞手點穴功夫,青師太已經物化,峨嵋三老也仙去了,除了陰棠一脈,誰還識七煞手的功夫?聽萬山雄說,連他師父太清真人雖是峨嵋掌門,也不懂這七煞手功夫,只知道受七煞手之傷後大概情形,我因此也知道了。崔娘子的死狀,與七煞手所傷的情形一樣,故此那時我便推想到她。你又怎會聯想到陰棠身上的呢?」
火狐崔偉存心炫露一手,見灶上那鐵釜極為巨大,加上盛滿了水米,重量最少也有百斤重。便邁步走近火灶,單手抄著釜耳,轉面笑道:「這灶火甚為合適,但這鐵釜,阻礙施展,讓我搬開再試給你看!」說著話,真力已貫注到臂指上,毫不費力地平舉起來,從容地放在一隅。
許霖忽然截斷他滔滔不絕的話題,追問道:「啊呀!我可不太清楚陰棠的出身,既是這樣,那青師太本以戒律嚴明著稱江湖,何以只將陰棠逐出門牆便算數?任讓她流毒人間?」
崔偉同情慨嘆著,安慰他道:「烏角未必會來吧?他的兒子和得力頭目已經不能動,他孤身豈敢犯難來襲?我常年奔走江湖,學過一點防身功夫,尤其對於火器一道,我有把握能夠制伏,猛老寨主不用擔心這一點!」
土加和司弟加正因多人擁上,顯得手忙腳亂地招架著,奮起神勇,磕飛了兩三件兵刃,又砍翻了數人,但當不得人多,情勢十分危殆!忽然長刀過處,竟同時磕飛了幾把苗刀,兩人又復健腕齊翻,向兩個武士砍去,那兩人竟不會動彈,任他們劈了一刀,還屹立不動!他們都不暇思索,兩柄長刀轉身磕架,又打掉幾樣兵刃,眨眼之間,敵人只剩有限幾人還持著兵刃的。
上章說到程通說出一番話,令火狐崔偉瞠目結舌,做聲不得。原來程通表露出的態度,一若煞有介事似的,鄭重地道:「崔老前輩你不是外人,在下方敢說出來,對面那間萬通鏢行,新近發生一件事,本來彼此同行,而且他們又來拜會過我們的許霖師傅,請我們這邊暫時不要傳揚出來,可是你老是胡老東家的好友,彼此自己人,我才敢說的……」
這時已失去土加和司弟加的蹤跡,他信步走著,忽見幾個健壯的苗人,全都背插著一面三角紅旗,腰間懸著小鼓,「咚咚」地打著,繞村而走,跟著一陣陣沉重的鼓聲,從靠山那面傳過來。本來是熱鬧的村落,此際鼓聲響處,立刻人人驚愕相顧,都立刻紛紛散去,回屋扄門。偌大一座村落,霎時喧聲俱歇,人影全隱,只有背插紅旗的苗人,繞巷穿屋地遊行。山邊大鼓聲沉重連續地響著,飄散在村落每一個角落裏,凝結成一片緊張可怖的氣氛。
黑龍鞭許霖低頭想了一會,覺得也有理由,便抬頭道:「那麼你要多加小心,如遇著陰棠,最好不要動手。至於那老漢一事,我有點信物,你拿了到那苗村去,他的名字是勞越,你尋問找到了他,將這信物讓他看看,他便會掬誠相告一切,或者親自引路。」說完,遞了一面四指寬的竹牌給他,那竹牌上面刻著好些奇怪花紋。
猛祿正有此意,連忙道:「有,有!後面大灶的火勢正好十分熊烈,那是升來準備百來人食用的火,大概夠先生試驗了!」一邊說著,一邊前頭帶路,走進後面院子去。在靠山那面一幢石屋裏,正是廚房所在,靠牆一個開口大灶,火勢正猛,燒的都是苗山特產的一種油柴,一片「噼啪」響聲,火光將人臉都照得紅了!
