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樓上休息室裡，聽到那些日軍被繳械的聲音，清清楚楚。忽然橋本匆匆忙忙趕進來，把那面鏡子往懷裡塞就走了；平常看到它就要行禮，這次也顧不得啦。隔了一會，吉岡、橋本兩個人面色慘白，陪著一位蘇聯空軍軍官走了進來。那位空軍軍官跟我握握手，很和藹的。後來就開始了座談。

巡幸旅順，有五言宸章。平時晚間無事，間有吟詠，亦或作文，以發攄聖意。

第八號　　　　　銅矗電燈一件。

御極之後，舉行閱兵式。精神壯偉，中外翕服。上年五月十一日，賜宴菱刈司令官及諸將領，

「我從來沒有到過長春。談一談你那皇宮的生活罷，這個我很有興趣。」我提出了問題。

第六十四號　　　銀質富士山（模型）一件（原係上井高公進）。

蘇軍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動，分四路打進了為日本長期佔領的中國的東北。第一路蘇軍就是從後貝加爾湖方面進攻長春（偽滿洲國所謂新京）和瀋陽的。在宣戰後的第十二天，第一路蘇軍佔領了長春和瀋陽。進攻承德、錦州的第二路軍，進攻吉林和哈爾濱的第三路軍，進攻哈爾濱和齊齊哈爾的第四路軍，以及協同作戰的蘇聯太平洋艦隊，也都是勢如破竹。

好一個關心「滿洲國之命運」的外賓。請問所謂「雨露之恩」，所謂「康強之福」，這些究竟在哪裡？偽滿洲國果真如它的執政宣言所說「以道義和仁愛」為基礎的嗎？只要會唱歌的人重哼一遍「松花江上」，愛看小說的人再讀幾頁女作家蕭紅的「生死場」，大概就可以明白了。

第三十六號　　　代蓋雙耳銀杯一件。

第十六號　　　　大地毯一塊（原列大地毯四塊，腳墊一塊）。

「神武聰明」、「天生聖德」而又「裕於沖年」的這位皇帝，卻在「春秋鼎盛」的三十九歲那年，隨著「親若一家」的日「滿」兩國垮台了！

上注重青年教育，新京童子團成立，上命名「正修」，錫之帑金，並御書團旗，於上年五月七日行授旗式，同時校閱全國童子團。

這位皇后的大烟癮是很大的。有檔案「細流水帳」為證。

第一百十八號　　銀質刻花雙耳花瓶一對。

第十二號　　　　銀鍍金刻花墨水壺一件。

第二十二號　　　灰地五彩花大地毯一塊。

「注射什麼？」

第七十七號　　　銀質諫鼓雞一件（原係滿洲烟草株式會社取締役董事長答川太郎吉進）。

這時候，溥儀不必再讀什麼「大清開國方略」和「東華錄」了，因為歌頌近在眼前的主子究竟比追念墳墓裡的祖宗要實惠得多，而且也安全得多。「通鑒輯覽」無心讀了，舊詩無心作了（老師都狐假虎威，向皇帝提出最後通牒了啊）。至於英文，更讀它何用？莊士敦那蘇格蘭老頭兒做了一陣子頤和園的管理人之後，也就興致索然地從天津搭船回國了，溥儀恪敬尊師之道，倒是趕去送行的。後來，據溥儀說，莊士敦為了處理庚子賠款的事情又來過一次中國。在偽滿洲國，他倆也見過，等到莊老頭兒這次再回國，就從不曾再來過，因為他死了。

細心的讀者們也許要責備我忘了交代兩個人的下落。不，我沒有忘記那件事，何況她們又是「皇后」和「貴人」呢。溥儀清清楚楚告訴我，當他和婉容、李玉琴在大栗子溝分手的時候，只曉得關東軍方面準備讓她們第二批到日本去。

「慰問大使。」我們兩個人異口同聲地笑了起來。

上於日滿兩國關係，觀察甚明；於兩國所同負責任，注念尤切。上年十月十七日，上臨幸日本關東軍司令部，

溥儀隱藏著內心的全部激動，冷靜地說下去：「這樣我就坐了飛機飛到通化的大栗子溝，這架飛機上還有吉岡、橋本虎之助（橋本是偽祭祀府總裁，他總是捧著天照大神的三件神器：鏡子、小劍、勾玉）、溥傑和我的兩三個隨員。婉容、李玉琴他們另外坐一架。……」（據李玉琴後來對作者說，他們是坐的火車。想是溥儀一時記錯了。）

「噢，」他笑了一笑說，「偽滿建國十周年，除了頒佈詔書，我還寫了『親書』，並且派張景惠充當『謝恩大使』到東京去見裕仁呢！現在想來，這真是個奇怪的使節——『謝恩大使』！日本快要投降的時候，我又派了張景惠去見裕仁！……」

「在這以後，那第一次來過的蘇軍軍官進來，向我們說：『飛機準備好了，走吧！』這樣我們就飛到內蒙古通遼，坐的是蘇聯軍用機。

「記得都是六字……」一遇到數字，這位皇帝果然又糊塗起來。其實，溥儀確實是在竭力思索的，從神情上我看得出。

她寫了一封信，先向女婿告狀：

「九一八事變以後不久，國際聯盟不是派了李頓調查團到東北去過嗎？」

沈瑞麟大臣在這裡不能不困窘地露了一些馬腳。「偉大的人物」還原了，成為可笑的傀儡。

嘉樂殿是宴會的地方。

第四十三號　　　銀質軍艦模型一件（原係小林省三郎進）。

「為什麼要找這樣一個女孩子？」我仍然有些不明白。

我真想問他一句：「你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麼呢？你這個在精神上極度空虛的偽皇帝，時刻感到危在旦夕，不正是因為有人玩弄你於股掌之上麼？」

第二十一號　　　紫地灰色心五彩花大地毯一塊。

「那好得多，不要變賣了。他們每月光是給我私人花的就有好幾萬，我盡量地用，也花不了一半。」

「是一九四二年。」我接著說。

帝宮的規模是遠不能和紫禁城相提並論的了。進了朝南的正門，往左看三座西式樓房是緝熙樓、勤民樓、懷遠樓；右首有兩個力求古色古香的大殿：同德殿，嘉樂殿。

一件小事也可以引起她的極大傷感。為了維持皇帝皇后之間表面上的情誼，雙方也還時有餽贈。檔案「主子銀器簿」上記載著：「大同二年（一九三三）二月七日，進萬歲爺銀烟盒二個，銀琺瑯四方抽屜盒一個，銀胎日月瓶一對，絨禮帽二頂。」「康德元年（一九三四）三月四日，萬歲爺賞鐲表一件，小銀沙盒一件。」可是根據「雜物紀念章電燈簿」所載，卻發生過這樣一件嚴重的小事：「第六十一號白玻璃銅口花插一對，康德元年（一九三四）十月十五日皇后進；康德六年（一九三九）十月二十日，賞皇后。」

