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一)

勞麗笑了。有時候,她覺得傑克尖刻起來也挺幽默的。她顫抖著雙手,先是拆掉蝴蝶結,然後打開包裝紙。除了傑克,所有人都湊過去看。裡面是一隻黑色壓紋天鵝絨的盒子。她非常害怕傑克精心設計了一個不合時宜的玩笑,顫抖著將盒子一下子扒開。盒子裡躺著一枚亮閃閃的第凡內單鑽戒,那種光芒像是從心底發出來的。
「我猜可能是某種利益關係吧,我總覺得真正有錢的是佩欣斯。誰知道呢。每個人的私生活都跟表面上看起來的很不一樣,包括我自己,也是最近才有點變化。」他說著捏了一下蓮娜的大腿。
「現在確實很難解釋清楚,」傑克說。「你能讓我稍微緩一緩嗎,半個小時可以嗎?」
「她有心血管病史嗎?」
二〇〇五年九月八日
「到底為什麼請客?你一直不肯說。」
「好朋友就要始終誠實啊。」路笑著把餐巾還給傑克。
「噢,問題出在哪兒?你們都處理不了?」傑克跟艾倫不熟,但他認識鑑定科晚班調查員史蒂夫.馬里奧特,他應該很有經驗。
「真的?為什麼?他怎麼說的?」
「嗯,我儘量找,」喬丹說。
「不知道,」喬丹回答。「她看起來特別虛弱,而且根本沒法坐起來。」
克雷格只看了佩欣斯一眼,一句話都沒說就衝過去摸脈搏,黑色急診箱扔在床上。他隨即打開急診箱,拿出血壓計和聽診器。他一邊將量血壓的箍帶纏在佩欣斯的右臂上,一邊衝喬丹大吼道:「快叫救護車!」
「對啊!這我倒忘了。我可記不得她那麼多症狀。」
「要不要我來開車?」蓮娜問。
「那是氧氣袋起了作用,」克雷格答道。「可是情況仍不容樂觀,她的瞳孔還是很大,而且身體軟軟的。如果能把她送到紐頓紀念醫院,輸血,戴上呼吸機和起搏器,情況可能會好一點。你願意開我的車去嗎?我想跟在救護車上,萬一她心臟驟停也好及時處理。如果需要做人工呼吸,我可以負責心臟按摩。」
傑克把手機從腰帶上取下來,看了看顯示幕。正如他擔心的那樣,電話是艾倫.埃森柏格打來的。有時候鑑定科的值班警員遇到棘手的案子,需要專業醫師幫忙,因此法醫總署聘請了幾位艾倫這樣的病理科住院醫師兼職處理些常規問題。如果問題嚴重到病理科住院醫師都處理不了,就需要連繫當班法醫官。今晚傑克當班。
克雷格正式和亞歷克西斯分居之後,就在波士頓市中心的燈塔山上租了一個公寓。房子在里維爾街,四樓樓中樓,採光很好,有露臺,沿著查理斯河能眺望劍橋。燈塔山是名副其實的市中心,剛好能滿足克雷格的所有需要。他可以步行到達幾個很不錯的飯店,劇場也近在咫尺。唯一的遺憾是停車不方便。他不得不在查理斯街租了一個車位,離這裡步行需要五分鐘。
他飛快地朝蓮娜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浴室的門虛掩著,她正在上睫毛膏。從他這個角度,可以看到她的側面。蓮娜今年二十三歲,身穿亮閃閃的粉色縐紗裙,臀部曲線畢露。此刻她正踮起腳尖,想儘量靠近洗臉池上方的鏡子。克雷格臉上滑過一絲自得的微笑。他們今晚盛裝出席,就是為了走進音樂廳時讓眾人矚目。蓮娜雖說是個「大嘴巴」,倒也是個「可人兒」。今晚她穿上新買的內曼馬可的露肩晚裝,更是楚楚動人。她一定會成為今晚所有人目光的焦點,而在座的其他四十五歲老男人也一定會嫉妒他的好運。他知道這些想法有點孩子氣,可高中畢業舞會過去這麼多年了,他又找回了穿燕尾服的感覺,這感覺好極了。
「陽性,」說完,他開始把所有的東西往急診箱裡裝。
服務生開始演奏長笛,看起來好像很隨意,實際上是傑克安排好的。他隨即開了一瓶香檳。木塞衝開瓶口的時候,在座的幾個人都歡呼起來。服務生迅速給每個人斟滿一杯。
「這些人對女人下手可夠狠的啊,」傑克說。
五點鐘,傑克的同事兼靈魂伴侶勞麗.蒙哥馬利探頭進來說她要先回家洗澡換衣服。晚上傑克在他倆最喜歡的艾黎奧餐廳訂了位子。每逢有紀念意義的日子,他倆都會在這家餐廳共進晚餐。她提議他也跟她回家整理一下,傑克推辭說手頭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約定八點鐘在餐廳碰面。跟謝不一樣,勞麗並沒有嘗試改變他的想法。在她看來,傑克工作日晚上的生活太單調了,難得今天有點變化,她還求之不得呢。傑克通常晚上都是先騎登山單車回家,在紐約街頭騎車簡直是玩命;然後在社區籃球場上跟周圍的朋友一起長跑,跑到筋疲力盡;大約九點鐘在哥倫比亞大街上某個餐館簡單吃一份沙拉,然後回家一言不發,倒頭就睡。
「你說什麼?」路半信半疑地說。「你連現場都沒看過,怎麼知道是他殺?」
「肌紅蛋白和肌鈣蛋白化驗呈陽性,」克雷格說。「也就是說,可以證實她突發心臟病。」他又用聽診器聽了聽佩欣斯的呼吸音,確定蓮娜輸氧方式正確,佩欣斯呼吸順暢。
「他一個小時前就走了。」
「也不是,」克雷格說。「不得不承認,她現在狀態很不好。」
「我馬上就去看現場。但我可以肯定不是自殺。現場有遺書嗎?」
「她沒事兒吧?」蓮娜小聲問。
「她丈夫,或者說男朋友動過嗎?」
「他們不敢拖我的車!」路很肯定地說。
「可這次她確實吐了。而且她說覺得像飄在空中,還有點麻木。」
勞麗費了很大的勁,才把目光從盒子上移開,重新看著傑克。她覺得自己知道盒子裡裝著什麼,可又不敢承認。她已經錯過太多次了。雖然她很愛傑克,可她知道他每天背著沉重的心事,活得有多麼艱難。毫無疑問,在他們認識之前,他受過很重的傷。她也不止一次告訴自己他有可能永遠都走不出那個陰影。
「她能挺過來嗎?」蓮娜一邊不停地擠壓氧氣袋一邊問。「看起來她臉色沒有剛才那麼差了。」
「好吧,這算一個,」克雷格說。他對蓮娜聳了聳肩,並示意她快一點。如果情況真的很緊急,他想帶蓮娜一起去出門診。「這次痛在什麼地方?」
鑑定科的人帶著設備進來了。路直起腰,告訴他們從裂縫處著手找彈片,技|師保證一定會盡力去找。
他解釋說自己遲到是因為臨時被叫去處理一個案子,路也在現場。說著他從身後把路拽出來,加入他們的談話。路和勞麗熱情地互貼了幾下臉頰。接著勞麗也從自己身後拽出沃倫.威爾遜和他的女友娜塔莉.亞當斯。沃倫是黑人,渾身上下都是肌肉,頗有威懾力。他和傑克幾乎每天晚上都打籃球,也因此成了好朋友。
「我們有多大可能從他家出來還能趕得上音樂會?」蓮娜問。他們坐上克雷格的新保時捷車,正沿著斯多羅路向西疾馳。
克雷格一邊穿燕尾服,一邊快步走到壁櫥前。他從頂層的架子上拿出一隻黑色急診箱並打開。這是他從醫學院畢業的時候母親送給他的禮物。當時這件禮物對他來說意義重大。因為他知道母親得瞞著父親,省吃儉用很長時間才能買得起這隻急診箱。這是一隻相當大的老式黑色急診箱,銅把手。以前在醫院工作的時候,克雷格從來沒用過這隻箱子,因為根本不需要出門診。可過去一年裡,他經常用。