火狐崔偉閱歷豐富,雖不知確實情形,但也能推想得到必與戒備烏角率眾突襲尋仇有關。這時四顧全村靜蕩,只剩下自己孑身信步閒蕩,這滋味甚不好受。那些背插紅旗的苗人,屢屢和他碰面,卻沒有人理會他,然而崔偉看那情形,這些苗人分明是巡視全村的人,看看有沒有人不回屋去。可是為什麼見了自己仍然視若無睹呢?當下心中大惑不解,便邁步向大鼓聲音處走去。
許霖點頭照辦,兩人各自持筷,沾著水在桌面上寫了幾個字,寫完後互相看時,不覺撫掌一笑。原來火狐崔偉寫的是陰棠兩字,許霖寫的是姹女兩字。
他歇了一下,再看那瘋人時,只見他的表情已經改變了。那雙血絲滿佈的眸子裏,忽然閃耀著和平神往的光輝,面上的線條都變得十分柔和,活像驀地掉在美麗的遐思中,充滿了美妙的感想……
他沿著大道,一直向大理走去。只走了兩個時辰,前面已經沒有像樣的道路,路程十分崎嶇,間或經過谷澗小河時,那些橋樑都是用鐵索或巨藤懸空吊過,人一hetubook.com•com走上去,搖搖晃晃的,十分驚心動魄。不過以火狐崔偉的身手,當然不放在心上。沿途常常碰見許多裝束古怪奇特的玀玀族或夷人。不過這些苗夷都多半與漢人熟習了,彼此相安無事。一直走到傍晚時分,他在一處夷人村落處憩腳,那兒也有好些漢人聚居,他在一家賣茶的小鋪,尋著條板凳坐下,喝著苦澀的沱茶,一面吃些乾糧。
走到木柵門處,兩個苗子見他髮鬚半白,面貌和善,沒有來攔他,由著他自由自在地走進村去。但見村內多半是竹樓茅屋,高矮不齊,住人甚多,顯出富庶氣象。而且各族的人都有,裝束各各不同,非常熱鬧。
傍晚時分,許霖回來了。他見多人在座,便使個眼色,絕口不提此事,火狐崔偉焉有不明之理,便忍耐著不去問他。一直到晚飯用畢,各自歸房安寢時,許霖來到崔偉所居的臥室中,挑燈夜談。
忽見烏角用刀尖指指土加,大聲地喝叱,似乎很是氣憤,土加倏然面色蒼白,像是受了什麼震驚,渾身也微微發抖,連猛祿和伏泰、司弟加都愣住,不會答話,不覺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許霖舉杯邀他乾杯,兩人一仰脖子喝下一大杯。許霖舔舔嘴唇,笑道:「你此來正好遇著萬通那檔子事,他們也在暗查究竟是否陰家所幹的事,我可以替你打聽些情報,再定行止。」
屋內已燃起油漬的火炬,十分明亮。土加正煩躁地來回踱步,他不禁注意地觀察他的舉動。猛祿和伏泰走過來,陪他說些閒話,情形仍然十分沉悶和不安。
火狐崔偉沉吟半晌,才開口道:「為了我那已故世的兄長一點血脈,說不得要走一遭,探個水落石出,方始甘心!這事我自己準能辦好,你不必插手多管!」
那烏角好像越罵越氣憤,倏然右手刀一橫,用牙齒銜住,眨眼間已從背上抽出一支短矛,驀地探身前欺丈許,兩臂揮處,兩枝短矛如電光齊閃,一上一下向土加射去,土加竟不會閃避,司弟加在旁邊突然一掌,將土加推個攏踵,剛好閃開兩支奪命利矛。
雙方相距已近,只見當中一人,頭插一大簇血紅羽毛,一手倒提著一把闊大苗刀,一手持著一支短矛,身量高大,筋肌虯突,一望而知此人蠻力過人。他們走到三丈之外,烏角舉手止住手下前進。猛祿也撤刀在手,越眾上前,和烏角呱呱啦啦地對答起來。崔偉不懂苗語,只見伏泰和土加等神色緊張,忘了替他翻譯,便懶得去問,忖度著雙方不外先說些場面話,再行動手。
許霖道:「你說的是七八年前舊事,如今又有不同哪!」
這兩人同一性情,想到就做,毫不矯飾,所以彼此甚是投契。火狐崔偉讓他拖著,走到一間酒樓,拾梯上樓,糊裏糊塗坐下。抬眼看時,只見樓外煙波蕩漾,堤陌縱橫,遊艇如梭往還,風景絕美,不覺失聲讚歎。問了許霖,才知是昆明城內的翠湖。那風光竟如置身於西子湖畔。這一來滿腹心事,一身風塵都忽然滌掉。
正是:蠻峒風雨,鬼譎神詭。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章便知!