第二十九號　　　綠道鳳凰元壽字地毯一塊。

有一天下午，我繼續問了溥儀在偽滿洲國時的一些問題。

「說得不好，我們有時候用筆談，有時也說幾句英文。他的個兒不高，是中等身材，略微胖一點，光頭，總是穿著軍服。」

「很少出街，出去不方便。汽車是紅色的，車上還漆著蘭花，那是偽滿洲國國花。日本天皇裕仁的汽車上漆的是菊花。」

第三號　　　　　四腿兩耳銀杯一件。

第一百〇四號　　銀質陸軍偵察機模型一件（原係東久邇宮進）。

「在通遼機場上散步的時候，我遇到一位蘇聯少將，名字好像叫蓋伊，記不太清楚啦。我們兩人用英文談了一會兒。這時我想起這麼多年來受那吉岡的氣真是太多太多了，於是向他提出請求，希望和吉岡他們分開。」溥儀說到這裡，非常自然地流露出一種極端厭惡的神色，彷彿離開這個人就像從凶神惡煞身邊終於逃脫似的。

第二百十一號　　野戰小景鐵鑄日本兵一件。

第十二號　　　銀瓶式桌電燈一件。

在我和溥儀的對話裡，證實了這一點。偽滿洲國皇帝的滋味，實在是非常不妙。

第二十六號　　　銀杯一件。

溥儀今天承認，他當年是既怕他們又恨他們的。他甚至會引用魯迅先生所說「忠順的奴僕也有怨恨他主人的時候」這句話，來表達自己的感情。

上敕語曰：「此次親行閱兵，朕心嘉悅良深。士氣振奮，具見平時訓練有方。日滿兩國邦交親密，國防上尤需協力合作，共同捍衛，以保東亞和平之局。爾諸將等忠勇為國，當能共體此意。貴司令官武略素著，尚望隨時翊贊，朕實嘉賴之。」

第三十四號　　　銀酒杯一件。

「荷爾蒙。」溥儀總是很老實地回答我。「有時候也起得早一些。起初每月有三次關東軍司令官的例見；每周接見偽國務總理張景惠一次（鄭孝胥以前也做過偽國務總理），聽他報告偽國務會議經過；每周還接見偽參議府議長臧式毅，聽他報告。這幾天便起得早一些。實在沒有事情做。關東軍方面決定了什麼事，寫在紙條上叫我念一遍，我就念一遍。叫我簽名，我就簽名。叫我裁可，我就裁可。什麼詔書、勅令、法令、條約都是這麼一回事。所以我起初做偽執政的時候，上午九點鐘左右還到勤民樓去辦公——其實也無公可辦，去一小時就回來。後來乾脆整天待在緝熙樓。」

上於兩省政務，注念甚殷。上年十月十九日，巡狩奉天，省方觀政，輦路沿途經過地方，留心視察生活狀況。召見民政軍政各官於行在所，受其奏狀，親加披覽。日滿傷兵病院皆特派侍從武官前往慰問。復召見耆賢，賜之餅餌。

第十號　　　　　銀質刻花方盒一件。

第二十一號　　　銀質刻竹圓盒一件。

「讀佛經和醫書。他們送給我兩部大藏經，好的版本，字大極了。……」

到一九四一年（康德八年）三月為止，一呎二吋大的婉容照片是八張，而一呎二吋的譚玉齡照片卻有三十三張，多了三倍以上。有人根據帝宮檔案「像片玻璃版簿」統計過的。

停了一會，溥儀帶著一腔悲憤說：「他們真是深謀遠慮啊！替偽滿訂立了什麼『帝位繼承法』，裡面明白規定，我有了兒子，將來就繼承帝位。不過，太子滿了六歲，就得送到日本去受他們的國民教育。他們說裕仁也是如此。還有一條規定，如果我沒有兒子，可以由侄子繼承，因為這樣，溥傑原來講定要娶那位立太太女兒的，到後來還是娶了一個日本人。

上宅心仁愛，視民如傷，遇有水旱偏災，皆及時頒發帑金，優加賑濟。於社會慈善事業，最所關懷，即位之後，首先發帑金一百萬圓，諭交民政部以備社會慈善事業基金之用。上年六月二十二日社會事業聯合會會員等覲見，

「我還想起兩件可笑的事，」溥儀輕鬆地說，「派過一個大臣到日本去研究憲法，結果連人也沒有回來。羅振玉做過偽滿洲國的監察院長，完全是掛掛空名，他們這班遺老都是倚仗『建國獎金』吃飯的。最妙的是，羅振玉一直到臨死都不肯剪掉辮子的！」

第四十號　　　　藍地五彩花小地毯一件。

辮子問題使我想到溥儀自己的身上。我深深瞭解在清朝末年，這是一個何等重大的問題。

會做肉麻文章的決不祇這位外臣。自署為「滿洲帝國宮內府大臣」的沈瑞麟，在一九三五年就洋洋灑灑地撰了一篇「皇上乾德恭記」，簡直非要把溥儀捧到天宮去不可。我們看了溥儀的自白以後，再從頭到尾讀一遍這罕見的「文獻」，也是很有趣的。全文照錄如下：

上召見臣下，從容溫語，脫略如家人。多命之坐，使得盡情陳奏。置有日記冊，遇言有可採擇者，隨時以鉛筆記入，用備遺忘。近臣有所諫奏，皆手自批答，褒勉有加；雖抗言直陳，一無所忤。

第三十二號　　　銀酒杯一件。

上敕語曰：「大日本帝國關東軍司令部，新修落成，朕親臨覽觀，規模閎壯，忻慰良深。滿洲建國以來，賴貴軍之同心協力，式奠丕基，朕實嘉之。此次陳奏，於世界大勢，尤瞭如指掌。日滿兩國，親若一家，深願貴司令官暨各將領，終始努力，共紓籌策，以保我東亞永久之和平，朕心有厚望焉。」十二月二十七日，日本南大使奏進國書。

「反正是廚子叫苦就是了。菜沒有那麼多，每天我吃飯也沒有定時，平常多半是上午十一、二點起來，下午一、兩點吃飯，接著還要睡個午覺。晚飯啊，也許是九點，說不定夜裡十二點。」

第四十七號　　　藍地五彩花栽絨小地毯一件。

上勤學不倦，宮中行坐，常以書籍自隨。午膳及晚膳後，暇即披覽，多屬唐人詩文宋儒理學諸書，近時書報及各種雜誌，亦無不涉獵及之。夙嫻英文，喜研究英國歷史憲政，有新出名著，亦必購求閱覽。

「這就是說，從晚上九點到十二點，你都有吃飯的可能？」我替他歸納了一下。

第七十八號　　　銀質鏨菊花大瓶一件（原係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松岡洋右進）。

「相處了十年，你覺得那個人的特點是什麼？」我問。

「吉岡有一次還跟我說過，」他顯然又想到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情，「務必要把那一大批書畫文物從天津運到長春的宮內府來。否則就會使人有這樣想法：『滿洲國皇帝為什麼要把他的東西存在滿洲國以外的天津呢？你是不是還想回天津去住啊？』這樣，我就托吉岡想辦法給運到偽宮內府。日本投降的時候，我隨身帶了其中的幾十件，絕大部分都還是留在長春的，下落我就不知道了。」