「怎麼不一樣法?」克雷格問。「你能說具體點嗎?」他想儘量搞清楚佩欣斯究竟是什麼問題,同時逼著自己相信這些問題病人偶爾也會確實有病要治。跟這種病人打交道的問題在於你會降低自己的懷疑指數。有點像狼來了,次數多了,你也就不信了。
兩人走進餐館,裡頭鬧哄哄的,幾乎客滿,特別是靠近前門的吧檯周圍。
「我和調查員都沒動過。」
「那又怎麼樣?放我車裡好了。這樣你還快一點。而且,也比你騎車安全。我簡直不敢相信勞麗還允許你這麼騎著車子在城裡到處跑。你們做屍檢的,不是經常看見那些送信的給車壓扁了送到太平間嗎?」
「告訴你不是自殺,路,」傑克重複道。電梯到了。他走進去,但是沒關電梯門。他不想因為沒信號跟路斷了通話。「我跟你賭五美元。我從來沒聽說過一位女士自殺的時候是裸體的。道理上說不通。」
「那正好,」路接著說。「沒人會說這戒指俗的。」
「隨便你啦,」克雷格說。「我也不知道要多長時間。有時候她會折騰我一個小時。我覺得你還是跟我進去好。一個人坐在車裡多沒意思啊。」
「證明不是自殺,」傑克說。「子彈是從上往下走的。人自殺的時候不會這麼開槍的。」傑克將右手擺成槍的形狀,將食指尖作為想像中的槍口,抵住自己的太陽穴。他的手指與地板是平行的。「自殺時,子彈的軌跡應該基本與地面平行,或者可能稍稍往上走,從來不會往下走。這是一起偽裝成自殺的他殺案。」
「沒關係,」喬丹頭也沒回地說。他招招手,示意他們跟上。他已經開始爬通往正門上方帕拉迪奧窗的主樓梯了。
傑克覺得她真是美極了,不過好像有點不對。他印象中的勞麗總是一副溫暖、快樂的表情,可今天她看起來更像琥和-圖-書珀和冰。勞麗很少掩飾自己的真實感情。傑克知道出問題了。
「她確實經常反胃,」克雷格插話道。「也經常頭疼。」
「行了!」傑克說。「這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先看看屍體吧。」
勞麗想了一會兒,回答道:「我知道你內心的恐懼,也理解這恐懼的根源,可我就是沒法認同。不過,不管這種危險是真實的,還是你想像出來的,我都接受。如果真有什麼意外,那也完全是我的責任。這點說清楚了,是的,我願意嫁給你。」
克雷格看著心電圖儀,看著它緩緩吐出測試紙帶,上面是間隔很大的一些墨點。他把紙帶扯下來,認真看了一下,放進上衣口袋,然後把心電圖儀的探頭從佩欣斯四肢上取下來。
「今天早晨是直腸和腹部疼痛。」
「應該現在打開嗎?」勞麗問。她仍然盯著傑克的眼睛。
「是啊,勞麗,快打開吧,」沃倫也催促道。
「我在電話上想表達的也是這個意思,」喬丹顯得有點不自然。「不過當時,我應該多強調一下心臟。」
「我想應該送她去醫院,」喬丹重複道。「我覺得她呼吸,甚至說話都很困難。早些時候她還跟我說她頭疼,而且胃不舒服。」
「我擔心會遲到。」
「這很重要嗎?」
當天傍晚,波士頓和紐約各有一位醫師,同時很不情願地掏出皮帶夾上的手機接聽電話。兩人都有不祥的預感,覺得這優美的鈴聲可能會帶來不得不處理的緊急情況,需要他們調動全部的專業知識,還必須親臨現場。兩人都已經安排好了豐富多彩的夜生活,這電話來得真不是時候。
「好吧,喬丹,我馬上過去。再問一個問題:我今天早晨留給她的抗憂鬱劑她吃了嗎?」
「除了虛弱,還有其他症狀嗎?」
克雷格和心臟科醫師互相看了一眼。他倆都有多年的經驗,知道對於住院病人來說,無脈搏電活動即使發現得早,搶救結果也不太明朗。佩欣斯的情況更糟,因為她是救護車送來的急救病人。
「好!」路很興奮。他熱切地說,「為你們乾杯。」他舉起酒杯。其他人也跟他學,除了勞麗。
這個夜晚太美妙了,城市上空似乎彌漫著一層金色的光暈。摩天大樓在藍天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清晰,色調也一分一秒地漸漸變暗。傑克騎車呼嘯而過,右邊是紐約大學醫學中心,往北一點,就是聯合國大廈。傑克提前上了左轉道,拐上四十七街單行道,一直往東走。
克雷格點了點頭。他回頭看了看急救人員,他們還圍著佩欣斯瘦小的身體實施人工呼吸術。頗有諷刺意味的是,經過輸氧和按摩心臟,她的臉色幾乎已經恢復正常。不幸的是,大家都知道已經回天乏術了。
「不對,喬丹。上個月她經歷過幾次胸口痛。我還為此給她做了壓力測試。」
克雷格關上了手機。他看了看蓮娜。「看來是一定要出門診了。你願意跟我一起去嗎?如果是虛驚一場,我們可以直接去音樂廳,說不定還能趕得上進場。他家離音樂廳不遠。」
克雷格和亞歷克西斯已經分居六個月了,有個女伴也不過分。他認為這跟年齡沒啥關係。只要他的女伴是個成年人,過了大學畢業的年齡,別人也不好說什麼。再說他現在變得這麼活躍,早晚會有人在社交場合看到他和女伴出雙入對。波士頓是個大都市,受過高等教育的正常人應該享受的社交生活他都想嘗試。現在他不僅經常去聽音樂會,還去健身會館鍛鍊,看戲看芭蕾。既然亞歷克西斯從一開始就不想接受他的這些改變,那麼現在他跟誰出去她也管不著。誰也不能阻止他過一種新生活。他甚至開始關心美術館什麼時候有新展覽,儘管他以前一次也沒有去過。以前他一心一意想做一個最好的醫師,這個過程非常痛苦。整整十年,除了回家睡覺,他幾乎不曾離開過醫院,更談不上享受文化生活了。等在內科這行有了點名氣後,他反而比以前更忙了,根本顧不上私事,也無法照顧家庭。他成了典型的工作狂,除了工作沒有別的生活內容,每天面對的只有病人。現在一切都變了,所有的遺憾和自責,特別是關於家庭的,都要先放在一邊。那種按部就班,匆匆忙忙,沒有滿足感,沒有文化生活的日子他再也不想過了。他知道有人會把這種轉變說成是中年危機,可他不這麼認為。他覺得自己獲得了新生,或者說,是一種覺醒。
克雷格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重重地吐出來,表明他也很沮喪。「停止搶救吧。」
「屍體有人動過嗎?」傑克穿上棕色燈芯絨上衣,下意識地拍了拍右邊口袋裡的方形物體。
「真的?」勞麗問。
紐約州,紐約市
「來啊,快!」娜塔莉說。
聽筒裡又傳來喬丹的聲音。「她說只是胸口痛。你覺得她會突發心臟病嗎,大夫?」
「過會兒到了他家,我是在車裡等你還是跟你進去?」
「他想怎麼樣?」傑克問。
「能想到的我都收拾過了,」路邊說邊抬起胳膊,像是要賣弄一下肱二頭肌來加強語氣。「你請客呀,總要隆重點吧,所以我溜回家準備了一下。對了,你到底為什麼請客啊?」