他們還未發覺,兩柄長刀如蛟龍出海,驀然朝盤支和各吐剁去,只見敵人已無兵刃在手,卻仍是前撲的式子,呆身待戳,這時刀去如風,即使此刻發覺敵人不會躲避的原因,也收不住勢子。
火狐崔偉暗皺眉頭,想道:「被這許多人圍攏著,我已無法解開他們的穴道,怎生是好?土加他們何以匆匆離開呢?」回頭看時,茶棚中闃然無人,連那老闆也走去看熱鬧了,他眼珠一轉,掏出幾文錢,放在桌上,逕自灑開腳步,向土加兩人背影追去。
崔偉莫名其妙地依樣畫葫蘆,還了一禮。那苗人操漢語道:「烏角知道先生本領很大,嚇得不敢來了!」
火狐崔偉想道:「原來川滇是由黑龍鞭許霖主持局務,我差點讓這小子矇騙啦!正怪道沒羽箭胡春生怎麼讓這籍籍無名的後輩獨當一面,哼!」
火狐崔偉搖首不迭,堅決地道:「你的熱心我領下便是,但你真個無須和我一同去,一來鏢局的事要你料理,二來我有這把年紀,難道不識人心好歹?再則你也不便出面,為鏢局樹立強敵。我一準於明日動身,就煩你設個法兒介紹那老人,好得他指引道路。」
崔偉不覺暗自生氣,瞠目結舌,因為這事聽來與他所欲知的事,好像全無干係,如在往常,他自然會覺得十分耐人尋味。只是這時他心中只被一種思想填滿,便是要查出他侄子全家暴死失蹤之謎,程通所說的話,既與他想知的事無關,況且他又完全不認識萬通方面的人,所以暗自生氣起來,甚至大為不滿程通方才令他誤會那種鄭重的態度。當下他微微顯出不耐煩地道:「鏢局發生事情,那是常有的呀。對了!許霖出門了麼?」
這時有個武士狂暴地伸臂一推,把老婦人摔在地上,另外有人一腳踢去,老婦人被踢得大叫起來,但聲音仍顯得不畏懼他們。
落座之後,崔偉佯作不知底蘊,好奇地問他有什麼事。猛祿毫不隱諱,將土加在那夷村內發生的事說出來。最後說道:「烏角的兒子和手下為什麼不能動彈,我雖不知其故,但那烏角一定不肯干休,所以我要急作預防。第一是怕他用火器,因為猛家寨除了我家是石房子外,全是竹樓或茅屋,一把火就能燒個精光。唉!若在我少年時,那www.hetubook•com•com烏角……哼……」猛祿微現傴僂的背脊驀然挺直,目現奇光,但只一剎那間,龍鍾老態又回到他身上,頹然輕嘆一聲。正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未已。可是總強不過環境,到底年紀老大,再也難逞昔日雄威了!
許霖道:「消息倒沒有什麼重要可說的,只從萬山雄口中,得知陰棠巢穴地點。原來陰棠早已定居在滇西一處名叫黑甸砦的苗人砦寨中,那兒正好坐落在怒山山脈群巒叢嶺之間,地勢高峻險隘,蛇獸出沒,不容易走到。那兒的苗人,都奉她做仙娘,大約是她識得一些邪門障眼法之故。那黑甸砦我未到過,但那附近的一個苗村中,卻有個老頭相識,可請他帶路,你看此事怎樣辦才好?」
火狐崔偉連忙打聽,才知道這群武士乃是一個名叫烏角的苗人頭領的手下。那烏角身強有力,腿健善走,加上十二支百發百中的短矛,暴虐凶桀。最近又不知怎樣學到一種火藥暗器,更添些威勢。那漢人所說的猛祿家,乃是另一苗族之長,本人的武藝比烏角更強,而且族大人多,和烏角是世仇,一向將烏角壓制住,不敢胡作亂為。但近年年紀已老,加上烏角又學到火器,動輒便是燒村之厄,於是反而不敢惹烏角,但烏角仍不敢惹他,變成對峙之勢。可是烏角手下卻強橫得多了,附近的村落,都讓他們欺凌暴虐過,不過由於沒有組織,而且也沒有人能和烏角對抗,只好任他家橫行。那時候清廷因吳三桂之叛削平未久,對這邊夷之地,較為姑息縱容。關於這些惡霸橫行之事,更管不到。那些無力反抗的人,只好茹苦含辛,再沒別的法子。