起居皆有定程，蓋終歲無或易也。

自古創業垂統之君，必有建中立極之德，以肇造區宇而統御羣倫。蓋天縱神明，獨殊凡眾，深居修省，迥異師儒，所謂帝王自有真也。我皇上天生聖德，裕於沖年。英博士莊士敦所著「禁苑熹光」一書，述之備矣。迨至滿洲建國，皇上就任執政，則有胡嗣瑗所譔之「執政起居恭紀」。康德御極之元，文教部刊行，普及建國精神之教育資料。瑞麟曾述今上起居恭紀，未能詳也。今茲四月初旬，以日滿兩國，邦交關繫，御駕東巡，將訪問　大日本國　天皇陛下，修睦聯歡，意至重也。日本朝野上下，皆表示極端之歡迎與至誠之敬禮，而於我皇上乾德，無不願聞其詳，用復敬謹譔成斯記，正式布聞，俾瞻就者得以觀焉。

他說：「文綉後來倒從天津托人帶過信給我，說願意回來，我決定不要。既然離開了，就別回來。……我過去是很封建的，凡是嫁給我的，都得寫一張筆據，有幾條規定，譬如假使不聽我的話就怎樣，不什麼什麼就怎麼怎麼……她本人還得簽名蓋章。所以，遇到我抓到把柄的時候，就把那張筆據拿出來，往她面前一扔，說：『你看去！』然後就是打人。李玉琴不只給我打過一次。」他說到最後感到很大的歉仄。

第七十四號　　　銀質船模型一件（原係兵庫縣知事湯澤三千男進）。

「你在偽滿的經濟情況比天津好吧？」老實說，我要探聽這個傀儡演員的薪金。

上特手敕曰：「朕此次行幸旅順，受友邦官民一致之歡迎，殊深欣慰。朕思今日日滿兩國之提攜，誠於東洋和平上有極大之貢獻。日滿之關係，非僅以國際利害而合作，當本東洋固有之道德觀念，以謀人類之福祉為最要。尤其兩國人民間之一心一德，尤為重要也。今春朕赴日本，與天皇陛下會晤，更進兩國皇室之親睦，朕深引為愉快者也。今日下午，朕親幸白玉山，對犧牲之將兵致敬，默禱其冥福，且禱其默佑日滿兩國之繁昌；想諸將士之忠魂有知，觀今日我兩國之合作精神，當亦慰欣。今後願為東洋和平及日滿親善上，更進一層之努力。」

上於國家建設與日滿國民之親善，最廑聖慮。上年五月二十三日，日本眾議院議員濱田國松等來滿視察覲見，

我明白，諂媚永遠是自私的孿生兄弟。我覺得與其責備溥儀當年的自私，不如怨恨他當年對外敵的諂媚。

上統帥國軍，日以整軍經武為念。

日本關東軍一舉而被擊潰。

那位作者認為，皇帝的衣食各方面都是「儉樸」的。宮殿也是「因陋就簡」，偽國務院需用處呈請添修御花園，擬好了計劃書，可是因為要花一百多萬元，皇帝因此「不允所請」。

「他還來向我提過捐獻黃金白銀的事，講得很漂亮：什麼『陛下率先垂範，以示日滿一體的精神……』一類的話。我呢？不但拿出金銀，連金鋼鑽、皮大衣，好幾十套的西裝，甚至窗簾上的銅圈、銅掛鉤都交出去了。不過，話要說回來，給他們的金鋼鑽都是不好的，最好的我自己還留著啦！」說完，溥儀苦笑了一笑。

第一百五十四號　軋果子汁鐵機器一份（原係板桓征四郎進）。

「關東軍無所愛於你的辮子，但也未必欣賞你剪掉辮子。有辮子和沒有辮子的都可以充當東洋或者西洋傀儡戲演員。即使在光緒三十四年就義憤填膺地剪掉辮子，誰又敢擔保他今天不會擔任這個苦悶的角色呢？」我當時忽有這樣的想法。

第二十三號　　　銀質飛機模型一件。

第二十四號　　　銀煙具一份。

「後來，吉岡又拿出一大批旅順中學女生的像片給我挑，我妹妹也不同意。於是又婉轉地拒絕了。最後我想，還是早一點自己主動找一個吧，這樣就找到了李玉琴。她的出身很貧苦，自己只有小學畢業的程度。和我結婚那年才十五歲。」

溥儀用低https://m.hetubook.com.com沉的語調慢吞吞地說下去：「有一次，內蒙的德王來看我，談話之間，埋怨日本軍閥說話不算數。在座只有我們兩個人。可是第二天，吉岡就來責問了。他怎麼會知道的呢？我越想越怕。我承認我怕吉岡。吉岡還說過要替我蓋一個新的宮殿，又說要在錦州蓋離宮，可是後來他又說軍事緊急，要求節約，於是正在蓋著的新宮也停工了。

召見羣臣的時候，很和藹、很親切，而且多半叫羣臣坐下來講話，「使得盡情陳奏」；「置有日記冊，遇言有可採擇者，隨時以鉛筆記入，用備遺忘。近臣有所諫奏，皆手自批答，褒勉有加，雖抗言直陳，一無所忤。」

第一百五十三號　木托鐵書夾一件。

這件事要問吉岡安直。

溥儀這段話說得如此深刻，大出我的意外。

溥儀是這樣說的：

「後來的『康德』呢？」

說來奇怪，溥儀竟和中藥、西藥結成了好朋友。

此外，還有一個侷處在西北角的偽宮內府，幸而平常不走正門，只用西邊的邊門，倒減少了宮內府的一些冷落之感。

我算了一算，婉容既和溥儀同歲，因此可以肯定地說，她從二十八歲左右，就在過著獨守空閨的生活了。這位伊麗莎白皇后幹出這種事來，是原不足異的。在皇親國戚富貴人家，做太太的即使沒有被人軟禁，那淫奔、奸情、亂|倫的事又何嘗少見呢！

「是的，這真是個笑話。我對李頓調查團說：『滿洲國是一個獨立自主的國家。』後來，還用了我的名義派了士源到日內瓦去替人家辯護，說日本並沒有干涉滿洲國的內政啊，滿洲國確確實實是獨立自主的啊，因此，希望各國承認。」

第十八號　　　　各色長條地毯五十五捲。

還說他是一位詩人。巡狩遼寧作了四言詩；巡幸旅順作了五言詩。平時晚上沒有什麼事情，也會吟詠起來。

第七十六號　　　銀質雙鳳耳雙層透空蓋花盛器一種（原係大阪府市長加口英武夫進。）

這個謎，囚居蘇聯的溥儀是無法揭開的；但又畢竟是終要揭開的一個謎。

退還贈禮，這顯然意味著感情的重大破裂。

「過了沒有幾年，譚玉齡生病死了。這時候，關東軍方面，總是讓吉岡出面，他是幾乎每天到我家裡來的人，勸我娶個日本人。我左思右想，最後拿定了主意：『我給你們管成這個樣子，家裡可不能再來一個管我的人啦！我得找一個能給我管的人。』

