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天龍豎指 幸破神功匿王府 銀燭傳情 傲誇國是數奇人

素秋早坐在一角,半闔眼睛,不住打盹瞌睡,珠兒也有倦意,掩住小嘴,打個長呵欠。
德榮詫問道:「你也知此劍來歷?抑是與此劍有什麼關連?」
珠兒在這空隙,已從另一面繞進那大園,但見花木扶疏,亭閣錯落。佈置得不俗。
珠兒嘴巴一扁,撒嬌地道:「不准你睡,你說什麼都不成,反正這兒不許你睡!」
珠兒張目結舌,一時說不出話。德貝勒道:「今早上朝,聽說昨夜有刺客大鬧禁宮,許多禁軍武士都死傷,但刺客一個也沒有捉到……」他忽地中止,看她面上的表情。珠兒這時像把才纔的話題忘掉了,呆呆瞅住他,似單等他說下去。他繼續道:「今日九城嚴密盤查,鬧得京師沸亂,而且……這兒王府外,也有人日夜監視,好像發現了什麼線索……」
過了不知多久,珠兒悠悠醒來,睜開眼睛,發覺自己躺在花團錦簇的繡床中,身上蓋著一床輕衾,又溫暖又柔軟,十分舒服。她轉側一下,覺得胸口隱隱作疼,不禁微呻一聲。一個人款擺走過來,原來是那少年公子,只見他輕裘緩帶,頭上戴著一頂貂皮帽,帽前綴著一方白脂美玉,色彩鮮明,襯托出他一種雍容華貴氣度。
她的呼吸漸粗,微微氣喘地沿廊而走,卻是小心翼翼,左右窺探。
少年公子露出怒容,哼了一聲,忽見她四肢軟垂,撲倒在他懷中,如雲的秀髮,拂過他的鼻尖,使他有點癢癢的感覺。當下脾氣發作不出,稍為遲疑一下,抱著珠兒軟綿綿而極豐|滿的身軀,走進房內。
他見她真個發急,忍不住笑出聲,道:「好,好!依你的話,我到隔壁睡!你呀……這名堂叫做喧賓奪主,鵲巢鳩佔!」
少年公子並不還手,也不追迫,抱拳道:「小生與姑娘素昧平生,何以遽下毒手?」滿口京片子道白,清脆可聽之極!
德榮微笑一下,徐徐道:「明天麼?明天你能到什麼地方去?你以為我把你輸給宮中侍衛們麼?不是,你放心休養吧!我不過和一位好朋友比賽,若我輸了,便讓他來看看你……你倒是穿鑿附會起來!」
珠兒微微嘆口氣,眼光移到羅帳頂,她知道這位滿族宗室,已知道她的來歷。他會怎樣處置自己呢?她的思緒連結在方才撇開的話題上,他說把她輸了!恐怕就是指將她交出來,任官家處置的意思!
德貝勒快活地輕笑一聲,坐在床沿上。
廊外迎面碰見一個身材寬短的人,德榮含笑道:「好呀!原來你守在這兒!」
欲知事後如何,請看下章。
素秋聞言,自去上床安歇。珠兒心中雖然有點兒煩,卻因說話甚久,精神疲乏,不久便睡著了。
德榮道:「當然我有我的原因!否則,焉能救護你。不過,我的原因不便告訴你。若是可能的話,我還想請你幫個忙,好結識震驚朝野的江南諸俠哩!」
珠兒這才知道他是在逗她,道:「你一向是使人莫測地行事的麼?我真想不透,既然你知道我的來歷,以你的身份,不該這樣匿藏我呀!」
房中的空氣忽然沉凝起來,一種淒涼孤獨之感,向她壓下,彷彿讓人遺棄在荒島之上,儘管四周的浪濤排空拍擊,可是那聲音依然是別個世界的,不是屬於那孤獨的靈魂……她眼眶浮動出淚光,她並非畏懼,生與死的觀念,並未曾明晰地種根在她心頭。但她是享受慣溫柔,憐愛的滋味!她忍受不住那種被人遺棄的感覺,這種苦楚比死更可怕……
薩迦上人心頭微微一軟,本來要發出的「大手印」,也自暫止,道:「你一個女孩子,膽子太大了,本領也不錯,貧僧勸你乖https://www.hetubook.com.com乖自縛,免得貧僧動手,致有傷損!這兒不是說閒話之地……」他歇一下,眼光溢射,忽見旁邊站著的王祝兩侍衛,目瞪口呆,怔怔地望著珠兒,神色有異!
