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你真是一個黑心的活鬼,白瑞德,你明明知道這頂帽子太好了,我是不能拒絕的。」
「太太,你太瞧得起你自己了,我並不要跟你結婚,也不要跟任何人結婚。我是一個不結婚的人。」
這醫生的這封信便是一個憤怒合唱隊的先聲。從此這樣的呼聲便源源不絕地起來,登時傳遍了整個南部,也有罵投機家的,也有罵屯積家的,也有罵包辦政府生意的商人的。據他這封信裏說,這是曹氏屯的海口已被北方的軍艦實際封鎖起來,所以衛氏屯就成了封鎖線商人麕集的海口,同時也成了萬惡的淵藪了。一般投機家都帶了大量的現錢而來,將貨物整船買下,屯積著以待高價。而且他們所期望的高價照例是可立而待的,因為必需品一天天的稀少了,物價自然逐日的飛漲。一般市民除非是不買東西,要買就非聽命於那班投機家不可。至於貧民跟一般中等生活的人,日子尤其一天難過一天了。物價一面在漲,聯盟州的紙幣一面在跌,紙幣跌得愈厲害,人們收積奢侈品的熱心高漲得愈厲害。一般封鎖線商人,本來受政府委託專進必需品,只能把奢侈品當做附帶生意,現在奢侈品價格日高,他們的船裏反而把政府切要的東西排除乾淨了。人們惟恐物價再高,幣價再跌,所以手裏有幾個現錢,一齊都拿去換作奢侈品。
「你真的是替我配的嗎?」
「真的嗎!」她一面喊著,一面不由得倒退了幾步,以為現在他一定要放肆起來了,「我連跟你親嘴都不願意呢。」
第二天,思嘉站在鏡子面前,手裏拿著一柄梳子,嘴裏啣著滿嘴的髮夾,嘗試梳著一種新式的頭髻。這種頭髻是美白新近到里士滿去看丈夫的時候學回來的,據說現在京都裏時行得很。它的名字叫做「貓兒鼠兒小耗子,」梳起來頗不容易。梳時先把頭髮打中間分開,左右各成逐漸減小的三疊,最大的一疊居頂上,叫做「貓兒。」「貓兒」和「鼠兒」都還不難梳,至於「小耗子」就不好弄了,你拿夾子夾住它,它一逕都要溜開去。但是思嘉決計要梳它成功,因為那天晚上瑞德要來吃飯,他看見她衣服上頭髮上有點新花樣,一逕都要注意要稱讚的。
由於梅太太的督促,米醫生果然行動起來了,行動的方式是寫一封信到報紙上去發言,信上並沒有提白瑞德的名字,意義卻明白得很。那報紙的編輯覺得這信裏含著社會戲劇的意味,竟把它發表在第二版上,使人看起來頗覺新鮮,因為那報紙的第一二兩版向來是給廣告佔去的,那些廣告又不外是奴隸、騾子、犁頭、棺材、房子等等的買賣或租賃,乃至暗病的治療,墮胎藥和春|葯之發賣等等。
「阿呀我的天,媚蘭,誰來管你對不對呢?別的她還說什麼?」
「我要拿好東西來勾引你,直至你的貞操再不能維持,可以聽憑我玩弄,」他說,「男人家的東西只有糖果和花你可以收得,親愛的,」他又模擬著一般母親的口氣,以致她不由得吃吃笑起來。
「但其中也有不少的敗類,披著一件封鎖線商人的大衣,以謀他們私人的利得。現在前線的將士們正因缺乏金雞納而死,這班人類的鷹隼偏要運進緞子花邊來,前線的英雄們正因缺乏嗎啡而忍痛掙扎,他們偏要一船船的裝進茶和酒來,所以我現在不得不替那些為主義而戰的人們伸冤洩忿了。那一些毒蛇正在吸取李將軍部下人的血,就是封鎖線商人這名義也被他們污蔑盡淨了。我們前線的健兒都赤著腳在打仗,這些敗類卻穿著雪亮的長靴,這叫我們怎麼能夠緘默呢?我們的兵士都圍著一點營火在發抖,在啃霉爛的鹹肉,這些敗類卻喝的是香檳,吃的是肉餅,這叫我們怎麼能夠容忍呢?我謹向每一個忠義的聯盟州國民呼籲,對於這樣的敗類,願與眾共棄之。」
「你要給我,我就把它扔到陰溝裏去。或者呢,再去買東西來引誘你的靈魂。我知道你的靈魂只消一點兒東西就成的。」
當時瑞德說的末了幾句話,實在句句都是真實的,她卻一點兒沒有想到。她沒有想到瑞德曾經替她打開寡婦的獄門,將她解救出去,使她仍得混進那些未結婚女子裏面去做她們的王后。她也沒有想到自己所以遠遠撇開母親的教訓,確是由於瑞德的影響。因為她的變化是逐漸逐漸起來的,今天掙脫了一種習慣,過幾天再掙脫了一種習慣,彼此之間似乎並沒有什麼聯繫,也沒有一件跟瑞德發生聯繫。其實呢,她因受了瑞德的影響,已經把她母親給她的種種關於禮節的嚴厲教訓多數拋到九霄雲外了,已經把一個上等女人所應做的艱難功課都置諸腦後了。
「不,我要說一百塊錢,等她去對人家說去,讓人家眼熱眼熱,都要說我多麼多麼的闊綽。可是,瑞德,以後你再不要拿這麼貴重的東西送我了。我知道你很好心,可是我實在不能再收你什麼東西了。」
瑞德常常給思嘉指出,她一面所有社會活動都參加,一面還穿著黑色的喪服,實在不相稱得很。因為瑞德一向喜歡漂亮的顏色,現在思嘉穿著這種陰慘慘的衣服,披著這種黑沉沉的長紗,便使他一面雖覺好玩,一面終感不快。但是思嘉終不肯馬上易服,因為她知道滿服還有幾年,若是馬上換去了,恐怕人家談論得愈加厲害。而且她對母親怎麼交代呢?