上戎服不御外套，威神益為煥發，將士無不感奮異常。平時召見諸將臣，每諭以衛國衛民，與日軍通力合作，以共保東亞和平。於紀律風化亦諄諄垂詢焉。瑞麟備員宮府，已及一年，仰見皇上聰明天亶，聖敬日躋，管蠡微識，莫測高深。玆僅就瞻對所及知者，陳其梗概如此。其所未能盡者，蓋不啻什一之與千百也。

吉岡自稱是溥儀的老友，說是在天津就認識了。可是這人從大佐升到中將，擔任關東軍參謀又兼任偽滿洲國皇帝的「帝室御用掛」，在溥儀身邊糾纏了十年之久，從未調走，也是怪事。

第二百五十四號　鉛礦石標本一件（原係加藤穆夫進）。

第五號　　　　　銀質刻山水瓶一件。

吉岡是有他一套的。

在緝熙樓溥儀臥室旁邊，緊連著的是一個會客室。我想，吉岡安直應該是在這個會客室裡出現最多的「客人」。當年外國人莊士敦頂多也不過在毓慶宮行走行走，如今，這個神秘的外國人簡直是登堂入室了。

「這時吉岡狼狽得很，過去對我的那副凶相完全沒有了。我聽吉岡對蘇軍軍官這樣說：『溥儀自己願意到日本去，請求您的允許。』他苦苦地哀求著，眼淚都流下來了……」

那位連學生作品都不敢改一個字的皇帝老師，如今這股勇氣是從哪裡來的啊？這也許和他在前清充任駐神戶領事官那份差事有些淵源。或者更重要的是——有人向他允諾過偽滿洲國國務總理的職位吧！

偽滿洲國皇帝溥儀在裕哲「奏疏」上的「御批」，是註在字行之間的，為醒目計，我們把批語加圓括弧為記。標點是作者加的，格式未變。全文如下：

我也從溥儀身上明白，諂媚是永遠得不到主子歡心的。

那一年日本貴族院議員裡松友光等覲見的時候，除了又表示「中心忻悅良深」以外，還得趕緊聲明：「我國新立，一切規模，草創未備。卿等視察所至，深願各攄偉綸，俾資建設，朕實嘉賴之。」

第一百〇七號　　銀質刻金國花酒杯一組，計三件。

「在偽滿還行三跪九叩首的禮節麼？」我聽來聽去總覺得這位皇帝越來越走了樣子似的，所以從側面問了一句。

有一份有趣的材料，足以代表溥儀對皇后婉容和慶貴人譚玉齡的愛情溫度計。

同德殿裡有一個十五歲就和溥儀結婚的福貴人李玉琴住著。

一九四五年八月八日，蘇聯對日宣戰。

第一百十九號　　銀質花葉形烟具一件。

鄭孝胥這位禿翁，對於復辟一事可以說是蓄志已久的。一九二三年他奉召入京，聽說張勛剛死去沒有多少日子，便詩興大發，為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寫了一首輓詩。其中有這樣幾句：「生平欠謀面，忠烈感吾筆。使我早識公，救敗豈無術？猶當歌正氣，坐待桑榆日！」

「隔了一會，又來了一個蘇軍的將官，職位似乎更高一些，他帶著許多軍官。他簡單問了幾句話，又問我們帶武器沒有？我們都是帶著小手槍的，就交了出來。他們走了。

第六十六號　　　銀質刻菊花大瓶一件（原係大阪「每日新聞」進）。

從勤勞方面做文章的有這些項目。皇帝「不事嬉遊」、「注重運動衛生」、「日常沐浴一次」、「晨起及午膳後，必散步院中，吐故納新，雖天氣嚴寒時，亦不間斷」。有時還騎騎馬，為的是「以舒御體」。「每日清晨即起」，九點鐘就到緝熙樓「披閱章奏、召見臣工及外國人士」去了，只因政務繁忙，時常忙到午後一時才進「午膳」。在這以後，如果遇到需要皇帝親自裁決的事件，也沒有不是隨時裁決。只有在下午四五點鐘，才肯休息休息。下班回到寢宮已經是晚上九時了。

首先讚揚這位皇帝的好學、風雅和勤勞。

第三十八號　　　杏黃地藍黃紅綠花地毯一塊。

「為什麼要到大栗子溝？」我問。

溥儀低聲下氣地懇求：「我這兒有二百多人啦，萬萬來不及，請延緩三天吧！」

第九號　　　　　銀鍍金文具一份計三件。

「吉岡常對我說：『日本天皇就是你的父親。關東軍是代表天皇的，所以你要聽他們的話，像聽父親的一樣。』那時候關東軍司令官我記得是植田謙吉。

上寫英文，亦極優美，莊士敦最所稱道。平時未暇學畫，偶然弄筆遣興。意境超妙，非畫家所及也。

上擅篇什，上年

第十三號　　　　銀鍍金刻花方盒一件。

聖意大可見矣。

依我看來，那時候溥儀想必以揶揄「奴才」裕哲之輩為樂事，可是這種樂事，究竟也是不多的。他過生日的時候，大概又可引為一樂了罷？至少，在一九三八年他過三十三歲生日很有這種可能。因為我發現這樣一首祝壽詩：

上日勤幾務，不自休暇。偶感風寒，仍執政不輟，本年一月二十一日行幸旅順避寒，次日學生市民旗行列，

溥儀是這樣說的：「我平日一舉一動，隨時隨地都得受著吉岡的監視和約束。接見偽國務總理、偽總務廳長官對他們講話，在宴會上對偽軍管區司令官講話，我都得依著條子念，那是吉岡事先替我準備好的。到了偽滿洲國末期，除了偽宮內府以外，一切大小官吏，我都沒有自由接見之權了。連偽大臣想來找我聊聊天也不行了。接見家屬也受限制。例如我過生日的時候，只許北京的幾位至親來，其他親屬那就只能在舉行典禮的時候見一見面，但是也不許單獨接見。……」

第十九號　　　　紫地黃藍白花大地毯一塊。

第四十四號　　　黃地紅藍紫綠花栽絨方地毯二件。

上答詞曰：「此次貴國大使，奉貴國　天皇陛下之命，繼菱刈前大使任為駐滿特命全權大使，朕心慰悅良深。滿洲建國以來，一切政治制度，以次成立，境內亦漸敉平。實深賴貴國之同心協力，多方援助，朕及臣民，皆甚感念。日滿兩國邦交親密，脣齒輔車之關係，永遠無間。共行確保東亞和平，以謀世界福祉尤為兩國最重大之使命。貴大使至誠毅力，朕深信必能盡達其使命而完成其志願。貴大使際茲就任，有期待於朕深厚之同情，與朕政府懇切之協助，朕與朕之政府，定當盡心協力，以慰所望也。敬祝天皇陛下慶福，貴國國運盛昌。」

可是就在第二天，板垣把鄭孝胥、羅振玉、萬繩栻和鄭的大兒子鄭垂都找了來，而且叫鄭孝胥向溥儀提出最後通牒：如果不答應要求，就要採取自由行動對付了。

「偽執政時期，那所謂國號『大同』兩個字，是誰起的？」我問。

第四十七號　　　銀質聯裝高角砲模型一件。

「對。那時候他們指使我說，偽滿應該把日本叫做『親邦』，並且頒佈了『建國十周年詔書』，由佐藤起草，記得有這樣兩句話：『明明之鑒如親，穆穆之愛如子。』在太平洋戰爭發生的那一天，頒佈了『時局詔書』，其中說：『舉國人而盡奉公之誠，舉國力而援盟邦之戰。』又說：『生死存亡，斷弗分攜。』」