「就是那個外交官老公或者男朋友。這點我們還沒調查清楚呢。這小子個頭兒不高,脾氣倒不小。我倒是喜歡那種安安靜靜,自己憂傷的類型。我們一到這裡,他就對我們大喊大叫,指手畫腳的,以為自己是拿破崙呢。」
「我沒意見,」傑克說。「服務生呢?我想再來點香檳。」
「應該沒有吧,我沒問。」
蓮娜把雜誌扔到一邊,跟克雷格一起出了門。夜深了。他本想跟蓮娜說點關於生死的哲理,想想還是算了。他覺得她理解不了,而自己其實也說不明白。兩人就這麼誰也不說話,一直走到車跟前。
「你覺得呢?子彈是不是從這裡射入床墊的?」
「一般是當場打開的,」傑克說。「當然,一切看你,你也可以等幾年再打開。我不想給你任何壓力。」
「我們在等你和鑑定科的人,」路邊說邊站起來。其他人也站了起來。路一貫的形象都是邋裡邋遢的,有點衣冠不整,今天倒是穿了一件熨過的襯衫,扣子一直扣到頸部,打了一條不太張揚的新領帶,穿著一件頗有品位但不太合身的愛爾蘭花格運動夾克。他這麼大塊頭,這夾克確實太小了。路是個經驗豐富的老警員,在重案組幹了六年,然後調到謀殺刑偵組又幹了十多年,很老道。
「是一起自殺案。」
「謝謝,」傑克說。他重重地呼了一口氣,回頭看著餐館深處。「老闆人呢?我們的桌子怎麼還沒安排好?」
「嘿,夥計!」聲音真大,傑克不得不把手機拿得離耳朵遠一點。「你小子趕緊過來!」
傑克突然明白了勞麗的用意,他也微笑起來。「好吧,好吧!」他示意路安靜點。「勞麗,親愛的,儘管過去我愛的人曾經遭遇不測,儘管我擔心這樣的不幸也會降臨到你頭上,可是你願意嫁給我嗎?」
勞麗拼命控制自己。她用指關節抹掉兩眼的淚水。她抬頭看著傑克,迅速決定假裝不懂他說什麼,看他怎麼收拾殘局。傑克自己有時候不也是這樣嗎?這麼多年了,她想聽他親口告訴她訂婚戒指意味著什麼。「想好什麼?」她問。
「我知道是訂婚戒指,」勞麗回答。「可有什麼含義嗎?」她很滿足。給傑克施加壓力,有利於她自己控制情緒。看著他侷促不安的樣子,她嘴角甚至浮現出一絲微笑。
傑克點點頭,不停地跟前面的人說抱歉,才勉強側身擠到餐館中間,周圍的人被他擠得都快拿不穩手裡的飲料了。他想找女老闆幫忙。他記得她是個聲音輕柔、婀娜多姿的女人,臉上總是掛著和善的笑容。這時他感覺有人不停地拍他的肩膀。他一回頭,發現自己正看到勞麗藍綠色的大眼睛。傑克發現她回去絕不只是洗澡換衣服這麼簡單。她濃密的褐色長髮放下來了,不再是工作日拘謹的法式長辮,而是像瀑布一樣垂到肩頭。她穿了一套自己最喜歡的衣服:白色高領維多利亞式褶邊襯衫,罩一件蜜褐色天鵝絨夾克。在餐館昏暗的燈光映襯下,她的皮膚發出一種溫潤的光,像是身體裡亮著一盞燈。
克雷格沒主意了。他知道應該給喬丹.斯坦霍普打個電話,儘管他不想這麼做。
「出什麼事兒了?」
所有人都照著做了,除了傑克,他舉起手,手裡是空的。「如果大家不介意,我想先說兩句。大家可能都在猜我今晚為什麼要請客,特別是勞麗。實際上我是需要大家給我壯膽。這件事我想了很久了,一直沒勇氣開口。所以,我敬大家,為了一個自私的理由。」
「最壞的打算,我們會遲到十五分鐘。在我看來,這根本不算遲到。」
檢查屍體前,傑克先熟悉了一下現場。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膻味。內部裝修顯然由設計師精心設計過。牆和地毯都是黑色的;屋頂裝著鏡子;窗簾、散落的小擺設、家具,甚至床上用品都是白色的。正如路所說的那樣,屍體一|絲|不|掛,仰臥在床上,腳垂在床左邊。儘管死者生前膚色黝黑,但現在在床單的映襯下,除了臉上的淤青和圖書和一隻黑眼圈,其他地方膚色發灰。她雙臂攤開,手掌朝上,右手鬆鬆地握著一支自動手槍,食指還扣在扳機上。她的頭微微轉向左邊,眼睛睜著。右太陽穴上有一個子彈入口。頭後面白床單上有一大灘血跡。死者左邊稍遠些的地方有鮮血和腦漿飛濺的痕跡。
克雷格沒說話。他們迅速穿過一條鋪著厚厚地毯的走廊,進入女主人的臥室。這裡到處都用藍色絲綢裝飾。佩欣斯眼皮耷拉著,躺在一張巨大的床上,用靠枕支撐著勉強坐起來。一個穿法式女傭制服的僕人直起腰來。此前她正拿著一塊濕布敷佩欣斯的前額。
「能問問她嗎?可能很重要。」
傑克在接待檯前停住了。這裡有一個緩衝區,將安靜的就餐人群與喧鬧的吧檯區隔開。傑克發現女老闆正在接待一桌賓客。他回頭面對勞麗,想看看自己為遲到道歉之後她的表情有沒有變化。
「那她是咎由自取了,」心臟科醫師說。「不幸的是,她的瞳孔一直很大,說明腦部缺氧。既然是這樣,你想怎麼辦?現在由你決定。」
「我不知道她吃沒吃。她那裡還有不少科恩大夫開的藥。」
「幾個月前給她做過壓力測試,結果有點可疑,」克雷格說。「指標顯示她心臟可能有點小問題,但是她拒絕做進一步檢查。」
「讓他接電話!」
瓶子裡裝的是早晨克雷格給佩欣斯的抗憂鬱劑左洛復(Zoloft)。克雷格一眼看出六顆藥少了一顆。很顯然她沒有遵守醫囑,提前服藥了。他把瓶子裝進口袋,跟著喬丹進了屋。「你介意我祕書也跟來嗎?」克雷格問道。「她也許可以幫上忙。」蓮娜好幾次在辦公室表示她願意幫忙。她的主動和執著給克雷格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時候他還沒想到要她做社交場合的女伴。他同時注意到蓮娜在查理斯鎮邦克山社區大學的夜校進修,想最終拿一個醫療技|師或者護士的文憑。這些更增加了克雷格對她的好感。
「你開玩笑吧!」
「等等!」傑克說。「你的意思是說死者是裸體的?」
「他說還是待在家裡好,這樣可以等你的電話。他說醫院讓他覺得沮喪。」
「聽著,喬丹,」克雷格說。「我馬上趕過來。你先找找早晨我給佩欣斯的那個小藥瓶,過會兒我們數一數裡頭的藥,看少了沒有。」
「你小心個屁,」路回道。「我不止一次看見你騎著車在城裡橫衝直撞。」
「那,你可以告訴我,也應該告訴我啊,」勞麗說道。就這麼一下,她又開始生氣了。「看來今晚吃飯對你來說沒什麼。算我想多了吧。」
「想好了嗎?」傑克又問,將注意力重新轉移到勞麗身上。
傑克看著勞麗的臉。下巴繃著,嘴唇緊閉,她顯然還沒有消氣。可他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你有點反常,有什麼事兒瞞著我嗎?」
「我說不準。」
五十四J房間裡已經安靜了不少。傑克進屋的時候,路.索丹諾、艾倫.埃森柏格、史蒂夫.馬里奧特,還有其他幾個穿制服的警員正坐在客廳裡,看起來像在診所候診一樣。
克雷格拿了燕尾服,走到急診室護士站,簽死亡證明,並寫明死因是心肌梗塞引起的心臟驟停。他隨後走到急診室外面的等待區。蓮娜跟病人、傷患和家屬坐在一起。她還穿著晚禮服,在克雷格看來,她就像砂礫中的金錠。她一直看著他走近。他能看出來她在研究他的表情。
