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傑克下決心不再考慮這些「如果」了。他從後座上拿起傘,然後走進殯儀館。今天好像沒安排什麼儀式,整棟房子又恢復了那種墳墓般的寧靜,背景音樂依然是格林高利聖歌。傑克自己找到了哈樂德的辦公室。這裡依然拉著厚厚的窗簾。
「是我們這裡的看墓人。」
「證人可以退席了,」大衛森法官說。
「對不起,法官大人,」托尼說完轉身看著克雷格。「那些與你相處多年,一直由你負責治療的病人怎麼辦?」
「你哪來的時間打工?很多人都認為醫學院要全力以赴。」
「不,法官大人,」藍道夫說著站起身來。
「反對有效,」大衛森法官吼道。「請原告律師注意,提問僅限於引出必要的事實資訊,而非通過提問的方式表達原告方的理論和觀點。這是最後一次警告!」
「現在藍道夫做交叉詢問,好多了。」
「他說他那邊沒意見。」
「有些方面好一點,其他方面更差。他很討厭我,對我的稱呼從『膽小鬼』變成『傲氣鬼』。他羞於跟朋友談起我。最要命的是,我申請獎學金需要填家庭經濟狀況表。他不但拒絕填表,讓我拿不到獎學金,而且一分錢都不資助我。」
大衛森法官從老花鏡上方看著藍道夫,「被告方律師需要繼續提問嗎?」
「我覺得我喜歡照顧別人,做臨床能給我一種直接的滿足感。」
「這可不好,」傑克說。「就算是真的也不能這麼說。」
「醫師和病人之間必須建立緊密的連繫。你是否一直覺得和病人在一起很愉快?」
「我說過類似的話,」克雷格很不情願地承認。「我當時很生氣。」
「這裡所說的更好的服務,是否包括出門診?」
「前提是今天開棺。」
「你有沒有在電話裡告訴斯坦霍普先生,你覺得斯坦霍普太太是心臟病突發?」
「靠貸款和獎學金,而且我什麼零工都幹過。就這樣,我還保持了平均分四.〇的好成績。最初幾年主要是在餐館打工,洗盤子做侍者。臨畢業那兩年在實驗室裡打工。一放暑假,我就到醫院裡打工。我哥哥有時候也會接濟我。不過他那時候已經成家了,自己也不寬裕。」
「可能吧,」哈樂德的語氣緩和了一點。
「應該可以吧,不過可能會裂。」
「他沒有發火吧,藍道夫都給他排練過了。」
「新娘子勞麗也沒意見?」
克雷格雙眼直盯著托尼,法庭上一片寂靜。
「那你怎麼辦?」
托尼將注意力轉回到克雷格身上。「多少?」
「很抱歉,打斷一下,」藍道夫說。「你能再跟陪審團解釋一下『管家醫療』這個詞嗎?」
「你幾點鐘能挖完?」
有這麼多事情要處理,傑克不得不面對現實,也就是說,他很有可能趕不上今晚從波士頓飛紐約的班機,而必須坐明天早晨的飛機。他知道第一班飛機是明天清晨起飛,肯定能趕得上下午一點半在教堂舉行婚禮,甚至還有時間回公寓取燕尾服。問題是怎麼跟勞麗說。
「我現在打電話是不是不太合適?」傑克問。
「那斯特拉瑟先生怎麼說?」
「好的,」傑克的回答很簡潔。克雷格的情緒這麼糟,傑克不禁想到,如果他知道自己半夜到他房裡看他,聽他的呼吸聲,會有什麼反應。當時一切正常,所以傑克沒按原計劃叫醒他。還好沒有叫醒他,克雷格現在狀態很差,這種夜間探訪等於提醒他,讓他知道自己有多麼依賴別人。
傑克伸出手,珀西迅速握了一下。傑克回到自己那輛傷痕累累的車前,珀西又回到反鏟挖土機的駕駛室。開車之前,傑克給哈樂德.蘭利打了個電話。
克雷格清清嗓子。「那時候我十五歲,上十年級,是校足球隊的經理。其實我很想加入球隊,但是人家不要我。這讓我父親很失望,因為我哥哥是明星隊員。所以我只好當球隊經理,其實就是負責給隊員們送水。比賽暫停的時候,我就拿上水桶、勺子和紙杯衝進球場送水。有一次輪到我們隊踢主場,有個隊員受傷了,教練請求暫停。我照例拿上水桶衝進球場。等我跑近一點,發現受傷的隊員是我一個朋友。於是我放下水桶,扔下等水喝的隊員們,徑直衝到朋友身邊。眼前的景象讓我很難受。他的腿傷很嚴重,穿著釘鞋的腳歪在一邊,疼得直打滾。他那麼痛苦,我卻無能為力。這件事對我觸動很大。當時我就決定,不光是想當醫師,而是一定要當醫師。」
「博曼大夫?」托尼問。「是不是像童謠裡唱的那樣,你的舌頭給小貓叼走了?」
「今天能在法庭見到你嗎?」
「反對!」藍道夫說著站了起來。「爭論性問題,並伴有歧視。」
傑克大吃一驚,一隻手拍著前額說,「藍道夫就看著他這麼胡鬧?」
「她痛恨醫院。我都不願意讓她去醫院做常規檢查。每次去過醫院都會加重她的病情,也會讓她變得更焦慮。她更希望我去她家裡。在她去世前八個月,我基本上每週去她家門診一次。每次都是虛驚一場,其中有幾次喬丹.斯坦霍普在電話上都說她覺得自己快不行了。九月八日晚上,沒有人告訴我她覺得自己快不行了。我確信這次門診像往常一樣是虛驚一場。但作為一個醫師,我不能完全排除她確實病危的可能性。此時最好的選擇就是直接去她家。」
證人席上的克雷格明顯挺直了腰。
傑克停好車,轉身回來向管理員打聽附近有沒有提款機。按管理員所指的方向,他來到查理斯街的商業區,發現他買辣椒噴霧器的那家五金店對面就是提款機。傑克按提款上限取了現金,然後沿著頭一天來買辣椒噴霧器的路線步行去法庭。他走過燈塔山,沿途漂亮的聯排別墅帶來一種和諧的美感,很多人家的窗臺上還放著精心栽培的花箱,裡面開滿了鮮花。最近下了幾場雨,把街面和磚砌的人行道沖刷得乾乾淨淨。天空依然陰沉沉的,讓他注意到前幾天陽光燦爛時沒有看到的景觀:十九世紀流傳下來的煤氣燈都亮著,顯然一刻都沒有停息過。
「別這麼說!這都是我自己招來的,跟你沒關係。發生了這麼多事,倒是更讓我下定決心做這個該死的屍檢了。」
「也就是說,跟病人接觸讓你覺得愉悅,有滿足感。」
「你這個白手起家的故事確實讓人感動,」托尼的語氣中還是帶著一絲輕蔑。「可我不明白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麼意義。這麼多年來,你從病人那裡掙的錢已經徹底改變了你的生活方式。你家的房子現在市價是多少?」
「確實不好。現在大家都認為克雷格是一個傲慢無情的醫師,滿腦子想得都是怎麼才能按時帶情人去音樂廳,根本不考慮病人的死活。藍道夫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這個結果。」
「你親自幫他們打電話連繫?」
「能挖完,」珀西肯定地說。「不過我不知道我哥們兒的下水道會出什麼問題。如果那邊順利,我兩點左右就可以過來。如果不順利,那就說不定什麼時候能回來了。」
「天知道,不過我們只能等珀西.加拉德特有空了。」
「感覺很糟,」克雷格說。
「孩子們怎麼樣?」
「對不起,」傑克說。他轉身問亞歷克西斯,「要不我們到大廳裡繼續談吧?」
前一天晚上亞歷克西斯和孩子們離開家的時候,傑克就覺得不自在。第二天早晨,這種感覺更強烈了。克雷格不知是因為害怕當天早晨出庭作證,還是因為前一天晚上酒精和藥物造成的影響還沒有結束,反正是又恢復了沉默,憂心忡忡地不理人,跟傑克到博曼家第一天早晨看到的狀態差不多。當時亞歷克西斯和孩子們還在,情況不算太糟。現在她們都不在,氣氛就顯得格外尷尬。
「從頭開始吧,」藍道夫說。「據我所知,你父母並不贊成你學醫。」