原來，關東軍中將參謀、「帝室御用掛」吉岡安直一聽說風聲不好，馬上就要把溥儀挾持到遼寧省通化，轉赴日本。據溥儀回憶，大概是那年八月十一日左右的事情。據我推算，日期是可信的。

「橋本懂俄文，就由他做翻譯。軍官沒有答覆吉岡，向我看了一眼：我立刻搖首示意，並且在臉上表現為難的樣子。後來，那位軍官就對吉岡說：『以後你們的一切行動，都得聽我的指揮。』

第二十五號　　　銀杯一件。

這座「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帝宮裡，有：廚房、花園、假山、網球場（兩處）、溜冰場；但也有供奉天照大神的所謂建國神廟、憲兵室和防空室。最妙的是緝熙樓西邊的那個防空室還沒有來得及築成，這位皇帝已經被人挾持著溜之大吉了。

「至於婉容，後來真糟糕。我把她軟禁起來，不聞不問，結果和我的男僕私通了。知道了這件事以後，我當然處分了那個僕人，對她倒還沒有怎麼樣。後來她又抽上了鴉片烟，不成樣子，腿癱了，半身不遂，連走路都沒法兒走……」

第二百十三號　　帶黑色座銅砲手一件。

在當年，溥儀那種分裂的性格——懦弱而殘暴的性格，即使在日常生活裡也可以找到證明。

「平常吃素，有宴會就開葷。至於醫書，我在天津偶爾也看，不過沒有這時看得多。我看過『本草綱目』、『驗方新編』、『醫宗金鑒』，後面兩本只是翻翻而已。我時常一面看『驗方新編』，一面就懷疑起來，好像這個病我也有，那個病我也有。」說到這裡，他不禁笑著說下去：「有時候我分明沒有病，也把御醫找來，開開玩笑。他們跪著替我診脈，接著就開出方子來。他們一走，我就把方子撕掉了；有時候他們把某種藥開錯了份量，我也知道怎麼改。」

上敕語曰：「卿等皆貴國華族名彥，遠來視察，朕極願與卿等握晤，中心忻悅良深。日滿兩國邦交親密，共保東亞和平，責任甚為重大。我國新立，一切規模，草創未備。卿等視察所至，深願各攄偉論，俾資建設，朕實嘉賴之。」

第一百十七號　　一等巡洋艦銀製模型一件（原係鎮海警備府司令官後藤英次進）。

第九號　　　　　銅矗電燈一件。

「蘇軍軍官坐在一把椅子上，在他前面是桌子，吉岡、橋本、溥傑他們是圍著桌子，面對著那位軍官坐著的。我呢？坐在靠窗的一把躺椅上。

「是那樣。可是我的廚子呢，他每天從早上六點，就得準備我吃飯，一直要等到夜裡十二點才能走。再說，我給廚房的錢也不多，沒有好菜，我就要罵人打人。唉，連自己廚子都跟我『離心離德』，可是遇到什麼典禮和關東軍司令官周旋的時候，我總是說：『日滿同心同德，幫助日本完成聖戰』呢！」

莉莉在一九三七年（康德四年）三月七日給溥儀的信中又說：「后放大的照片，實在可怕，比前二年又變樣了。隱藏起來，不給人看。」我想，皇后形象之變得實在可怕，和她猛抽大烟有關。當然，她的心情也是很不好的。

第七十九號　　　銀質軍艦模型一件（原係三菱合資會社社長岩崎小彌太進）。

上於游豫之時。不忘國計，

「沒有讀過他的全集。那句話不過是在一篇什麼文章裡偶然看到的，我覺得很好。」他略為舒展了一下笑容，但是整個臉色依然籠罩在沉痛的氣氛裡。

這一切驚人的歌頌和虛假的聲威有什麼用處呢？

「答應了沒有呢？」我說。

皇帝的節儉到了不許在「萬壽聖節」裡演戲祝壽的程度。那位作者說：「上年萬壽聖節，臣下請於宮中演劇為壽，上不許。本年三旬萬壽，復請舉行，仍堅卻之，並預先傳諭國務總理大臣，特飭各部及各省，屆時不得有所貢獻。」

上幸大屯之阜豐山。十四日早八時，

「他多疑。表面上豪爽，其實是陰險狡猾得很的。」溥儀說。

偽滿洲國皇帝原是準備第一批到日本去的，結果卻大出意外。溥儀在無限惶恐之中，竟然出現了精神上趨於穩定的局面。

最後，乃是最重要而又最難下筆的「日滿親善」問題。

「有幾萬？」

第一百〇九號　　銀烟箱一件。

他說：「我是住在緝熙樓的，這跟您說過啦。樓上靠西邊有一個藥庫，裡面堆滿了各色各樣的藥：這邊是中藥丸散膏丹，那邊是西藥，瑞士拜爾藥廠的，日本的名牌貨……。分門別類擺著。有這麼一個藥庫可麻煩啦，天熱天冷，陰天晴天，都得大費手腳。」

第四十一號　　　紫地白方格織人物馬小地毯一塊。

第四十三號　　　灰色黑黃花地毯二十二塊。

懷遠樓裡供著清室的祖先和佛像。

第二十二號　　　刻花小銀杯六件。

第一百十號　　　銀酒杯四件，銀碟四件。

第八十七號　　　銀質鏨松鶴瓶一對（原係富田勇太郎進）。

溥儀三妹莉莉在一九三三年（大同二年）十月間寫給溥儀的信，很不高興地談起這件事。請讀原信：

上服御儉樸，即位之後，宮中一切供奉，未嘗有所增改。所居緝熙樓，僅略加修耳，只勤民樓改為殿座，以備朝會之用。上年秋間，始增修懷遠樓，以為宴享之所。此外皆因陋就簡，未事興築。國務院需用處請添修御花園，擬具計劃書，需費百餘萬圓，上以用度浩繁，不允所請。

康德十二年三月二十三日特別用：

「其實那裡是個煤礦區，不過有防空洞。住了幾天，準備到日本去了。可是後來又坐飛機到了瀋陽。到的時候大概是中午。我下了飛機，就到機場休息室，在樓上休息休息。進機場的時候，還看見日軍站崗，可是，沒有多久的工夫，蘇軍的飛機也到了。

上年

第三號　　　　　桌電燈一件。

「不啦，禮節是日本式的。」溥儀說著就自動站起來表演，他先退到面對著我的門口，向我鞠了一躬，走前幾步，大約到了門口和我之間的中點，又站住說：「這樣再鞠一躬。」他繼續走到我的面前，這時深深地彎下腰說：「三鞠躬，這次是九十度的，也許還要超過九十度。」

