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皇帝皇妃秘聞
寓公生涯

「三十幾個。廚子、司機、僕人,還有會武術的護軍。」
「喜歡音樂麼?」
「兩次都怎麼樣?」我發覺其中必有文章,急忙問下去。
第一天「賞」的是宋版書十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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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一年的「九一八」事變,為這幕傀儡戲準備了一切場面和道具。導演土肥原大佐跟著在一個多月後到天津來了。
張園是張彪的私宅。張彪又是何等樣人呢?給武昌起義嚇破了膽子的第八鎮統制就是他。孫中山先生逝世前就是在張園的住處病倒的,我問溥儀可知道這回事,答覆很妙:「我知道孫中山先生在前一年住過張園,可是要當時問我三民主義是什麼,那我就不知道了。」稍停了一停,他又說:「張園的房子並不好。記得有一次大雨,屋子裡都積了水,想了辦法舀掉的。後來我還買了十所房子,詳細數目,記不清了,反正每月房租收入也有好幾百塊錢。」
張園裡,還張貼著黃紙寫的「宣統十×年」的紀年告白!
無論如何,這位末代皇帝不久就在天津如謎一般地消失了。寓所的陽台上不再見他露面,起士林飯店裡找不到他的蹤影,而衣香鬢影的國際舞會上再也無法物色這樣一位熱心的觀舞者了。
「是的。照迷信的說法,如果身上掛漢玉,萬一跌倒,漢玉碎了,人卻可以不傷。我那時候是很相信這一套的。」
「京戲的興趣不壞吧?你是在北京長大的啊!」
「你帶多少侍從去天津的?」我換了一個話題。
雄壯的進行曲為什麼會得到他的賞識?這個道理我一時還想不通,總覺得和他的氣質不太相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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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岡,甚至和溥儀移運出來的文物的最後命運也有瓜葛。
「在宮裡看過賈波林(卓別林的北方話譯名——作者註)、羅克的片子,很有興趣。總之,探險、森林、野獸、神怪、滑稽的我都愛看。」
「溥儀對黑眼鏡也特別有興趣。在他家照像,大家都準備好了,溥儀突然上樓去,並且招呼等一等,他是上樓取那副黑眼鏡的。別人照像摘下眼鏡,他偏偏要戴上,這也是件奇怪的事。那天在一起照像的,還有他的岳父榮源。」
「你不是說在天津英租界戈登路買了一所房子嗎?為什麼不去住啊?房子小了?還是嫌它不好?」我問。
溥儀偶爾在張園住宅的陽台上晒晒太陽,也會遇到使他大為生氣的事情。有一天,鄰居的孩子一看到他又站在陽台上,便拍著手,齊聲鼓譟起來:「倒霉蛋皇帝!倒霉蛋皇帝(左口右歐)!」
如果在相逢的瞬息之間又竟然能作長談,溥儀是否肯向我傾訴衷曲?他那褪了色的金黃色的帝王生活,既已蒙上了一層灰暗,到了天津之和_圖_書後,又會變成怎樣一種情調?從某一方面說,他的靈魂和肉體都在禁錮之中,他能自由自在地向我一笑麼?
溥儀在花園洋房的張園裡,還設著「軍機處」,儼然維持著宮廷體制,要管理全國的政務!
