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瓊筵出醜 飛觴酒令 玉女移心 托淚情詩

桃花臉薄難藏淚,桐樹心孤易感秋。
眾人不禁又拊掌大笑,孫懷玉正色道:「陳綸兄喝了酒,竟然誤會。張兄說的是草元亭的楊子雲,並非病關索也。」
當下德貝勒將方才飲酒時的趣事,說給她聽,把珠兒笑得花枝亂展,捧腹不禁。
他們沿途已擬好計劃,打算遍山尋訪流連,希望僥倖碰到。因為詢問是一定沒有結果的,一來不知珠兒的姓,二來她是反清復明的人,哪能讓人家知道行蹤。而且知道的人,也不會告訴他們,這希望自然渺茫得很。
瑞煙輕罩一團春,玉作肌膚冰作神,
「不會的,若是宮廷侍衛去擄劫,她定會叫嚷或者留下暗號……」
相思相見知何日,傾國傾城不在人,

德貝勒應聲道:「哪有什麼話?除了知道她名字叫珠兒,其餘一點也不知道……啊!對了,前些日子,好像聽到她說起要返峨嵋,可是又沒說下去,我沒有根問她……對了,她是返峨嵋去了。但是,她未能走動,昨夜裏怎能越屋而飛呢?」
德貝勒不悅地哼一聲,領著孫懷玉,徑入臥室。珠兒早聽到履聲,睜眼等待。兩人入室,使她眼前一亮,尤其那孫公子,丰神如玉,一對俊眼,自然而然含情流盼。
約摸大半個月光景,這天晚上,孫懷玉自個兒在寢室中,看了一會書,覺得倦了,正想拋下書,上床安寢,忽然房門無風自開,他抬眼望時,只見珠兒亭亭玉立,倚在門邊。他吃了一驚,以為眼花,忙舉手去揉眼睛。
不如逐伴隨山去,綠水斜通宛轉橋。
一宿無話,次日下午,德貝勒從宮中回來,換了便服,自個兒跨上駿馬,徑往孫府。
孫懷玉吃驚地低頭瞧看,只見德貝勒腳下的大青磚地,讓他一腳踩碎了,他早知德貝勒身有武功,卻不料是這般功力深湛,當下道:「兄長,你此刻正是當局者迷,又是關心者亂,故此發急。你且定下心,想想她有沒有什麼話,暗示去處?」
珠兒嘴唇微撅,幽幽道:「公子的話說得好聽,其實呢,以公子的儒雅風流,正是何處高樓無可醉,誰家紅袖不相憐?還認得小女子,倒是奇事!」
孫懷玉忽然覺得羞愧,他彷彿已做下使這位多情的兄長傷心之事。「無論如何,我是負有多少責任的!」他自己告訴自己。當下他用盡好言,使德貝勒稍稍平舒。他的確沒有料到這位貴族公子,真是這麼一往情深。人生的遇合,實在太奇妙莫測了!尤其是愛情這回事,縱然有若干人,未曾試過愛情的滋味,因而否定真正愛情的存在,可是他們不過是沒有機緣嘗試而已,像德貝勒,他短短的廿餘年生涯中,不知見過多少美麗聰明的女子,可是那些女子們,就像浮雲掠過長空,又如清晨的朝露,剎那間,完全不留痕跡地抹逝。只有這身長玉立的珠兒,從最初的一眼,便使令他全心向她降伏!有多少顆心會為她而悲傷,妒忌啊!但她傲然地不屑一顧,飄然遠去了。只有孫懷玉知道,她那純潔高澈的少女之心,也是已經負了傷,留下難以磨滅的痕跡,默默地走了!在那一瞬間,她拋棄了高傲,幽怨地退入暗隅中……