「限你一天之內就動身到通化去！」吉岡神色緊張地命令著溥儀。

第六十三號　　　銀質砲艦模型一件（原係橫尾龍進）。

「每天還『傳膳』？桌上還有好幾十樣菜嗎？」

第十一號　　　　銀鍍金刻花墨盒一件。

南次郎就任關東軍司令官兼任日本駐「滿」大使向溥儀呈遞國書的時候，答詞的精神依舊是以不變應萬變。當然，皇帝這次遇到了頂頭上司，更要多賣點力氣了，所以全部答詞就成為這樣：

第三十號　　　　銀質鏨紅花綠葉四角口小瓶一對。

他喝了水。我自己也倒了一杯。

陵廟所在，皆親行謁告，備致誠虔。二十日回鑾。越四日巡狩吉林，勤政一如奉天。

「我倒忘了問你，你的辮子究竟是什麼時候剪掉的？」我問了之後，一想這件事牽涉到年代，也就是數字，恐怕要觸礁。不料果然如此。

在最後通牒面前，溥儀屈服了。他恭順地做了兩年多偽滿洲國「執政」之後，從一九三四年起，又連續嘗了十二年偽滿洲國皇帝的滋味。

「上次不是跟您說過，在天津因為婉容的關係，文綉走了嗎！所以到了長春，一想起這件事就要怪婉容不好，這自然也就影響到我和婉容的感情。後來我讓她單獨住在一間房子裡，根本不去理她。我想再找一個人來。

再其次，在那位作者的筆下，溥儀還是個愛民的大慈善家。「遇有水旱偏災，皆及時頒發帑金，優加賑濟。於社會慈善事業最所關懷。即位之後，首先發帑金一百萬元，諭交民政部以備社會慈善事業基金之用。」

俗語說得好，「清官難斷家務事。」遇到這一類事情，料想皇帝也很難有什麼妙計。

「你每天究竟什麼時候睡覺？」我忍不住問他，顯然他並不做我們夜班同業的那份工作。

上敕語曰：「爾等幼年英發，教育之施，美哉基始。朕今親自校閱，豫悅良深。易不云乎：『蒙以養正，聖功也』。爾等務各奮勉嚮學，正心修身，以表率吾民，而儲國家任使之材，朕於爾等有厚望焉。」

「吉岡自己還說：『我是你的兄弟，我是你的准家屬』。」

第二號　　　　　銀質刻花瓶一對。

不難看出，在當年的日本帝國主義者面前，溥儀是十分緊張而又唯恐失掉歡心的。

上幸新京停車場前閱兵，十一時幸西公園賜宴文武官吏。連日大風，寒氣凜冽，從官皆瑟縮。

「這回是什麼大使？」

李玉琴，那年輕漂亮、貧寒出身的少婦究竟又怎樣了呢？十七歲和溥儀分手的她，是怎樣對待這份愛情的？鄙棄？還是依依不捨？

「你這幾年讀過魯迅的作品？」我相當驚異地問他。

第七十八號　　　白鐵長方盤一件。

一九三四年日本眾議院議員濱田國松等人到偽滿洲國「視察」而又「覲見」皇帝的時候，溥儀除了表示「中心嘉悅異常」之外，就趕緊聲明：「我國初建，凡百設施，草創未備。卿等視察所及，深盼各抒偉議，指導吾民，朕實嘉賴之。」這無異扮作笑臉先賠不是，連稱「我很高興，一切您多包涵」。

第八十四號　　　銀質雕刻山樹房屋花瓶一件。

「還發生過什麼不愉快的事情沒有？」

我請求讀者們耐心一些。在我詳細敘述溥儀所講的那一段奇遇以前，先玩賞一封妙信和偽滿洲國皇帝溥儀的鋼筆「御批」。

我們兩人不覺沉默下來，只是不停和*圖*書地吸著烟。我指一指茶杯，勸他自己倒一杯開水喝一喝，好使這個過分低壓的氣氛得到一些緩和。

上每日清晨即起，早九鐘御緝熙樓西便殿，披閱章奏，召見臣下及外國人士，遲至下午一時，始進午膳。傍晚時臣下請奏對，立即召入。有亟需勅裁事件，無不隨時裁決。止於四五鐘時，略事休憩。至晚九鐘，始御寢宮。

上敕語曰：「社會事業，可補社會政策所不及，排解紛難，拯濟困窮，均於社會大有裨助，卿等在事日久，見義勇為，朕心殊為嘉悅。尚其盡善推行，以弼成予治，朕於卿等有厚望焉。」

「他會說中國話嗎？這人是怎麼一個樣子？」

巡狩奉天，有四言宸章。

第十六號　　　　銀質雙耳小瓶一對。

上年十月中旬，國軍野外特別演習，十三日早八時，

「在偽滿，侍候我的人之中有許多是孤兒。我時常打罵他們。其中有一個受不了這種虐待，逃走了，給我的底下人（僕人）抓回來，毒打了一頓，不料這孩子又乘機逃了。再抓回來，用鐵鏈子拴住他，關在一間小房子裡，只送些冷飯什麼的給他吃吃，結果，想不到他還是千方百計想辦法逃走了。等到第三次給抓回來，我的底下人想，這件事如果讓我知道，恐怕非把那孩子打死不可，不如先狠狠地痛打一頓吧……但是……」溥儀哽咽著，眼眶裡滿盈著悔恨的淚水，「那孩子給他們打死了。我知道以後，當時也覺得於心不忍，怪他們為什麼要打死人。想起來真是荒唐：我又處罰他們，要他們每天念佛經，超度亡魂；還要他們每天打自己的手心十幾下，大約一共打了一個半月。」

「不過在家裡還是用請安的，遇到節日或者賞賜的時候磕三個頭。過年要磕九個頭。」他坐回原位，接著說下去。我聽到最後，不禁楞了一楞，如此說來，「三跪九叩首」之禮豈不是遺風猶存麼？只是限於家庭範圍之內，再不能像在乾清宮那樣作為公開的儀式罷了。

在通化大栗子溝上飛機的時候，溥儀說他還是穿一套藍色西服的，可是到了第二天黃昏時分，他已經看見身披皮大氅的蘇軍了。

上不事嬉游，然於運動衛生，亦加意注重；日常沐浴一次，晨起及午膳後，必散步院中，吐故納新，雖天氣嚴寒時，亦不間斷。時復騎馬，以舒御體。晚間無事，偶一聽無線電。

上善書法，日必臨摹古帖與列聖御筆。時寫擘窠榜書，龍翔鳳翥，筆勢飛動，賞賜臣下及外國人士，無不珍為至寶，上年文化展覽會，御書乾坤正氣四字，大皆逾尺，瞻覽者皆欽服不已。

「那你吃素了？」我插問了一句。

「看她年輕，漂亮。」

但是，在身居「大臣」職位的人們看來，那滋味卻好像是美妙絕倫、神聖無比似的。一九三五年（康德二年）四月一日溥儀訪問日本前夕，偽滿洲國宮內府大臣沈瑞麟特地寫了一本名叫「皇上乾德恭記」的書，認真地做了不少廣告，竟把溥儀寫成一個十分偉大的人物。