「是嗎!哦,不,這事不必再談了罷,」思嘉一經提起有關察理的事情,心裏就覺得非常懊惱。那時瑞德正預備要從衛氏屯再到法國去一趟,便不再說什麼,咧著一張嘴走開了。
「這且等著看罷。」
「你如果真的那麼想,就不妨踩掉那帽子。阿呀,我看你是光火極了,這倒也難怪你的。那末來罷,思嘉,你把帽子踩掉罷,那就算你把我的人跟我的東西都看得一錢不值了。」
「哦,思嘉,你簡直是個小孩子,你把我的心都擰痛了,」他說。「好罷,我就來跟你親一個嘴和-圖-書罷,我看你在盼望呢。」說著,他就隨隨便便仆下身子去,將小鬍子在她面頰上輕輕擦了一下。「現在,你是不是覺得要打我一下耳摑呢?」
「好的,我去,不過我們先來看看這裏面有多少錢。我覺得很重呢。」
「戴上罷,」瑞德微笑著說。
思嘉明知道瑞德並不愛國,但這是她不管的,雖則這意思她絕不肯公然說出來。她所最最關心的只是他從拿騷帶來給她那些小贈品,那些無傷於禮的小玩意兒。現在物價這麼貴,倘如她拒絕瑞德進門,那末這些針線、糖果、髮夾之類叫她到那裏去找呢?不要緊的,她很容易把責任推到白蝶姑媽身上去,因為她到底是一家之主,又是監護人,兼道德上的仲裁人。她明知道瑞德之來,滿城人都在談論了,並且談論到她自己身上了,但是她又知道餓狼陀人的心目中,媚蘭絕不會有什麼錯處,所以只要媚蘭衛護著瑞德,瑞德之來總還不至於完全失體面。
「哦,那不成!我是死都得要的!哦;瑞德,請你不要小氣罷!給了我罷。」
「你說你是什麼都要代價的,是不是?現在你盼望我給你什麼代價呢?」
「你敢碰一下子看!」她一面說著,一面雙手牢牢抓住了帽簷,往後倒退了幾步,他就追上前去,輕輕笑著,捏住了她的雙手。
「哦,這是做夢一般的,但是——唉,像這麼可愛的綠,要是拿黑紗罩了起來,又把這駝羽也染成黑,真是可惜呢。」
他帶著一點嘲諷的微笑將帽盒子給了她,看著她重新對著鏡子修飾起來。
她對於壞女人和涉及壞女人的一切,向來都覺得神秘,都要起反感。她又知道男人所以愛護這種壞女人的目的,是沒有那個女人應該提及的,即使提及,也只能用一種間接的說法和巧妙的言詞輕輕的說。她向來以為只有極粗俗的男人才會去接近這種女人。從前她對於規矩人家遇到的規矩男人,總當他們是絕不會做這種事的。現在發現了這個新事實,就替她的思想開闢出一個新天地來,不覺使得她不寒而慄。也許所有的男人都是這樣的!那末一般做妻子的豈不人人都受他們糟蹋嗎?總之,男人都是惡濁的,而白瑞德更為尤甚!