德貝勒悄聲問道:「屈兄,昨晚沒有什麼動靜吧?我也起來幾和-圖-書次哩!」
她眼波飛揚,幽怨欲滴,低鬟微嘆一聲,情態煞是動人。孫懷玉心頭撲撲一跳,不安地凝視著她。兩人無言地相對片刻,他努力制伏心頭波瀾,道:「姑娘此來,貝勒爺可曾知悉?而且,姑娘怎能到此來的?」
眾人忙笑著勸解,扯他坐下。陳直夫起立道:「陳綸兄千萬莫生氣,小弟自知不合,說個故事與兄解氣……」他停住口,見闔座傾聽,便道:「昔有迂叟,年紀六十餘,方才生得一子。週歲之時,繼室耿氏,為鄰女相招,共赴白衣會。耿氏將兒子交給迂叟抱顧,知他性迂,再三叮囑後,才登輿而去。迂叟抱著兒子入書室,讀秦漢紀略。當他讀到始皇焚書一段,拍案而怒道:『拙哉、祖龍、汝欲天下人都盲愚,那琳瑯紀德碑又教誰人識得?』懷中的兒子讓他拍案大叫,驚得哭起來。迂叟恍如不聞,繼續讀下去,讀至博浪沙錐擊不中,又拍案大怒道:『惜哉!天不絕秦,僅中副車。否則鮑魚遺臭,哪須等到三十六年之後?』他的兒子更加大哭不止。但迂叟仍然不理,再讀到沛公入關,鴻門擲斗,勃然大怒拍案起立道:『此時縱沛公走卻,後患無可收拾。項羽不聽范亞父之計,重瞳子應該挖掉!』這時,他仍不理會兒子嘶聲大哭,繼續讀下去,至劉邦謂項羽,要分烹翁鼎中一杯羹,怒不可遏,翻案而起,咆哮道:『父子如此,君臣可知。走狗之烹,夫何怪哉!夫何怪哉!』怒氣未息,瞥見懷中兒子,面清氣塞,連哭聲也沒有了。耿氏適好回家。見了驚慌欲死,奪兒覓醫救治。可是迂叟還磨拳擦掌,對書大呼道:『斬蛇劍何在?吾當取赤帝子(漢高祖劉邦)斬之。』一旁耿氏延醫不及,兒子已死。也是怒恨已極,取架中書盡投火中。迂叟大怒,與其婦分室而居,其嗣遂斬。」
他認得座上諸人,都是京中名士,常年是孫懷玉的座上客。當下一一還過禮,和孫懷玉並肩而坐,洗盞傳觴,先喝了眾人敬的三杯。
孫懷玉道:「姑娘口角風生,故意推重,其實區區俗士,豈堪清賞,求姑娘舌下留情吧!」

德貝勒大大點頭,珠兒也響應道:「此是雅人佳話,小女子何敢藏拙?只是小女子要出一題目……」
閒倚屏風笑周昉,不令仙犬吠劉晨。
孫懷玉道:「規定要合古人名,但你不合舉出水滸傳人名,故此要罰。」
德貝勒和孫懷玉本是天天盤桓在一起,自從珠兒出現之後,便總得隔個幾天才能晤面。每一次會面,總發覺德貝勒有點消瘦,知道他為了情絲難繫,心頭飽受折磨之故,卻不敢道破,只能任由事情發展。
孫懷玉心中好笑,想道:「你好沒由來,怨起我來啦!未免過分了!」口中答道:「姑娘是什麼話?區區只因俗務羈身,未能拜候請安。但由德貝勒口中,得知姑娘玉體漸痊可,私心常禱早占勿藥……」
