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妍媸無憑 力盡三環秋水咽 生死有命 血寒一劍遠三顰

朱玲駭一跳,敢情又一條人命,忙忙問道:「你姓什麼?住在哪裏?」
霍明慧本來把門栓緊,但在最後一炷香的時候,僅僅把門虛掩著。這樣父親趕回來的話,可以一直衝進來。
可是有一凶兆,此劍自從戰國時候鑄成至今,凡得劍之主,俱都以自盡收場。連換十主之後,第十一個得主特請名手把這劍的不祥刻在鞘上,好教日後得主小心提防。這個得主結果如何不得而知,但霍長青在劍鞘另一面發現兩個隸字,赫然是李廣兩字。
朱玲掩面而走,饒她一生殺死過無數人,但這種場面,她還是第一次見到。白駝派居然把這一家全弄死,手段之毒辣,使她極為憤怒!而為霍長青一家報仇的責任,也就移到她身上。可是她怎樣報仇法呢?她苦笑了,雖然笑貌還是那麼美,卻非常令人憐憫……
朱玲吃一驚,忖道:「那不是魔劍鄭敖的太白寶劍麼?怎會落在那人手中?」須知武林中人,對於趁手兵刃,照例是永不離身。何況這等寶劍,更加愛惜,除非死了,決不會轉換主人。
宮天撫手中還捧著一個白玉盒,盒蓋上刻著「紫河丹」三個朱字。他把盒蓋打開,取出一粒像石榴核那麼大的金黃色丹丸,先把玉盒蓋好,放在她枕旁,然後伸指輕輕點在她睡穴上,朱玲睡的更甜更美,他凝視片刻,把那粒紫河丹放在她口中。
三十招過處,那大漢左腿鮮血汩汩而流,大大影響他威猛的斧法,尤其步法遲滯,情形不妙。只聽他破口罵道:「無恥的老王八,暗箭傷人算什麼好漢!」但使劍的人毫不理會,劍法加緊,一時白氣濛濛,籠罩住那大漢!
魔劍鄭敖得傳他的絕技,是以一出道便名噪武林,當日朱玲偷偷溜走之時,曾和魔劍鄭敖結伴同行,歷經患難。那時朱玲喬裝男子,彼此感情很好。
長衫客起先光是看見她的面龐,因此為她絕世容光而驚訝。但隨即已看清楚這個美女卻是早先在客店張望過的書生。饒是知她是個男人,但聽了她嚦嚦鶯聲,卻又不能相信她是個男人!
她立刻動手挖個泥坑,把屍身埋在裏面。一面做一面想道:「他說住在萊陽什麼東大地方,這就慘了,萊陽地方不小,我上哪兒去找他的家?」
剛剛飛了一丈左右,還未墜下地來。只聽宮天撫大喝一聲:「醜八怪把性命留下!」喝聲中一掌輕飄飄擊出。這一掌非同小可,原來宮天撫趁朱玲身形頓挫之時,已退開兩丈,運功聚力,白玉也似的臉龐,有如喝醉了酒似的通紅,掌風離手尋丈,刮啦啦一聲暴響,宛如天崩地坍,聲勢之驚人,難以言詮。
那大漢負傷疾走,眨眼隱沒在黑夜中。朱玲心中不悅,因為那大漢竟連救命之人是誰也沒瞧一眼,那麼她憑空架的樑子,為的什麼?
柔和的琴韻不住鳴奏,她又沉沉墜入夢鄉,歇了一會,宮天撫走進房來,朱玲恬暢的睡態,使得他如被強力的磁石所吸引住,那對烏亮而有神采的眼光,直勾勾地落在她的面上。他覺得自己找不出任何字眼,足以形容她的美麗。出塵超俗的美,使人敬仰而不敢正視,俗世妖豔的美,卻又令人煩膩。只有像朱玲這種美,才令人覺得渴欲親近,然而又不敢褻瀆。宮天撫自憐地輕喟一聲,因為他已深深思索過,若要獲得這位玉人的心,恐怕比一種名叫「精衛」的小鳥,終生銜石企圖填塞滿東海還要難些。只因他已窺知她深懷心事,是以所奏的琴曲悲愴的話,她便情不自禁地沉湎在昔日舊事之中……
起身欲走時,只見朱玲細眉微皺,露出幽怨之色,竟是美絕人寰,教人看罷心都軟了,不由得發一會怔,然後走出房去。他在石屋前那道小溪邊,找塊大青石坐下,抽出青玉簫,吹奏起來,滿懷心事,都從簫上抒發出來,悲愴自憐之極。
他眼中閃出疑惑之光,現在他忽然完全清醒,這正是每個人瀕死之時,迴光返照的一剎那。可是這剎那間,對於他——武當派不肖徒弟霍長青——卻不啻等於一生。
說到這裏,喉頭咯咯直響,卻說不出話來,朱玲急得嚷道:「喂,喂,你住在哪兒?你到底姓什麼?」
如今雖然決定一死,心中反而恬然,那柄太白劍只消輕輕一抹,再美麗的玉頸也得中斷為二!她緩緩抬手摸摸雪白的粉頸,黯然一嘆,道:「石哥哥,我雖然化為鬼魂,也要找到你,在暗中保護你,此生此世,我們不會再見了。」
朱玲十分歉疚,輕輕問道:「你可是疼痛?」
裊裊升起來的白煙,忽然幻化成一個人的面影,她傷感地輕輕嘆口氣,想道:「石哥哥呀,我如今又遭厄難了!但若使你知道了,可肯來救助我?我陷在這魔窟之中,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呀,你也那麼殘忍竟離我而去?」她那對澄澈如秋水般的美眸,忽然流出兩顆晶瑩淚珠。原來窗外一陣微風吹進來,把那團白煙吹散。
她覺得十分口渴,便掙扎地起來,剛剛支起半身,一陣頭昏眼花,摔回床上。
黑夜迷茫中,只見一個身軀偉岸,留著三綹長鬚的人,身上仍然穿著長衣服,這時已站在另一個窗門外,卻回首瞻顧,似因朱玲房間燈光倏滅而詫訝!