幾禮拜之後的一個夏天的早晨,他又來了,手裏拿著一隻裝飾得很好的帽盒子,看看屋裏只有思嘉一個人,便將盒子打開來。裏面用紙重重裹著的,是一頂非常精緻的女帽,思嘉一眼看見,便不由得大聲喊出「哦,這好寶貝兒!」一面就伸手去拿。像這樣的新服飾,她連見也多時不見了,更不要說是碰在手裏,因而她那雙眼睛饞得不得了,便當它是世界上最最可愛的一頂帽子了。它的質地是深綠色的細絲絨,淡碧色水紬做的鑲滾。兩條帶子結在下巴頦兒底下,跟她的手一般闊,也是淡綠色的。而且那捲著的帽簷上面還插著一枝傲慢的駝羽。
「這是你的辦法,是不是,你這綠眼睛的偽善者?思嘉,思嘉!我只希望你幹出些較有勇氣的事來呢。我知道愛爾蘭人是想什麼就說什麼的,只有魔鬼才會支支吾吾有話不敢說。你老實對我說罷,你碰到那種有話不能說出口的時候,不是悶到幾乎要炸開來嗎?」
「我不要錢,」他說。「這是一件禮物。」
「你等雄雞生蛋的時候才去賣一塊錢一磅罷!」
「你不喜歡嗎?」
「你不妨騙一騙白蝶小姐,說絲絨跟袖子的樣子都是你自己給的,圖樣也是你自己打的,我還要了你五十塊錢。」
「我想你是卑鄙齷齪,金錢主義的,」思嘉說,但說得非常之機械。原來瑞德剛才說的一番話,對她不過是一陣耳邊風,因為凡是不切己的話,對她總是這樣的。但是她也覺得其中一部分不無意義,她也覺得現在一般上等人裏面,確實有許多事情是不通得很的,例如她自己的心並沒有在墳墓裏,他們偏要她裝作在墳墓裏。又如她在賽珍會裏跳了那麼一點舞,大家就嚇得那麼樣的了。而且有時她做的說的跟別的青年女子做的說的一絲兒沒有兩樣,人家卻要那麼兇狠狠的豎起眉毛來了。不過這一些傳統無論多麼的使她懊惱,現在聽見白瑞德攻擊這些傳統,卻仍舊覺得不入耳。這是由於她在舊社會裏受薰陶慣了,一聽見人道出了自己的心事,總覺得不能安貼。
她解開了那個結,便有一大把的金元滾到床上來。
於是,她將那手帕團在掌中,下樓到廚房裏去找彼得伯伯了,她走過火爐的時候就將那手帕扔到火裏,悶著一肚怒氣看著它燒掉。
「她要跟你講什麼呢!她的話講得怎麼樣?」
「這要多少錢,」她突然的問,同時就放下臉來。「現在我只有五十塊錢,但是到下個月——」
還有不堪的,從衛氏屯到里士滿只有一條鐵路,為了運輸擁擠,論千桶的麵粉,論千箱的鹹肉,都堆在車站路裏聽憑它腐爛,而封鎖線商人的酒類、絲織品、咖啡之類,一經在衛氏屯卸上之後照例只消兩天就可以運到里士滿。
「如果你覺得這樣,那就好了,」他說。「思嘉,你要曉得,我對於你是一種惡勢力,你如果是有一點意識的,你就該叫我滾蛋——這是說,如果你能夠的話。因為我這人是很不容易擺脫的。但是我對於你的影響實在很壞。」
「我想當初法蘭西的貴族沒有爬進囚車以前,都是跟你一樣想法的。」
「這照聯盟州的錢算起來,大約要兩千塊錢,」他對她淒苦的神情咧著嘴說。
「告訴我跟那個——那個也不知是小姐是太太的說話——」她拿手帕兒扇著自己的熱臉。「喏,就是那個紅頭髮的女人,叫做華貝兒的!」
「金錢主義嗎?一點也不是,我只是較有遠見罷了。不過所謂有遠見,也許只和*圖*書是金錢主義的一個同義語。至少,人家不能像我這麼有遠見的,就要叫它金錢主義了。當在一八六一年的時候,任何一個忠心的聯盟州人,只要他手裏有一千塊現錢,就能做我所做的事,可惜是很少人抱金錢主義,因而把這機會錯過了!例如嵩塔爾要塞剛剛攻下來而各海口還沒有封鎖的時候,我就拿極低極低的價錢買了幾千包棉花,將它運到英國去了。現在這些棉花仍舊放在利物浦的堆棧裏。我始終不把它賣掉。我要把它放到英國紗廠非要棉花不可的時候,那就可以由我開價了。到那時候,我就是賣到一塊錢一磅,也是不足為奇了。」