猛祿已說完話,那干苗勇分列走出石圍牆,大概是到村外戒備預備戰爭來臨。伏泰引他見猛祿,崔偉自己報了姓名。猛祿眉宇間雖有憂慮之色,但仍然慇勤地用十分流利的漢語招呼他,並著伏泰出去巡視,自己陪這個不速之客回到石屋內。
崔偉也覺得有點沉悶,便自個兒走出石屋,在土場中慢慢踱著,許多苗人緊張而迂緩地走來走去,面上都流露出因等待而生的不安,這氣氛更加重了緊張的情緒。暮色從後山垂下來,大鼓依然敲出沉重悠遠的響聲,像替一片蒼涼加上音樂的節奏。
兩人詫異地垂下長刀,逐個檢查那些不動的武士,發現不到任何傷勢,便禁不住搔耳抓頭,驚詫地討論起來。剎那間,村落中已有許多夷人鑽出屋來看,當他們知道並非由於土加及司弟加的力量,而使這一干武士不會動彈時,其中有兩三個人竟然跪下,向空叩拜神仙法力。這等無知識的苗夷,極為迷信,當下許多人也糊裏糊塗跪下叩拜。土加和司弟加尋不出緣故,匆匆走出村去。
猛祿趕快命人設宴招待,他早年學了不少漢人習慣,食之一道更加學得到家,不似別的苗山盛筵,豬牛都是整隻抬上來。
程通想了一下,道:「許師傅前天才動身,相信要過十天八天才能回來。」
崔偉愣了一下,道:「他怎麼知道的?你在這裏做什麼?」
火狐崔偉不由得浮起憐憫之心,輕輕噓一口氣,問那看守的苗人道:「這人是誰?羊角邪神又是什麼東西?」
那人輕鄙地道:「這瘋子麼?他是本村人,名喚答子,他好不自量,竟暗中愛戀我們的公主,去年跳月大會,公主讓白倫族一個英雄得到,他差點自殺死掉。後來到處亂闖,碰著羊角神,嚇得瘋了。老寨主怕他闖禍,便禁錮他在這裏……唔,那羊角神……」他的神色變得鄭重而神秘,低聲道:「誰也不知是怎樣子的,誰要碰見,都活不了,聽老人們說是苗峒最古老可怖的一位邪神,凡是見著羊角神的人,回來後一定瘋狂,如果不鎖住他,他便會自行回到羊角神的祭壇,結果怎樣,誰也不知道!」
火狐崔偉愕然問道:「什麼改變,難道她……」
他遙遙吊著兩人背影,暮色漸漸四合,風勢更加強勁,吹得他衣衫飄飄。走了五六里路,遙見一個大村落,背山屹立,村外都圍著高大的木柵,木柵門前有兩個苗人持矛守望。
只聽程通繼續道:「萬通上個月保了一批貴重的貨物,經滇北往大理,誰知在川滇交界的金沙江上游處,讓一個苗女赤手空拳截劫了。當時護貨的鏢師有柳南平、何鐸等人,卻被那苗女打個心服口服,回頭就走,後來萬通的東家,峨嵋派的好手萬山雄趕到,往出事地點一查,發覺百數十隻牲口車輛還在原處,貨物則全部失蹤。正想不出所以然,哪知第二天,那些貨物忽然全部送回,半尾兒也沒缺少或毀壞。現在他們正全力訪查那苗女來歷和為什麼劫奪鏢車之後,又將貨物送回。你老說這樁事算不算新鮮!」
兩人各自一杯在手,談了些別後的話兒後,火狐崔偉便將自己侄兒一家離奇失蹤暴死之事,以及自己訪查不得要領的經過,和盤托出。
那苗人道:「烏角若不是知道,為什麼現在還不來?我方才聽別人說了先生的本領,就不怕烏角來啦!我在這裏看守這裏面一個人!」他用手指指小石屋,繼續道:「這人被羊角邪神弄瘋了……」
猛祿吃一大驚,定睛看著他,囁嚅欲語。崔偉已走回他身邊,離那灶火約摸兩丈遠。轉身時暗中捏了一粒龍眼核大小的小丸在指縫間,驀然揚左手一領猛祿眼神,右手指已在這瞬息之間彈出滅和_圖_書火彈,正正彈在灶中。
當下兩人回到石屋廳中,猛祿恭敬地請他坐在首位,不住口稱讚他的本領。因為不要說那滅火手段,便只那一手單臂舉釜的力量,就足以令崇尚武力的苗人心服口服了!