「徹底的轉變。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醫師在從事管家醫療,但身體不太好。他找到我,提出讓我做他的合夥人。」
「我的理解是,墓室不用挖出地面,」傑克說。「一切責任由我承擔。如果蓋子裂了,那就換個新的。這樣墓穴公司總該滿意了吧。」
「當然沒有,」傑克說。他沒料到廉姆會問他這個問題。「說老實話,我根本沒有想到要開槍。」
克雷格聳聳肩。「兩三百萬吧,不過我們買的時候不值這麼多。」
「這下有可能要明天早晨才能坐飛機回紐約了。你能接受嗎?」
「是的。還有隨時做出各種診斷的挑戰,以及縮小範圍,確定病因的樂趣。」
克雷格接下來的舉動讓傑克很意外。他很不自然地擁抱了傑克一下。傑克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他又很快鬆開了。他避開傑克的目光,一邊整理西裝一邊說,「我是想跟你說,我很感激你能過來幫忙。謝謝你為我們做的一切。你還得忍受我發脾氣,真對不起。」
傑克做了一番自我介紹,又把事情的經過解釋了一遍,措辭比在沃爾特.斯特拉瑟那裡煽情多了。他希望能激發珀西的同情心,把佩欣斯.斯坦霍普的開棺驗屍移到今天來做。遺憾的是,這招好像對珀西不管用。
傑克在椅子上坐穩,儘量讓自己舒服一點。藍道夫筆直地站在講臺前,散發著一貫的貴族氣質。克雷格坐在證人席上,身體微微前傾,肩膀有點塌。藍道夫的聲音抑揚頓挫,口齒十分伶俐。相比之下,克雷格的聲音顯得有點平淡,像是吵過一架,現在已經筋疲力盡了。
傑克沿著樓梯上到一樓,開了前門,一隻手拎著旅行袋,另一隻胳膊夾著那只鼓鼓囊囊的牛皮紙信封。他來波士頓這幾天,天氣一直很好。可現在天卻陰沉沉的,還下著雨。傑克看了看那輛現代車,離自己大約五十英尺,得踩著水過去。傑克從門邊的傘架上抽出一把寫著麗晶─卡爾頓字樣的傘,想著自己可以把傘連同案卷和鑰匙一起還給亞歷克西斯。
「我有個問題,」廉姆說。「你用我的槍朝他開火了嗎?」
「最後一個問題,博https://www.hetubook.com.com曼大夫,」藍道夫說。「是關於你診所裡PP,也就是問題病人編號的。這樣編號的病人得到的照顧更多還是更少?」
「是德語,表示以別人的困難或不幸為樂。」
傑克知道,沿著這條路再開幾英里就是匝道,是從最左邊那條車道轉彎的。匝道口再往前開是高速公路的盡頭,有一排收費站。傑克不知道哪種選擇更好。收費站的優點在於肯定有工作人員,甚至有員警;缺點在於要排長隊。儘管大衛.湯瑪斯繳了佛朗哥的槍,傑克知道佛朗哥肯定有辦法再弄一把來。既然佛朗哥能想出把他頂出車流這種瘋狂的主意,他也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開槍打死傑克。走匝道的缺點是工作人員少,沒有員警;優點是有兩股快車道,不用排隊。
「根據你的判斷,二〇〇五年九月八日晚上,針對佩欣斯.斯坦霍普的病情,最好的選擇就是出門診?」
「你都打過什麼工?」
「不過你最珍惜的還是與病人接觸、幫助病人的機會。」
大衛森法官想了一下才說,「反對無效,請證人回答問題。」
「一開始並不失望!一開始主治醫師的生活讓我有一種夢想成真的感覺。很忙碌但很充實。每天我都迫不及待地想去上班。不同的病人對我的業務水準是很大挑戰。他們對我的努力也很感激。但是後來保險公司開始拖欠醫藥費,經常對收費專案提出不必要的質疑,讓我們越來越難以為病人的利益考慮。收入開始減少,支出卻一直在增加。為了收支相抵,我不得不『提高生產力』,也就是提高單位時間的接診量。提高接診量並不難,但時間長了,我越來越擔心診療的品質。」
「不能。世上沒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必須按照每個病人的特點確定診療方案。而且,書從寫作到出版有個滯後期,書中所包含的資訊可能已經過時了。醫學知識更新的速度是極快的。」
「你當然很生氣,」托尼大喊。「像我當事人這樣的普通人,居然有膽量質疑你的判斷是否符合行醫標準,你不生氣才怪呢。」
「我已經答應幫朋友挖下水道了,」珀西說。「能等我挖完以後嗎?」
傑克很清楚自己現在跟勞麗說肯定不合適,而且現在他也不確定今晚能不能趕上飛機,於是他決定暫時不打這個電話,想著等有了確切消息再跟她說,效果會更好。
二〇〇六年六月八日,星期四
「顯然很好。她們覺得是在度假,既不用上課,又可以在奶奶家玩。到現在,沒人打我的手機。我的號碼她們三個都記得,要是出了什麼事,我早該知道了。」
傑克從頭匯報了他這次遭遇佛朗哥的全過程,一直說到極富戲劇性的結尾。
「很好。我的成績排在全班的前百分之十,還是阿爾法─歐米加─阿爾法榮譽學術協會的一員。」
「但即使下午很晚回來,你也會開棺的,對吧?」
「也就是說,有些情況你是不會親自打電話連繫的。博曼大夫,這些絕望的病人都仰仗你提供醫療服務。你這樣拋棄他們,心裡不覺得有愧嗎?」
凱迪拉克車撞得不輕,輪胎和車身碎片到處亂飛,傑克想想都害怕。他沒有料到佛朗哥的火氣這麼大,好像已經失去理智了。
「裂了就會破壞頂蓋,」哈樂德更加憤怒了。
「規則如此。這是已故的斯坦霍普先生親自選定的頂級墓室。蓋子是一整塊,開棺的時候要特別注意。」
法官的目光轉向藍道夫。
「怎麼樣?」傑克側過身,低聲問她。
藍道夫站直身體,渾身透出貴族氣息。「基於原告控告理由不完備,證據不充分,我方請求法庭終止審判,撤銷本案。」
克雷格苦笑了一下。「小時候我不得不在衣櫥裡看書。有幾次被父親逮著我在看書,而不是在做家務事,他就追著我打。成績單也要藏起來,不能給父親看見,因為上面全是A,所以要讓母親偷偷給我簽字。其他同學都是因為成績太差才不敢給家長看成績單。」
傑克開車上山的時候,雨漸漸小了,最後徹底停了。這讓傑克鬆了一口氣。自從佛朗哥打碎了他副駕駛室的車窗玻璃,雨水就一直往裡灌。
那女人頭也沒抬地指了指另一個男人,然後又把注意力轉移到電腦螢幕上去了。
「據我所知,這時你的行醫方式開始發生轉變。」
「確實如此。但他昨天午飯時說過了那番話,我本以為他今天能稍微有點自制能力。可我發現托尼剛站起身,還沒有開始提問,克雷格的臉色已經變了。」
「明白,法官大人,」托尼說。
「不好意思,」後排傳來一個聲音。有人拍拍傑克的肩膀。
「這我知道。我之所以親自跑一趟,就是想看看如果適當付點費用,請您和加拉德特先生通融一下,能不能按原計劃今天開棺驗屍。我今晚就要離開波士頓了……」傑克後半句沒有明說。他希望沃爾特的弱點除了暴食,還有貪婪。
傑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只能說他雖然平常表現得無憂無慮,但生活其實比這複雜得多。他的性格其實有很多方面,有的方面被他主觀壓制住了,輕易不表現出來。
大衛森法官摘下老花鏡。「請雙方律師走近法官席。」
「但你是醫師,不是陪審員。你聽到托尼的提問沒有?克雷格做學生的時候確實吃了不少苦。可現在克雷格和我住在市價接近四百萬美元的房子裡。陪審員對我們已經不會有什麼同情心了。托尼的提問非常巧妙。他提到了克雷格對佩欣斯的怨氣,紅色保時捷,情婦,而且還拋棄了很多老病人。」