奉吉兩省，戶口繁盛，幅（左巾右員）廣莫，

潰敗聲中，偽滿洲國皇帝溥儀在這十幾天的日子，可過得太有戲劇性了。

偽滿洲國皇帝溥儀、皇后婉容和慶貴人譚玉齡住在緝熙樓。它彷彿是當年皇宮的養心殿一般，是寢宮。不過，后妃所住的儲秀宮、長春宮這時已給簡化掉了。從緝熙樓出來，往北穿過中和門就到勤民樓。

「北京有一位立太太，她是毓（朗）貝勒的女兒，知道以後就替我介紹了譚玉齡。譚玉齡是滿族人，原姓他他拉，一音之轉就改姓譚了。在結婚之前，關東軍司令官植田謙吉還特地派人到北京去打聽她究竟是怎麼一個人，一切認為沒有問題了，才能把她找來。在我的心目中，她是慶貴人。清朝皇帝的妻妾是分等級的：皇后，皇貴妃，貴妃，妃，嬪，貴人，常在，答應。據說西太后進宮的時候也是貴人的身份。

第五十七號　　　鏨花銀瓶一件。

「今天想來，你當偽皇帝的時候還做過一些什麼荒唐的事沒有？」我又問。

「有啊。」他長嘆一聲說，「記得有過這樣的事情，宮裡原來有二三百名護軍，後來因為其中有人和關東軍方面的官兵在公園為了小事打架，連護軍的頭目——警衛處長都換了他們的人。那二十幾個打架的護軍給逮捕了，灌涼水之後，還要逼著這班人承認犯了『反滿排日』的罪名。那二十幾個人怎麼也不肯承認，我怎麼辦呢？我就央求關東軍，那時候參謀長是東條（英機）。最後，把那二十幾個護軍驅逐出境，並且還要我保證以後不再發生這種事情。」

其次，為這位皇帝節儉而謙遜的美德也大加捧場。

「起先還打打網球、乒乓球，後來覺得沒意思，也就很少去摸它了。有時候騎自行車，院子太小，騎騎也沒有意思。要不就開汽車，『標克』——美國車。我自己開，開得不好，在宮裡繞圈子玩。」

想不到他一番有心無意的辯白，卻勾引出他心底積存的鬱悶。

「哪一年？……」他思考一下說，「哪一年這可說不出來。反正是十幾歲在北京的時候。莊士敦老是勸我剪辮子。他說這個東西不衛生，是豬尾巴。後來有一天，我自己拿起剪子就剪。太監在旁邊看見，還跟我奪呢。事後太妃們知道了，大哭一場。因為我自己剪得不好，頭頂留著一撮頭髮，四方方地一塊，非常難看。後來又找人來重剃了一次。」

這是溥儀親口講給我聽的一個孤兒的悲劇。

第四十八號　　　銀質三足代蓋小鍋一件，隨銀盤一件，銀燈一件。

第二十三號　　　各色零碎地毯四捲。

第二十號　　　　銅矗電燈一件。

我倒願意重抄一份溥儀捐獻的檔案材料，給我們大家開一開眼界。

第一百四十七號　特別演習紀念白銅杯一件。

萬壽聖節，臣下請於宮中演劇為壽，上不許。本年三旬萬壽，復請舉行，仍堅卻之，並豫先傳諭國務總理大臣，轉飭各部及各省，屆時不得有所貢獻。

第一百十一號　　銀質刻菊梅蘭花罈式小瓶一件（原係東久邇宮盛厚王殿下進）。

從一九三八年（康德五年）七月十六日到一九三九年（康德六年）七月十日，她一共買了「益壽膏」七百四十兩，算一算，每天竟要合到二兩左右，令人吃驚。同一時期，這位皇后還買了各種紙烟三萬零四百三十支，再算一算，每天竟要合到八十四支，這當然也是駭人的數字。

「讀書麼？」

談起吉岡，似乎把溥儀的滿腹牢騷都勾引出來了。

得不到皇帝歡心的皇后，並沒有停止一個女性的愛美的工作。在一九三四年（康德元年）三月到十月，這位皇后光是旗袍就做了三十七件。清單如下：

「夜裡兩三點吧？晚上時常注射。」

而我後來知道這種難念的經，在「國丈」家裡也是供著一本的。溥儀的丈母娘恆香（婉容的母親），經不起虐待終於要和他的丈人榮源法庭相見，辦理離婚。這大概是一九三三年（大同二年）的事。

為溥儀所寵愛的譚玉齡真可以說是「紅顏薄命」了。十八歲出嫁，二十三歲升天，死後被溥儀追封為明賢貴妃。由慶貴人到明賢貴妃，這就是一死平昇三級的意思。誰要想從明賢二字追想譚玉齡的為人，那是笨伯。這位貴妃殯葬祭祀的儀式非常隆重，但是除了溥儀之外，對別人又有什麼相干呢？我關心的毋甯是李玉琴。

「當時用你名義發表的『詔書』，有哪幾個是最重要的？還能記得其中一兩句麼？」我相信他能夠答覆這個問題。

溥儀帶著不愉快的心情回憶說：「他每天總要來兩三次。他時常把他妻子做的菜啊、點心啊送來。他時常回國。臨行之前，就叫我做些點心送給裕仁的母親，由他親自帶去。從日本回來的時候，又帶一些點心來，說是皇太后親自做的。就是這樣地往返贈送。

蹊蹺的是，溥儀時常吃到日本皇室贈送的點心，而日本天皇裕仁的母親也時常可以嘗一嘗從長春帝宮帶去的滿洲風味的食品。在宮廷之中，長春有皇室貴胄這麼吃，東京也有皇室貴胄這麼吃。這邊吃，那邊也吃，他們就這樣吃來吃去，心照不宣。

「不。」他搖搖頭，不敢肯定，大概是在估量著，那月俸雖然和好幾個六字有關，但如出現尾數六元，究竟是與皇帝身份不合的。他終於以比較確信的口吻說：「我看是六萬六千六百塊偽滿洲國幣。……沒錯。」

「……關於趙欣伯之妻所述后之事，詳稟於左：趙妻赴日前，曾謁見后。后見彼將分離，極悲；並託彼轉告日方，請后來日養病。后云：『為什麼別人都得自由，獨我不能自由？』趙妻果欲託人請后東渡。莉極阻之，告彼：『后之地位與常人異；不自由為當然之事。如不信，請看日后亦然。』趙妻以莉語為然，想不致生出若何枝葉。彼言：『后近日多病，彼不能詳知，因日人阻其見后，所以三餘月來，未至府請安。』莉聞此種種話，知其為人，因遠而拒之。……」

「那部汽車有什麼特別的標記？常到街上去蹓蹓嗎？像在天津那樣？」

第四號　　　　　雌雄雞大銀瓶一件。

第十五號　　　　銀鍍金刻花鳥瓶一對。

第九十四號　　　銀質刻蘭花雲形花瓶一件。

第六號　　　　　銅桌電燈一件。

康德十二年（一九四五）一月十四日下賜關東軍：

第一百〇六號　　銀質刻蘭花花瓶一件。

第二百三十二號　錫刻松樹五楞八角小盆一件。

不過，話要說回來，伊麗莎白如果真的有偌大烟量，於常理似有不合。但是一想到有人從中揩油的可能性，那就講得通了。每天獻給西太后的雞蛋是五百個正是旁證。西太后每天吃多少雞蛋和伊麗莎白皇后每天吃多少大烟、紙烟，其中差別不過是hetubook.com.com折扣打的不同而已。