朱玲胸襟為之一暢,但石軒中那俊逸不群的面影,仍然浮現在心頭,只不過已換上多情的微笑,溫煦地凝視著她。她緊緊閉住眼睛,努力去捕捉那個面影,世上的一切算得什麼呢?假如拿來和真摯的感情相比的話!
現在已經埋好屍首,當她埋屍之前,除了把劍鞘解下之外——她只是準備用這柄劍作為信物,並無吞劍之心——也曾搜過他的囊中,但只有幾錠銀兩,以及一張紙條。
朱玲暗忖道:「這人的確太卑鄙一點,常言道是好漢不趕乏兔兒,何況還用暗箭手段!不過我還要等那人再露一手絕招,看出他的家數,才出手助他不遲。」
她旋風也似的飛到剛才聽到聲息的房門,眼光到處,只見一個姑娘,閉目躺在床上。她的面龐表現得如此恬靜,生像已經睡著或是已經死掉。不過朱玲已見她呼吸時身體的微動,故此知她未死。可是另外一個景象使這位身手卓絕一代的高手也為之呼吸窒息,寸步難移。
長衫客呃一聲,頓時木立不動,原來已被朱玲用極上乘的手法,打住穴道。可是那柄寶劍太鋒利了,連石頭也能不費力地劈開,何況血肉之軀?
他也打聽到徐柏西走回疆,投入當地第一大派白駝派旗下,兩年之前,白駝派曾經露面中原,鬧出極大的武林風波,到底被玄陰教內三堂和外三堂六位香主趕走。白駝派其中好手,便有一個姓徐名柏的人。
長衫客淒厲長笑之後,倏然回手一劍,向脖子勒去。這一著大出朱玲意料之外,她迅疾無比地一抬玉手,金針電射而出。
和圖書朱玲推門入屋,猛然嚇了一跳,因為廳中一幅白布蓋著三具屍首。她已經撞錯了不少人家,挨了很多罵。直到後來,她問到本城有條東大街,於是便來此街一問。大家都知道有這麼一個留著三綹長鬚的郭夫子,便指示她說最末一家屋子,便是郭夫子的家。她剛剛趕到,但已是正午時分。
外面的朱玲停步在白布之前,在那個屍首的腳後,蠟燭已滅,但幾炷香仍然冒起餘煙。
李廣是漢代名將,景帝時擢為將軍,歷守隴西、上谷、雁門、雲中、北地、代郡等地,與匈奴大小七十餘戰,俱大有斬獲。匈奴嚴畏之,號稱為飛將軍。然而這位一代赫赫有名的將罕,最後還是自殺而死。假如這柄太白劍曾經是他的佩劍,那就令人不能不信了。
片刻之後,她一口吹熄了油燈,身形微晃,已迅速絕倫地從房門閃出,從屋脊上翻到後面來。她已判斷出這夜行人志不在她,但她既然發覺了,好歹總得知道那夜行人此來探店,為的何事。
「……我無親無故,連個朋友也沒有,即使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陷身此地,但誰會關心呢?石哥哥你會關心嗎……」想到這裏,芳心絕望地絞痛起來。她已被人間遺棄了許久,但她毫不在乎,假如有一個人肯關心她的話,她敢向全世界挑戰!然而,最慘的是石軒中卻是第一個不肯理睬她的人!
人們的力量和智慧,在命運之前顯得那麼渺小。雖然是一樁小事,可是在事情未曾來到之前,沒有人能夠確切知道將會怎樣?直至過後,回想起來,這才驚覺自己有時是多麼愚蠢,竟然連這點小道理也看不透。有時卻慶幸自己的運氣,事情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已完成!
這一來對那留著三綹長鬚之人敵意更增!那個大漢手持一柄利斧,威猛之甚。朱玲一望而知此人膂力特強,使的居然是戰陣上的「砍山斧法」,但其中更夾有幾手奇妙的巧小招數,是以斧光縱橫揮霍,竟把對方削鐵如泥的寶劍擋住。
忽聽窗外有腳尖點地之聲,雖然極為低微,顯見這夜行人功夫不錯,但以朱玲這種特等高手,自然聽的清晰。她發覺那夜行人竟然點破她房間的窗紙,偷偷窺看。便仍然正襟危坐,執卷吟哦。
危機瞬息間,宮天撫猛一橫心,做了再說。真氣沉處,身形斜墜。只見他一掌扇去,漫天晶光四射,有如元宵時放的煙花,滿空俱是彩晶光影。
她女兒決然回答說,若果第五天正午他還不歸來,她便自盡而死,決不受仇人凌|辱。
朱玲愕了一會,忽然明白他的意思,便掏出火摺子,打亮照映周圍。
坳內碧綠叢中,一座古樸的石屋,倒也相當高大,石壁以至屋頂都爬滿了古藤。綠色的葉子蓋布住整座石屋,遠遠乍眼看見,若不誤為綠蔭,便浮起清涼綠屋之感!