「怎麼,思嘉!你大約是看過報了罷?我實在吃驚了。請你以後不要再看罷。這是會要弄糊塗女人家的腦子的。你若要知道真消息,我不到一個月之前還在英國,聽我來告訴你罷。英國是絕不會援助聯盟州的。英國從來不曾幫過一隻落水狗。這就是英國之所以為英國。而且現在坐在英國寶座上的那位胖胖的荷蘭女人,她是敬畏上帝的,並不贊成我們的奴制。她寧可得不到我們的棉花而聽那些紗廠工人去餓死,也絕不會為我們的奴制來助一臂之力。至於法國,那位拿破崙的孱弱的摹仿者正在墨西哥忙著佈置他自己的法國人,那裏還肯費心來管我們的事呢?事實上,他是歡迎這場戰爭的,因為有這戰爭將我們牽制著,他就無須把軍隊開出墨西哥來了。……不的,思嘉,這一種外來援助的觀念是報紙創造出來維持我們的士氣的呢。總之,聯盟州的命運是註定的了。它如今就像一頭駱駝,已經消耗到牠的駝峰了。但是天底下最大的駝峰,也絕沒有永遠消耗不完的。我現在已經決計再跑六個月的封鎖線,以後我就罷手了。因為到了六個月以後,這事就太危險了。那時我要把這幾條船去賣給那個傻英國人去,如果有人以為這生意還可以再做的話。不過無論賣不賣得掉,我都可以不擔心事。我的錢已經弄夠了,現在都在英國銀行裏,早已換做了金子,這紙幣將來一錢都不值,與我全不相干了。」
「哦,天——那末,假如我現在先給你五十,以後等我——」
當她正在滿頭是汗跟那豐裕而頑強的頭髮奮鬥的時候,她聽見樓上穿堂裏有一陣輕輕的跑步聲,知道媚蘭已從醫院裏回來了。隨即她又聽見媚蘭兩步作一步的飛跑上樓梯,不由嚇得停住手,心想一定出了什麼事兒了,因為媚蘭走路向來不會這麼急的。她便走到門口,開了門,便見媚蘭滿臉緋紅,驚惶失措的跑進房來,活像一個犯了事的小孩子。
「好看嗎?」她一面嚷著,一面露一個側影給他看,同時將頭翹了翹,故意使那枝駝羽跳舞起來。但是她不過口裏這麼問問,心裏實在早已知道自己好看的,用不著等看見他的眼睛才證實。因為她戴上了這頂帽子,樣子越發顯得俏皮了,而且那絲色的滾邊映得她的眼睛跟深翡翠一般閃亮。
他每次發起議論來,總像是非常有理。就是現在這番話別人也許要當是國賊的理論,但在思嘉聽起來,覺得句句都是常識,句句都是真理。有時她照理性來評判,也知道這話是完全錯的,自己應該覺得驚異,覺得憤怒的。實際上她並不驚異,也不憤怒,但是她可以裝出驚異和憤怒的樣子來,因為她以為這樣才可以抬高自己的身分。
「她又說,她對於到醫院裏去做事的這些女人一逕都留心看過,只覺得我——我臉上很和氣。因而她攔住我說話了。她說她有一點錢,要我替她拿去用到醫院裏去,但是千萬不要說出是那裏來的。她說艾太太如果知道這錢是什麼樣的錢,她一定不允許拿到醫院裏去用。什麼樣的錢呢!那是我一想起來就要暈過去的!那時我心亂得很,急乎要離開她,大概只對她說過,『哦,好的,你真是好人,』或是諸如此類的癡話,她就微笑一笑說,『你真是一個基督教徒,』一面便把這條齷齪的手帕塞進我手裏來了。嗨,你聞到這股香氣嗎?」
她就飛奔到對壁的鏡面前,將它噗的一下戴上頭,然後將兩鬢的頭髮掠到後邊,以便露出一對耳墜子,然後動手結起下巴頦兒底下的帶子來。
「哦,她的語法錯得很厲害,不過我看得出她是極力想學好的,這可憐東西。剛才我從醫院裏出來,彼得伯伯沒有拿馬車來接我,因而我就決計跑路回家了。我走到安家大院的時候,誰知她正躲在籬笆背後等我呢。哦,我的天,還虧得他們安家人都到馬崗去了!那時她就說,『請你,衛太太,跟我說幾句話罷。』我也不知道她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的。那時候我原應該趕快跑開去,可是——可是思嘉,她那副神氣太可憐了,那是一種哀求的神氣呢!而且她穿著黑衣裳,戴著黑帽子,臉上沒有搽脂粉,若不是頭上長著紅頭髮,簡直是跟規矩人家的女人沒有兩樣的,我還沒有能回答,她就又說道,『我原不應該跟你來說的,可是我曾經想跟艾太太那隻老母孔雀去說過,她竟把我趕出醫院來呢。』」