「吉岡沒有說什麼，大概是無話可說了吧！那位蘇軍軍官又過來和我握手，然後走開了。當然，人家是成竹在胸，倒並不是因為我搖首示意而改變主張的。

上敕語曰：「卿等遠道辛勤，來滿視察，朕極願與卿等晤見，中心嘉悅異常。日滿兩國邦交親密有加無已，尤賴兩國國民，互相親善，互相協助，以共保東亞之和平。我國初建，凡百設施，草創未備。卿等視察所及，深盼各抒偉議，指導吾民，朕實嘉賴之。」五月二十九日，貴族院議員裡松友光等覲見，

在旅順的大和旅館，關東軍司令官本莊繁派板垣來看他，一談之下，溥儀這才明白，原來他們並不是來幫助恢復什麼「清室江山」的。這當然和他的「宿願」大有出入，溥儀有一些怏怏然了。

說他讀書從來不知疲倦。走路也罷，閒坐也罷，總是隨身帶著書的。中飯晚飯後也是讀書。

這位皇后確實是苦悶的。據說她還動過念頭到日本去，但是沒有成功。

第六十一號　　　銀質輪船模型一件（原係大阪商船株式會社社長村田省藏進）。

一句話，這位皇帝生活起居都很有規律：一年到頭，從不改變。

這位皇帝到了關東軍司令部的新樓房裡，還是先來一個「忻慰良深」，再來一個「滿洲建國以來，賴貴軍之同心協力，式奠丕基，朕實嘉之。」

溥儀被捕，進入蘇聯國境，出現在西伯利亞的赤塔。誰知道這位驚魂甫定的偽滿洲國皇帝，在這裡竟又受了一場虛驚。

「是我自己。是景仰康熙的意思。」

材料來源是檔案「主上衣料簿記」。在這二百零一天裡，「主上」衣料的編號從三一七到五七四，可見足足做了二百五十八件新衣。這一年皇后是二十八歲。

上幸南嶺，親行統裁。十五日早八時，

第八號　　　　　銀酒杯六件。

懇求總算得到了批准。不過吉岡也狠狠地警告了溥儀：「你不走，蘇軍來了，一定把你殺掉！」怕死的溥儀當時就追問了一句：「我到了日本以後，會怎麼樣？」吉岡的答覆是：「你到日本，生命可也沒有絕對保證。」

「這樣說來，你閒得很啊！那麼整天幹些什麼呢？」我要知道這位偽滿洲國皇帝生活的各個方面。

第五十二號　　　銀質雙耳代楞高方式花瓶一對（原係住友吉左衛門進）。

「當時也不叫皇宮，因為日本天皇有皇宮，我的那個宮就只能叫帝宮了。帝宮是這樣的。」說著他就迅捷地畫了一幅草圖。我發覺溥儀對自己的生活環境有很好的記憶力，而一切和數字有關的概念，對他都是難題。

如果有誰不把這位皇帝當作天才的大畫家看待，那位「大臣」恐怕也決不肯罷休。照他說來，皇帝「平時未暇學畫，偶然弄筆遣興，意境超妙，非畫家所及也」。

在寫著這首詩的信箋左下角，印有「駐華日本帝國大使館信箋」十一個字。

第十六號　　　　桌電燈一件。

這首蹩腳的祝壽詩，是這位外交官——詩人函托「熙大臣」代奏的。熙大臣想來就是熙洽了。據溥儀說，林出賢次郎為他寫過一本「扈從東遊記」之類的書，書名可能記錯。後來我查明是「扈從訪日恭記」。原信中還有一段歌頌：「伏維皇帝春秋鼎盛，神武聰明。邦基有萬年之長，政業似丘山之重。臣民安緝，咸蒙雨露之恩；宵旰勤勞，宜享康強之福！賢本外臣，久叨聖眷，騰歡舉國，望北闕而心殷；慨慕遐方，頌南山之𢙫切。」這位「外臣」還表示要「敬乞閣下舞蹈之餘，從容奏呈，不勝感激之至」呢！

他沉思了一會後，說：「記得有這麼幾個。第一次訪問了日本天皇裕仁以後，回來頒佈過『訪日回鑾訓民詔書』，是鄭孝胥起草的，要點是替他們進一步推行侵略政策，鞏固他們在東北的統治權以及日滿『一德一心』之類的東西。還頒佈過『國本奠定詔書』，佐藤知恭擬的稿，這個日本人精通漢文，他的號叫瞻齋。後期的詔書都由他起草。這個詔書是強迫東北人民信仰崇拜『天照大神』，否則就以『大不敬』論罪。」

「人家答應了。」溥儀笑咪|咪地說。

溥儀沒有使這位導演和更大的導演失望。他提前三天到了營口。導演者吩咐他住在湯崗子的對翠閣旅館，他表示欣然從命；吩咐他搬到旅順住進大和旅館，他毫無異議；吩咐他延期做皇帝，他也樂於接受。

「鄭孝胥。」

這位皇帝在婚姻問題上似乎也有一本難念的經。

第九十三號　　　銀質雕刻蘭花大花瓶一對。

第三十五號　　　銀鏨荷蓮鳳凰牡丹小方插瓶一件。

「是６６６６６嗎？」我信手在紙上寫了這麼一個五位數。

他又是一位勤懇的書法家。每天必定臨摹古帖和清朝歷代皇帝的御筆。不僅如此，英文也寫得「優美」，是使莊士敦佩服得不得了的奇蹟。

和溥儀談起譚玉齡和李玉琴來，這可是說來話長了。

無論如何，偽滿洲國皇帝和他的後台老板是終於倉皇收場的。收場途中，溥儀和他的福貴人李玉琴同乘火車逃亡，然而他們兩人各有一段驚險奇特的遭遇。

第八十二號　　　銀質飛行機置物一件。

「他們語言說得通嗎？」我問。

勤民樓是給溥儀辦理「政務」和舉行典禮用的。

至於婉容，那個被打入冷宮的伊麗莎白究竟怎樣了呢？那時候她已經是三十九歲了，貴族的血液還在她的身軀裡流轉著嗎？抑或是不久以後就悲劇地終止了運行？

「康德」皇帝的滋味如何？溥儀心中自有數目。我們也不難從他本人的嘴裡知道底細。

讀些什麼呢？多半是「唐人詩文、宋儒理學諸書」。甚至「近時書報及各種雜誌」也沒有不翻它一翻的。而且恭維他是一位素來精通英文的人才，「喜研究英國歷史憲政；有新出名著，亦必購求閱覽。」

第一百〇一號　　銀質刻蘭花中烟盒一件。

從溥儀童年的生活習慣看來，這位皇帝愛吃零食，大概是可以確定的。他自己也說，過去常鬧胃病。

「在偽滿洲國建國十周年的時候，那是一……」他停了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