長衫客大吼一聲,奮劍攻到。他的九宮劍法乃是武當真傳,威力非同小可。尤其是那柄寶劍的白氣寒芒,侵人肌膚,使得朱玲不敢大意,左閃右轉,伺隙尋瑕地牽掣住長衫客。
當然她不能為了感動而委身下嫁,但在睽別四年之後的今天,驀地一見這雄偉的背影,芳心也不無悵惘,憶舊之情,油然而生。
那魔劍鄭敖乃是七八年前崛起江湖的一位年輕高手,只因他有兩個師父,全是黑道高手,故此他也幹的黑道生涯!此人明面的師父是鬼影子洪都,以輕功擅名一時。但他最厲害的兩手三劍絕技和兩心魔功,卻是黑道中一位前輩高人大劍家萬里飛虹尉遲跋所傳。在武林中碧雞山玄陰教主鬼母冷婀固然是天下第一位高手。但在劍術方面,東海碧螺島主于叔初卻稱為劍術大家,天下無出其右。那位方裏飛虹尉遲跋便曾經和碧螺島主于叔初鬥劍三晝夜,雖然終以半招落敗,但已可想而知那萬里飛虹尉遲跋的是名不虛傳,屬於宇內有數劍術大家之一。
那姑娘「哎」地慘叫一聲,朱玲像被誰一刀戳在心上,全身大大震動一下。
宮天撫仰面向天,苦笑一聲,隨即調元納息,暗運真氣,片刻間已好轉過來,滿胸殺機湧上心頭!這刻不但殺機盈胸,還有極令人不安的嫉念,纏繞在他心頭。「這醜丫頭居然如此厲害,年紀又輕,多練十年八年,豈不是我宮天撫一個勁敵?唉……」他嘆口氣,忽然揚眉輕佻一笑,又想道:「可惜她長得太醜了,滿面俱是紫黑斑點,其實她的輪廓長得蠻好的,若不是長得這麼醜,我可得把她收服,除了略解山中寂寞之外,練武時又可作為餵招對手,那多美啊……」
她掉轉臉,不敢觀看。
他立刻把新近得到的太白寶劍摘下來,救醒女兒之後,對她說明當年結仇之事,便告訴她說,倘若他出門追蹤順利,殺死那白駝派的兇手為妻兒報仇的話,五日之內,一定歸來。如逾期不歸,她便自行打算。
朱玲悠悠醒來,日影滿窗,舉目瀏覽一下四周,只見此房甚是寬大,陳設簡樸而饒有古趣,近窗處的楠木方桌上,燃著一爐好香,白煙裊裊,幻化作龍蛇鳥獸,千變百態。她定睛看了好一會,忽地想起昏迷前的經過,心中已百分之百斷定身在仙音峰上。因為隱隱聽到猿嘯虎吼之聲,除了在仙音峰,這種聲音如何聽得到?
要知朱玲在宮天撫出現時,因兩虎齊襲,加上毒蛇游上來,迫切之間,竟然沒有閃開濺噴的虎血,以致噴了一面,變成個極難看的大花面。此所以宮天撫老是罵她做臭丫頭醜八怪。
不過困難的並不在於趕路,卻在於她到達萊陽之後,只剩下一個時辰的工夫,偌大的地方,即使肯挨戶叫喚,也不中用!何況連人家姓什麼幹什麼你也不知道,如何能在短短的時間內訪尋出來?
但當她到了床前,不覺搖頭嘆口氣,姑妄叫聲「姑娘」,霍明慧眼睛微啟,微弱地道:「爹……你回來啦……我……」
朱玲解答不出心中疑問,好奇之心大起,更不遲疑,復又飄身出房。只見兩條人影,越屋踏瓦地向城東而走。夜色中,仍然看得見兩人兵器上的閃閃光華。
朱玲剛剛衝到,但覺那漫天籠罩的五彩晶光風聲勁銳,不敢大意,只好硬生生劈出左掌,一股掌風過處,一方面擊開身前晶光彩影,一方面幫助身形稍挫。跟著劍光湧起一團光幕,把身前封得嚴密無比。
那人陡然大喝一聲,劍光暴盛,「噹」的一聲,硬撩開敵人利斧,左手捏劍訣疾點將去。使斧的大漢因腿傷影響,閃避不靈,要圈斧回斬,即不夠人家點穴快,只好身軀一仰,翻跌地上,一腿已乘勢踢出。
朱玲躍到那人背後,一掌打出去,哪知長衫客毫不理會,發出第二鏢擊敵。心中一怔,收回玉掌,卻使出遊魂遁法,欻然攔在長衫客前面。
霍長青攜了女嬰,改名https://m.hetubook.com.com換姓,遷到魯東的萊陽住下。設館授徒,居然以舞文弄墨為生。但他極為留心打聽徐柏的消息,因為他知道徐柏為人深沉多智,練武的資質極佳,這一去定然訪求名師,練絕藝以手刃仇人。當年他曾傳他武當正宗內家功夫入門。想來在獄中這兩年,一定把根基練得極好,再訪求到名師的話,可就不易抵敵。況且一旦面面相對之時,他這個負疚的人能否和他以死相拚,也是難題。
回轉身走到桌前,鋪箋磨墨,提起筆來,寫道:「區區失手,誤傷玉體,罪無可逭,謹以靈丹奉贈,日服三粒,一百日後,方能痊癒……」寫到這裏,心中覺得不大舒服,隱隱感到自己寫得太謙卑,定會被朱玲識穿心事,因而加以嗤笑。便把箋紙撕掉,另取一張,簡單地寫下靈丹日服的數量和時間,並且說明她是被三陽功所傷,除了此丹,便無可救之方。寫罷傲然一笑,把這張箋紙放在玉盒上。
他的遐思從心底萌生,多少年來,他寂寞地獨居山中,假如他是愚昧和寡聞的孩子,那倒沒有什麼難過的,可是他一肚子學問和一身武功,使他一切都和常人有點不同,甚至幻想中的伴侶,也非得豔絕人寰,還須文武全才才可以!