申伯德滿面通紅,站將起來,搖手叫道:「這東西小弟不來了!小弟原是腹儉得很,尤其少涉說部詞曲之類,小弟負手認輸……」
孫懷玉道:「貝勒爺來得正妙,我們剛剛行完酒令,卻是申伯德兄喝得最多!」
此詩怨而不亂,取譬精當,有宛轉深情之致,的是高手。大匠當前,小女子要斂手卻步了!」
瀛台月暗乘雙鳳,銅雀春深鎖二喬。
閬宛有書多附鶴,畫屏無睡待牽牛,https://www.hetubook.com.com
珠兒輕輕嘆口氣,自言自語地道:「貝勒爺?……貝勒爺嗎?他不會再見到我了……」言下悵然,如有所失。忽又抬起眼來,清瑩的眼光,生像能夠射入他心底。身軀乏力地靠向門柱上,眉尖顰蹙一下。
這後來站起來的人,姓陳名直夫,為人素常滑稽,光是那面貌,已能引人發笑了。陳直夫又道:「小弟與兄有同宗之誼,是故直言無隱,尚祈勿罪……」眾人又嘩笑起來。
面孔最紅的申伯德應聲道:「寡人好勇,王猛。」
他不覺失聲嗟嘆,負手在庭中徘徊躞蹀,也不知自家是幾時上床安歇的。

他從側門進去,輕車熟路,一直走到孫懷玉讀書的地方,是個小院落,門上題著「選雅小苑」。在門外已聽到裏面談笑之聲,哪裏是在讀書。
兩人哈哈大笑,逕自走出選雅小苑。孫懷玉令人備馬,便與德貝勒一同馳到裕王府。
座中諸人同聲讚美,下首一人接令道:「五穀不生,田光。」又一人道:「載戢干戈,畢戰。」第五人道:「坐於塗炭,黑臀。」
上峨嵋瞻拜的香客甚多,宿在報國寺的也甚多,頗覺龍蛇混雜。小閻羅屈軍的江湖經歷最富,頻囑兩人小心,以免發生事端。一個是清室貝勒,一個是尚書公子,隨便損傷了一點,也是件不得了之事。
德貝勒似是悔惱交集,頓足道:「你的話太不著邊際,她不會再找我了!」
座中一人挺身道:「小弟提議另行酒令,那簽牌都摸熟了,無甚新意……」眾人看時,卻是岳州人馮謙。德貝勒和孫懷玉首贊成,於是眾人也齊聲附和。
眾人爆出笑聲,令官孫懷玉起座道:「陳綸兄用古人名不合,依例罰三大觥!」話聲甫歇,早有人捧上三隻特大的酒觥,盛滿了酒。
自從這一次會晤之後,他便不肯再到裕王府去。德貝勒屢屢邀他,甚至說出珠兒想尋他去談話解悶。可是,孫懷玉都堅決地推辭,而且找出種種極為合理的藉口,因而德貝勒半點也不明白,他是為了這微妙的緣故而不去王府的。
已經又是晚膳時候,孫懷玉藉口有事,堅要回家,德貝勒苦留不住,只好罷了。孫懷玉走到房門,一腳又跨出檻外,卻忍不住回顧一眼,只見珠兒媚眼凝波,面上流露出幽怨之色。他暗中咬牙,連忙走出房外,不自覺地舉手一拂,生像要拂掉方才眼中所見的景象。
隔了不久,德貝勒和孫懷玉,還有小閻羅屈軍,帶了一名家丁,離開了京都。他們在萬柳莊李府的行蹤,前文已經敘過,這也是何以會有鐵騎往來,綴住他們行蹤之故。三人避開鋒頭。一直往峨嵋山去,沿途並沒有耽擱,到了峨嵋,偌大一座千古名山,廟宇無算,山巒廣越,卻從何處覓起?