「痛的地方不一樣。」
「準備什麼時候舉行婚禮呢?」娜塔莉問。
幾個小時過去了,所有的方法都試過了,心臟科醫師把克雷格叫到一邊。克雷格還穿著那套正裝,領結都沒解開,右臂上方有噴射狀血跡,燕尾服外套掛在牆邊一根吊點滴桿上。
「你看上去有點緊張,」路一邊說,一邊從高架橋上繞過中央火車站。
「我還以為電話斷了呢,」艾倫說。「嗯,案發地點是五十七街聯合國大廈五十四J房間。」
「我很小心的,」傑克說。
傑克並不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手頭有一堆事情要處理。過去這一個小時,他在辦公室裡東張西望,到處找事兒做,不讓自己閒下來。其實今天他進辦公室之前,已經把分配給他的屍檢都做完了。整整一下午,他逼著自己一刻不停地工作,為的就是不讓自己想晚上的祕密計畫,不然他會更焦慮。過去十四年,他不是忙工作,就是忙鍛鍊,這已經成了他的鎮靜劑和安慰劑,他停不下來。遺憾的是,今天這種忙碌好像不起作用,而且似乎也實在沒什麼事兒可幹了。他開始走神,想一些不該想的事兒,以至於開始考慮今晚的計畫是不是合適,這讓他很痛苦。這時候,他的手機響起來了。他看了看錶,離今晚執行計畫還有不到一個小時。他覺得心跳加速。這時候來電話不是什麼好兆頭。因為勞麗不會這時候來電話,那麼無論誰來電話,很有可能今晚的計畫就要泡湯。
克雷格聳聳肩,把手機從嘴邊拿開,但是仍然貼著耳朵。「看來要出門診了。」
「你什麼意思?我當時很明確地說她的狀態越來越差。」
「對不起,斯坦普敦大夫,可我不得不給你打電話,」艾倫說。他的聲音有點刺耳,讓人煩躁。
克雷格的這些轉變來得非常突然,他自己也沒有預料到。大約一年前,也是機緣巧合吧,他的職業生涯發生了極大的轉變,不但收入比以前多,而且成就感大增。突然間,他發現自己終於有機會按照在醫學院裡的理想來行醫,將病人的需求放在首位,而不用考慮晦澀繁瑣的保險條款。如果病人需要,他可以花整整一個小時來詢問病情。他終於可以自己作決定了。以前他需要面對醫療保險賠付額不斷減少,診所開銷不斷增加的困境,不得不每天拼命多看幾個病人,以求收支相抵。突然間,他再也不用考慮這些了,也不用再跟沒有醫學知識的保險理賠員費口舌了。他甚至可以根據病情提供上門診療,這在過去是無法想像的。
「鑽石倒不大,」路說。「買的時候有沒有配個放大鏡?」
傑克掛了手機,電梯門關上了。他希望今晚的計畫被打亂別再有什麼深層的涵義。儘管他很討厭這種感覺,但他內心隱約覺得死亡總是尾隨著他最愛的人,覺得他們的死跟自己有關。他看了看錶,七點二十分了。「媽的!」他大罵道,一邊絕望地用手掌拍了幾下電梯門。這事兒他也許真的應該重新考慮。
「這你得問員警了。負責這個案子的員警就在我身邊,他想跟你通話,可以嗎?」
傑克把目光移開,想控制自己的情緒。為了今晚的計畫,他緊張猶豫了很長時間,任何一點負面的反應,即使是合理的反應,對他來說也是猝不及防。顯然,他雖然小心翼翼,但還是無意中傷害了勞麗。她想兩個人共進晚餐,而他根本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見鬼,誰說不是了。就是自殺啊,貼著右太陽穴開的槍。我之所以在這裡,是因為我們親愛的組長認為此案關係重大,後果嚴重,特別請我來的。你到底來不來啊?」
「我知道,」克雷格一邊說,一邊舉起手來表示和解。「不好意思,我不是想責備你。我只是很擔心你太太。現在我們能做的是儘快把她送到醫院。她需要輸氧,上心臟起搏器。而且我可以確定她酸中毒,需要急救。」
「我也聽說過,」路說。「這淤青和黑眼圈不是子彈造成的吧?」
「你有可能馬上離開這裡嗎?」傑克問。
「有時候,跟活著的人打交道更難,」克雷格回答。他沒有想到竟然一語成讖。
克雷格.博曼醫師垂下一隻胳膊,想放鬆一下酸脹的前臂肌肉。此前他一直站在壁櫥鏡子前,試圖自己打上那隻黑色的正裝領結,結果是屢戰屢敗。到目前為止,他這一生大概穿過五六次燕尾服。第一次是參加高中畢業舞會,最後一次是結婚典禮,每次租的禮服都附帶一隻打好的領結,別在衣領上就可以了。可現在,他正經歷「重生期」,事事都要講究。他買了一件嶄新的燕尾服,可不能用假領結來敷衍了事。問題是,他真的不知道如何打領結,又不好意思問禮服店的店員。當時他沒在意,覺得應該和繫鞋帶差不多。
傑克沒說話。看來是逃不過去了,他必須出現在場。傑克對法醫官這個職業最痛恨的部分,就是有的案子不可避免地要牽扯到政治。現在他不知道去勘查現場之後,八點鐘還能不能趕到餐館跟勞麗吃飯,這使他更焦慮了。
路、沃倫和娜塔莉一陣歡呼。
路指了指臥室,門開著。
路趁傑克扔來的餐巾還沒蒙住臉的時候及時接住了。
「我有什麼辦法?」路抱怨道。「我手裡又沒有拘捕令。」
喬丹只微微揚了一下眉毛,表示他聽到了。然後他走到床頭櫃前,拿起電話撥九一一,同時揮了揮手,示意那個僕人可以走了。
「我以為是兩人燭光晚餐呢,」勞麗說。現在她的語氣與其說是生氣,不如說是哀怨。「誰知道你請了一堆人。」
傑克小心地將女人的腦袋撥向側面,檢查子彈出口。出口位於左耳下方。他直起腰。「嗯,有新證據,」他說。
「你旁邊誰在嚷嚷呢?」
「做醫師最難的就是病人沒搶救過來吧,」蓮娜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
傑克戴上一副乳膠手套,小心翼翼地撥開女人深色、幾乎是黑色的頭髮,檢查子彈入口。傷口周圍有很明顯的星狀紋,表明開槍時槍口與死者的皮膚有接觸。
傑克迅速走進太平間放無名棺材的地方,取出登山單車,開鎖,戴頭盔,把車推到三十街的出入口。在殯葬車的空檔裡,他騎上車,上了大路,並在街角右轉到第一大街。
「查出死者的身分了嗎?」傑克問。
「她比你當時描述的狀態要差,」克雷格一邊說,一邊拿出腎上腺素、阿托品以及一小瓶靜脈滴注液。
「我沒意見,」蓮娜興高采烈地說。
「你就不能藉口留他問話,等我到了再說嗎?」
「你能照著做嗎?」克雷格一邊給佩欣斯輸氧,一邊問蓮娜。
「他想讓我們把他太太或者女友的屍體蓋起來,別老這麼光著。可我們堅持說你們法醫組沒檢查完現場不能動,他就暴跳如雷了。」
「我表示懷疑,」傑克說。他轉過身去,對史蒂夫和艾倫說,「該拍的照片拍了嗎?」
「沒救過來?」她問。
蓮娜點點頭,然後問道:「你是不是不會打領結?」
「媽的!」他狠狠地罵了一句,然後打開手機,貼近耳朵開始通話。
「大夫,我已經盡我所能向你描述她的症狀了。」