一八六二年秋天曾經招待過他的那些家庭,到了一八六三年,他所能進去的就差不多只賸白蝶小姐一家了。而且就是她家裏,也全靠媚蘭一人之力,否則他也要不得其門而入。每次他到餓狼陀來的時候,白蝶小姐總是裝生病。她明明知道自己要是容納他,一定要受朋友們的指摘,但是她又沒有勇氣敢對他下逐客命。每次她聽見他到餓狼陀來的消息,便要預先鼓起腮膀子對兩個女孩子宣言,說她要到門口去等他,攔住他不許進門,但是他來了,手裏拿著一個小包裹,嘴上帶著一套大恭維,她一見面就又氣餒了。
「我想你這人真是頑皮,你是明明知道英國和法國馬上就要來幫我們這邊的忙了,為什麼還說這樣的話呢!」
「是嗎?」
但是她現在就只看見那一頂帽m.hetubook.com.com子跟她非常之合式,就只知道它並不要一個大錢,就只知道瑞德一定是愛她的,無論他自己承認不承認,而且她一定會得找出一個法子來使他承認。
「你做什麼?你不說這是我的嗎?」
「你的話好像是一個浸禮會的牧師在做招兵的演說。但是我倘使不願替自己贖罪呢?這一個將我拋棄的制度,我為什麼要去替它戰鬥,要去維持它呢?我正巴不得看見它毀壞呢。」
「她真的把她叫做老母孔雀嗎?」思嘉說著,覺得有趣,笑起來了。
「是的,盒子上還有和平路幾個的法文呢,你覺得有什麼意義嗎?」
「凡是好的忠告我都很重視,」思嘉盡量用著譏諷的語氣說。「可是你這忠告我實在用不著。你當我爸爸是個窮鬼嗎?他的錢已經儘夠我用了,何況我還有察理的一份財產。」
「哦,你不要笑呀。這是沒有什麼好玩的。誰知道這個小姐——哦,這個女人是想給醫院幫一點忙呢——你意想得到嗎?她自願每天早晨到那裏去做看護,這當然把艾太太幾乎嚇死了,就立刻把她趕出醫院來了。以後她又說,『我也希望能做一點事的。我難道不跟你們一樣是一個聯盟州人嗎?』思嘉,我聽見這話真是感動極了。你知道的,她想給主義出力,也是不好的嗎?你覺得我這意思對不對?」
「我真不曉得怎樣才好呢,」她常要這麼咕嘟著。「他只消瞧我一眼,我就會嚇得要死,什麼話都不敢開口了。他的名譽本來壞透的。你們想他會不會打我——或者——或者——唉,要是察理在世就好了!思嘉,你,你得勸勸他呀,不妨好好對他說的。唉,唉!我要怪你鼓勵他的呢!現在城裏人人都在談論了。要是你母親知道了不知她要怎樣怪我呢!媚蘭,你也不能對他這麼好。你要對他冷淡些,疏遠些,那他自己就會明白了。哦,媚蘭,你想我應該不應該寫個條子給亨利,叫他去對白船長說說呢!」
「思嘉,是五十塊錢!而且都是金的!」媚蘭數了一數,就嚇得喊了起來。「思嘉,你說說看,到底應該不應該拿這種——嗯,拿這種掙來的錢用在那些兵士身上呢?你想上帝會不會諒解她的一片好心,便不管這錢齷齪不齷齪呢?我想起了醫院裏需要這麼多東西——」
「你打算對我怎麼樣呢?」
但是瑞德如果肯放棄他的邪說,事情豈不更美嗎?如果能夠這樣,那末她同他到桃樹街上散步的時候,就不至於受人側目了。
「你還看不出來嗎?自從我在賽珍會上初次會到你的時候起,你的行為就很駭人聽聞了,這大部分都該歸咎於我的。誰鼓勵你去跳舞的呢?誰強迫你承認自己也覺得我們這光榮的主義並不光榮也不神聖的呢?誰慫恿你承認自己也覺得這些為主義而戰的人都是傻子呢?誰幫助你給與那些老太太們許多談論資料的呢?最後,誰引誘你收受一個上等女人所不應該收受的禮物呢?」
以前只在暗中傳播的謠言,現在都在公開討論了,都說白瑞德不但自己有四條船,每次運進的貨都賣得前所未聞的高價,並且收買別人船上的貨,屯起來以待高價。又說他是某一組織的領袖,那組織有一百萬以上的資本,以衛氏屯為大本營,專收各碼頭由封鎖線運進的物品。又說他們在衛氏屯和里士滿都有幾十處堆棧,裏面都滿塞著食料和衣料,等著價錢高漲才賣的。這時候一般兵士和市民都已同樣受到切膚的苦痛,因而對於他和其他投機家的怨聲一天天加盛起來。
「我不染就是了。我答應你了,現在可以給我了。」