提起養狗,信修明說宣統皇帝愛養小狗,名叫「宮狗」,喜歡看狗打架。溥儀本人也對我說過。他說:「我過去有一個時候喜歡養狗,而且把看到狗咬人當做一件快樂的事情;鼻子給咬破,別處給咬傷的人不少。」
我已經知道了不少。我想,溥儀沒有辦法不承認今天乘飛機、坐火車以及趕著大車進北京城的任何人,都會比他這個從北京逃跑出來的皇帝幸福得多。
「啊,梅蘭芳先生!」他不勝景仰地說,「他前些日子還到日本去演戲呢。為國宣勞,好極了,好極了。我是在報紙上看到的,您當然早知道了。第二次聽梅先生的戲是在天津,第一次在北京。兩次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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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文物方面的鑒別力怎麼樣?」
這位主人接待任何客人的時候,總喜歡把自己的座位安排在中央的長沙發的正中。顯然,他自己還沒有忘卻皇帝的至尊。他談起任何人都是直呼其名,例如張作霖怎樣怎樣,張學良又怎樣怎樣,這至少也是有違當時習俗,假如不是極端狂妄自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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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塘沽口外,他又神秘地成為一艘日本船「淡路丸」的旅客,焦灼地等待著二百五十浬航程的結束。
有人說,一九三一年秋天,文綉在天津法院提出離婚訴訟,要求溥儀支付贍養費五萬元。後來是溥儀托人私下了結的。
「我從小就愛看武戲。一遇到文唱,我就想走了。」
溥儀當時到了天津車站,早就有一大羣人在等候他,迎接他。這裡面有日本駐天津總領事吉田茂,也就是在鳩山以前做過日本首相的那個人物;還有日本領事館人員和日本軍界人士。據溥儀說,一共有好幾十人。
「喜歡玩石頭子兒,再就是養熱帶魚。」
北京「清室私產清理局」也把清理所得一批批地送交給溥儀。清理局督辦胡若愚為這件事親自到天津去過不止一次。
「我在天津的時候,不管穿中裝穿西服,都要在褲腰上掛幾塊漢玉。」
「時常坐汽車出門,買些東西,吃吃館子。我喜歡吃『起士林』的西餐。在北京的時候,根本就沒逛過大街。……」
談到靜園的主人,也非無名之輩。他是五四愛國運動中以賣國賊姿態出現的幣制局總裁陸宗輿。此人和交通總長曹汝霖、駐日公使章宗祥,都具有遺臭萬年的資格。
民國十四年三月十九日,點查毓慶宮至餘字九六四號分號五四時,發見題名「諸位大人借去書籍字畫玩物等糙賬」一冊,內有「宣統庚申年三月記」等字樣。當時頗訝其可隨意借取,繼又於是年七月三十一日點查養心殿至呂字五二四號,更發見「賞溥傑單」一束,又「收到單」一束,二者大體符合。內計宋元明版書籍約二百餘種,唐宋元明清五朝字畫一千餘件,皆屬琳瑯秘籍,縹湘精品,天祿書目所載,寶笈三編所收,擇其精華,大都移運宮外。國寶散失,至堪痛惜。玆將三種目錄印行,用告海內關心國粹文化者。www.hetubook.com.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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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而且這種想法是多餘的。
「你網球打得很好,我聽說。」
「連這個我也不知道。」他難為情地回答。
卓別林的那雙大皮鞋也許給了溥儀一些靈感。溥儀說他在宮裡做過一頂極大的帽子,足夠孩子睡在裡面的。大眼鏡羅克的那副黑邊眼鏡大概也為溥儀欣賞不已吧?
「最擅長的擊法是什麼?」他的話引起了我這個網球迷的興趣,假如不是監獄室外太冷的話,定然會約他馬上較量一番的。這裡有設備。
「我也不知道。」他怏怏地說。
如果溥儀在天津維持著打人的習慣,甚至有所發展,這更不算奇怪。令人驚異的是,他竟然會去當一個上等而其實是末流的傀儡戲演員。
當時張園的這位剛過二十歲的青年主人,對於北洋軍閥具有廣泛而深刻的知識;誰是誰的舊部,誰是怎樣升遷的,誰在逢迎誰,誰和誰有惡感,他都能講得頭頭是道。