那壯漢笑道:「這就是了!我們正好發生一點事……」他忽地回頭對土加說了幾句話,土加便帶著司弟加匆匆走了。他繼續道:「我的名字是伏泰,乃是這猛家寨的寨主,我父親猛祿已經不管事了!唔……你到我家裏住一宿吧!天快要黑了,我們一個仇人或者會來襲擊,你路上碰到了也不好!剛才走開的是我弟弟,他到村中巡視,若有人不曾回屋躲起,便要強制執行。來!我帶你到我家去歇息!」
石屋裏高大通爽,裏面甚有氣派,陳設著精巧的家具。
土加和司弟加已走到那群武士後面,因為身材高大,墊腳便看清楚是怎樣一回事。土加大喝一聲,雙臂插向武士群中,倏然分處,那群武士已波分浪裂地開了一條路。一見是土加和司弟加,都退後許多步,紛紛舉起手中兵刃。土加已衝入核心,旋風般提腿一蹬,兩個動手打人的武士,其中一個吭聲一叫,讓出丈餘。那一個要退開時,被側邊的司弟加一拳,仆出尋丈。
火狐崔偉道:「本來我絕不會想到她,因程通說起萬山雄是峨嵋好手等話,後來又有女子劫鏢等,使我忽然記起峨嵋派的她。你大概也知那陰棠天生豔骨,一雙媚眼更能勾魂攝魄,當年她無意得到姹女迷魂大法,一時好奇,其實也是天生淫|盪稟賦,便向師叔玉尺仙童施展出來。玉尺仙童雖然是峨嵋三老的小師弟,輩分和武功都超絕凡響,卻受不了陰棠的邪術,破了元陽。這事經青師太發覺後,長嘆一聲,將陰棠逐出門牆,玉尺仙童羞憤自盡死了……」
老婦人從地上爬起來,兇殘地指著那群武士大罵,而土加和司弟加兩人,都立地鏗鏘連聲抽刀在手,迎著那群武士。
猛祿喜道:「果真這樣我就可以放心了!請問先生有何辦法可以收服火器的威力?要不要著人準備?」
他側顧猛祿笑道:「猛老寨主請看,那灶火不是熄滅掉了麼!」猛祿依言看時,只見灶間煙消火滅,只在俄頃之間,已鬧個冷清清毫無火氣,不由得心悅誠服,用苗禮中最敬意的規矩,伸臂抱住火狐崔偉,心裏高興得說不出話來,旁邊的幾個苗婦更加驚奇,相率拜倒在地上。
火狐崔偉微微一笑,從地下撿起好些碎石,捏在掌心,密切注視局面的變化。只聽後來那幾個人中,有個面目凶悍的漢子,暴叱連聲,手中苗刀一揮,徑撲土加。烏角的大頭目各吐見盤支出手,也自揮動短矛,便向司弟加刺去!
哪知光芒閃處,又是兩支鋒利沉重的短矛,跟著急射向土加上中兩盤。崔偉吃一驚,電光石火般忖道:「這烏角竟會開連珠重手法,投擲利矛,倒不可輕覷!」說時遲,那時快,兩支短矛竟已快插入土加面孔和胸膛,土加卻如失魂魄,竟然不會躲避,司弟加離他半丈之遙,援救不及,不覺失聲大呼!
他早看見一個立在最後的武士,轉身如飛奔出村去,暗念道:「這傢伙想是勾兵去了!其實這麼多人,還怕兩個少年麼?」哪知土加和司弟加兩人,乃是出了名的力士,威勇殊甚,烏角的武士久聞其名,此時便不敢倚仗人多而進攻。加之土加是猛祿的兒子,傷了他或者會受烏角的處罰,因為烏角至今尚不敢自個兒公然和猛祿翻臉挑戰,只由彼此手下鬧些糾紛而已。若是傷了猛祿的兒子,事情便鬧得大了!