金屋裝成貯阿嬌,酒香紅被夜迢迢,
進了苑門,已有人大聲道:「貝勒爺駕到……」舉頭一望,在一所小廳中,哄聚著七、八個人。孫懷玉正面高坐,玉面微酡,逸興遄飛。
這一會雖然各有心事,卻算得甚是融洽,珠兒更對孫懷玉的捷才妙思,傾心不置。
廳中哄起笑聲,卻怪陳綸為何聲息寂然,不尋陳直夫晦氣,因為直夫分明是再譏誚他生氣發怒,齊齊轉目去看陳綸,只見他口角流涎,醉倒席上。

陳綸嘩然辯道:「小弟何以不合,請令官一解茅塞。」
此詩大妙m.hetubook•com.com,寄怨深遠,有玉顏容易消歇之嘆,下款德榮,原來是貝勒爺作的。」
這時輪到陳綸,眾人見他抓耳思索,俱都屏息以待,不敢擾亂他文思。只聽他喃喃唸道:「雖千萬人,吾往矣!楊雄……雖千萬人……楊雄……」
這報國寺佔地極廣,為峨嵋有數大廟宇,僧眾有數百人之多。他們雖有憾於未遇得有道高僧,但看眾僧井井有條,戒律綦嚴,也自生敬仰之心。
她的聲音,妙曼清遠,兩人同時聽得微醉。珠兒口中謙遜著,其實腹稿早成,向孫懷玉深瞟一眼,唸道:
無限青山散不收,每因風景卻生愁,
德貝勒道:「姑娘,這位便是我的好朋友孫懷玉,你若不服,儘管當面指教批評!」
德榮孫懷玉兩人哪肯示弱,各各首肯。當下珠兒因不能書寫,便等兩人各自寫好了。再吟誦出來。兩人離座稍為構思,便走到案前,取紙筆而寫。孫懷玉首先寫好,卻等德貝勒寫完,才一同回到床前。珠兒伸手接過兩張素箋,曼聲誦道:
孫懷玉軒然笑道:「這是快事,小弟立刻隨兄到府上,一睹斯人。」原來他們早已拜為兄弟,在人背後,總以兄弟相稱。又道:「兄長別草草放過,須要下點工夫,至於如何做法,兄長當自有分寸,無待小弟嘵舌!」
另一人站將起來,長得頭如笆斗,形狀滑稽,只見他搖頭擺腦道:「適才懷玉公子已有食無魚之嘆,陳綸兄何得有河魚之疾乎?……」座中眾人都不覺大笑,因為他們都肚子雪亮,那個詐稱腹痛而想避席的人,從來少務正學,卻於雜著說部曲子等無所不精。這個酒令要四書一句,又要有古人名相合,可將他難倒了。
珠兒道:「一隻准集古人舊句,聯成一律。二要隱表閨思,不得離題。小女子這題目可使得麼?」
當天晚上,他們在山麓的報國寺中歇足。寺中僧人見他們氣派不小,還帶有家人,都慇勤招待。德貝勒和孫懷玉兩人與諸僧略一交談,便都懶得再理睬。以他們的學問和胸襟,這些庸俗之流,如何能入他們眼中?
孫懷玉謙遜地笑一下,素秋端了兩張椅過來,便一同坐下,珠兒媚人地笑了,道:「小女子豈敢得罪國士,貝勒爺言重了!」
珠兒含情一笑,卻見孫懷玉如老僧枯坐,寂然不置一詞,面上不覺微現失望之色。其實孫懷玉更是懊悔,他提議作詩,原本不過是探試珠兒才情,哪知她卻一無顧忌,以詩傳意。他是個玲瓏通透的公子,豈有不領會之理?但已知德貝勒早有意思,自己即使動心,也不能染指,故此有了懊悔多事之意,暗中打定主意,不再見她。珠兒哪知他的心事,還故意尋些事故問他。
陳直夫笑聲震瓦,叫道:「還是陽貨妙……」語意雙關,暗誚陳綸,孫懷玉道:「陳綸兄嘵嘵置辯,加罰一觥!」正是令出如山,家人一旁又斟了一觥。