當然他沒有清晰地想到這些,僅是在心底模糊地浮起一種感情。這種情緒來得快逾浮光掠影,因此他一掌劈下時,略略一挪,掌力完全印在旁邊。
那回石軒中孤劍闖到碧雞山主壇,正好是朱玲迫於鬼母之命,在大廳上和西門漸行禮。石軒中一闖入廳中,禮節當然立刻中止,朱玲雖然其時有鳳冠霞帔遮掩住面龐,但西門漸已經發覺不對。其後石軒中和鬼母作那驚天動地之爭,劇鬥十九招之外,第二十招被鬼母以「期門幽風」的奇功推下萬丈懸崖,朱玲就在此時昏倒地上。
她隨即聽到那姑娘喘息呻|吟之聲,心中一陣狂喜,忖道:「也許那一劍未曾刺入心房,故此沒死,這樣可能有救。」
他到底在萊陽生了根,娶了一個非常賢淑的妻子,生了兩個男孩子,至今已有十餘歲。
厲魄西門漸趁著所有的人都驚詫地到懸崖邊俯瞰之時,便迅速地把朱玲抱入宅內,以免被殘忍冷心的鬼母發現,定必將之處死!朱玲明知他妒恨之火,可以燒破蒼昊長天,但他到底還是把自己救了,這種摯情熱愛,的確使人感動!
她知道霍長青的女兒不可能這麼大年紀,因此她又立地以為自己又走錯了門戶,但無論如何,闖入一間放著三具屍首的屋子裏,到底是令人非常駭異之事。
宮天撫為之愣住,半晌說不出話來。「一個人不可能變化得這麼快的。」他困擾地想,眉毛苦惱地蹙皺在一起:「她竟由醜陋而變為極美,噯!我即使在夢中,也未曾見過這麼美麗的女郎……」
他記得二十年前,他從武當回到家中,因為他唯一的母親死了。奔喪之後,便在家中待下來。儀容俊秀的霍長青,的確被許多有女兒待字閨中的大戶人家爭取不已,但他為了練武,便沒有理會這事,三年之後,他因一心練武,不事生產,已變得一貧如洗。
她已閉上眼睛,因為線香上的火頭已燒到細繩處,開始把繩子燒焦了一邊。
他把鞘上刻的古篆照實說了,甚至誇大一些,可是那位家長終於取劍回去,並沒有給他什麼機會。
她的眼力何等厲害,已瞧清那前面逃走的人,正是剛才所見那個留著三綹長鬚的夜行人。後面那漢子身軀更見雄偉,朱玲心中一動,覺得這人背影和大師兄厲魄西門漸十分相像。於是驀然泛起一陣戀舊的情緒,怔住不動!要知那厲魄西門漸一向對她極好,人雖長的醜陋不堪,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但對待朱玲卻十分細心,摯愛之情,自然流露。
她又找了兩根鎮紙的銅尺,把它縛在劍身上,藉以增加重量,然後回到自己房中。原來她想到自己自盡的方法,家中沒有毒藥,不能服毒自殺,懸樑吧又不十分懂得如何打結,也太費事。用利劍自刎,又怕手腕無力,殺不死自己。於是她想出這方法。
她有充分的時間任她慢慢校準,到了第五天早晨,她已能準確倒在床上胸口對正三尺高的劍,只要這條細繩一斷,利劍便穿透了她的心房。
如今朱玲一看那柄白光森森的寶劍,想起了魔劍鄭敖,不由得芳心大嗔,忖道:「若是你這廝害死鄭敖,我今晚便要把你碎屍萬段!」
宮天撫這時自覺好得多了,仰天長嘯一聲,試試中氣如何,有如鳳嘯九天,破雲而去。通靈猿虎,聞聲而至,一時谷中腥風亂括,虎吼猿嘯之聲,組成一闋殘忍可怖的樂章。那小姑娘蘭妹妹在大人猿毛茸茸的手臂中,簡直就是個囡囡似的。這刻已駭昏過去。倒沒有親眼目睹那丰神翩翩的宮天撫舉掌劈死來救她的朱玲。
她頓時如同掉在萬丈玄冰之中,心頭直冒冷氣,因為她認得那背影正是那輕佻俊美而又殘酷奇怪的少年書生宮天撫。
宮天撫徐徐抬手,運力於掌,斜眼一覷,那條白龍也似的泉水小瀑,就在七尺以外。他呼地擊出一掌,掌風把晶簾也似的水瀑擊穿個大洞。他傲然一笑,忖道:「我雖勉力使上三陽功,但本身並沒有受到什麼大害,僅僅真元稍覺虧耗而已!」當下運力於掌,抬起來猛可劈下。
霍長青一看手中太白劍,一陣不祥的陰雲掠過心頭。記得一個月前,一個學生的家長拿了這柄劍到館中,請他解釋劍鞘上的古篆,他細心閱看,原來此劍名為太白,乃西方金精煉鑄,吹毛斷髮,鋒利無匹。
目下宮天撫分明只有六成火候,卻施展出來,雖然不是施展全力,決不必像鬼母那般要苦練三年才能復原,但到底耗損真元,受創不輕。可是宮天撫只因天生輕傲,這時被朱玲僵住,寧死也不肯使用兵器。那麼他只好趁躍過山泉小瀑之時,先擊出滿天水點,攔阻一下敵人追來身形,這一緩開手,立刻使出「三陽功」來。
朱玲恰當這時,在她的屋門外勒馬跳下來。她舉頭望望天色,已是正午時分,因此細眉一皺,連臉上汗珠也來不及揩拭,便舉手推門。
可是朱玲卻不明其故,現在回想起來,倒像石軒中又和易靜搭上,因此羞見舊人。想到這裏,女人天性中最為強烈的妒火,熊熊直燒起來。
回到客棧,天已將近五更,她急急忙忙搜尋鄰房,果然發現一個房間的後窗,已經毀破。然而室中空空無人,桌上卻仍舊擺著一個包袱。顯然那大漢並沒有回來。