儘管一提到秋天人們就想起死亡,但實際上這是一個生機勃勃的季節。在美國東北部,秋天五彩繽紛的樹葉尤其能讓你感覺到這種欣欣向榮的氣息。九月剛開始,新英格蘭地區的天氣就不再悶熱、潮濕、霧濛濛的,而變得涼爽、乾燥、清新,碧藍的天空像水晶一樣清澈。二〇〇五年九月八日就是如此。從緬因州到紐澤西,湛藍的天空萬里無雲。從波士頓市中心縱橫交錯的碎石路,到紐約的鋼筋水泥街區,氣溫都是華氏七十七度,讓人非常舒服。
克雷格點點頭。這話一聽就是佩欣斯的口氣。沒辦法了。「疼痛擴散了嗎,比如說胳膊啊,脖子啊,或者別的什麼地方?」
「進去看看他們是怎麼生活的,也不錯。」
「打扮得挺漂亮啊,」傑克評論道。就連路貼著頭皮的新髮型看起來也好像是剛修過的,著名的鬍渣也不見了。
克雷格聽到喬丹放下了聽筒。蓮娜從浴室裡走出來。她已經準備好了。在克雷格看來,這樣的美人應該出現在雜誌封面上。他朝她豎起了大拇指。她笑了笑,做了個「出了什麼事兒」的口型。
「看來大家都從漢普頓回來了,」路解釋說。吧檯周圍人聲鼎沸,要想交談必須得喊,不然根本聽不見。
「跟普通人的生活可太不一樣了。」
「應該可以吧,」勞麗仍然很困惑。「我還是不懂你所說的壯膽是什麼意思。不過我接受你的道歉。」
「博曼大夫!」對方的聲音很沉穩。「我打這個電話是因為佩欣斯情況不大好。我覺得這次好像真的很嚴重。」
「我早該算到這事兒跟你小子有關!」傑克抱怨說。「你忘了我們八點鐘在艾黎奧訂了位子嗎?」
「員警動過嗎?」傑克穿過大廳,往電梯走去。大廳裡一個人也沒有。
「我不開玩笑。女士就算是自殺,也不希望別人發現自己的屍體一|絲|不|掛。你們最好從現在開始當他殺案處理,讓鑑定科的人快去現場。那個發脾氣的外交官丈夫,或者不管他跟死者是什麼關係啦,應該是你們的第一嫌疑人。別讓他回伊朗使團,不然就再也逮不著他了。」
「我有一天拿了你另外一枚戒指出去確定尺寸的,」傑克坦白。
克雷格教她如何防止漏氣,並叮囑她要保持佩欣斯頭部後仰。然後他檢查了佩欣斯的瞳孔,發現瞳孔已經放大,而且沒有反應了。這可不是好現象。他又用聽診器檢查了一下佩欣斯的呼吸音,正常,輸氧開始起作用了。
他們停在離餐館入口只有幾步遠的禁停拖車區。路把警車卡扔在儀表板上。
「對不起,」傑克說。
每人都喝了一口,除了勞麗。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面前那隻盒子。她覺得自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可始終不敢相信。她拼命克制自己的感情,不讓自己失態。
又過了二十分鐘,他們才在餐廳後部一張桌子上安頓下來。勞麗好像早已經忘記了先前的不快,開心地和朋友聊天,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不過傑克覺得她一直在躲著他。她挨著傑克坐在右邊,因此他只能看到她側面。
「她說是胸口痛。她以前從來沒說過自己胸口痛。」
「那我要跟我媽媽商量時間了。以前她在很多場合提過,她想讓我在河畔教堂舉行婚禮。我知道她自己當年想在那裡結婚的,可這心願一直沒實現。如果你沒意見,我想讓她決定婚禮的時間和地點。」
傑克盤算下一步該怎麼辦。騎車能讓他鎮定下來,而且路的雪佛蘭裡菸味太大,他根本受不了;不過他得承認,要是路開車,車速會快得多,時間不等人啊。「那好吧,」他很不情願地說。
感覺像是美夢成真。當初,他現在的合作者,也是恩人跟他提起這個機會,他還說要考慮考慮。居然沒有當場答應,想想真是愚蠢。他差一點就失去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一切都好起來了,除了家庭,可家庭問題的根源在於他從一開始就對以前的工作過於投入了。說到底,這是他的錯,他也承認。做一個醫師,每天需要處理的突發事件太多了,是他甘願讓這一切左右和限制他的生活。現在他終於擺脫了這一切,也許家庭問題將來也會解決的,只是時間問題。也許亞歷克西斯慢慢會意識到這種轉變對他們都好。現在他只想改變自己,享受生活。平生第一次,他也有大把的時間和金錢了。
你以為我就記得?克雷格想說,可是忍住了。
克雷格微微點了點頭,迅速從箱裡翻出一個氧氣袋。他將面罩蒙在佩欣斯的口鼻上,然後擠壓袋子。她的胸部開始起伏,表明呼吸順暢了。
「你還在嗎,斯坦普敦大夫?」
「算有吧,可寫的是波斯語,所以我也不知道內容。那個外交官說是遺書。」
晚七:十
「這次區別可大了,」喬丹回答。「跟她昨晚和今天早晨的症狀很不一樣。」
蓮娜把領結的兩頭拉緊,三兩下就打了一個漂亮的結,又整理了一下。她退後幾步看了看,然後大聲宣佈:「不錯,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了。」
「哪敢走啊,」傑克回道。
「是內臟劇痛還是痙攣狀的間歇性刺痛?」
聯合國大廈幾乎就在第一大街街口。全大理石玻璃結構,六十幾層平地而起,在夜幕下頗為壯觀。從入口處延伸到大街的雨篷前停了幾輛紐約警車,警燈還在閃。來來往往的紐約人,對此視而不見。一輛舊的雪佛蘭馬里布並排停在一輛警車旁。傑克認出這車是路的。馬里布車前面還停著一輛衛生和人類服務部的殯葬車。
可事實上,兩者差距太大了。他已經跟這隻該死的領結奮戰了十分鐘了。還好,蓮娜在浴室裡忙著化妝沒注意到。這個新來的祕書兼病歷管理員同時也是他的新女伴。最壞的結果,就是請蓮娜幫他打領結。他真不願意這樣做。他們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他希望能在她面前繼續保持適度的距離和神祕感,不然這女人得寸進尺就不好收拾了。診所裡那個接待員兼祕書,還有他的護士,都說蓮娜是個「大嘴巴」。她的詞典裡,可沒有「小心行事」這類詞。
「喬丹,你擔心,我也擔心。」克雷格安慰他。「她還有什麼症狀?我的意思是說,今天早晨她又像往常一樣有好多抱怨,我剛處理過。現在有什麼新情況嗎?」克雷格的病人裡大概有五六個特別麻煩的,他稱之為「問題病人」,佩欣斯.斯坦霍普是其中最難纏的一個。醫院也好,私人診所也好,醫師都得對付這樣的病人。不僅煩人,嚴重的時候簡直要把你逼瘋。這種病人一天到晚都有事兒可抱怨,可細查起來,他們的症狀常是小題大做,有的甚至是捏造出來的,根本治不好,非常規療法對他們都無濟於事。對這樣的病人,克雷格什麼辦法都試過了,一點用都沒有。這些人抑鬱、對人苛求、令人絕望、費時費力。現在有了網際網路,這些人能想出各種症狀來,逼你長時間拉著手陪他們說話。以前在醫院工作的時候,克雷格一旦確定他們的症狀是編出來的,就儘量不理他們,把他們教給護士或者護工,再或者推薦給專科醫師,特別是心理醫師。可現在他的服務規範不允許他這麼做。也就是說,這些問題病人是他新生活中唯一棘手的問題。儘管這樣的病人只占總數的百分之三,可佔據了他百分之十五以上的時間。佩欣斯是最煩人的。在過去的八個月裡,他至少每星期要上門應診一次,而且經常是在晚上甚至夜裡。克雷格經常跟員工開玩笑說佩欣斯在考驗他的耐心。每次員工們都會大笑。