他使的是密宗神功,與道家罡氣有異曲同工之妙,可傷人於無形。珠兒當年在峨嵋,耳濡目染,識得厲害,「噯」地驚叫,這時自知退避不及,在方圓十丈之內,總逃不了毒手。當下銀牙咬處,聚渾身真力於劍尖上,一式「天龍豎指」,身形凝立不動,劍尖吞吐一下,也不過是半尺左右空間。
屈軍一一應了,不大情願地道:「好吧,既然貝勒爺你堅持!依我說,即使你不願將人交給諸葛太真他們,可也別藏在府中呀!徒然有損失益……」
珠兒不覺露出讚羨之色,問道:「傅娘娘得到什麼寶劍?」
她又是微哂,道:「什麼天下士,我卻不管。姑且撇開種族問題,大丈夫出將入相,保社稷,解民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才稱得上人中麟鳳。若是走馬馳射,花前詠觴,風流自賞,豈足言天下士哉?」她停下口,緩緩解嘲道:「草野小民,口不擇言,貝勒爺大人大量,想必不怪我!」
薩迦上人看得真切,長眉忽然軟垂,欲待發出的第二下袖風,也自收住。踴身來到珠兒身邊,伸手抓住她的手時,輕輕一扭,珠兒已被他扭轉身軀,成了掌中之鱉。
祝同「喲」的一叫,身形落地,腳尖點處,掩肩頭退回院門處。那兒門角有盞氣死風燈,他放開手一看,肩上釘著那蝴蝶鏢,深嵌肉中,鮮血滴下。不禁恨恨地咒罵連聲。王皋不知珠兒已受內傷,所以這隻蝴蝶鏢不能取準,力量也減弱許多。不敢獨自搜索,詐作關心模樣,連忙替他裹紮。
珠兒笑了,心中忖道:「這個王孫以為我是江南眾俠一黨哩!其實連我也不認得他們。他想打我身上利用,簡直是緣木求魚……」當下她並不說破,撇開話題道:「將來再瞧吧!唔……明天又是哪位章台走馬,風流自命的王孫要來瞧我!」
德榮道:「據說是崆峒鎮山之寶,名為青冥寶劍,我也見過了,的是天下第一利器,兵中神物。單是那劍鞘鑲製之精巧美觀,已教人心動!」
珠兒睜大那雙澄澈的眼睛,盯住他說不出話。那公子輕輕擊掌,一個丫鬟走進來。德榮道:「這使女名喚素秋,我命她特別服侍你,要什麼儘管吩咐她……」他轉面對使女素秋道:「你好好服侍這位姑娘,將來再賞你!」
珠兒忽然心煩起來,揮手道:「夠了!你去睡吧,我撐不住了!」
她心底升起一絲後悔之意,她想起這些年來,不論是在峨嵋山也好,在小銀峒也好,長輩們全都十分疼愛她,慫恿她用功練習武藝。而他們所有的絕技,都肯悉數傳給她。可是她總是漫不經意的練習,雖則每當聽到外祖母或母親,還有那髮鬚全白的火狐爺爺,他們說起江湖的經歷和傳聞軼事,她立刻禁不住會熱血沸騰,浮起刻苦習技之心。只是過了數日,便懶怠下來,自個兒暗中追慕遐想中原繁華風流,和擬想中的倜儻人物,還有那種綺麗的生活,幽深的閨閣……
那座房舍佔地不少,她從正門走進去,穿過廳子,只見廊甬迴旋,有好些房間。中間的天井處,一座玲瓏假山,繞山有些花丼樹木植立。