眼看大漢兩樣都躲不了時,朱玲心中一急,玉手揚處,一絲金光疾射而出。原來她一時疏忽,只摸了一支金針在手中,想不到那長衫客如此手辣,竟有雙管齊下的絕著。金針一出手,人也飛出去。
和圖書此刻霍長青極力排除心頭陰影,匆匆出門。三日之後,追躡到沂州府,於是立下毒手……
朱玲毫不放鬆,身劍合一,疾射而去。宮天撫身形剛飄過那道白龍也似的泉水,瞥見敵人劍光極強,不可正視。明知她一追上來,再也難以招架。
這種三陽功練者必須是純陽之體,正好和「期門幽風」必須是純陰之體各走極端,功夫若果只有五六成,則掌力出去尋丈之後,響聲有如迅雷平地轟起,練到八成火候以上,則柔和無比,僅如一堵無形牆壁,可以阻止任何人經過,亦可傷人,真是隨心所欲,奧妙一時說之不盡。但凡未練到家,僅有五六成火候,不能輕易使用,否則自家受傷之重,視施為時用上多少力量而定。
她施展身法直追上去,但那兩人早已走的沒影,一直出了城外,虎身在亂崗之中,忽地啞然失笑,忖道:「那人的嗓子,分明不是大師兄!況且以大師兄的身手,也不可能被人暗算!我真是傻氣的太莫名其妙了,回去吧!」
這一怒非同小可,尤其是審知姘夫竟是推心置腹的好友霍長青。於是他把王氏立刻處死,然後飄然遠走。他知道自己決不是霍長青的對手,是以忍住仇恨,沒有立即找他,也沒有殺死那個女嬰。因為他要留下一點使霍長青纏手纏腳的東西。同時將來報仇時,能夠在他面前殺死他的女兒,可以使他悲痛些。
跟著「鏘」的一聲,清越異常。朱玲一聽便知是兩人兵刃相觸,從這聲音上判斷,那兩人的武功和腕力都很可觀!不禁疑惑忖思道:「憑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人的功力,都是名家身手,怎會使用暗算手段?這個雄壯嗓子的人是不是我見到的那個?聽起來有點不像,莫非就是他暗中出手暗算房中之人?」念頭尚未轉完,又是「鏘」的一聲傳來,卻已遠在鄰屋的屋頂!
那時光人口遷徙者極少,差不多整條街的人都相識,要是霍長青把改了的姓名郭善說出來,他是個教書夫子,知道他的人很多。以朱玲這種老江湖,不消一個時辰便可以找到,但如今便難料了。
使劍的長衫客身形稍挫,那大漢已骨碌碌直滾開去。可是他也明知這樣滾法,決不及人家撲來的快,故此疾滾之時,猛可撒手把利斧扔將出來。長衫客揮劍一架,左手已極快地摸出一支鋼鏢,悄沒聲息地打將出去。跟著人隨鏢走,一溜劍光直射大漢。這樣子那大漢躲得鋼鏢可躲不了寶劍。
自怨自艾終歸沒用,她唯有拚命趕路,一面苦思到達以後如何訪尋法。中午她沒有打尖,策馬飛馳。她知道這匹神駿的坐騎大概剛好能夠支持這一段長途。再遠一些,可就要倒斃了。
這時她剛好懸空在那道流泉之上,下面便是一大片白石為底的淺灘,泉水急衝直下地流到外面深得多的溪中。雖然只有半尺深的水,但因奔流得急的關係,竟看不大清楚溪底那大塊白石。儘是泡沫水氣,遮住了視線。她斷不能在此飄墜,趕快提一口真氣,身形往前飄飛而去。
原來就在她露身門口的一剎那,寒光一閃,一柄鋒利無比的長劍向床上姑娘的心房直插下去。朱玲乃是受過高度嚴格訓練的人,這刻已非常清楚地判斷出自己距離太遠,絕無法搶救。
數日之後,那柄太白劍血淋淋的故事,傳遍了萊陽。然後一個晚上,那得劍的主人居然懸樑自盡,寶劍也不翼而飛,此事一時轟動了萊陽。
只見那劍一半嵌在那人脖子上,鮮血直噴。朱玲一陣惶亂,躍過去伸指點住他幾處穴道,血流之勢為之稍緩。她一手扶住長衫客,一手起下那支金針。穴道一解,長衫客癱軟跌向地上。朱玲一手已取過那支寶劍,一面扶他臥倒地上。以她看來,那長衫客喉管割開一半,決難活命,因此心中又悔又愧。
原來徐柏乃是黑道中人,他之常常外出,乃是出去作案,有一次失手被捕,囚禁了兩年之久,回到家中,王氏已生下一個女嬰。
她痴痴想道:「後天中午又是一條人命,唉,我得趕緊挽救這件慘事!雖然我不知這位姓霍或姓郭的人和那大漢有什麼怨仇,但我卻做錯了一件事,大錯特錯……」
大人猿不知懂也不懂,裂開嘴齜牙一笑。
現在躺在他腳下,正是這麼一個女孩子。她的絕世容光,一身絕藝,都足以教天下任何一個男人傾心拜倒在她底裙下。
「……我姓……霍,名長青……啊,不是……我姓郭……我住在萊陽東大……」
飄渺模糊的過去,他極力要自己遺忘的過去,如今都浮上心頭,他痛苦的重溫一遍,對於一個垂死的,再沒有機會改過的人,這一刻重溫悔疚的舊事,是多麼殘酷的一件事!
她彎腰伸手揭起白布,她以為自己已來遲一步,那霍長青的女兒已經死掉,被白布蓋著。眼光到處,三具屍首面目赫然出現,一個是中年婦人,兩個是年方十多歲的孩子。
簫聲裊裊隨風送來,她傾耳而聽,心中說不出萬種淒涼,不知不覺按著拍子唱道:「風絮飄殘已化萍,泥蓮剛倩藕絲縈,珍重別拈香一瓣,記前生。人到情多情轉薄,而今真個悔多情。又到斷腸回首處,淚偷零……」怨曲唱罷,果真珠淚零零!