急救人員效率很高。一男一女,顯然合作過相當長時間了,配合十分默契。他們熟練地將和*圖*書佩欣斯抬上擔架,抬下樓,放進救護車。到斯坦霍普家僅幾分鐘,他們就開始往醫院開了。他們意識到情況緊急,因此開了警笛,並由女士開車。男士在路上預先連繫紐頓紀念醫院,讓他們做好相應的準備。
晚七:十
「天哪!我可不知道。要麼我問問她?」
「我覺得這個尺寸正好啊,」勞麗說。「我不喜歡太俗的珠寶。」
「我完全同意,」心臟科醫師說。她捏了捏克雷格的肩膀表示安慰,然後走到急救檯前,告訴急救人員不用再搶救了。
不幸的是,兩人的直覺都很準。這電話確實帶來了秋天的涼意,帶來了死亡。波士頓醫師將要面對一個心臟病發作的病人。這個病人各器官衰竭,呼吸困難,將不久於人世。紐約醫師需要面對的則是一個剛剛證實已經死亡的病人。兩邊情況都很緊急,兩人不得不放棄當晚的夜生活,前去處理。他倆沒有預料到的是,其中一個電話會引發一連串的事故,將兩人同時牽扯進去,面臨各種危機,使他倆反目成仇,而另一個電話最終會改變其中一個人的命運。
「現在還不能,不過我敢說時間不長。有人聽見槍響嗎?這樣更準確些。」
傑克湊過去檢查那條大約一公分長的線狀裂縫。他點點頭。「我想也是的。這邊緣還有一點點血跡。」
這次所有人都喝了。
「那個外交官呢?」傑克問,裝作沒有聽到路的問話。他看了一眼廚房,還有另一間當作餐廳的屋子。除了客廳,其他地方都沒人。
「嗯,我記得的!」克雷格說。怎麼可能記不得呢。每次都是浮腫、脹氣,還津津有味地描述排泄方面的問題,簡直讓人噁心。「現在是哪兒痛呢?」
「快點!」路催促道。「怎麼啦?快打開啊。」
「這還差不多!」路邊說邊再次舉起酒杯。「我提議為傑克求婚乾杯。」
克雷格很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克雷格搖搖頭。他掃視了一下等待區。「喬丹.斯坦霍普呢?」
「也好,」傑克邊脫橡膠手套邊說。「那我先走了。」他看了看錶。還沒遲到,可也差不多了。已經七點五十二分了。八分鐘可到不了餐館。他看了看路。床頭邊,離屍體幾英尺的地方,路正彎腰檢查床單上的一道裂縫。「發現什麼了?」
傑克從副駕駛座的車窗望出去。路說得對。遲到十五分鐘不算過分,可他還是很著急。
引擎聲太大了,克雷格不得不抬高聲音。「喬丹好像覺得這次挺嚴重的。我也正是因為這個才害怕的。他和佩欣斯一起生活了這麼長時間,他比任何人都瞭解她。」
十分鐘之後,路沿著公園大道往北開,說這是去市中心最快的一條路。傑克的自行車前後輪都卸下了,躺在汽車後座上。傑克堅持將四個車窗全部打開,這樣車裡雖然風大,但氣味好多了,儘管菸灰缸都要漫出來了。
克雷格抬起下巴,騰出地方讓她打領結。這時喬丹回來了。「她說痛得厲害。好像你說的兩種情況都有。」
「你一開始的想法是對的,」喬丹評論道。
「很遺憾,沒有,」路說。
「主要是這個案子影響太大了。死者是伊朗外交官的太太或者女朋友。他對在場的人大喊大叫,揚言要打電話給伊朗大使。馬里奧特先生打電話讓我去幫忙,可我覺得我處理不了。」
「蒼天啊,好不容易成熟一回啊,」路說。他拿出車鑰匙扔給傑克。「你先把車放到我車裡,我跟弟兄們說幾句話,不然他們不知道怎麼辦。」
「還沒有。大廈管理員說她剛來這兒不到一個月,而且基本不會說英語。」
「非得有事才能請客嗎?」傑克回答。
傑克把目光轉向另一邊,咬自己的舌頭,控制自己以免發火。他知道自己一旦回嘴,這個晚上就徹底毀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做好碰釘子的準備,然後看著勞麗的眼睛。「對不起,」他鼓起勇氣,盡可能顯得真誠。「我不知道你對今晚變成宴會這麼在意。我確實應該早點跟你說明的。說老實話,我請他們來,是為了給我壯膽的。」
「看起來是什麼方面的問題呢,喬丹?」克雷格一邊問一邊回頭看浴室。蓮娜聽到了手機鈴聲,正看著他。他做了一個「斯坦霍普」的口型,蓮娜點了點頭。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克雷格從她的表情就可以看出,她和他同樣擔心今晚的約會要泡湯。如果趕不上音樂會開演,他們就必須等到中場才能進去,這樣就體會不到期待已久的進場時被人矚目的快樂和刺|激了。
「天知道,」克雷格回答。「她這是發紺,我的天啊。」
「我就不明白你對這種人怎麼這麼有耐心,」蓮娜感嘆道。「我可沒打算說雙關語啊。」
「你不該放他走啊,」傑克說。
克雷格兩手各拿著領結的一頭,正準備再試試,手機響了。他的臉一沉,抬腕看了看錶,七點十分。音樂會八點半開始。手機顯示來電者是斯坦霍普。
「我覺得應該叫救護車去醫院。她狀態不穩定,我真的很擔心。」
傑克將手伸到夾克口袋裡,費了點周折,終於拿出一隻小小的方盒子。盒子外面包著蛋青色的彩紙,打著銀色的蝴蝶結。他把盒子放在勞麗的面前,舉起酒杯。「請大家為我和勞麗乾杯。」
「是啊,一|絲|不|掛。不僅如此,她連一點陰|毛都沒有。全身上下刮得比撞球還乾淨,真是……」
克雷格點了點頭。他知道佩欣斯的藥品櫃看起來像一個小型藥店。佩欣斯以前的主治醫師是伊森.科恩大夫,這人開起藥來可比他膽子大多了。最早也是科恩大夫提議讓他加入這行的,可現在他只是克雷格名義上的搭檔,基本上不起作用。他自己的身體也不好,現在正在休長期病假,也許會一直休下去。克雷格手裡所有的問題病人都是從科恩那裡轉過來的。還好他以前醫院裡的那些問題病人沒人付得起這麼高的價錢轉到他現在的診所來。
「是啊,」蓮娜說。「已經十點多了。下面怎麼安排?」
一騎上車,傑克的焦慮就消失了。他站在踏腳墊上,盡全力蹬車,車像箭一樣衝出去,並很快加速。上下班高峰已經過去了,路上的車不太多,小汽車、計程車、公車和卡車速度都很快。傑克並不想跟它們比速度,但也差不多。等到了他想要的騎行速度,他坐了下來並把車調高了一個檔。他每天都騎車、打籃球,因此身體很好。
「問吧,謝謝,」克雷格回答。