晚飯時,德榮並沒有來,她因為傷勢的緣故,沒有吃飯,只喝了一碗湯,味道十分鮮美,還帶點點藥味。
德榮見她怠倦,便道:「今晚我不回內府,且在此歇宿一宵m.hetubook.com.com。」
珠兒身形如歸鳥驚飛,倏地斜掠而起。薩迦上人成心賣弄,等珠兒身形落在兩丈許外,方始湧身而起,但見紅光映眼,倏忽已進到珠兒身後,巨掌伸處,向她後心抓去。珠兒旋風一轉,竟自閃開這一下,薩迦上人長眉忽地豎起,似乎泛起怒意,一揮手,袍袖飛颺,勁風發出。珠兒吃不住勁,宛如受人當心一拳打著,哼了半聲,玉容慘淡,踉蹌歪斜退開。
她這才像醒悟地看素秋一眼,在枕上搖搖頭,歇一下問道:「德貝勒福晉住在哪兒?不是住在這座精舍中麼?」
她從崔念明和母親處,學得滿腹詩書,還有一手精絕的女紅,這兩件比之舞刀弄劍,更能惹起她的興趣。她,一個遠居滇康邊界的美麗少女,就是這樣地鎔陶成一個複雜的性格,爽朗而又溫柔,聰明而自負,心中永遠在憧憬著一些幻思,具有廣博複雜的智識……
德榮道:「宮中傅娘娘,乃巾幗中奇人,不但學問見識,都高人一等,而且得長白派真傳,武功佳絕,可惜你的背境不同,不能帶你入宮,彼此相識……」
少年公子道:「姑娘切勿動彈,你身負重傷,雖然有我的靈藥和有長白山參,提住元氣,卻也須許多日,才能痊癒……」他溫和地笑一下,又道:「你不必告訴我姓名來歷,我卻可以告訴你。我的名字是德榮,這座履賢精舍,是我居住的地方,你可以放心養傷!」
珠兒緩緩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燈光下顯得更嫵媚。忽然覺得臉上被他撫摸一下,那動作十分溫柔,手指瞬即滑過面頰。
珠兒轉回笑容,向他嫵媚一笑,德榮貝勒轉走出房去,面上帶著滿意之色。
珠兒哦了一聲,心中驚異萬分,面上卻不露出神色,淡淡道:「原來是位貝勒爺,那便是說,德榮是裕王的兒子了!」
赤陽子身形忽起,撲奔東北而去。薩迦上人生平未曾避過別人暗器,從來都以雙袖發出密宗神功,打掉暗器。這次破例相閃,可見心中重視。這時他豈肯輕輕放過這個生平未遇的強敵,捨下珠兒也不理會了!跟蹤追去。餘下王祝兩名一等侍衛,愣了一下,便拔腿去追珠兒。
她半開著眼睛,蒙籙地感受這種情調的味道。在她的心底,正在等待著……雖然那等待的慾望,並不明顯,而且有點混淆和模糊……
「什麼?」珠兒愕然張目,轉頭看著他,「把我也輸了!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哼一聲,凝眸望著羅帳頂,沒有回答,心中卻想起昨夜的經過,她的父親和母親不知怎樣了?倘若退出宮禁,找不到自己,會是如何地驚慌和愁慮呢?還有後來救自己的人,不知是誰?會不會遭那紅衣番僧的毒手呢?那番僧……她一想到那番僧,心頭便冒起涼氣。那番僧本領的確大極了,外祖母賜給自己的鋒利長劍,也讓他奪出手,不知摔在什麼地方?