「如果你以為我要報答這頂帽子就會跟你結婚,那是我不會的。」她老著面皮說,說時將頭一扭,扭得那帽上的駝羽蹦蹦跳起來。
「現在聯盟州海軍事務中有關封鎖線的一股,原也有許多勇敢愛國的人在裏面,」那醫生的信的最後部分說。「這些人赤膽忠心,情願拿他們的生命財產去冒險,以期繼續保持聯盟州的生命。因而凡是具有一點國家觀念的南方人,總都不吝給他們一點金錢的報酬,以期可以慰藉他們的冒險。
但是思嘉並不關心這樁事情的倫理方面。她也跟大多數天真爛漫的好人家女子一樣,對於娼妓這東西發生了深刻的好奇心了。
「我要——我要把那五十塊給你——」
他的黑色眼睛搜索著她的面孔,一直搜索到她的嘴唇。思嘉低著頭,渾身充滿著激動。現在他要放肆起來了,正不出母親的預料。他要跟她親吻了,或是嘗試跟她親吻了,到底怎樣,她一時也分不清楚。她如果拒絕呢,他就馬上要將那帽子一把抓了去,去拿給別的女人。反之,若是她讓他規規矩矩的親一下呢,以後他為了抱著再親的希望,別的好東西就會源源而來了。男人家對於親幾個嘴,總是看得非常之重,雖則天才曉得是什麼緣故。有很多人親了一次嘴之後,竟會立刻愛上那個女孩子,或者因為女孩子刁皮,親了一次之後就不肯讓他們再親,竟會演出許多活劇來。倘如白瑞德真的愛上她,並且承認了他的愛,求她親一個嘴或是笑一笑,那事情就有了勁兒了。是的,就讓他來親罷。
思嘉的嘴突的張開來。對於男人家送的東西是得特別當心的呢!
「可是我並不給你拿去改做喪帽的。既然你不合胃口,我去找別個綠眼睛的女子送給她去。」
她把嘴唇努著,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看見他那黑珠子的深處含著一種覺得非常好玩的神情,便不禁嗤的一聲笑出來。她想這人真是頑皮極了。惡作極了!如果他不要和她結婚,並且不要和她親嘴,那末他要什麼呢?如果他並不是愛她,那末又為什麼常常來找她,常常送東西給她呢?
「即使你心裏認為這樣,為什麼一定要說出口來呢?」她罵道。「你心裏不管怎樣想,卻閉著口不說出來,不是什麼事都好得多嗎?」
「哦,」她憤然的想道。「我若不是一個上等女https://m•hetubook.com•com人,我對於這個惡蟲還有什麼話說不出來呢!」
「哦,思嘉!」她一面喊著,一面關了門,向思嘉床上坐了下去。「姑媽回來了嗎?還沒有罷?哦,謝天謝地!哦,思嘉把我羞殺了!我差不多暈過去了,思嘉,彼得伯伯口口聲聲說要告訴姑媽呢!」
「哦,瑞德,這帽子是誰的?我要買它。我願意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
「我想你應該自己看重些,不要打扮的跟梅太太一般,」他激她道。「而且也用不著披起黑紗來做悲傷的幌子,因為你本來並不悲傷,這我可以跟你打賭的。我要你去掉帽子跟頭紗,兩個月裏面我去弄一頂巴黎出品的帽子來給你戴上。」
「哦,是的,一個人是非有人可以跳舞不可的,不管是出怎樣的代價。好罷,我很佩服你的自制力,這我可比不上你。我也不能夠拿一件羅曼史和愛國主義的大衣將自己掩飾起來,無論這對於我有多大的便利。現在的傻子愛國家已經夠多了,他們現在把身邊每一文錢都拿到封鎖線上去冒險,將來戰爭完了,便人人都變窮光蛋。他們用不著我去加入他們,他們的愛國史上既然用不到我去增光,將來那張窮光蛋的名單也無須我去湊數。這些榮耀的光輪讓他們去戴去罷。他們是值得戴的,這是我難得說的一句出於至誠的話,而且不出一兩年,那些願意戴光輪的人就都可以戴上了。」
「我從來沒有聽見過什麼制度,」她辯駁說。
「告訴什麼呀?」
但是他並沒有表示要來跟她親嘴的意思。她從她的濃眼睫毛底下拋給他一個斜視,並且含糊著給他一個鼓勵。
她面上淌著眼淚,帽子倒掛在背後,裙箍兒猛烈震盪著。她手裏不知抓著一件什麼東西,只覺一陣廉價香水的香氣被她帶進屋裏來。