崔偉道:「你這一趟得著什麼消息?快說出來,別把我悶死了!」
許霖道:「這陰棠本是峨嵋苦庵青師太的棄徒,這點你自然知道。但近年那陰棠的女兒陰無垢已經長成,還有一個女徒苗女榴花,這兩個小妖精都長得長身玉立,十分美豔狐媚,都傳了姹女迷魂大法,在金川以至滇西一帶,攪出不少風雨。只因陰棠深得峨嵋青師太嫡傳心法,在武功方面已具上乘造詣,加上本身妖邪之術,武林中人都不肯去和她結梁生事。聽說那兩個小妖精已盡得陰棠真傳,真個如虎添翼。
火狐崔偉聳聳肩頭,道:「事後有人問過青師太,她只說一切是孽,也沒有解釋。但也有人說,青師太說當她收陰棠為徒之時,已知她天生狐媚淫骨,將來定會以色相為禍人間,但青師太自信人定勝天,欲以大願力化解此孽,哪知終於不免,便逐她出門牆,自行應劫。兩說卻不知孰是了。此後陰棠流落滇西之間,倒不曾作甚麼大惡孽,只不時勾引壯男,卻未聞傷人性命之事。不過我想起那侄兒長得儒雅風流,又是一肚子學問文章,端的如玉樹臨風,他之失蹤也許與女人有關,但南荒一帶,只有這一號女妖要勾引男人的,於是硬給扣在陰棠身上。現在你既有此一猜,倒是讓我誤打誤撞猜著了!」
只見那群武士,放肆地散漫亂闖,其中一個忽然推破一座茅屋的一角,茅屋鑽出一個老婦人,向那武士大聲數落著,番語嘰裏咕嚕,卻不知她說的什麼。有幾個武士走過去,嘈雜之聲大起。這一來,所有武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茅屋前,都不曾注意到對面村口走來兩個高大的少年,這兩少年腰間都插有一把長刀,背上還插有幾支標槍,身上所涂的花紋,十分奪目。茶店老闆喜道:「啊!猛祿的二兒子土加來和_圖_書了,另外那個是土加的好臂膀司弟加……」
沉悶的氣氛立刻掃蕩殆盡,幾個人一齊走出村去,在村門木柵外,已排列著兩隊健苗,俱是手提鋒利苗刀,左手掛著一面藤牌,另外在木柵內,散佈著許多苗人,有的持鏢槍,有的持利矛,有的持著一支竹管,那是苗人擅用的吹箭,分別把守著木柵。
旁邊那些武士大聲吶喊著,替盤支和各吐助威。在崔偉眼中,這兩對廝拚簡直亂無章法,只是凌亂而兇猛地刺擊砍劈。不過因為打鬥的經驗多,故此手急眼快,刀來矛去,打得相當熱鬧。土加和司弟加兩人都以氣力雄渾見長,手中長刀硬拿硬砍,只十幾個照面,盤支和各吐都漸落下風。
片刻間,陸續有四五人飛奔進村來。茶店老闆驚道:「不好了,烏角的兒子盤支和烏角的大頭目各吐也來了,土加快走呀!」可是土加和司弟加哪知道這老闆的著急,雖見援兵奔來,依然傲然屹立。
火狐崔偉故意失望地道:「啊!那麼恐怕會晤不著了!」
他們一徑走出木柵外,土加和司弟加都各自長刀在手,一面俱是躍躍欲試的神情。暮色更加濃厚,遠處已朦朦朧朧看不真切。他們只站了不久,烏角已率領了一群健壯矯捷的武士,從小丘後面轉出來!
程通碰了個軟釘子,仍不氣餒地道:「許師傅前兩天去了昆明,我說崔前輩你有所不知,萬通的東家萬山雄是當今峨嵋掌門太清真人的高徒,不但本人武功高強,而且以峨嵋派的聲威,誰敢與他萬通開這種玩笑?何況柳南平和何鐸兩人,乃是南方極有名氣的鏢頭,這次同時栽倒在一個苗女手下,想想就夠驚人了。據柳何兩位鏢頭回來後說,那苗女出手奇詭毒辣,其中攙雜了不少峨嵋招數,竟摸不出是何來歷?只因她用紗帕裹著臉孔,故此看不見她的相貌,身材甚是高大豐|滿,極為動人。這個截劫的角色,已夠令人奇怪了,況且她後來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貨物搬回,那麼多的東西,也不知是怎樣搬運的!這種種情形,總不是普通江湖道能夠做得到的吧?」
火狐崔偉見他十分坦率,心地光明善良,便歡然跟他走。伏泰指著上場中說話那個老人道:「那便是我父親猛祿!你聽過他的名字麼?他真是天下無敵,連猛虎見了他,也伏下不敢吼動!」他面有傲色地誇讚著,但忽然又洩氣地道:「他怕我們不敵那萬惡的烏角,所以親自出陣,可是他年紀已經老了……」崔偉沒有作聲,自個兒笑了一下。
驀地一個健苗旋風般衝進來,呱啦地報告幾句話,土加立地振奮地按著刀柄,雙目炯炯發光。伏泰急忙對崔偉道:「守望人已看見烏角率領了六七十人,向我們這邊走來……」