托尼站起身。「原告方自願停止提交證據,法官大人,」說完他重新落座。
「亞歷克西斯打電話來,」克雷格的聲音有點沙啞,有點悲涼。「他說你倆昨晚通過電話。總之,要告訴你,屍檢照做。」
珀西的眉毛往上挑了一下。他仔細考慮了傑克的提議,然後說道:「你的意思是說,願意付給公墓雙倍的價錢,也付給我雙倍價錢?」
藍道夫和托尼順從地走到法官席的右邊集中。
「我還沒有跟她商量呢,」傑克回答。
傑克說了他和哈樂德.蘭利、沃爾特.斯特拉瑟以及珀西.加拉德特打交道的經過。
「很糟糕,」亞歷克西斯說。「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克雷格的證詞和調查取證時一致,沒有自相矛盾的地方。」
「反對有效,」大衛森法官說著瞪了托尼一眼。
「博曼大夫,」藍道夫拉長聲音說。「四歲時你得到一個玩具急診箱,開始跟父母和哥哥玩打針遊戲。從那時起,你就想成為一名醫師。不過據我所知,你之所以會選定這個助人的職業,是因為童年的一次特殊經歷。你能把這件事的始末告訴法庭嗎?」
「法官大人,」托尼抱怨道。「既然被告方能用經濟收入來證明被告對醫學的投入,那陪審團也應該知道被告真實的收入水準。」
「我能開車過去嗎?」
傑克不情願地點點頭。為了照顧亞歷克西斯的感受,他一直儘量避重就輕,只談好的方面。他換了一個角度說,「嗯,下面該藍道夫出牌了。被告方的好日子終於來了。」
「那你的學費問題是怎麼解決的呢?」
「你倒說說看,」亞歷克西斯回答。
報案這麼順利,傑克很滿意。他探身去檢查汽車塑膠內飾上的彈孔,心想這下赫茲租車公司肯定會有意見。彈孔相對來講比較平滑,跟他平常在屍體頭蓋骨上看到的射入傷口差不多。一想到這槍很有可能就是打在自己的腦袋上,傑克不寒而慄。他又想到佛朗哥從後面撞他的車也許是第二方案。第一方案可能是等著傑克走出博曼家,甚至是夜間闖入博曼家。他們也許是看見員警監控博曼家才放棄這個方案的。想到這兒,傑克心裡又是一驚。昨晚他非常肯定不會再有闖入者。無知是福。
「反對!」藍道夫說。「爭論性問題!」
「排程得這麼緊,你在醫學院的成績如何?」
「法薩諾先生,」大衛森法官大聲說。「你有什麼問題要問被告嗎?」
「她去世前幾個月,我曾經為她做過一次壓力測試。結果模稜兩可,不足以說明她有心臟方面的問題。但我極力主張她去醫院,由心臟科醫師做一個更為深入的檢查。」
「行醫過程中需要判斷力嗎?」
傑克停好車,走到反鏟挖土機旁邊,大喊珀西的名字,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可柴油引擎的轟鳴聲把他的聲音淹沒了。他只好敲敲駕駛室的玻璃門,珀西這才察覺到有人找他,立即停下手裡的工作,柴油機的轟鳴聲迅速減弱。珀西打開駕駛室的門。
「我沒有拋棄他們!」克雷格氣極敗壞地說。「我是讓他們自己選擇。」
傑克問道,「他有沒有說到時間安排上有點問題?我們原計劃是今天開棺驗屍的。」
「是的。不過當時我並沒有說我覺得這種可能性極小。我只是說我有點擔心,因為我注意到斯坦霍普先生的聲音裡比平常多了一絲焦慮。」
「管家醫療是一種行醫方式。患者交一定的年費,醫師同意限制接診量,為病人提供更好的服務。」
「你跟病人建議過嗎?」
傑克鬆開腳剎。他覺得剎車沒有起到作用,需要再踩一下。可一踩下去,他的車猛地往前一竄,差點撞上迎面而來的滾滾車流。傑克又一次重重踩下剎車。他能感覺到車輪停轉,也能聽到窗外再次響起輪胎與路面刺耳的摩擦聲。可他的車還是在往前衝,一點都沒有減速。傑克又往後看了一眼,身後那輛黑色的大車看來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他的車頂到五十英尺開外的高速公路上去。正當他準備轉身再次面對前方的時候,無意中瞥見後車的車標。窗外下著小雨,霧濛濛的,這一眼看得不太真切,但傑克還是記住了車標上有一對新月狀的樹枝和兩桿槍。他猛然意識到,這是凱迪拉克的車標。在傑hetubook•com.com克看來,除非出現特殊情況,黑色凱迪拉克就代表著佛朗哥。
「還有,被告論證這個問題的時候,我不想聽你一再提出反對。」
傑克把今天早晨麻薩諸塞州高速公路上發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聽著聽著,亞歷克西斯的嘴越張越大,顯然是又吃驚又害怕。
亞歷克西斯飛快地看了一眼傑克,暴露了她內心很緊張。她的面部肌肉有點僵硬,眼睛也比平常睜得大,兩手緊張地交握著,放在膝蓋上。
「當然會有,」克雷格氣呼呼地說。
正門後面是一座哥德式建築,由辦公室和分格車庫組成。地面上鋪著鵝卵石,幾條路延伸到公墓深處。傑克停好車,見辦公室門開著,就走了進去。屋裡有兩張辦公桌,桌前各坐一個人。屋裡還放著幾個金屬的四抽屜檔案櫃,一張長條桌,幾把高背扶手椅。牆上掛著一張公墓地圖,所有的墓地都標在上面。
「我沒想到克雷格心裡有這麼大的怨氣,而且對自己的行為完全不加控制。」
「不好意思,老兄,」珀西說。「手裡的工作幹完後,我還要幫一個哥們兒挖下水道,順便看看他家剛出生的一對雙胞胎。」
「我這邊沒意見,」沃爾特說。「不過你要跟珀西商量。」
「反鏟挖土機的司機珀西.加拉德特給我打了個電話。公墓給他分配了別的任務,完事之後他要出去幫什麼人挖下水道。他說你的事可能要等到明天早晨了。」
「我覺得藍道夫的交叉詢問部分相當不錯,」傑克說。「我從來沒有意識到克雷格是個白手起家的人。念醫學院的時候打工那麼辛苦,成績還能那麼好,真是太佩服了。」
傑克突然發現路右側的護欄伸展出去一小段,好像是故障車檢修區。這段檢修區並不長,按他現在的速度,很快就要開過去了,因此他必須迅速做出決定。傑克下意識地往右打方向盤,衝出車流,猛踩剎車。車不由自主地左右搖擺,傑克竭力應對。
「困難多了。開銷更大。而且跟大學相比,課程更緊了,基本上天天有課,任務很重。」
傑克試著調整自己的速度,跟上前面那輛車。雖然他覺得雨天這個速度太快了,但也沒有別的辦法。如果他減速,後面的悍馬車就會像那輛黑色凱迪拉克車一樣頂他。這會兒,他瘋狂地試圖在後視鏡裡尋找凱迪拉克車的蹤影,但這樣做很困難,因為這需要他把目光從前面的車上移開。可儘管雨刷在高速運轉,前面的車仍然是一個模糊的影子。傑克沒看到凱迪拉克,卻看見悍馬車的司機不停地朝他揮拳豎中指。
「我是個不稱職的主人,對不起,」克雷格的聲音正常多了,沒有絲毫的傲慢和諷刺。「這段時間我狀態不好。」
他又想到一件事。隨著他在波士頓滯留的時間越來越長,他越來越擔心勞麗的反應,以至於他越來越不願意跟勞麗說話,怕她發火。他倒不擔心回不去。如果屍檢這麼拖下去,他有可能被迫坐明天早晨的飛機回紐約,這也就意味著他有可能趕不上婚禮。當然這種可能性很小,因為從六點半開始,每三十分鐘就有一班飛機去紐約。儘管如此,也不能完全排除趕不上婚禮的可能性,但他並不擔心。這種不擔心讓他懷疑起自己潛意識裡的動機。他很愛勞麗,這點他可以肯定,而且他也相信自己很想再婚。可為什麼他不擔心趕不上婚禮呢?