「不,我想不應該,」媚蘭說。「而且我也絕不能對他無禮。我想人家現在這樣對付白船長,簡直都丟了腦子了。我想他絕不會壞到米醫生跟梅太太說的那樣。他絕不會把糖食屯積起來不讓飢餓的人吃。他還捐給我一百塊錢去幫助孤兒呢。我相信他一定跟別人一樣忠義,一樣愛國,不過他太驕傲,覺得犯不著替自己辯護罷了。你總知道,他們男人到了憤怒起來的時候,一定是非常執拗的。」
「哦,」她喊道,因為她已經瞥見自己的影兒,果然兩片紅嘴唇皮正做著一個親嘴的姿勢。「哦!」她接連的喊著,原來她已經在那裏大發脾氣,大蹬其腳了。「你是一個頂頂可怕的人,我沒有見過第二個的,就是從此再不同你見面也不算可惜!」
媚蘭擎出一條男人的手帕來,非常齷齪的,但是含著極濃的香氣,裏面包著一些兒硬幣,做一個結兒打著。
她牢牢抓住帽盒子。這寶貝東西,她戴了起來就會那麼年輕那麼迷人的,可以拿去給別人去嗎?哦,決然不可以的!她也想起了白蝶跟媚蘭會要驚駭。她又想起了母親會要罵她,她發抖了。但是她的虛榮心強過了懼怕。
「那末你要不要把它染黑呢,要染就不成。」
「哦——這倒是的,」她不得已的承認了。「有時人家一天到晚在那裏談主義,我實在厭煩得了不得。可是我的天,我若是公然承認了,就沒有人跟我說話了,青年們都不跟我跳舞了!」
但是她並沒有聽他,因為她又在那裏對鏡子顧影自憐,並且心裏正在打算,今天下半天就要戴這帽子到醫院裏去,還要到那些調養期中的軍官那裏送花去。
「哦,那末怪不得你一張嘴鼓得那麼好玩了。」
「這我就不信了,」他說這話時,面容突然變得安靜而陰鬱。「按理說呢,你應該心裏一逕悲傷,像一個韓察理的寡婦,同時在那些傷兵裏面,也應該是以規行矩步出名的。然而事實上——」
但是思嘉並沒有聽她。她正看著那條齷齪的手帕,心裏充滿著差辱和憤怒。原來那條手帕的一角裏繡著RKB三個字母,而現在她的上格抽斗裏也放著一條手帕,跟這一模一樣,那是白瑞德昨天剛剛借給她包花蒂兒,她預備他今天來吃晚飯的時候還給他的。
「我相信這個價錢是會到的。現在已經是七角五一磅了。總之,思嘉,等到這場戰爭完了的時候,我就是一個富翁了,這就因為我是有遠見的——哦,對不起,金錢主義的——緣故。我從前也曾告訴你,人要發大財,只有兩個時代,一是國家正在建造的時代,一是國家正在毀壞的時代。建造時代的財發得慢,毀壞時代的財發得快。你記住我的話罷。也許這對你將來是有用的。」
「怎麼,媚蘭!」思嘉嚷道,她是嚇得眼睛只會發楞了。
「哦,天!」思嘉看了看鏡中的倩影,又看了看瑞德那副不易看穿的表情,心裏暗暗的想著。「要我說不收他這句話,我簡直是說不出口來。這東西太可愛了。我寧可——寧可他來放肆一下的,只要他不過分的放肆。」想到這裏,她不由得自吃一驚,登時臉上泛起粉紅色。
華貝兒就是她到餓狼陀的第一天在街上看見的那個紅頭髮的女人,現在她在這裏,已經大大出名了。因為餓狼陀自從成了兵士麕集的所在,便有許多娼妓跟著他們的足跡而來,其中要算這華貝兒首屈一指,就因她長著那麼一頭火燄一般的頭髮,身上穿的衣服又一逕是非常華麗而時式的,向來桃樹街上跟其他規矩的地方都難得看見她的蹤跡,偶或看見她在街上走,凡是規矩人家的女人都要急忙的避開她。現在媚蘭竟會跟她講起話來。這就怪不得彼得伯伯要光火了。
白蝶姑媽並不懂得男人,不管他們在憤怒的時候,不在憤怒的時候,因而她只能搖搖她的小胖手,一點兒沒有辦法。至於思嘉,她早已知道媚蘭那種把人人都看做好人的脾氣是沒有法兒改變的。她以為媚蘭是個傻子,但是誰對她都沒有辦法。
「就是你的呀,」他說。「誰還配戴這種綠顏色呢?你想我把你眼睛的顏色記得清楚嗎?」
「我想米醫生信和圖書裏講你的話對得很,白船長。你唯一可以替自己贖罪的路就是等你把幾條船賣了之後馬上去入伍。你本來是西點軍校出身,而且——」