兩人盤桓對飲了好久,才動身回鏢店,許霖替鏢店中幾個得力鏢頭引見過崔偉,請他們代為招待著,自己便匆匆去萬通探消息。鏢店那些人都聽聞過崔偉名頭,又知他是老東家胡春生的知友,哪敢怠慢,都向他請教著,崔偉性本喜友,又有一點酒意,打開話盒,一聊便大半天,心情更加暢快。
火狐崔偉舉手止住他道:「你別忙,是死不能活,天命如果注定,也無法挽回,你可無須替我難過。關於此事,後來我聽你們鏢局那位程通師傅提起對面萬通鏢局發生的事時,使我觸起回憶,我們各自用筷子沾水寫在桌面上,看看我猜得對否?」
他們坐在店裏,卻可以看見對面萬通鏢局的情形。萬通的店面比這邊大得多,可是闃然無人,顯得十分冷清,崔偉問知萬山雄只在出事不久,來過此地一趟,之後便帶了許多人,到昆明去了。在南方數省,萬通比鎮遠的名聲大得多了。當下再閒聊一會閒話,便告辭出來,看看天色,已是巳午之交。本想到李掌櫃處,轉念想道:「許霖現在昆明,我不如也到昆明去,反正在此地已探不出什麼消息,不如沿途順便訪查,或者會發現些線索也未可定!」
穿過許多竹樓茅房,倏見前面十幾座大大的石頭房屋,後面靠著陡峭的山壁,一道半丈高的石圍牆,團團圍住,兩角都建有碉堡,堡上已各插起紅旗,圍牆內一片狹長的土場,這時已有七八十個苗人,雄糾糾地排列站著,身上都裝束武器,一個年老高瘦的苗人,站在眾人面前,正向這些苗人說著話。
火狐崔偉肚中喝聲彩,想道:「這兩個少年氣力好大,身手也敏捷,可惜沒有高明指點,不然也許能夠成器!那老婦人想是和猛祿家有瓜葛,所以不怕烏角的人。」
主意決定後,便一徑走出這小城,一路上渡過金沙江,只見江水峻急,不利舟楫。三天之後,便到了昆明。他一生行蹤遍歷全國,但未曾來過昆明,一路問詢著,尋到了東門鎮遠鏢局,果然晤會著許霖。
他們幾曾見過這情形,更不會知道這是火狐崔偉用內家功夫「含沙射影」的暗器打法,將這一干人都點住穴道,再也動彈不得,至於末後磕歪他們長刀也是被崔偉用重手法,將他們的力量化掉,改了方向,這原是內家四兩撥千斤的巧功夫,並非那兩粒小石暗器,含有如許勁力。
猛然「噹噹」響了兩聲,他們兩人同時覺得手中長刀讓什麼猛撞一下,竟自偏斜了方向,戳在別個武士身上,不覺大驚。原來他們都知道自己氣力奇大,對敵時橫砍直劈,絕未有過讓人家將刀磕斜格開一旁的。此時不但被人打歪了疾劈如風的長刀www.hetubook.com.com,而且人影也看不到。當下不約而同地抱刀一躍,相背著站在一旁,掃目看時,只見茅屋前遍地兵刃,那麼多的武士,有的臥在地上,有的瞪眼斜跨,有的舉刀欲劈,勢子各自不同,卻是動也不動,直如泥塑木刻。
翌日,火狐崔偉便匆匆動身,除了肩上一個小包袱,包著些洗換的衣服外,別無長物,甚至兵刃都沒有。倒是得到另外一個鏢頭,送給他一瓶藥末,說是專治毒瘴山嵐的靈藥,只要抹一點在鼻孔,便不怕那種嶺巒深谷的瘴氣。
火狐崔偉點點頭,引起一點興趣,答道:「普通江湖道的確辦不到這樁事,但越是這樣奇妙莫測,謎底越易揭破,也許萬通他們局中人,已有了成算。我們局外人覺得玄妙繽紛,各自推測,其實徒費心力!咦……」他忽然想起什麼事,衝口驚嘆一聲,本來想說,但看了程通那張黑面一眼之後,忽又忍住,支開話題,淡然微笑道:「老朽還要請問程師傅一事,未知許霖幾時回此地來?」
火狐崔偉在他出道時,曾經幫過不少忙,因此許霖十分敬重他。當下忽見他光臨,喜出望外,一把拉住他,亟口叫道:「崔老師,是什麼風將你老吹來,走!我們先喝一杯……」不由分說,拉了崔偉便走。
許霖面上微微變色,失聲道:「啊!那家姓崔的真料不到是自己人,當時我也在安仁城,已料到其中緣故,只因事不關己,便省掉閒事不管。到如今屈指已有年半,恐怕你侄兒及侄孫都沒有命兒啦!唉……」他煩得拍一下桌子,惹得隔座的客人們,都扭頭來看他們。
許霖年紀大概三十五六,長得方面大耳,體格魁梧,使人有率直磊落之感。一雙眸子炯炯有神,流露出精悍之氣,舉止矯健有力,乃是沒羽箭胡春生退休時,其徒妙手人熊雷遠所羅致的一把好手,關於南邊的業務,就全交給他主持,倚重可知。
崔偉「哦」了一聲,走到小石屋旁,見側面開著窗戶,用石柱築住,只剩下幾道半面闊的縫隙,便好奇地張望一眼,只見一個身材瘦小的人,披散頭髮,站在窗邊,兩眼凝定地看著天空,嘴唇微微動著,似是喃喃說話。但那眼睛和面孔上,滿佈著恐怖的神情,像是讓什麼可怖的事給嚇壞了!