集中精力開車還不是他尋找凱迪拉克車的唯一障礙。窗外本來就霧濛濛的,來往的車輛濺起的水花讓局面更加混亂。那些十八輪卡車(每個輪子都跟傑克的車差不多大)在潮濕的路面上呼嘯而過,擋泥板的邊緣騰起一陣陣水霧,讓人躲閃不及。
「他是很有經驗的律師,專打治療失當官司的,」傑克想讓亞歷克西斯振奮一點,但自己都覺得說這話沒有底氣。「經驗總是在最後關頭才發揮作用的。誰知道呢。也許到了最後,他會讓我們驚訝的。」
「除了有點頭疼,其他都還好。」
傑克在山頂上找到珀西和另外兩個人。珀西坐在反鏟挖土機的駕駛室裡,正在挖一個墓穴。那兩人在一旁看著,手裡拿著長柄鐵鏟。珀西將反鏟挖土機的翻斗放進墓穴。挖土機的柴油引擎開足馬力,將裝滿泥土的翻斗拉近,提起,移出坑外。挖出來的土堆在一塊很大的防水油布上。一輛白色皮卡停在旁邊,門上印著公墓的名字。
「你身體還好吧?」
亞歷克西斯點點頭,顯然是很想休息一下。
「一字不差!我父親是個水管工,鄙視所有專業人士,覺得他們都是騙錢的。他絕不允許自己的兒子變成這些人中的一員,更何況他自己高中都沒有畢業。事實上,據我所知,我父母的親戚中,連我哥哥在內,沒有一個上過大學的。我哥後來跟我父親一樣,也成了一名水管工。」
開車上路,傑克發現自己居然還有心思笑。他倒沒有笑出聲來,只是突然覺得很想笑。他來波士頓已經兩天半了,絞盡腦汁對付異常無聊的治療失當官司,被人打過耳光,吃過拳頭,差點挨了槍子兒,還被一個開黑色凱迪拉克車的暴徒威脅過,可到現在,什麼事也沒幹成。整件事有種獨特的黑色幽默,讓他不由得想笑。
「反對有效,」大衛森法官的聲音有點疲憊。「賓厄姆先生,沒必要糾纏這個觀點。我相信陪審團已經明白你的意思了。」
傑克關掉了雨刷。車沿著山坡往上開,周圍的景色漸漸清晰起來。西邊地平線上露出一方湛藍的天空,預示著天氣會越來越好。
傑克打著傘,踩著水來回幾趟才把東西全都運到車上。一切就緒,他發動了引擎,打開雨刷,用手擦乾了擋風玻璃上的霧氣。接著他把車倒出車道,朝坐在巡邏車裡監視博曼家的員警招了招手,加速上路。
「你只要提前半小時告訴我就行了,」哈樂德說。「到時候在墓穴邊會合。」
「那段時間很愉快,」克雷格說。說著他坐直了身體,肩膀也挺直了。「因為成績好,我被分配到最負盛名的波士頓紀念醫院實習。那裡的學習環境很好,而且我開始拿工資了,雖然不多,但至少有錢了。同樣重要的是,我不需要付學費了,這樣就可以一點點地償還從大學到醫學院積累起來的高額債務了。」
「當然是更多!這些病人的問題在於,無論他們的病痛是真的,還是他們臆想出來的,我都無法減輕他們的症狀。作為醫師,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因此才用『問題病人』編號,以示區分。」
「媽的!」傑克罵道。要他明天早晨做屍檢,中午一點半趕到河畔教堂行婚禮,絕對來不及。
「天哪,」傑克搖搖頭說。「這可不好!」
「記得,」克雷格說。「可從何說起呢?」
「那你沒受傷吧,」最後傑克說到佛朗哥的車翻得頭朝下,她關切地問。
「這個問題,哈樂德.蘭利先生已經跟我詳細說過了,」沃爾特說。
到了匝道口,傑克猛地往左打方向盤。他能聽到輪胎與地面尖厲的摩擦聲,也能感覺到強大的離心力讓車尾搖擺不已,幾乎要翻車。他試著踩了一下剎車,也不知道結果是好是壞。有一瞬間,他覺得車子只有兩輪著地,但車子最終穩定了下來,並且敏捷地避開了那幾個緩衝罐,居然還有好幾英尺寬度。
「還是回到剛才的庭審吧,」傑克想換個話題。「剛才你說到克雷格的證詞還有更糟的?」
克雷格準備好出門之前,特地過來跟傑克打招呼,彌補剛才的輕慢。傑克坐在餐桌前,邊喝咖啡邊看報紙。
「哎,我不管墓室是什麼狀態。而且為什麼要把墓室挖出來呢?」
一上車他就拿出地圖,按照哈樂德指引的方向,很快弄清了路線,沒費什麼周折就找到了公墓。公墓在一座小山頂上,俯瞰一所神學院。神學院看上去跟大學差不多,有很多單獨的建築。雨中的公墓景色不錯,像公園一樣,只不過多了些墓碑。通往主路的正門是石頭做的,相當精緻,雕滿了先知像。單個墓園的小門都是黑色鐵藝的,要不是一直虛掩著,看上去還真有點令人生畏。公墓四周裝有與正門配套的圍欄。
沒開多遠,他不得不再次用手清理擋風玻璃上的霧氣。他一邊看路,一邊找車上的去霧按鈕。除霧功能啟動之後,車裡的霧氣漸漸散去。為了讓霧氣儘快散盡,傑克把駕駛室的窗戶開了一道縫。
傑克緊盯著前面的匝道口,全身都緊張起來。他的目標是在匝道口急速左轉,但不能翻車。路口還放著幾個水桶大小的黃色塑膠罐,呈三角形分佈,目的是為了防止來往車輛撞上匝道口的混凝土基座,起到緩衝作用。傑克左轉的時候還要繞過這幾個緩衝罐。他希望佛朗哥被迫直行,錯過左轉匝道。
「反對無效,」大衛森法官大聲說,好讓法庭記錄員能聽見。「請證人回答剛才的問題。」
「斯坦普敦大夫,」看到傑克站在門口,哈樂德大聲說。「恐怕要告訴你壞消息了。」
「是嗎?屍檢進行到哪一步了?我們都盼著發生奇蹟呢。」
「哎,他確實不應該說出來。換了我是陪審員,本來是來履行公民義務的,遭到這種責難肯定氣得夠嗆,也更願意相信託尼對整個事件的解釋。」
亞歷克西斯坐在這排的最裡面,是離陪審團最近的一個座位。傑克慢慢靠近她,邊走邊跟其他旁聽者說借過。看他走近,她拘謹地笑了一下,讓傑克覺得事情不妙。她把自己的東西收攏,騰出地方來讓他坐。兩人握了握手他才坐下。
傑克做了簡短的自我介紹,照例晃了晃法醫徽章。接著他解釋道,為了調查一個民事案件,他需要檢查已故的佩欣斯.斯坦霍普。開棺驗屍所需要的手續都已經辦好了,還說自己需要的只是那具屍體。
「也好,」傑克說。儘管他對藍道夫的安排並沒有多大熱情,可對亞歷克西斯的同情心依舊沒變,覺得說句安慰她的話也好和_圖_書。兩人回到法庭原座位上,傑克不禁暗想,如果原告勝訴,對亞歷克西斯和克雷格的關係將產生怎樣的影響。從十六年前他第一次見到克雷格起,傑克一直不看好這段婚姻。克雷格和亞歷克西斯是在波士頓紀念醫院實習的時候認識的。兩人訂婚的時候曾經到傑克家做客。傑克覺得克雷格非常自我,令人難以忍受,而且除了醫學沒有別的生活內容。現在傑克有機會深入他們的生活,發現雖然目前局勢非常嚴峻,但他倆有很強的互補性。亞歷克西斯從小就有點情緒化,喜歡依賴別人,與自戀的克雷格剛好取長補短。在傑克看來,兩人在很多方面都可以互補。
「一定照辦,」傑克說。「你能告訴我去派克.邁多公墓怎麼走嗎?」
「你覺得你最大的犧牲是什麼?長時間缺覺?」
「什麼樣的工作?」珀西問。
「絕對不行,」哈樂德憤怒地說。「這等於說讓墓室留在地底下。」