長衫客猛覺手中大震,白光森森的寶劍竟然直盪開去。眼光一閃,已瞥見盪開自己寶劍的,僅是一支細如牛毛的金針,駭得面上變色。這時風聲颯然,發針之人已經撲到。他頭也不回,左手一揚,又發出一支鋼鏢。那大漢已被他第一支鏢打個正著,痛吼一聲,負傷疾躥而走。
還未曾解衣就寢,忽聽一個雄壯的嗓子低低哎一聲,正是負痛受傷之聲。但其中驚訝之意,卻多於負傷疼痛。朱玲細眉一皺,側耳而聽。
「唉!我已陷身魔窟中了,最慘的是我連咬斷舌頭自盡的力氣也沒有。」她頹然地想,思想倒是十分靈活無礙,念頭潮湧而至,一個接住一個,沒有片刻安寧。
他走上岸去,在大人猿身邊略略停一下腳步,嘆口氣道:「我知道你一定十分詫異,但這事我自己也無能解釋呢!」
忽然一個念頭掠過她的腦海,使她立刻飄然起來,疾如奔雷逐電般趕回客棧去。她一定要找到那個大漢蹤跡,然後便可以查出霍長青的住址。只因她推想到霍長青的女兒既要自盡,當然是怕父親殺不死仇人,反被仇人殺死,然後到他家裏凌|辱她。故此訂下時間限期自盡。那麼找到他的仇人,豈不是等如找到居址?
霍長青在萊陽定居時,已改了姓名為郭善,他臨死時告訴朱玲真姓名,後來趕快改正,但自知已說不出話來,故此連名字也來不及說,便說出住在萊陽的話。他本來要說明住在東大街最末一間屋子。可是只說到「東大」兩個字,便光是從喉頭咯咯連聲,已說不出話來。
朱玲使出鬼母和-圖-書絕藝玄陰十三式中第十一式「長虹吐焰」,劍光如虹,破解敵人這一下陽剛無比的奇功。轟的一聲,朱玲仗著絕頂劍術和深湛功力,把那三陽功力量破解了大部分,但餘力過處,胸口如被萬斤大鐵錘擊個正著,登時天昏地黑,胸中一悶,張口噴出一口鮮血。她的身形反而向後面上空飛起,然後滾墜下來,無巧不巧掉在小瀑下那一片淺水之處,砰嘭大響一聲,水花四濺。
「……你……是……誰……」
霍長青艱困地道:「我……這次追趕……仇敵,已和女兒……約好,後天正午……如不返家,她……就自盡……」
他的一個幼年好友徐柏出外多年,這時忽然衣錦榮歸,並且攜回一個嬌美如花的妻子王氏。他們相見後便往還得甚為密切,除了因徐柏也是練武的人而談得來的緣故,徐柏的嬌妻王氏對霍長青有情,也是原因之一。霍長青後來搬到徐家居住,徐柏常常出外匝月不歸,於是霍長青受不住誘惑而幹出對不起好友的恨事!那王氏本是秦淮河上一位名校書,對於這種關係似乎不大在乎,但霍長青卻為之悔疚非常,覺得無以見好友,那時真想自盡,但始終苟活下來。
霍長青回家盤算了一夜,覺得自己有此寶劍,真不懼白駝派之人尋仇。要知他這時已有妻兒,豈能甘心就死!
昔年石軒中孤身單劍,豪氣沖霄地上碧雞山尋鬼母搦戰。約定是二十招內,鬼母如不能贏,便作敗論。石軒中那時尚未曾追回崆峒本派失傳百年的秘錄,卻為了因緣湊巧,得到少林遺佚已久的達摩心法,連坐功一共是四式。他憑了五十手大周天神劍和達摩三式,把鬼母打得不亦樂乎,卒於在第十九招之後,鬼母為維持在武林中無敵的威信,全力施展出「期門幽風」,硬把石軒中刮下萬丈懸崖。鬼母妄用未曾練成的奇功,為此閉關三年。可想而知這種奇功,不到火候精純之際,決不能輕易使用。
朱玲直覺地感到那人不似歹惡之輩,暗忖道:「也許這位仁兄乃是本地武林有名的人,聞知有那一路的綠林人落腳於此,故而夤夜偵伺,以免那綠林人做下案子,於面子上不好看……」這原是江湖上常見之事,她暗笑一下,又想道:「若是從前,我一定故意留下一案,好教你哭笑不得!」不過現在的確沒有這種心情,便悄悄回到房中。
霍長青自知不起,但他又死不瞑目,起初他以為來人定是徐柏,再不然也該是白駝派的好手。哪知卻是個毫不相干的人,然而他已橫劍自殺,自己的生命雖不能保,但女兒一命,卻懸在後天中午能否趕回家去。他一想起女兒,心如刀絞,不由得流下淚來。
朱玲仰天昏臥,清澈而帶有泡沫的山泉,從她的面上洶湧流去,因此把她面上的死虎血漬沖刷掉,露出白玉也似的臉龐。她那雙細而長的眉毛,斜挑入鬢,一種平靜得出奇的美麗,懾人魂魄。豐潤的嘴唇少了點血色,但顯得更莊嚴一些。
但片刻間她已被長衫客激怒,只因對方左一劍右一劍奮身不顧地拚命,使得她遇上兩次險招,差點兒沒傷在對方寶劍之下。當下玉面含嗔,倏然拔出自己的佩劍,劃出一道劍虹,登時把長衫客迫退數步。