張擇端清明上河圖共「賞」掉了兩卷:一在一九二二年農曆十一月十八日,一在十二月初八日。
「你最欣賞誰的詩?」
「你怎樣表示呢?」
「加了一個鄭孝胥,是陳寶琛介紹的,就這兩個在我身邊。他們都是福建人。」他噴著烟回答著。「鄭孝胥在天津每天給我講『通鑒輯覽』。有時候我也寫些舊詩給他看看,他不改,也許是不敢改。回想起來,那三四十首詩,內容可以分為兩部分:一部分談愛情,一部分發洩憤慨,反對民國,希望復辟。原來都抄在本子上的,後來給丟了。做詩我喜歡五言絕句,至於律句我嫌它麻煩,做得很少。」
「我啊,向他賠了個不是,說是以後再不去戲園聽戲了。胡嗣瑗立刻恭維我,說什麼『明君納諫,令人敬佩不已。』」
「是為了迷信吧?」我突然想起童年聽到家父說過的話,便搶著問他。
那一包袱一包袱從宮裡偷運到天津來的字畫文物,也許是受到大家注意的,有人在關心它們。我問過溥儀,他說記https://m•hetubook.com•com得在天津只賣出二三十件,很模糊了。
從這份目錄還可以發見,「賞賜」的單位大多用十,最常見的是三十。偶爾也用五做單位,如十一月初九日就「心硬」了一點,只讓溥傑開了一份共收到二十五件的清單。僅僅「賞」一部書的時候也不是沒有,但那不是十幾套,就是四匣、八匣,而且是極其珍貴的善本。如九月二十八日,溥傑收到宋版資治通鑒一部,計八套。
從「賞溥傑書畫目」看來,自「宣統十四年」(一九二二年,民國十一年)七月十三日「賞」起,一直「賞」到同年十二月十二日,足有五個月之久。這與溥儀所說的「大約有半年」是相符的。
「還有哪幾位老師在你的身邊?」我噴著香烟問他。
「在天津七年,喜歡玩些什麼?」
胡若愚先生也跟我講了溥儀在天津的兩件趣事。
「文綉的下落呢?」我問。
「弟弟妹妹。林寶華教過我網球。他是華僑,不會講國語,我勉強跟他說英國話。還有當時天津日租界的網球選手,也常來打。日本人廣瀨教過我打高爾夫。現在我還是最喜歡打網球。乒乓球、排球也有興趣。我從來就不會跳舞,喜歡看舞會。在天津倒時常看到張學良跳舞。」
「電影看不看?」
事實上,當時日本駐津總領事派了日本籍警官和中國籍巡捕,住在溥儀的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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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時光竟可倒流,讓我看一看一九二五年春天坐在火車裡迎面而來的溥儀該多麼有趣啊!他也許還是帶著一副大大的黑邊眼鏡,像我三天前在撫順所看見的那樣吧?當然,他的身體不可能像現在這麼結實,心情也不會太好。
他當年私運這一大批國寶的口實,以及各種字畫的內容,今天只要查一查「故宮已佚書籍書畫目錄四種」(一九三四年國立北平故宮博物院印行),就可以找到可靠的對證。
最後一天「賞」的是三十卷畫。這裡面有:唐寅野航雨景,周之冕花卉真蹟,趙孟頫樂志論書畫合璧,趙伯駒蓬瀛仙館,文徵明赤壁賦圖,宋人摹顧愷之斷琴圖,仇英畫五百羅漢,黃公望溪山無盡圖等。
「我從來沒有去住過。住在日租界,人家『保護』起來方便。」他無可奈何地回答。
皇后、皇妃、網球、高爾夫、西餐、舞會,一直到吟詩、玩漢玉,這一切並不能證明溥儀在天津過著優哉游哉的寓公生活。
因為,導演囑咐過這位蹩腳的傀儡戲演員,必須在營口結冰以前上岸。一九三一年十一月十六日是最後限期。
「東安市場在哪兒知道吧?」我忍俊不禁地問了一句。
採訪歸來,我坐在從天津回到北京的特快火車上忽發奇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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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容很厲害。她不讓我接近文和-圖-書綉——也就是淑妃。日久天長,文綉對我的感情自然很壞,後來逼得她非跟我分手不可。」溥儀談起這件事,心裡好像還有一個疙瘩。他顯得不太高興。雖然他在天津的時候,還特地送給婉容一個金戒指,並且用英文刻著亨利送給伊麗莎白的字樣。
如果溥儀聽說孫殿英盜掘了西太后墓,就在天津寓所裡縞衣素服向祖宗牌位跪拜,咬牙切齒,那也還不算奇怪。
「平常多半跟誰打呢?」