伏泰和土加等也回來了,火狐崔偉發現土加最沉不住氣,常常若有所思地坐著不動,或暴躁不安走來走去,使他的父兄和司弟加都憂慮地看著他,卻沒有對他說什麼話。
崔偉估量自己再不出手相助,那兩個少年一下失手,便要落個血染苗村。當下一振手腕,掌中小石粒連珠射出。須知火狐崔偉以火藥暗器馳譽江湖,要是他的暗器手法不高明,則無論他的火器再厲害,碰見了高手也是徒勞,可想見他的暗器功夫實是高人一等。
許霖道:「你不熟滇西地形和民情,孤身一人太以犯險。我鏢局雖然有點事,但可以多派別人做……」
忽見二十多個精悍的武士,頭上一色插著一小簇紅色的羽毛,各持精光耀眼的苗刀和標槍短矛等,昂然走過。當他們穿過這村落時,所有的人都遠遠迴避開,顯見害怕之色,連那些漢人也不例外。他心中正在納悶,那個開茶店的漢人咕噥道:「這群殺胚早點讓猛祿家殺光就好了……」
崔偉隨口問那勞越的來歷,許霖道:「這勞越並沒有什麼來頭,只因他前些年常來昆明做點小買賣,有一次讓人欺騙了,我代他出頭,替他出了口氣。故此他將這條飾物給我做信物,說明如有差遣,用以為信符。我想他是滇西苗族,自然熟悉地理,你去找他引路是最好沒有了!」當下他又把勞越居住那苗村的走法,詳細告訴崔偉。
他走到土場的盡頭,轉過身來,眼光無意地四處掃射,忽見碉堡後一間矮小的石屋門前,一個苗人閒散地坐在門框上,整個村落中,似乎只有他是最安靜,活像一切的緊張和活動都與他無關似的。崔偉不覺好奇地盯視他一會,那苗人忽然抬起頭,見火狐崔偉看著他,便恭敬地站起來,向他舉手為禮。
火狐崔偉肚中一笑,想道:「當今天下要數我是火器的祖宗,諒這化外野民的烏角,有什麼了不起的道行?不過我的滅火彈數量不多,一時又來不及配製,倒不能交給他們使用。」當下答道:「不必預備,如烏角來時,我們一同出去,他一用火器,我便有制他辦法。」說話間,眼角瞥見猛祿面露猶豫之色,他是何等人物,想道:「老猛祿怎知我的滅火彈比諸癸天聖后的『千鈞泉』有異曲同工之妙,能破各式厲害的火藥兵器?他既不相信,我不如試給他看看,以免他心中疑慮,白擔心事。」便微笑道:「我的話難令人相信,最好當面試一下,煩你著人起個猛烈火堆,便能見個分曉!」
土加和司弟加和另外一個壯漢,此刻正匆匆走出牆門,這三人一看見火狐崔偉張望著走來,不禁大訝。那個陌生的壯漢用流利的漢語大聲問道:「喂!你是哪裏來的?你應該不是住在我們猛家寨的人呀?」
火狐崔偉聳聳肩頭,笑了一下,憐憫地望著那石屋一眼,忽然觸起一個念頭,忖想一會,便管自走回石屋去,耳邊還恍惚聽到那苗人對他說著些什麼話!
眼看戰事一觸即發,心中捉摸著屆時要不要出手助兩少年一臂之力,卻見那群武士,雖是刀矛並舉,卻不敢迫過來動手。兩少年大約因為人少勢寡,也沒有撲前,於是雙方僵持著。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