下面便是滑稽惹笑的陳直夫,他站起來,搖頭晃腦地道:「小弟有一極妙之令,請各位雅士擔當……」眾人忙凝神傾聽,陳直夫斂掉笑容,正色唸道:「其直如矢,陽貨。」此令一出,立刻哄笑四座。
輪到下面那人之時,陳直夫已讓眾人灌了好幾杯,罰他出言污穢。那人道:「雖千萬人,吾往矣!楊雄。」
馮謙道:「小弟這酒令也簡單,各人舉四書一句,下接古人名,合者免飲,否則罰依金谷……」眾人聽罷,齊聲叫好。
在珠兒的一方面,她是極為敬重德貝勒,可是一來德貝勒已有了福晉,二hetubook.com•com來他是王族宗室,三則她自己內心像是不能引起那種感情。不過,她卻是深信德貝勒胸懷寬廣,人品上準。故此在態度上,並無若何避忌,甚至有點親暱。要知她識得姹女迷魂大法,一顰一笑,都有迷魂蕩魄之力。當然她無意對德貝勒施展,可是積習難除,有時不覺地用上,還不自知。而這一來,可苦了德貝勒,他對她真是無微不至,情根深種,已經不能自拔。哪知珠兒卻是一片冰心,盡在孫懷玉身上。本來,在那個年頭,根本無所謂自由戀愛的觀念,女孩子們從小便被教導要恪遵閨訓,她們將自己的情思,盡力的約束住,而且還有一種根深蒂固的觀念,便是努力去愛那不知生得怎樣的丈夫,即使見過面,不合自己心意,也得勉強自己全心全意去愛他。否則,稍涉遐思,便是罪惡,自己便會深深自疚,認為是不貞之征。
德貝勒道:「大家高興來行酒令,焉得託詞避席之理,陳綸兄不得多言,否則先罰三大觥!」

孫懷玉聽到是她當日集古人句的那首詩,一時聽得和想得呆了,惘然站在原處。好一會工夫,但覺語聲已收,人影不見,趕快走出門外,只見簷際流星冷落,殘月孤零,夜風掠過屋簷,鐵馬叮噹微響,哪兒有半絲人影,竟是芳蹤已杳……
德貝勒笑著向他舉杯,道:「吳昉兄引老本家出來欺人,應罰一觥。」那吳昉笑著喝了一杯,原來泰伯乃周文王之伯父,知周文王賢,逃至今吳地,建吳國,將位讓於文王之父,於是再傳至文王,率有周朝之盛。後人以國為姓,故此德貝勒說他搬引出老本家。
下首的人暫歇一刻,道:「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豫讓。」
陳綸又嘩然大叫,道:「張兄道得病關索楊雄,小弟何以不能舉拚命三郎石秀?不公,不公!」
「孫公子,自從昔日一晤,睽違至今,可還記得小女子麼?」鶯聲嬌軟,醉人心脾。
孫懷玉受寵若驚地震動一下,但立刻恢復平靜。德貝勒讚道:「少女情懷總是詩,姑娘妙手引絲,可比針神絕技!」
小閻羅屈軍和孫懷玉拉拉手,答道:「沒有動靜,貝勒爺放心,倒是府外四周眼線,依然嚴密監視。」
「有人?」德貝勒猛然一驚,道:「我就是怕她被那些混蛋擄走了,你也是這樣想麼?」
回首可憐歌舞地,行塵不是昔時塵。
他才確定不是自己眼花,連忙行禮答道:「姑娘如天上謫仙,偶落凡間,區區幸睹玉容,焉能忘記?」他的心中卻極為驚訝地想道:「德貝勒曾說她最少還要一個月,才能起床!但此刻怎能夤夜飛降?倒是費人尋思了!」
又展另一箋,唸誦道:
且喜一宿無事,翌晨起來,略略進了些素食早點,便齊向峨嵋山上走去。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章分解!