珠兒見大法無功,腳下如風便退,可是番僧巨手已經抓到,趕忙一式「春蠶自縛」,寒光颼颼,繞體而生。薩迦上人蒲扇般巨大的手掌,倏地衝劍光而下,只聽珠兒驚呼一聲,手中寶劍已被薩迦上人以大手印手法奇妙地搶掉,摔在塵埃。
珠兒一時不能反駁,只好點頭稱是。她原非漢族,故此對滿族人據中原,並無所憎,乃能平允立論。
德榮道:「你不會瞭解我的用心,化敵為友,豈是一朝一夕能見得功效?況且,我像是不大捨得這姑娘啦!」說完,縱聲長笑,一面走入鄰室。
德榮說完話,再含笑向珠兒點點頭,轉身自去。履聲橐橐不久去得遠了。
他又從衣襟和_圖_書內掏出一條絲巾,替她抹眼淚,抹完後,擺在她枕旁。「你躺在床上,可覺得悶氣麼?」他溫柔地問。
猛聽一聲清嘯,破空而至,戛然中止,一個蒼老口音喝聲「打」,數十點黑影,宛如一蓬花雨,電急向薩迦上人罩下。薩迦上人這刻無法不鬆手自保,雙袖一揚,捲起大股勁風,把數十點黑影吹散。珠兒這際只覺頭暈眼花,勉強提一口氣,奪路而奔。
素秋道:「姑娘不知道麼?這兒是裕王府呀,那位是德貝勒爺……」
上章說到珠兒力拒祝同與王皋兩人,佔了上風。不料忽有朱紅僧袍的人影,自空飛墜,挾著一股極大潛力,向她迎頭罩下。這人影便是薩迦上人,方今清宮內第一名好手。
「你別這樣挖苦我們!」德榮眉毛微皺道:「他是吏部尚書孫子誠的次子孫懷玉,方今京城內第一位人物,和我最是相投。十分敬重草野間身懷絕技的義士,你見了面,就知道我的話不假!」她微哂一下,顯然並不相信他的話,德榮道:「你莫輕看天下士,貴介公子中,也自有麟鳳。你耳濡目染,儘是仇恨之事,自然懷有偏見。」
德榮道:「我姑且舉一二件事給你聽,當年皇上未曾登基之時,曾數度秘密出京,結納天下奇士。後來遇見長白劍客傅忽,那傅忽本是葉赫族遺民,雖然感念皇上眷顧之誠,卻不肯出山相助。及至去年,傅娘娘孤身進宮,求見皇上,說是長白劍客傅忽遺命,著她來宮護衛皇駕。皇上看了長白劍客傅忽的信物和柬帖,便納為貴妃,起初還不信她有什麼本領,往後來江南諸俠,進宮侵擾,甘鳳池不知怎地到皇上寢宮,皇上本來身手不凡,正想自己迎敵。哪知傅娘娘挺劍上前,轉眼把甘鳳池打跑了。皇上讚賞得不得了,四處著人尋找寶劍,賜給傅娘娘,上個月總算找到一柄好劍。有一天,一位新翰林侍讀,當值入宮侍讀,次日,上下旨斥免,原來是傅貴妃的意思。後來我謁見傅娘娘,據她說,那位侍讀為小皇子課讀大學。她只聽他讀了開頭第一行,便知此人愛博嗜奇,流於疏放,因為大學第一行是大學之道在於明德,在於親民,在於至善。依中州音韻,大學之大字,當讀如岱,道字上音,三在字亦作上,善字亦非去聲。那侍讀雖是吳人,也不應粗疏至是,故奏上斥之。可見得這位娘娘,胸中原有寶學。而她另有許多見識,都非常人所及,將來才慢慢告訴你!」
此時她煩惱地長嘆一聲,微微揮手道:「你休息吧!我暫時不需要什麼!」她原是頤指氣使慣的人,氣派自然尊嚴大方,素秋懾伏地退開一邊。
「我才不怕呢!」她忽然倔強起來,十分不滿他那種哄騙孩子的口吻,「既然你輸了,乾脆讓他們來拿我好了!」
珠兒聽了這話,睡意全消,睜眼道:「這怎成話?孤男寡女,豈能同睡一榻?」
她連忙捲住絲被,道:「你的激將計往別處使吧!我是決不受騙的。」
珠兒這時香汗微涔,敢情方才使出峨嵋不傳秘技「天龍豎指」之式,吃力萬分,勉強才破去這一下移山壓頂之厄。她眼珠一轉,肚中雪亮,知道自己這刻是進退兩難,性命難保。情急之下,秀眉一舒,笑靨生春,婉媚地道:「大和尚是從西藏來麼?」說話的聲音拖得很長,悠揚動聽,繼續嬌媚無比地吃吃一笑,道:「西藏離這裏不是很遠很遠麼?啊……大和尚,你方才那麼厲害的一手,叫什麼名堂呀?……」