她這時才看清楚那長衫客,年紀雖有四旬以上,還長著三綹長鬚,但眉清目秀,輪廓悅目,可以想像到昔年也是位風度翩翩的佳公子。長衫客也瞧清楚了她的容貌,雖在垂死之際,也為之眼中一亮。
自從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霍長青整日不安,如芒在背。那個女嬰已長得亭亭玉立,霍長青疼愛無比,每一想到白駝派好手雲集周圍,徐柏面露獰笑,當面把他女兒凌|辱處死的慘狀,便不由膽顫心寒,茶飯無心。
拔劍一看,這個一代名劍派出身的人眼睛都紅了,要知他這個一生練劍的人,看到了好劍,那就等於極貪財的人見了雪白的銀子。
大人猿吼嘯一聲,倏然舉起手中的小姑娘,便要向地上摔去。宮天撫叱一聲,大人猿立刻中止這動作,瞪圓一雙猿眼,疑惑地望著宮天撫。他沒有理會人猿,彎腰把朱玲抱起來,泉水把他的衣服都弄濕了。
她在火摺下閱讀那紙條,敢情便是霍長青譯那寶劍鞘上古篆字留下的。她看完了之後,不禁毛骨悚然。最低限度她已親眼見到這個得主自刎而死,而且還牽連到他的後代……
朱玲自知這一去關係到一個人的生死,她在懸想那個在家中徬徨等待父親歸來的姑娘,該是多麼驚懼地盼望著人影出現。等待已是極大的苦楚,何況有關生死的等待。她想:「即使換了我,要挨過五日時光,恐怕得蒼老二十年!唉!我為什麼要多管閒事?」
她正想說出不管這件閒事的話,忽見那長衫客又退開數步,仰天淒厲大笑,朱玲細長的眉毛不由得皺在一塊兒,忖道:「這人莫非是個瘋子?」左手已探囊取出一支金針。
一直過了兩年,霍長青已替女兒擇好夫婿,打算把女兒嫁出之後,另外覓地安身。
屍體渾身烏黑,朱玲一望而知乃是白駝派的陰風掌。忽然她醒悟了那使斧的大漢,有些招式是白駝派的拿手本領。不過當時始終沒有想到遠處回疆的宗派,居然涉足中原。
也不知隔了多少時候,朱玲驀地醒來,忽覺枕上冰涼一片,原來是夢中拋淚,染濕了枕頭。
這刻朱玲剛剛前飛了尋丈,忽覺敵人掌力十分猛惡,這種掌上功夫,倒像是一種聽師父講究過的峨嵋派失傳心法「三陽功」。當年峨嵋三老均擅此功,因威力之大,近似道家罡氣,也即是和太陰教主鬼母冷婀。虔心苦練的「期門幽風」有異曲同工之妙,故此當日鬼母曾經特地提過。
宮天撫身形搖晃幾下,差點兒站不住腳,面色蒼白無比。但他吸一口真氣之後,立刻穩住身形,而且大踏步走落瀑下淺灘中。原來那石灘水淺而急,朱玲仰躺在水中,雖然僅僅浸到額頭,鼻子和嘴巴還在水外,但因水流湍急,竟然漫身湧過,她的身軀也隨水沖移。宮天撫走下灘中,舉腳踏在朱玲胸口,以免她隨水流下溪中,那邊可就太深了。
山坳入口最初是兩道峭直白石壁,夾峙如雙臂微曲合攏,走過這條石壁夾道,方始進入山坳,故此只須一個人守住通道,便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端的險奇而蘊幽麗,使人回味無窮。
朱玲道:「我和你們完全沒有關係,一點不知道你們為什麼在黑夜仇殺於荒郊。不過我不喜歡你的手段,所以到底出了手。」
她縛一條細繩在屋頂垂下來,下面繫住這條已增加重量的利劍。鋒快無比的劍尖向下,對正在她的床上面。
朱玲又認出那個使劍的人,家數竟是武當正宗九宮劍法,招式嚴謹正確,但變化間失諸呆滯,故此未能完全發揮這趟劍法的威力。饒是和_圖_書這樣,此人也算得上是使劍的名手。
昔日在翠微山麓,石軒中正抱著公孫先生的侄女易靜,這個恬靜溫柔的姑娘,朱玲曾經一度視為情敵,那是在她被九指神魔褚莫邪震傷之後,石軒中攜她遠赴南連江畔,尋到公孫先生,求取石螭丹不世靈藥,那時石軒中在公孫先生的「天香幻境」中,認識了易靜。這樁事不但後來引起朱玲醋意,而且當時還使公孫先生也會錯意,誤解了石軒中和易靜那種純潔得一如姊弟之情。這次翠微山無意相逢,正好是石軒中抱著身受重傷的易靜,仗著天下獨步的輕功,急赴南方海濱找公孫先生急救,那時時機緊迫,石軒中一則沒有時間跟朱玲說話,二則滿心妒恨仍熾,若非沒有時間,別說跟她說話,只怕還會出手打她哩!