「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可無論起因是什麼,我覺得她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了。她看起來面色發青。」
「不說拉倒,」路邊說邊往傑克這個方向看了一眼。他朋友今晚有點反常,不過路不想深究。肯定有事兒,但是他不打算逼問。
「副隊長!」一個穿制服的警員在門口喊道。「鑑定科的人來了。」
傑克.斯坦普敦大夫在州法醫總署五樓窄小的辦公室裡已經坐了很長時間了。跟他一個辦公室的謝.馬克格文大夫四個小時前就扔下他,一個人去市中心的豪華健身中心鍛鍊了。跟往常一樣,他想拉傑克一起去上塑身課,於是照例描述性感的女會員如何穿著貼身的練功服,讓人不需要運用想像力就可一覽無餘。傑克照例推辭說凡是體育運動,自己寧可做參與者而不是旁觀者。這套托詞不知用過多少遍了,每次謝還是會笑話他,傑克也沒辦法。
「這是訂婚戒指啊!」傑克說完,難為情地笑了一下。
「讓我試試,」蓮娜提議。
克雷格把需要用的物品扔進包裡,包括一個床頭化驗套盒,能化驗出心肌梗塞或者心臟病突發的各種指標。科學發展速度太快了。他當住院醫師的時候,這些指標實驗室要好幾天才能拿出來。現在病人床頭就能化驗。當然了,這個化驗套盒不能定量,可問題不大,能為診斷提供定性的依據即可。他又從頂層的架子上拿出可攜式心電圖儀交給蓮娜。
「你給我聽著,組長讓我來是想大事化小的,不是來惹事兒的。現在扣留那個外交官,那麻煩可就大了。」
「嘿,夥計們,」沃倫舉起酒杯說,「為友誼乾杯。」
傑克和勞麗忸怩著互相吻了,還很不自然地擁抱了一下。大家都歡呼起來。然後勞麗從盒子裡拿出戒指試戴,並伸出手仔細欣賞。「正合適。太精緻了!」
「真的,」傑克回答。
克雷格冷笑了一聲。「倒是符合他的一貫風格啊。我一直覺得他跟太太在一起就是耗著。這人冷冰冰的,有點怪。」
「沃倫、娜塔莉,加上路,不能算多吧,」傑克回答。「是我們最好的朋友啊。」
「怎麼了?」傑克問。一片沉默。沒人說話。
「應該可以吧,」蓮娜有點猶豫。她從克雷格和床間的縫隙擠進去,接過氧氣袋,開始擠壓。
「她可能有大面積心肌缺損,」心臟科醫師說。「不然沒法解釋心臟導電異常和無脈搏電活動。要是早一點對她進行急救,情況可能不會這麼糟糕。根據你描述的前後經過來看,我覺得開始心肌梗塞可能不太嚴重,後來惡化了。」
「能證明什麼?」路問。
「我騎車來的,」傑克說。
救護車的警笛聲由遠及近。喬丹下樓迎接急救人員並把他們領到樓上佩欣斯的臥室。
「這就不好說了,喬丹,」克www.hetubook.com.com雷格說。「記得嗎,我跟你說過她的壓力測試有點細微的變化,所以讓你注意她的心臟,儘管她之前沒有心臟病史。」
「各用各的臥室呢,」蓮娜一邊跟著喬丹往樓上走,一邊小聲跟克雷格說。「這算什麼夫妻啊。我以為只有在老電影裡人們才分開睡呢。」
「具體點,小子!」路衝著傑克大吼。「該說就得說!」
這麼沙啞的聲音,傑克一聽就知道是他十年的好朋友,紐約警署重案組警員路.索丹諾。他倆認識的時間跟傑克認識勞麗的時間差不多長。事實上,是勞麗介紹他倆認識的。
「她在樓上臥室裡,」喬丹迅速地說。他個子很高,不苟言笑,穿一件深綠色天鵝絨的晨服。他看到克雷格和蓮娜的正裝可能有點吃驚,可沒說什麼。轉身進屋之前,他拿出一個小塑膠瓶子放在克雷格手裡。
「能判斷出她死了多久嗎?」
這時,那個以前一直為他倆服務的小鬍子服務生來到了他們這桌前,這讓傑克和勞麗很高興。他倆在這裡大部分晚餐都讓人高興,雖然有時候也有點不愉快,但每次都很難忘。最後一次在這裡吃晚餐是一年前,就鬧得很不愉快,幾乎是兩人關係的最低點。兩人同居過一段時間,那時剛好分開了一個月。勞麗晚餐的時候告訴傑克她懷孕了,傑克居然想都沒想,開口就問她父親是誰。雖然此後傑克和勞麗重修舊好,但是勞麗因為子宮外孕不得不實行緊急流產手術以終止妊娠,不然就會有生命危險。
「你其實沒遲到,」勞麗說,好像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儘管這話本身沒有責備的意思,可語氣還是有點不滿。「我們才到幾分鐘,你和路就來了。其實還是挺巧的。」
過去的一年裡,克雷格致力於,甚至可以說沉迷於將自己變成一個風趣、快樂和更全面的人,由此變成一個更優秀的醫師。他城裡公寓的桌上放著一疊當地各大學的宣傳目錄,包括哈佛的。他想選修一點文科的課程,一學期一兩門,彌補過去的遺憾。而且自從成為執業醫師以來,他就沒有精力搞科研了。因此最讓他高興的是,生活中的這些轉變使他重新恢復了對科研的興趣。從醫學院開始,他就協助教授研究肌肉和神經細胞中的鈉離子通道。最初是為了掙學費,後來他對此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直到後來可以獨立研究。在讀碩士學位和當住院醫師期間,他還與人合寫過幾篇頗有影響力的論文。現在他沒有以前那麼忙了,每星期有兩個下午的時間可以在實驗室搞科研,感覺真是好極了。蓮娜說他樣樣都能拿得起。他雖然覺得這麼說為時尚早,但也許經過兩年的努力,他真的可以做到專業和興趣兼顧。
「就是說,她血液裡含氧量不足。不知道是因為供血不足,還是呼吸不暢,可能兩種情況都有。」
大家都見過面了,傑克說他要去找女老闆問問怎麼還沒有空桌。他一路往接待檯擠,覺得勞麗緊跟在他身後。
斯坦霍普家住在麻薩諸塞州布萊頓的富人區,靠近栗子山鄉村俱樂部,周圍林木環抱,三層喬治亞風格的紅磚小樓頗為壯觀。順著院裡的環形車道,克雷格將車一直停到樓門口。這條路他太熟悉了。他們踏上臺階時喬丹已經開了門。克雷格拎著黑色急診箱,蓮娜拿著可攜式心電圖儀。
「這酒你不打算喝?」傑克問她。她就這樣一動不動,跟傑克預料的反應大相徑庭,他不由得擔心起來。他突然不知道如果勞麗拒絕,他應該怎麼辦。
「行了。明天早晨應該有更多資訊,屍檢我親自來做。」
「他早溜了,」路說。「我剛跟你通完電話,他就摔門而出,威脅說誰攔著他要誰好看。」
「我的天啊!」克雷格一邊解血壓帶,一邊小聲嘀咕。他把佩欣斯身後的靠枕一抽,她就像布娃娃一樣向後倒去。他一把掀開被子,撩起她的長睡衣,用聽診器聽了聽她的胸部,然後示意蓮娜把心電圖儀給他。喬丹正在和九一一的接線員說話。克雷格摸索著解開心電圖儀的導線,並迅速在探頭上塗上一點導電膏。
克雷格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也不得不同意。怎麼她打起來就這麼容易呢?