「都是醫學中心常見的工作,比如抽血,驗血型,血液配型,清理動物的籠子。總之任何能在晚上幹的工作。我甚至還在醫學中心的廚房幹過一陣。到了醫學院二年級,我找到一個非常好的工作,協助別人研究神經細胞和肌肉細胞中的鈉離子通道。目前我還在做相關的研究。」
到了法庭門口,傑克又猶豫起來。從表面上看,法庭裡的情景與頭一天下午他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只是證人席上的蓮娜換成了克雷格。法庭上還是那些人,態度也沒有明顯變化。陪審團還是無動於衷,一個個像是紙糊的假人,只有水管工助理還在孜孜不倦地檢查自己的指甲。法官正在全神貫注地看桌上的文件,旁聽席上的人倒是很認真。
「我明白,」傑克附和道,心中暗想珀西的這種長期合作關係恐怕跟規章制度關係不大,主要是回扣。但他現在不想深究這個問題,還是先跟珀西接觸一下再說。「我聽說加拉德特先生現在就在公墓裡工作。」
「這是他的原話嗎?」
「太好了!」傑克語帶譏諷。他又深吸了一口氣。「咱倆把事情理一遍,看看還有什麼選擇。有沒有可能不通過墓穴公司?我們自己處理。」
傑克感覺到亞歷克西斯的手在他的胳膊肘和腰間摸索著,然後往前移動,抓住了他的手。他回握了一下,兩人相視而笑,但笑容轉瞬即逝。
「托尼.法薩諾提問的時候怎麼樣?」
傑克突然感到有什麼東西從後面撞上了他的車,震得他從座位上彈了起來。剛恢復原狀,他就在座位上扭過身,透過水跡斑駁的後車窗往外看,可只能看見一輛黑色的大車頂在他後窗上,其他什麼也看不見。這時他才意識到,儘管他一直在踩剎車,可他的車還是在往前走。
「適當付點費用是什麼意思?」果然不出傑克所料,沃爾特上鉤了。他往那女人的方向使了個眼色,表示不用讓她知道細節。
「至少我父親不贊成,我們家他說了算。他並不喜歡孩子,尤其不喜歡我。我哥小倫納德是足球和曲棍球天才,而我不是。我父親覺得我是個『膽小鬼』,有幾次當著我的面也這麼說。我母親很怕他。有一次她無意中說出我想當醫師。父親揚言只要他活著,我就休想。」
「我儘量借錢;不夠的部分就靠在醫學中心打工,什麼工作都幹過。值得慶幸的是,那裡打工的機會很多。」
「你能否跟陪審團解釋一下,為什麼你覺得這是最好的選擇?」
沃爾特仔細考慮了一下這個建議,最後還是拒絕了。「不好意思!珀西跟派克.邁多公墓有長期合作關係。他瞭解並尊重我們的規章制度。」
「我不記得這個德語詞了,」亞歷克西斯說。「但這個意思我很清楚。幸災樂禍這麼普遍,應該有個英文詞才對。小報不就以這個為賣點嗎?其實我知道這些人為什麼熱衷於看克雷格受罪。他們一直覺得醫師是成功人士,高不可攀。我跟他們計較什麼。」
「你是斯特拉瑟先生嗎?」看這人一言不發,一動不動,傑克只好先開口。
「我也希望。」
「反對,」托尼說。他顯得越來越煩躁。「資訊重複。」
「還有一個問題,」哈樂德說。「墓穴公司的卡車明天沒空。我又不得不打電話給他們,說今天我們這裡用不到卡車。」
「聽過幸災樂禍這個詞嗎?」傑克問。半小時前他還想到這個詞,當初他聽說克雷格官司纏身,就有點幸災樂禍。
「我明白,法官大人,」托尼說。
傑克迅速往右打方向盤,對準車道,徑直往前方的收費站開去。他開始踩剎車,同時看了一眼後視鏡,剛好看見佛朗哥的車側面撞上那幾個緩衝罐。令他吃驚的是,凱迪拉克車隨即頭朝下翻車了,顯然是佛朗哥急於追上傑克,造成整車側翻。
「他帶著安立奎、凱撒在大楓樹那邊,為中午的一個安葬儀式做準備。」
傑克沒有意識到他這話說對了一半。最後的結果確實讓人驚訝,但卻跟藍道夫無關。
他回到自己的車旁。高速公路驚魂之後,他還是第一次認真檢查這輛車,發現不僅是窗玻璃碎了,擋風玻璃支架上有個彈孔,而且車左側有很多刮傷和凹痕,後面也撞癟了,還很嚴重,他擔心開不了後備箱。還好,他試了一下,能打開蓋子,證明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後備箱裡放著拉塔莎為他準備的屍檢文件,他可能要用到。至於赫茲租車公司看到這些損傷會有什麼反應,他不願多想,只是暗自慶幸自己當時選了全額保險。
傑克走到那男人的辦公桌前。這人大概五十來歲,胖得很,看得出來七宗罪裡他至少占了兩條:暴食和懶惰。他冷冷地坐在辦公桌前,兩手交叉放在碩大的肚子上。圓圓的臉紅得像蘋果一樣。
打完電話,傑克開始考慮一個實際的問題。他不太善於行賄,剛才許諾給沃爾特和珀西的錢顯然是太多了,要不然他們也不會答應得那麼爽快。現在的問題是到哪裡去弄這麼多現金。通常他錢包裡只帶二三十美元,這顯然不夠。不過錢不是問題,他有信用卡,只要找到提款機就行了,城裡肯定不缺提款機。
「最確切的說法是企圖彌補損失。他試圖在原告提出的每一個問題上為克雷格恢復名譽,從PP,也就是問題病人編號到佩欣斯.斯坦霍普去世當晚的所有細節。你進來的時候,克雷格在說他到佩欣斯家看到的症狀,和喬丹.斯坦霍普電話上告訴他的症狀不符。藍道夫讓克雷格告訴陪審團,他和喬丹通電話時並沒有說佩欣斯.斯坦霍普突發心臟病,只說要排除這種可能性。當然了,這與喬丹證詞中所說的不符。」
「我會去的。」
目前能做的事他都處理完了,傑克只好回法庭旁聽。其實他很不想去法庭看自己的妹妹被別人侮辱。一開始看到克雷格遭了報應,他嘴上不說,心裡還是有點幸災樂禍的。不過這種興奮感很早以前就消失了。現在傑克對克雷格夫婦倆都非常同情,不願意看到他們被人折磨,也不願意看到托尼.法薩諾這樣的人出於私利貶低他們的關係。
「我很好,不過我租的那輛車可慘了。佛朗哥肯定傷得不輕,現在可能在醫院裡躺著呢,說不定還被捕了。還記得昨晚到咱家來的那個波士頓員警嗎?我把事情的經過都跟他說了。我想當局肯定不贊成在麻薩諸塞州高速公路上隨便開槍。」
「是的。」
「可以包括。由醫師和病人協商決定。」
「能換一家反鏟挖土機公司嗎?」
傑克看著克雷格離開。他又一次低估了這個男人。
「克雷格說得有道理。從某種程度來說,他說出了所有醫師的心聲。我敢說,任何一個打過治療失當官司的醫師都是這麼想的,只不過他們比較有頭腦,沒有說出來罷了。」
「你有什麼想法?」等陪審團退場的時候,傑克問亞歷克西斯。
克雷格站起身,步履沉重地走回被告席。
「找別的醫師看病唄。」
「不記得了,」克雷格終於開口了。
「有事嗎?」他大喊著,就像反鏟挖土機的引擎還在轟鳴似的。
剛踩完剎車,傑克又一次將油門踩到底,然後運用剛練就的會車技術,迅速平移到最左邊的車道。所有的車都狂按喇叭以示抗議。傑克還沒來得及得意,就發現佛朗哥的車以更快的速度也平移過來,現在跟他的車在一個車道,中間只隔了一輛車。傑克看到匝道的標誌牌(奧爾斯頓/劍橋左轉道)一閃而過。傑克知道他的經濟型雅紳特車比佛朗哥那輛船一樣的仿古凱迪拉克車輕便,高速轉彎比較靈活,因此他本能地迅速做出決定。儘管最左邊的車道車輛相對較少,但佛朗哥一直沒有變道,也許是怕在這條道上超車,會在不遠處的匝道口被擠出路面。