履聲從門外的廊上傳進來,她不覺睜大眼睛,轉頭望住房門。
房門開處,撞出一人,珠兒吃一驚,微一墊步,伸和_圖_書手如電般一戳,點向那人「期門穴」上,打算將那人點昏,以免張揚驚動。
她微覺頭暈,胸中惡悶,閃目四視,只見在自己左側不遠,有座精舍。忖道:「這座房舍孤立一隅,正是我暫且藏身的好地方,姑且去看看有沒有人居住……」
珠兒不甘示弱地回瞪著他,過了片刻,發覺他的眼中流露出嘲弄的光芒,她像是不及提防地驚訝一下,卻是情願地移開眼光……
那邊房中的珠兒,被德貝勒後來一鬧,睡意全消,見素秋還在打瞌睡,她那兒本有一張床,但沒有上床睡覺,便喚她一聲。轉眸見枕邊的絲巾,上有刺繡,便拈起細看。素秋聽她叫喚,揉揉眼睛,走到床邊,見她細看絲巾上繡著的大鷹,便道:「姑娘,那是貝勒爺的福晉繡上去的。姑娘喚我,是要什麼東西麼?」
珠兒本擅輕功,此時勉提真氣,一掠數丈,迷惘地奪路而奔。倏忽間來到一處院門,卻見院內樹陰高撐,似乎地方極大。心中轉過一個念頭,不撲入院中,徑向左面一條胡同小弄中躥去。
這時,那位滿清宗室貝子德榮,打破了沉默,溫和地道:「姑娘,你別害怕!雖然王府外有人監視,但他們決不敢進來搜尋!而且,這房間是我住的,他們即使偷著進來窺探,也不敢認定我床上的人,會是……」
王祝兩人隨後撲到,在院門外停滯一下,珠兒故意弄出一點聲音。祝同首先循聲縱起,珠兒玉手齊揚,打出兩種暗器。先是一蓬白光射出,原來是一把白眉針,跟著一點黑影,作弧形路線飛出,乃是一隻蝴蝶鏢,發出奇怪的響聲。
珠兒道:「那傅娘娘有什麼奇特長處,告訴我行不行。」
屈軍微微頷首,道:「話是不錯,但我們要小心點。否則被諸葛太真那班魔頭探清楚了,奏聞皇上,可不是耍的!」
薩迦上人驚噫一聲,身體落地。他怎樣也想不到這女子,竟能用出道家妙絕的劍式,破開自己山嶽般的神功隱力,禁不住定睛打量一下。
德榮沒有疑心什麼,扯開話題,說些別的閒話,立刻發覺這個美豔而狐媚的少女,胸中所學,甚是淵博,即使評騭古今人物得失,亦極中肯,不覺談到深夜,心中起了欽敬之意。
德貝勒在房門出現,沒有理睬向他行禮的素秋,逕自走向床邊。他手中還持著一支玉柄絲鞭,面色紅潤。他用絲鞭輕輕抽在床柱上,發出「噝噝」的聲音,凝眸看著她。
珠兒瞅他一眼,道:「悶又怎樣?明天已經不躺在這兒了!」
德貝勒道:「王府外的眼線,都還在麼?」屈軍耽憂地點頭,他又道:「那麼麻煩你多加小心,巡視四下,若他們夤夜進府,盡力給他一下重的。我自去和傅娘娘說話,不怕他們奏稟皇上。」
那發暗器,救珠兒的正是峨嵋三老赤陽子。他還未知珠兒已受內傷,隨手又是兩把樹葉發出。以他這種世外高人的功力,兩把樹葉比之尋常的金錢鏢還要厲害。尤其這一下因無投鼠忌器之心,更是厲害。薩迦上人聽風辨暗器,識得厲害,驀然橫移丈許,吸一口氣,準備運足全力,撲擊敵人。
她微微把臉別向床內,他的手立刻縮回去,他道:「明兒我介紹一個朋友與你見面好麼?我的小姑娘……」他歇一下,見她不回答,又道:「方才和那朋友到校場馳馬,我以一馬頭之差輸了,也把你輸了!」
素秋搖搖頭,答道:「不是,福晉住在內府。貝勒爺一個月中,難得回內府幾晚,都是自個兒住在這兒!」歇了一下,又道:「我們這位福晉算是個才女哩,除了女紅外,聽說還會什麼詞賦,許多人都稱讚到不得了!」