「談不上什麼修養,就是好的東西看得多。字畫也是如此。拿漢玉來說,乾隆那兩大箱的漢玉,我都見識過。漢玉的好壞,就要看它的『浸』,後來在偽滿洲國時代,有一天聽人說羅振玉有一批漢玉要賣,我就叫人拿來看一看,一看之下,大為失望,『浸』飄在上面,像是浮著一層油,不深厚,不潤,沒有逼人的光澤,……該怎麼說呢?這倒很難說明,拿出東西當面看就明白了。最好的『脫胎』決不是那樣的,那分明是偽造的劣品。
「看過,不多。林琴南譯的『說部叢書』倒看過,是商務出版的。還看過『清稗類抄』的一類筆記。」
溥儀還承認:「每次出門,日本便衣警官總是跟著我,寸步不離。我每天在家裡會見了什麼人?我出門到哪裡去?那些警官都一五一十地記在『日誌』上,『日誌』是堂而皇之掛出來的。日本總領事和駐津司令官時常請我和纏繞在我身邊的遺老們吃飯聯歡。每到新年和我過生日的時候,他們都來祝賀,……真是說不盡的拉攏!」
「聽過梅蘭芳的戲麼?」
「綱球倒是從北京就打起的,在天津打得最多。」
這本只為少數人所留意的書,原是由清室善後委員會在一九二六年第一次出版的。「弁言」的全文如下:
他坐在那裡迅捷地用右臂作了一個姿勢說:「這個,正手抽球!」他用有力的語調代替他那未必強勁的臂力。
土肥原賢二這人早在「九一八」事變前就曾僑居中國十八年,在日本陸軍部裡有「中國通」之稱。當時在關東軍參謀部擔任陰謀工作的板垣征四郎大佐,認定了這位導演是合乎理想的人才,並且真的把使命交給了他。
「常出街麼?」
說句天公地道的話,那些孩子的評語確是十分高明。
有一種很流行的說法,溥儀是在一次收到的禮品籃裡發現了手榴彈之後,才答應準時出場的。當然,「尊重領土主權」、「一切自主」這些甜言蜜語也不會不在奉和-圖-書送之列,可惜這件事我沒有問過溥儀。
「容易懂當然就可少些麻煩。至於愛乾隆那並不高明的詩,大概還是看在『法祖』或者『一姓之尊榮』的面子上吧!」我當時心裡這麼想。
「溥儀愛養狗。有一天我到張園去,他說:『有一件奇怪的東西給你看看。』說時就領我向一扇櫥門走去。櫥門一打開,裡面衝出一條大狗來,嚇了我一跳。那隻狗據說叫虎頭狗。
「我喜歡March。」這是他在談話裡第一次夾用英文。
在天津大和旅館住了幾天,溥儀便正式開始寓公生涯了,先住在舊日租界的「張園」,後來搬到舊日租界的「靜園」,一直到一九三一年十一月間去東北為止,他沒有離開過天津。
「看不看翻譯小說?」
「白居易和乾隆的。白居易的詩容易懂。」
這些「賞」給溥傑的寶物,有一小部分在天津起著變化,變成花花綠綠的鈔票,流進「賞賜者」的銀行存折上,使那減少了的數字再增加一些。
他沉思了一會說:「端康太妃(瑾妃)過整壽的那一天,宮裡把楊小樓、梅蘭芳、尚小雲三個人找來唱戲。唱完了戲,我就給他們每個人一隻鼻烟壺。左右知道了很有些閒話,他們認為優伶是低賤的人,不應該『賞賜』那樣的厚禮。那幾隻鼻烟壺都是乾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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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在天津日租界戲園裡聽完了梅先生的戲以後,想不到遺老胡嗣瑗竟向我『進諫』了。大意是,這樣很失皇上尊嚴,既然如此,可見他們隨侍左右的人實在有虧職守,只好引罪求退……」
在溥儀所交結的人物中,我希望讀者們記住一個人——吉岡安直,那時他是當地日本駐屯軍參謀。這個神秘人物將會伴著後來偽滿洲國皇帝而時刻出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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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深秋的午夜,他帶著鄭孝胥父子等人,在舊日本租界戒嚴聲中,溜進了舊法租界郵船碼頭,上了一艘日本輪船,沿白河而下,路過檢查站軍糧城的時候,突然由船長下令加速度行駛衝過關口。這時岸上射擊的槍聲,已不可能對這些逃亡者造成任何傷害了。
但是,被人「保護」的溥儀卻沒有能「保護」文綉在自己身邊,長久地做他的妃子。這位前任皇帝第一次嘗到了「齊人之憂」的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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