「時間不能再具體一點嗎?」
「現在是這樣,」傑克的語氣非常嚴肅,暗示沒有商量的餘地。「我們計畫今天下午兩點之後的某個時間把佩欣斯的棺材打開。」
「好的,」傑克說。他盡力不讓自己語帶譏諷。自己給蘭利皮爾森殯儀館交了那麼多錢,他覺得哈樂德應該忙前忙後,敦促沃爾特.斯特拉瑟和珀西.加拉德特才是。
「還有更糟糕的呢,」亞歷克西斯抬高聲音說。
「你是如何決定選擇臨床的?」
傑克轉過身面朝前方,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後車正頂著他闖紅燈!車窗外傳來輪胎與碎石路面刺耳的摩擦聲,以及後車的馬達轟鳴聲。他突然意識到左邊有輛車開著大燈貼過來,一路響著喇叭以示警告。接著傳來一陣刺耳的橡膠與路面摩擦的聲音,耀眼的燈光已經轉向了。
傑克和亞歷克西斯隨著眾人站起身來,目送法官走下法官席,出了邊門。
傑克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做好車左側挨撞的準備,卻發現只是擦了一下。雨幕中,有輛車緊貼著他駕駛室一側的車門,能聽得見金屬摩擦的聲音。
「博曼大夫,你覺得醫學是藝術還是科學?」
「今天早晨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過得驚心動魄。」
「不過什麼?」亞歷克西斯問。
法官將注意力轉向托尼。「法薩諾先生?」
傑克直起腰。「藍道夫交叉詢問效果如何?」
「反對,」藍道夫說。「與本案無關。」
「需要幫忙嗎?」一個衣著過時的女人問他。她上下打量著傑克,說不上是友好還是不友好。傑克覺得這種舉止是新英格蘭的特產。
麻薩諸塞州,紐頓
一陣忙亂之後,傑克終於把車停下了,可還沒來得及休息,就從後視鏡裡看到那輛黑色凱迪拉克也像他一樣衝出了車流。
傑克深吸了一口氣,將視線移開片刻,以便讓自己平靜下來。哈樂德過分殷勤的舉止讓這個壞消息變得更加令人難以忍受。「好吧,」傑克慢慢地說。「那我們找別的反鏟挖土機吧。這裡肯定不止這一家公司吧。」
「我多次向她建議,可她一再拒絕,因為做檢查必須去醫院。」
「我打算出雙倍價錢,付現金。」
「不接受也得接受啊,」傑克聳了聳肩。他不想討論這個棘手的私人問題。
「說說你做實習醫師的經歷,」藍道夫說。
「拜託!」傑克懇求道。「你可別這麼說。我今天早晨已經夠不順的了。」
「絕對是藝術,但是建立在科學基礎上的藝術。」
「藍道夫已經盡力了。他不停地提出反對,可無濟於事。後來他又試圖讓法官宣佈休庭,可法官問克雷格要不要休息,克雷格說不要,然後接著往下說。」
「具體要等加拉德特先生完成他今天的計畫才能開棺。現在我只能告訴你兩點以後。」
珀西撅起嘴唇,邊想邊點頭,然後看了看錶。「大概要兩點以後了。」
「我基本上不睡覺。當然啦,也不是完全不睡,身體吃不消。我學會了隨時隨地打盹。確實很難,但上了醫學院,總覺得曙光就在前面,所以不覺得太痛苦。」
傑克深深吸了一口氣,緊緊抓住方向盤,指關節因為用力過度而發白。他猛地把油門踩到底。這車的瞬間加速度雖然算不得驚人,可也相當厲害。車很快就竄到了檢修區盡頭的護欄邊,傑克只得再次突然擠進車流。雖然這次他沒有閉眼,但緊隨其後的悍馬車司機還是非常憤怒。凱迪拉克車步步緊逼,傑克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實際上,悍馬車司機生氣也是好事。這人為了表達他對傑克的不滿,一直緊跟在傑克後面。在通常情況下,傑克會覺得這樣很危險,很討厭。現在他這樣緊逼倒是讓凱迪拉克無縫可鑽。凱迪拉克可比這個被惹急了的悍馬司機恐怖多了。
「嚴格按照書本,能夠成為一個好醫師嗎?」
「博曼大夫,說到PP病人,二〇〇五年九月八日晚,你和當時的同居女友開紅色保時捷車去斯坦霍普家途中,是否跟她說過你無法忍受這樣的病人,覺得疑病症跟裝病一樣可惡?」
「是的。良好的醫療服務有兩個基本原則:病人福利原則以及病人自主原則。單位時間裡接診太多的病人跟這兩條原則相抵觸,因為實在太匆忙了。醫師趕時間,就要加快門診的速度,導致病人不能充分陳述病情,而診療的關鍵依據往往就隱藏在病人的陳述裡。而如果是管家醫療,我就可以根據病人的需要和願望,靈活安排診療的時間和地點。」
「我知道你很忙,」傑克說。「不過我已經跟斯特拉瑟先生說了,只要能今天開棺,我願意出雙倍價錢,付現金。」
「你肯定那時候能挖完?」傑克問。他需要確定這一點。
「你的意思是說,通過管家醫療,醫師可以根據病人的需要來提供醫療服務。是嗎?」
「我還有幾個關於管家醫療的問題要問你,」托尼說著兩手緊緊抓住講臺邊緣。「你覺得會不會有病人負擔不起每年幾千美元的年費?」
「謝謝你,博曼大夫,」藍道夫說著收拾好講臺上的筆記。「提問完畢。」
廉姆告訴傑克,他會向負責高速公路巡邏的員警轉達傑克提供的資訊,並讓他們如果有問題就直接跟傑克連繫。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你會幫他們找嗎?」
「有沒有可能只打開棺蓋,不動墓室?」
「等你上了醫學院,情況是不是好一點?經濟方面是更加困難了,還是有所緩和?」
「有個工作,想找你談談,」傑克也大喊道。
「很遺憾,我覺得並沒有我想像得那麼好。給人的印象是克雷格像是在做講座,喜歡說大道理。我倒是希望整個交叉詢問能夠更短促有力,更直接,像最後那部分一樣。」
「有些情況下是的。」
傑克走出殯儀館的時候,心情和進去的時候大不相同。他現在很生氣,也很受刺|激。這世上有三件事最容易讓他發火:官僚主義、辦事不力以及愚蠢。這三件事還老是同時發生,更讓他受不了。開棺驗屍的想法最早是他提出來的。沒想到把佩欣斯.斯坦霍普的屍體從地底下挖出來比他想像的困難多了。
絕望中,傑克緊緊抓住方向盤,以前所未有的勇氣衝入高速公路滾滾的車流中。最後關頭,他甚至閉上了眼睛,因為這部分公路沒有緊急停車道,他沒有別的選擇,只能開進最右邊那股車道。儘管在這幾天開車的過程中,波士頓的司機給他的印象不好,顯得過於咄咄逼人,但傑克還是很佩服他們,警惕性高,反應敏捷。雖然喇叭聲和急剎車聲亂成一片,但他還是擠進了車流。等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車夾在兩輛車中間,離前面一輛車不到六英尺,離後面一輛車只有幾英寸。後面那輛嚇人的悍馬車,現在一動不動,司機肯定是氣壞了。
