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一個移民的劄記
非洲鳥小記

三四月之交,大雨季剛剛開始,我就聽到樹林裡黑雲雀的鳴叫。那不是一支完整的曲子,只是幾個音符——協奏曲開首的一小節,而且是在排練,一會兒嘰喳齊鳴,一會兒戛然而止。彷彿有人在溼漉漉的寂靜的林子裡調試小提琴的音色。然而,這同一個旋律,同樣的甜潤婉轉,不久將充溢從西西里一直到愛爾西諾雷的歐洲森林。
在新播的玉米田裡,冠鶴紛紛飛落,偷吃土中的玉米種籽。不過,作為回報,牠們是預卜吉兆的鳥——報導雨水將至,而且還以舞姿歡娛我們。這些頎長的鳥成群結隊地聚集在一起,那振翅起舞的情景,真是美不勝收。牠們的舞蹈婀娜多姿,但缺少感情|色彩。牠們忽上忽下飛騰,莫非地面上有一股磁力在牽動著和_圖_書麼?整個隊形透出一種神聖的氣氛,恍若某種宗教儀式的舞蹈。也許,冠鶴試圖在天地間上下求索,如同兩肋生翅的天使,沿著天梯上上下下。那黑天鵝絨般的小小腦袋。那扇形的冠冕,配之以美妙的淺灰色羽毛,富有壁畫般明快的丰采。舞畢,牠們又凌空遠飛,依然保持表演時那種不同凡響的氣勢。牠們展翅引吭,發出清亮的歡鳴,就像教堂的大大小小的鐘齊鳴,鐘聲在空中飛旋、流蕩。冠鶴飛得很遠了,你還能聽見牠們的歌聲,甚至牠們在遠處的天邊消逝了,雲彩裡還傳來一串隱隱約約的鐘聲。
駕臨農場的另一位客人是大犀鳥。牠們是來吃樹上板栗的。犀鳥可謂一種奇異的鳥,與其相遇,也稱hetubook.com.com得上長一番見識。當然,這種經歷並不全是愉快的,犀鳥顯得過分驕矜老練。日出之前,屋外一陣響亮、急促的鳴叫將我驚醒。我步出門庭,只見草坪的樹上有四十一隻犀鳥,與其說牠們是鳥,不如說是小孩子在樹上樹下置放的奇妙的裝飾品。牠們全是黑色的——那聖潔的、甜蜜的非洲黑色,蘊含著沉沉的年華,使你感到無論優雅、力度、生氣,黑色都是無與倫比的。這些犀鳥正在盡興地交談,但帶著一種有克制的彬彬舉止,儼然葬禮之後一些子孫後嗣的聚合。早晨的空氣明靜如水晶,肅穆的聚合沉浸在清新、純潔的氛圍裡。太陽從樹木與犀鳥的背後升起來了,像一隻模糊的火球。在這樣一個早晨之後,對https://m.hetubook•com.com於這一天將會帶來什麼,你一定會有茫茫然之感。
我曾搭乘一艘法國輪船,從塞達港赴馬賽。船上載有一百五十隻火烈鳥,準備運往馬賽的外國動物馴養園。這些火烈鳥十隻一組,擠在一個個四周圍著帆布的籠子裡。押運員告訴我,這一路上死亡的火烈鳥占百分之二十。牠們不習慣海上生活,在惡劣的氣候裡失去了平衡,有的斷腿折足,有的互相擠壓。夜晚,地中海刮起大風,波浪猛烈地撞擊船舷,輪船上下顛簸。每一次風浪襲來,我都聽到黑暗中傳來火烈鳥的尖叫。每天早晨,我都看到押運員拖出幾隻死鳥摔向甲板外。啊,尼羅河高雅的涉水禽,白荷的姐妹,在氣象萬千的大地上低回飛旋,恍若一朵晚霞。而此刻,卻成了一和*圖*書堆粉色、紅色的羽毛連結著兩條直挺挺的細棍。死鳥在水面上飄浮,隨著波浪起伏,不一會兒,便沉落海底。
在非洲,我們有黑鸛、白鸛,這類鳥也在北歐的茅屋頂上築巢。不過在這裡不如在北歐那麼引人注目。在這兒,還有相似的龐然水禽——禿鸛、鷺鷹之類與牠們匹比。非洲鸛在習性上也與歐洲的不同。歐洲鸛成雙結對地活動,是家庭幸福的象徵。而非洲鸛則成群聚居,牠們有個別名:蝗蟲鳥。每當蝗蟲蜂起,牠們就緊隨不捨,以啄食蝗蟲為生。牠們也在平原上空飛翔,特別是在燒荒季節,圍著向前跳躍的火苗兒,時而盤旋其間,時而扶搖直上,透過虹霓般閃耀的光環及灰濛濛的煙霧,搜尋從火堆裡脫逃的田鼠、草蛇。鸛在非洲的日子過得逍遙自在,但牠們真hetubook•com.com正的生活卻不在這裡。當春風吹來,配偶、巢居的意念萌動,鸛的心開始轉向北方,牠們思念起往昔的歲月與舊居。於是,牠們雙雙飛離,用不了多久,牠們又將在故鄉寒冷的沼澤裡蹚水漫步了。
雨季來臨了,曾一度是莽莽焦草的原野又萌發新綠。新綠叢中活躍著成百上千隻鴴鳥。鴴鳥好像是沙灘上徜徉的海鳥,在草叢間急步走一程,待到你策馬趨前,牠們又騰空而飛,發出尖厲的歡鳴。於是,碧澄的天空也因鴴鳥的鼓翼與鳴囀而充滿生氣。
火烈鳥在非洲鳥類中羽毛最為美麗。那粉色的、紅色的羽毛酷似一束飛舞的夾竹桃花枝。牠的兩腿又細又長,令人驚歎。其脖頸、身軀的曲線又是異乎尋常地優美。彷彿由於某種傳統的風度與拘謹,牠們的一舉一動都是那麼小心翼翼。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