陳綸無奈坐下,孫懷玉充任令官,一數人數,共有十人。當下首先唸道:「孟子見梁惠王,魏徵。」
孫懷玉移動一下腳步,想去攙扶她的光景,但終於忍住了。無言地相對了片刻,孫懷玉越發覺得躊躇不安,如芒在背。只見她忽然轉面看看門外,隨即旋回頭,臉上飛起紅暈,幽幽地道:「孫公子,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桃花面薄難藏淚,桐樹心孤易感秋。閬苑有書常附鶴,畫屏無睡待牽牛……旁人未必知心事,又抱輕衾上玉樓……」她一面曼聲悽楚地唸著,一面退出門外去。
「唉,我心亂如麻,甚麼都不會想了!以我這一身本領,和宗室貝勒之尊,卻無和-圖-書力庇護一個心愛的人。我還拿什麼臉面見人,活著有什麼意思?」說完話,又是長嗟短嘆地埋怨自己。

孫懷玉道:「好詩可以解醒,小弟提議各題一律,以為今日有緣相逢紀念,未知兩位意下如何!」
德貝勒喜道:「再來,再來,我們把他灌醉方休。」家人聞言,連忙把簽牌送到席上。
尋常女子,入了王府,還不是俎上的魚肉,任人凌割!可是珠兒根本不管這一套,她愛自己所愛的,恨自己所恨的,她敢於選擇,而且也有這種權力,此所以她雖非因種族觀念而仇視德貝勒,卻因具有自由選擇的觀念和力量,竟自愛上了僅見過一面的孫懷玉。她不會瞭解孫懷玉不能愛她的苦衷,那是基於朋友妻,不可欺的觀念,發展而成。在他,是無論如何,也要遏抑住自己的情懷,用一切的方法去忘記她。錯非她具有姹女迷魂大法魔功,孫懷玉不過見她一面,此刻早就會讓別個姣美婉媚的女子代替了。可是正因她的一顰一笑,都別具魔力,孫懷玉腦中的印象,仍然未曾完全消退……
三人同聲一笑,德貝勒道:「可見姑娘厲害,我這位兄弟有名的玉金剛,一見姑娘,也化作垂眉菩薩了!」
他們是打後園門進府,沒有碰到誰,直到履賢精舍。迴廊中一人坐在臥椅上,對著假山出神,卻是小閻羅屈軍。
眾人瞠目相看,都不敢笑出來。忽聽他呀地大叫一聲,道:「有了!有了!牛山之木嘗美矣,石秀。」說完,滿面是得意之色,向眾人顧盼。
眾人再洗盞而飲,德貝勒用手肘輕輕撞孫懷玉一下,道:「你忘了昨日之約麼?那姑娘真出於我意料之外……」這時,席上人多,不便說話,便拉了孫懷玉出廳,把昨夕劇談的經過說出來,話風中頗有眷眷之意。
孫怕玉想了一下,道:「恐怕是有人帶走她。」
陳綸抹抹嘴巴,起立道:「直夫,你還說什麼同宗之誼,這樣譏誚捉弄,於理不合……」其勢洶洶然,大有動手之意。
卻有一人大聲道:「小弟忽有河魚之疾,乞容告退,請諸公見恕!」
德貝勒讚道:「武子庾詞,漢儒射策,不過如是,我可萬萬不及。」他頓一下,唸道:「可使治其賦也,許由。」
孫懷玉笑道:「伯德兄果然才捷,胸中氣一吐矣!」伯德聽了,呵呵大笑,引觥而盡。
孫懷玉吃她拋個眼色,心中一陣陶然。德貝勒大笑道:「姑娘這忽兒謙遜了,可知我這位兄弟,比之賀老定場,更有過之。」德貝勒所謂賀老定場,乃是指唐時一位極著名的老樂工,每一出場,全場肅然傾耳。
孫懷玉雖然在昨夜估到幾分,但沒想到她即晚便離開。故此這時聽到消息,也不免驚愕一下。當下安慰道:「她會再來找你的,兄長不必焦急!」
旁人未必知心事,又抱輕衾上玉樓!
珠兒道:「貝勒爺昨夜品題得好,但見人更勝似聞名,小女子心折不已!」
自有風流相證果,更無消息到今朝,
陳綸出乖露醜,無奈引長脖子,將四觥酒飲下。陳直夫在一旁學他舉觥鯨飲之狀,又惹起一場轟笑。
翌日,德貝勒匆匆來到。一把拉了孫懷玉到一旁,焦急道:「懷玉,珠兒昨夜走了!不知到哪兒去了!咳!昨夜我還跟她談得好好的,今晨從朝中回府,便不見她蹤影了,那使女素秋半點也不知道,真把我急死了!」
孫懷玉忙問道:「什麼題目,姑娘請即示下,小弟無不遵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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