和-圖-書珠兒愣了好久,抬眼見素秋立在床沿邊,便問道:「這兒是什麼地方?德榮……他是誰?」
德榮貝勒故作愕然不解,暫時中止脫衣的動作,問道:「什麼激將計,我們躺在一起談談,正是古人抵足而眠的意思,有什麼不好?」
德貝勒佯作正經,安靜地道:「我的馬跑輸了,把你也輸了!就是這麼一回事!」
銀釭高懸,明亮的燈光,遍灑在這房間內,厚厚的地氈,深重的重帷,高大貴重的暗色櫥櫃,飄浮起幽邃夢幻般的氣氛。
德貝勒呵呵一笑,道:「那麼,你為什麼哭了!嘴巴倒是頂硬的!」
素秋見她似乎不把貝勒放在心中,也自驚奇,道:「姑娘別直呼貝勒爺的名字,教人聽見便不大好啦!姑娘你是打什麼地方來的呀?怎麼我不曾見到你來這裏?」
她不禁「啊」了一聲,果然是火狐爺爺因此喪命的青冥寶劍。
德榮縱聲大笑,道:「姑娘說得好,大丈夫正當如是,我與孫公子雖然不才,卻素以天下為己任,姑娘之言,正中鄙懷。只是……方今寰宇昇平,雖政令稍苛,但小民安居樂業。我等只好抱道以待時,能不墜此志,便足自豪了!此所謂『明於盛衰之道,審乎治亂之勢,達乎去就之理!』姑娘以為愚見如何?」
那人倏地掉轉面來,廊上紗燈照得清楚,但見長得方面大耳,膚色白皙,眉長而有威,兩眸英氣勃勃,竟是個少年公子。他面上微露詫色,卻沒有躲閃。珠兒玉指一觸那公子穴道,卻覺得他肌肉微微震彈一下,自己的手指便滑開。芳心大驚,其實她的指頭,已經乏勁,連忙退後兩步,卻感到雙腿痠軟。
他站起來,呵呵一笑,作出要脫衣模樣,道:「虧得你是江湖豪客,巾幗奇人,還拘於男女之嫌,我卻全不在乎!」
他用手中的絲鞭玉柄,輕輕敲在床沿上,神色悠閒地看她,不再說下去了。
薩迦上人持法多年,是何等人物,忽然驚覺,面色倏沉。口中響亮地唸一聲佛號,右掌起處,使出大手印奇功,伸掌大如蒲扇,當頭拍去。剎那間王祝兩人如在夢中驚醒,卻未知其故。
珠兒搖首不迭,道:「沒有半點關連,只不過是曾聽長輩提過此劍,銳利無匹,能削任何兵器,不料落在傅娘娘手上……」
珠兒「哦」了一聲,凝看那大鷹片刻,忽然道:「這刺繡工夫太差了!」一面像生誰的氣似的,把絲巾摔在一邊。素秋愣了一下,再問她道:「姑娘你要什麼嗎?」
珠兒星眸閃動一下,嬌喘未息,沒有回答。少年公子這時走前一步,在燈光下細細打量她。面上掠過迷惑之色,迅即又浮上微笑,伸手要來攙她。珠兒吃一驚,蘭花似的手指拂向他手腕脈門。那公子驀然翻掌張指,一把抓住她的手,整隻玉掌被他握住。她急運真力,想掙脫他掌握,哪知力量一用,血逆上心,眼前一黑,搖搖欲墜。那公子搶近半步,攔腰把她抱住。珠兒迷糊中玉掌一扇,抽了那公子一嘴巴,卻隨即失去知覺。
敢情珠兒正是使出姹女迷魂大法,不過改了形式,而且效力比之她外祖母當年,可差得太遠了。但論攝人心魂,使敵迷惘,卻是甚為有用。可以在言笑間,將敵人制住,可惜遇上薩迦上人,自幼身入佛門,修持密功,這種淺薄的迷魂法,哪能奏效?
德榮道:「沒有,我簡直沒曾問她。理她呢。反正都是那一黨的人,何必問她,顯出我沒擔當度量!」
那人便是前文提到過的屈軍,他的金剛散手,馳譽武林,為武林中外功頂尖角色。外號稱作小閻羅,可以想見他手法之重。屈軍道:「貝勒爺有沒有問出她的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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