「你當時說她呼吸有一點困難。可我們趕到這裡的時候,她基本上已經不能自主呼吸了。這點你應該跟我說清楚。你還說她臉色發青,實際上已經全面發紺了。」克雷格開始很熟練地進行靜脈滴注。他將針頭用膠布固定好,然後往瓶裡注射腎上腺素和阿托品。他拿出一個準備好的S形鉤子,將靜脈滴注瓶掛在燈罩上。
到醫院的時候,佩欣斯還有心跳,但是很微弱。醫院通知了一個克雷格熟悉的心臟科大夫在救護車出入口迎接他們。佩欣斯被迅速推進了急救室,一群醫護人員對她進行搶救。克雷格將他所瞭解的情況都告訴了心臟科醫師,包括生理指標化驗結果證實她突發心肌梗塞或者心臟病發作。
「喬丹怎麼能忍受她這麼長時間呢?她太討厭了,喬丹看起來倒像是個優雅的紳士。」蓮娜在辦公室裡已經幾次這樣評論斯坦霍普夫婦了。
「確實挺不容易的。我也只是跟你說,我其實也受不了他們。還好,這種人只是極少數。我的專業就是照顧病人。對我來說,編造症狀跟裝病差不多。如果我想做心理醫師,早就學心理學了。」
「我們的人沒動過。」
「如果是這樣,明天屍檢我也去。」幹員警這麼多年,路很清楚通過屍檢能從死者身上找到很多有用的資訊。
「好的,你別掛電話!」
「多謝啊,」路嘟囔著。「你從裸體判斷她不是自殺。我還一直希望能證明你想錯了呢。」
「別衝我翻白眼!」勞麗氣呼呼地說。「對於今晚的安排,你有什麼想法,可以事先跟我商量。你知道我從來都不反對你跟沃倫和路出去玩。」
克雷格搖搖頭,開了車門讓蓮娜進去,然後繞到另一邊開門進了駕駛座,卻沒有立刻發動引擎。「顯然趕不上音樂會了,」他看著擋風玻璃外的夜色,幽幽地說。
他或者他太太的朋友會不會也去聽音樂會呢?一想到這裡,克雷格的微笑就消失了。他不想羞辱任何人,也不想傷害任何人。轉念一想,他和他太太從來沒有一起去聽過音樂會。他們的朋友很少,而且也都是些像他一樣拼命工作的醫師,根本沒時間去聽音樂會,所以遇見熟人的可能性很小。這些醫師常年三班倒,又大多住在郊外,幾乎沒機會享受城市裡豐富多彩的文化生活。
「路!」傑克打斷了他。「這肯定不是自殺!」
「哎,這案子又不是我安排的。我怎麼知道這時候會出事兒。」
「有可能。雖然聽起來不像是藥物過敏,但也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性。她以前從來沒有吃過這種藥。我提醒她到今晚臨睡前再吃,以防頭暈或者出其他問題。」
「自殺你跑去幹什麼?重案組覺得不是自殺嗎?」
正如克雷格所預料的那樣,佩欣斯先是上了百分之百純氧呼吸機,接著又開通體外心臟起搏器。不幸的是,很快就證實在她身上出現無脈搏電活動症狀,也就是說,心電圖顯示起搏器工作正常,但心臟無反應,測不到心跳。一名住院醫師爬上手術檯開始心臟按摩。血壓開始回升,血液含氧量也開始好轉,但血液酸度值基本上是這名心臟科醫師見過的最大值。
「想好了嗎?」傑克問勞麗。
克雷格又從急診箱裡取出化驗套盒,想測一下跟心臟病有關的生理指標。他打開盒子,拿出其中一個塑膠裝置。他用一根小的肝素化注射器從主靜脈抽了一點血,搖勻,滴六滴到化驗區,然後迎著亮光開始觀察。
路聳了聳肩。「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啊。反正外交官已經溜了,我留在這裡也沒什麼意義。我開車送你吧。」
「發紺是什麼意思?」
麻薩諸塞州,波士頓
「讓那幫人到這邊來,」路頭也沒回地說。然後他問傑克:「你這邊行了嗎?」
「拍了,」站在門邊的史蒂夫.馬里奧特大聲說。
傑克看著勞麗。「很顯然,我們還沒談過這個問題。不過這事兒我想讓勞麗決定。」
「我正往那兒趕呢。屍體有人動過嗎?」
喬丹掛上電話。「救護車馬上到。」
傑克把車鎖在禁停標誌牌的柱子上,他的焦慮感又回來了。這次騎車時間太短,不足以產生持久的效果。七點半了。他衝穿制服的看門人亮了一下法醫官的證件,隨即被帶到五十四樓。
「陽性是什麼意思?」喬丹問。
「為你們乾杯,」沃倫重複道。
她把盒子轉了轉,讓大家都能看到。自己則閉緊雙眼不讓眼淚流出來。她痛恨自己有時候控制不住感情,可現在她能理解自己為什麼這麼激動。她和傑克差不多約會了十年,斷斷續續也同居了幾年。她一直想結婚,現在證實了傑克跟她想法一樣。
「所以說,這次很不一樣。」
「你覺得這樣安全嗎?」傑克問。「我可不想我的自行車跟你的車一起被拖走。」
「這些症狀倒是沒聽她說過!」
勞麗的眉毛擰成了一個結,顯然是被搞糊塗了。「壯膽?我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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