現在離正午只有一炷香的時間,她用瓜果香燭拜祭過母親弟弟的屍體之後,便回房點燃一炷線香,縛在細繩中間,只要點完這炷香,父親尚未回家,那香上的火頭恰好把細繩燒斷,利劍便掉下來。
他也不知自己為什麼要發那麼大的力量,這一掌下去,莫說朱玲是血肉之軀,即使是鐵鑄石刻的身體,也得被他劈裂。「洞」的一聲,水花飛濺,水底白石現出一個淡淡的掌痕,正好印在朱玲面龐側邊不及一寸之處。
她掉轉身軀,忽聽夜風中送來兵刃相擊之聲,回去之心立刻又改變了,循聲越過兩座小崗,只見一片林子之前,有塊平坦的曠地。兩個人正在捨死忘生地拚鬥不已!那個長著三綹長鬚的人,此時已經利落地掖起衫角,手中一柄寶劍,白光耀眼,遠遠就感覺到森森寒氣。
一人一虎一猿帶著大小兩位姑娘,直到仙音峰上。在白雲繚繞的近巔處,凹進去一個山坳,裏面有數畝之大,入口處一片湖蕩,水色碧綠,岸邊長滿翠葉朱花,極是好看。一道溪流在場中蜿蜒曲折,假山疊翠,老樹聳碧,其中風亭月榭,不知其數。真個好一處幽雅清麗的地方。
窗外不遠忽然傳來琴韻,曲調安詳柔和,一如流水般平滑地經過山谷,流到平原,然後匯合在大江中,滾滾歸赴茫茫大海。
此刻她的眼光從壁上的太白劍移回來,回望一眼,窗門和房門外依然無人!她堅決地想道:「趁這無人之時,還是趕快尋個自盡吧!我把太白劍帶在身上,唉,終於得到這個結局一假如石哥哥知道我身陷此地,他會不會來救我呢?還是任我給這個狂傲的傢伙凌|辱死呢?」
但她縱然面對著難以解決的問題,卻也必須立刻動身,好歹試一下。盡了人事之後,一切唯有付諸天命!她終於起程,腰間懸著自己的佩劍,卻把那柄太白劍包在一條青布中。
那雄壯的嗓子壓低聲音罵道:「老王八不要臉,暗算大爺算什麼好漢!」
臥房中的霍明慧已嗅到細繩的焦味,這時已燒燬了三分之二,只剩下那麼一點,還吊住那柄寒光閃閃的長劍。她似乎聽到門聲,但她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移動,因為她已陷入半昏迷狀態,她只嘆了一口氣,等死的滋味敢情真不容易,不論是好抑是壞的一生,要在剎那間了結,的確令人戀戀不捨。
霍長青的女兒霍明慧自從父親出去之後,獨自守住三具屍首,可憐她一生未見過死人,何況是對她極好的母親,和兩個弟弟。因此她又悲傷又害怕,找幅白布把屍體蓋住,自家呆坐了三天,甚麼東西也吃不下去。她忽然走到父親的臥房中,翻找出一柄鋒利無比的長劍,這劍本是霍長青往昔在武當學藝時自用的好劍,如今因有了太白劍,故此沒帶出門。
另一個念頭電光石火似的掠過心頭,便是這三具屍首,如何會蓋著白布?又如何會有瓜果香燭之類的東西拜祭,不消說定是霍長青未死的女兒所為!
「……石哥哥,他會救我嗎?假如他在場的話,哼!也許他不是記恨我當日和大師兄行禮之事,反而是愧於見我……」
大半個月之前,當她經過山東沂州府,在路上她總是忽男忽女,以便掩蔽行蹤。這時她正好喬裝少年書生,往客棧投宿。雖然經過長途跋涉,風塵僕僕,但直到二更時分,她仍然睡不著。挑燈獨坐,百無聊賴之際,找出本白香山詩集,低聲吟哦。
霍長青抬手指指太白劍,想做個什麼手勢,喉嚨間一陣響聲,鮮血從破口處直冒出來。
長衫客閉目喘息,但喉管已開了洞,任他努力呼吸,也是徒然。朱玲怕有血流入氣管,使他立刻死掉,忙掏出汗巾揩拭。
她回到自己房中苦等,直到辰時過後,店中客人全都走光,但那房門依然緊閉,那大漢沒有回來。她這時便焦急得很,直在房中打轉。她已經計算過,以她的白馬的速度,若在此刻開始起行,最快也得在明日巳時方能到達。離正午只有一個時辰剩餘,因此她現在非立刻動身不可。假如路上有阻礙的話,不能及時趕到萊陽,一個姑娘的生命便算是葬送在她手中。
哪知三天之後,禍事發生。他從學塾歸來,忽見一個大漢好像剛從他家中出來。於是他衝入家門一看,頓時便要暈倒地上。原來他的女兒昏倒一旁,當中擺著三具屍首,正是他妻子和兩個兒子,都是全屍,但面目青紫。霍長青一向留心白駝派消息,一望而知乃是被白駝派看家本領陰風掌擊斃。
長衫客艱困地道:「……火……火……」
有人輕輕走進來,在床邊木立不動,朱玲明明知道,但不肯睜開眼睛。歇了片刻,忽然一個奇異的念頭衝入她的腦海中:「假如正在我生死一髮之際,石哥哥突然出現,因而把我救到他住的地方來,那麼……那麼現在他站在床前,凝視著我!我當然原諒他仍在恨我,可憐他還不知道我並沒有真的和大師兄拜天地……」想到這裏,熱血沸騰,忍不住睜開眼睛一看,只見一個瀟灑的身影,正走出房門。
蹄聲踏踏,在大道上疾馳不已。大道上人來車往,大家都擠在這塊土地上,可是每一個人的命運,卻毫不相同。沒有人知道這個美貌的少年書生,為了何事而急馳。縱然他們知道了,又有什麼用呢?
簫聲驀然收歇,使人疑真疑幻,幾隻小鳥掠窗飛走,一似驚見這位絕世佳人的哀容。往事如煙,就像前生所發生般,離現在是那麼遙遠和不可追挽……
夜風呼呼,淒厲地掠過亂崗,樹林發出蕭蕭之聲,益增荒涼可怖的氣氛。朱玲嘆了一口氣,清澈的眼光凝結在手中的太白劍上。白氣森森耀眼,卻沒有半絲血跡,的是神物利器,可是太不祥了。
朱玲慢慢支起上半身,挪到床頭,靠著床頭的欄杆,她看見床頭壁上掛著自己的「太白劍」,她慘淡地微笑一下,凝望著那柄寶劍。不祥的烏雲掠過她心頭,投下一道暗影,劍上彷彿緩緩地滴出鮮血,不是仇敵的血,而是自殺者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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