「你對醫學的嚮往和你助人的欲望是不是支撐你度過了這幾年最艱苦的日子?」
「他們比以往更加無動於衷,不過這有可能是我太悲觀了。看過克雷格在直接詢問時的表現,根本沒法樂觀。藍道夫前面的仗越來越不好打。今天早晨他告訴我,想讓克雷格說說自己的經歷,以便反擊托尼對他的人身攻擊。」
珀西的反鏟挖土機又轟鳴起來。傑克開始考慮下一步該做什麼。他看了看錶,已經快十點半了。直覺告訴他,按現在的速度,如果順利的話,大概三四點鐘可以把佩欣斯.斯坦霍普的屍體運到蘭利皮爾森殯儀館。那會兒拉塔莎.懷利醫師可能會有空。他不敢肯定她提出來幫忙是否出於真心,但決定姑且還是相信她一回。有她幫忙屍檢速度會快一點,有問題也可以一起討論。而且他也確實需要她帶一把骨鋸過來。雖然他覺得這起案件不會涉及腦部,但既然決定做屍檢,還是徹底一點為好。更重要的是,他覺得有可能會用到顯微鏡或者解剖鏡,拉塔莎在場會方便得多。最重要的是,拉塔莎的上司答應他可以做毒物學檢驗,拉塔莎可以幫他連繫法醫署。傑克現在懷疑醫院方面有用藥過量和用錯藥的可能性。這樣一來,毒物學檢驗就顯得至關重要,而且越快越好,這樣可以寫在屍檢報告裡。
傑克打量了一眼旁聽席上的人,看見亞歷克西斯坐在老地方,旁邊有一個空座位,顯然是為他留的。旁聽席的另一邊佛朗哥的老座位上坐著安東尼奧。他比佛朗哥小一號,但比佛朗哥帥多了,身上是法薩諾團隊的標準著裝:灰色西裝,黑色襯衫配黑色領帶。傑克有充分理由相信這幾天佛朗哥不會再出來活動了。他開始回想自己跟安東尼奧有沒有過節。他同時在考慮佛朗哥和安東尼奧有沒有參與恐嚇克雷格家的孩子們。
傑克的車還沒開到收費站,兩個工作人員就扔下其他等著繳費的司機,飛奔出收費亭,一個人手裡還拿著滅火器。傑克看了一眼後視鏡,這才發現頭朝下的凱迪拉克車側面已經躥出了火苗。
「萊特納小姐在證詞中說,你在去她家的路上提到,這次門診可能真的有情況。是嗎?」
「當然。特別是暑假期間在醫院打工的經歷。我很崇拜那些醫師和護士,特別是那些實習醫師。我迫不及待地想成為其中的一員。」
「很多部分都很糟糕。托尼讓克雷格承認,當晚出門診時確實擔心佩欣斯病情突變,這點跟蓮娜的證詞相符。另外他確實懷疑佩欣斯突發心臟病。他還讓克雷格承認,從佩欣斯家開車去音樂廳比從紐頓紀念醫院去要快。他很想在音樂會開始之前入場,可以向眾人展示漂亮女友。更糟糕的是,他讓克雷格承認在蓮娜面前說過很多佩欣斯.斯坦霍普的壞話,包括說佩欣斯死了對所有人都有好處。」
「天哪,」亞歷克西斯同情地說。「沒想到他們會對你下手,真對不起。我覺得我有責任。」
「等你上了大學,情況是不是好一點?」
珀西從駕駛室跳下來。他個子不高,走路的樣子很特別,讓人想起松鼠。他臉上總是一副很困惑的表情,眉頭緊鎖,腦門上都是抬頭紋。他頭髮很短,一根根豎著,兩隻胳膊上佈滿了文身。
「我們聽不見證詞了,」旁聽者抱怨道。
「當然能。」
「裂了又怎麼樣呢?」傑克已經很不耐煩了。他一直覺得土葬很古怪,堅決擁護火葬。他覺得任何人只要看了博物館裡埃及法老木乃伊的猙獰面目,就應該知道企圖保留自己的屍體是多麼愚蠢的想法。
「噢,我本來是想問你,對藍道夫精心排演的這段交叉詢問有什麼看法。」
正當傑克反覆考慮的時候,他隱約意識到,在高速公路旁的建築後面還有一條匝道。他剛才沒有考慮到這點,因為他並不打算第二次衝出車流。他沒想到的是,凱迪拉克車就是利用這條匝道追上了他的車。
「駁回請求,」大衛森法官乾脆地說。「雙方已經提交了足夠的證據,可以繼續審理。賓厄姆先生,午飯後重新開庭時,你可以傳召原告方第一個證人。」說完他俐落地敲下法槌,槌聲像子彈聲一樣在法庭裡迴響著。「午飯後繼續開庭。再次警告在座各位,不要互相討論案情,也不要跟法庭外的人討論案情。在最後和*圖*書宣判之前,不要向外界發表任何意見。」
「那當然,」珀西說。「只要你肯付我雙倍的價錢。」
「你覺得陪審團對克雷格的證詞反應如何?交叉詢問和直接詢問時的反應有區別嗎?」
「我就搞不明白,」亞歷克西斯小聲嘀咕著。「這麼多人來旁聽這個該死的官司,能聽出什麼名堂來。」
「反對,」托尼大喊著站起身。「該事實與本案無關。」
「情況不好嗎?」傑克問。
「加拉德特先生的時間安排不過來。我讓他今天早晨給蘭利先生打電話解釋的。」
「全體起立,」法庭文書大聲喊道。
「庭審開始大概一個小時之後,他就開始發火了,然後越來越厲害。托尼知道他的弱點,一個都沒有放過。最糟糕的是克雷格說,為了照顧病人,醫師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托尼根本沒有資格批評他們,也沒有資格質疑他們的專業素質。他還說托尼是個靠攛掇病人家屬打官司發財的卑鄙小人。」
「都是你從黃頁裡翻出來的?」
傑克直到凱迪拉克車停在他旁邊才醒悟過來。他發現駕駛室的窗戶開著。更重要的是,佛朗哥一隻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拿著一把槍,正準備伸出窗口。傑克踩下剎車。與此同時,副駕駛一側的車窗玻璃被打得粉碎,傑克左邊的擋風玻璃支架上出現了一個彈孔。
「他先是罵托尼是個攛掇病人家屬打官司發財的卑鄙小人,然後又開始教訓陪審團,說他們跟他不是一個層次的人。他們從來沒有像他救佩欣斯.斯坦霍普那樣救過人,所以根本沒有資格評判他的行為。」
「不記得了?」托尼做出非常驚訝的樣子。「拜託,博曼大夫,這個藉口太牽強了吧。你在醫學院的時候可是成績優異,以博聞強記著稱啊。萊特納小姐作證的時候可是記得一清二楚。在接到傳票的那天晚上,你跟萊特納小姐說過你痛恨佩欣斯.斯坦霍普,她死了對所有人都是好事。這些你總該記得吧?」托尼靠在講臺上,皺起眉頭,滿臉疑問地看著克雷格。
他倆站起身,亞歷克西斯把東西留在座位上,兩人慢慢移動到中間過道上。傑克推開法庭沉重的大門,儘量不發出噪音。他倆在大廳裡找了一張皮面長椅坐下來,不約而同地弓起背,胳膊肘放在膝蓋上。
「我的天啊!」亞歷克西斯大吃一驚。「我可不想跟新嫂子一上來就把關係弄僵了。」
「那些付不起年費,或者出於某種原因不願意付年費的病人怎麼辦?收不到年費,你拿什麼養保時捷新車和燈塔山上的愛巢呢?」
「現在進行到哪一步了?」
「是的。到目前為止,這是讓我覺得做醫師最有滿足感的部分。」
「這段經歷真讓人傷心,」藍道夫說。「但也確實很感人。這個決定不是出於同情心一時衝動,而是真的激勵你走上了艱辛的從醫之路。博曼大夫,對你來說,成為醫師的過程並不是一帆風順的。童年經歷所激發的助人欲望必須足夠強烈,才能促使你不斷跨越障礙,走向成功。你的經歷像荷拉修.阿爾傑的小說一樣催人奮進。你願意跟大家說說嗎?」
可是,傑克跟兩人說好了要去法庭的,兩人也分別以自己的方式向他表示了感謝。想到這裡,傑克發動了汽車,來了個三點掉頭。一開出公墓那精緻的石雕大門,傑克就靠邊停車看地圖。他很快就發現去波士頓市區有條近路,不用再原路返回經過殯儀館了。
早晨七:四〇
「我覺得他手裡也沒什麼好牌了。藍道夫能做的也就是請兩三個專家證人出庭作證,但沒有一個是波士頓地區的。他說今天下午這部分就能結束。明天上午就該總結陳詞了。」亞歷克西斯沮喪地搖搖頭。「按目前的情況看,我覺得他不大可能扭轉乾坤了。」
「安立奎和凱撒是誰?」
傑克開車穿行在郊區的公路上,車漸漸多起來。天空陰沉沉的,烏雲密佈,很多車都開了燈。車行到麻薩諸塞州高速公路入口停下來等紅燈,傑克這才意識到是上班高峰時間。往前一看,路上擠滿了疾馳的小汽車、巴士以及卡車,霧氣繚繞,一片繁忙景象。傑克一邊等綠燈,一邊給自己打氣,做好加入車陣的準備。他知道自己車技並不出色,而且自從十年前搬到紐約之後,就很少開車。他更喜歡騎登山單車,儘管大多數人認為在紐約騎車很危險。
現在既沒有追車,又沒有雨霧,也不是上下班高峰,傑克很快就開到了波士頓市區。儘管這條路他從來沒有走過,卻無意中找到了波士頓公共綠地和波士頓地鐵總站,中間隔著一條查理斯街。一找到這兒,就等於找到了以前停過車的地下停車場。
二十分鐘後,傑克把車停在蘭利皮爾森殯儀館門口。這時,他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他意識到自己有責任向警方報告佛朗哥出事的全過程,但他不想專門花時間到波士頓警察局報案。他坐在車裡,拿出手機和廉姆.弗拉納根的名片,上面有廉姆的手機號碼。傑克撥通了電話,廉姆接聽的時候,傑克聽到背景一片嘈雜,好像有很多人在說話。
在凱迪拉克強勁的馬力作用下,傑克的剎車根本不起作用。於是他乾脆放開剎車,重重地踩下油門。現代車的反應十分靈敏。窗外又傳來一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能明顯感覺到砰的一下,現代車終於擺脫了凱迪拉克的控制。
「隨你。有事兒隨時連繫我。開棺時我必須在場。」
傑克身後悍馬車的司機又開始不停地按喇叭。傑克能理解他有多麼憤怒,同時也很佩服他居然能一再躲過撞車。傑克發誓今後再也不抱怨波士頓司機開車粗魯了。
「能幫上忙我也很開心,」傑克極力控制自己,才沒有說出那句諷刺的「榮幸之至」。他不想說謊,可克雷格的變化確實讓他措手不及。
傑克把身體歪向一邊,從褲子後面的口袋裡掏出錢包,拿出拉塔莎.懷利的名片,撥通了她的手機,結果被轉到了語音信箱。這個時間,拉塔莎肯定是在屍檢房。他留了一個簡短的口信:開棺被推遲了,所以屍檢要到下午才能做,如果她願意幫忙,他感激不盡,最後留了他的手機號碼。
「天哪,」亞歷克西斯說。「費了這麼大周折,我希望屍檢能有重大發現。」
「也就是說,你父親對你的學術興趣並不贊成。」
「挖土機倒是很多。可派克.邁多公墓的管理員沃爾特.斯特拉瑟只允許這一家公司進入公墓。」
「我在找沃爾特.斯特拉瑟,」傑克說。
「當然。醫學上每個決定都需要很強的判斷力。」
「提問完畢,」托尼說完回到原告席。
「是的。」
「不是!是沒時間社交。同學們都有時間互相交流,討論。醫學院的生活非常緊張。三年級分專業,我不知道是應該選擇基礎醫學研究還是做臨床,當時很希望能跟其他同學討論一下兩者的利弊,聽聽大家的意見。但我沒有這個時間,只好自己做決定。」
「當然有,法官大人,」托尼咆哮著跳起來,衝向講臺,像一隻追趕兔子的獵狗。
傑克回到地下室的客房,把自己的東西整理好,放進旅行袋裡。他不知道床單被罩該怎麼處理,只好都扯下來,和毛巾堆在一起,又把毯子疊好。他在電話機旁的記事本上寫了一個簡短的致謝條,放在毯子上。至於前門鑰匙,他考慮了一下,還是決定留著,等見到亞歷克西斯的時候,連案卷一起當面還給她。他想等做完屍檢再還案卷,這樣萬一屍檢時有什麼問題,可以查閱案卷,也許能找到點線索。他穿上夾克,左邊口袋裝著槍,右邊口袋裝著手機,感覺不錯。
傑克搖搖頭。「克雷格最大的敵人就是他自己。不過……」
傑克剛從地下室客房出來的時候,還想活躍一下氣氛,克雷格卻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等傑克幫自己弄好牛奶和麥片,克雷格才開口說話。
兩人各自回到原位,即托尼回到原告席,藍道夫回到講臺前。
「我會告訴他們醫師的姓名和連繫方式。」
「成為主治醫師之後呢?據我所知,你好像有點失望。」
「聽著!」大衛森法官用老花鏡指著托尼說。「你的原告直接質詢部分是圍繞克雷格的人品展開的。當時賓厄姆先生一再反對,我還是讓你進行下去,因為你說這點與本案關係密切。我也同意你的說法。但我要一視同仁。陪審團有權聽博曼先生陳述他從醫的動機和過程。你聽明白了嗎?」
「當然不是。我在星巴克排隊買摩卡奶特咖啡。出什麼事了?」
「我沒有這麼說過。我告訴他,任何胸部疼痛,都必須首先排除心臟病突發的可能性。但之前斯坦霍普太太也有過胸部疼痛,事後都沒有大礙。」
「你還記得剛才的問題嗎?」藍道夫問。
傑克想想自己也幫不了什麼忙,就開車走了。隨著他漸漸回憶起從佛朗哥背後撞車開始的全過程,他變得越來越緊張,甚至開始全身發抖。從某種程度來說,這種反應比事件本身更讓他吃驚。幾年前,他可能還會享受這種過程。可現在,他覺得自己要對勞麗負責。勞麗還指望他好好活著,明天中午一點半準時出現在河畔教堂呢。
「我推薦的這些,都是我和我的員工認識的本地醫師。」
「這是最糟糕的部分嗎?」
「是不是有回扣?」傑克自己也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不言而喻。只允許一家反鏟挖土機進入公墓,十有八九是以權謀私。
「你是心理醫師啊,我沒料到你也會吃驚。這不是剛好符合他的自戀傾向嗎?」
「我親自去找珀西和沃爾特商量,看能不能打破這個僵局。」
出於禮貌,傑克推開椅子站起身。「你現在經歷的這一切,我能理解。雖然我自己沒有被人控告過治療失當,但我做眼科醫師的時候,有好幾個朋友都被人控告過。我知道這有多難,跟離婚差不多。」
「好的,到時候見。」
「斯坦霍普太太有沒有心臟方面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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