「真的嗎?可是等我高興的時候,以及我覺得有什麼東西可以增加你的美的時候,我還是要送的。不過我要警告你,我並不是好心。我是拿帽子、鐲子一類東西來引誘你,來引你到陷阱裏去的。你要牢牢記著,我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有緣故,我給人家的東西一逕都望人家的報酬,我是什麼都要代價的。」
她勉強笑了起來,而鏡子裏那個綠帽簷底下的笑影立刻使她下了決心了。
「糖果啊,花呀,親愛的,」母親屢次對她說,「或者是一本詩集啊,一冊紀念冊啊,一小瓶花露水啊,只有這些東西是女人可以收得的。凡是貴重的禮物,即使是你未婚夫送給你,也萬萬不能收。例如首飾、衣服,甚至於手套、手帕之類,都絕不能收人家的。你如果收了,男人家就要當你不是上等女人,因而就要放肆了。」
瑞德也曾老實不客氣的告訴她,說她披著那種黑紗便像一頭牛。穿著那種黑衣便老了十歲年紀。她聽見這話,便急忙跑到鏡面前,仔細看看自己到底是否真像有二十八歲。
想到這裏,她就預備要等他來的時候,將這手帕向他臉上擲去,然後請他走出大門,從此再不跟他說話。但是,不,這是她當然不能做的。她絕不能讓他看出自己知道有這女人的存在,更不能對他露出自己知道他跟這女人有往來。因若不然,她就不像一個上等女人了。
他的白牙從他的小髭鬚底下露了一露。
「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白船長。我所做的事情不見得就壞到這樣,而且我做這些事情也不是靠你幫忙的。」
「沒有嗎?但是你也屬這制度的一部分,跟我一樣的,而且我可以賭咒,你對於這個制度一定不見得比我更喜歡的。你要知道,我是為什麼會變成我們白家一個敗類的呢?除了這個理由之外再沒有別的——就是為我不曾也不能符合曹氏屯的標準。而曹氏屯就可以代表南方,不過更強烈化罷了。我們平日所謂厭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怕你還不十分明白罷。這就是,有許多事情因為人家一向這麼做,我們便不得不做。為了同樣的理由,有許多完全無害的事情,我們卻偏偏不能做。我自己生平就被許多毫無意識的事情麻煩得不得了。至於不跟那個女子結婚一件事——你大概總聽見說過的——那不過是最後的起因罷了。她是一個使人難以忍耐的傻子,那次不過碰到一件意外的事情,使我不能在天黑以前把她送回家,為什麼我就該跟她結婚呢?而且我的槍既然比她哥哥打得準,為什麼我該讓他來打死我呢?假如我是一個上等人,當然,我是該讓他殺死我的,那就替我們白家的家聲抹去一個污點了。但是我還要活。現在我竟活下來了,而且活得很舒服。……我又想起我自己的兄弟來,他還是住在曹氏屯那些神聖的雄牛裏面,一逕都對他們非常之釁敬,我記起了他那母豬一般的老婆,他那聖賽西理節的跳舞會。他那天長地久的稻田,於是我認識了掙脫這種制度的報酬了。思嘉,你要知道我們南方人的這種生活方式,是跟中古時代的封建制度一樣陳舊的了。可怪的是,它居然能夠維持到這麼長久。照理,它是早已應該消滅的,現在它已開始消滅了。那末你以為我聽了那米醫生的一番演說,就會相信我們的主義是正當神聖的嗎?你以為我受這鼓聲的一番激動,就會拿起一柄毛瑟槍來,跑到佛金尼去替南方政府流血嗎?你當我是怎樣一個大傻子呢?去跟那責打我的棍子親吻。絕不是我白瑞德會幹的事。南方與我現在是債務兩訖了。南方曾經一度拋棄我,要我去餓死。幸虧我不曾餓死,而我現在是從南方的臨死陣裏弄起了充分的錢,足以報償我喪失了的生活權利了。」
「要是白蝶姑娘知道的話,那我就寧可死了!你明白的,她若是知道這樁事,就馬上會要哭起來,馬上會要到處去告訴人,那我就沒有面孔見人了,」媚蘭嗚咽道。「而且這並不是我的過錯。我——我實在硬不起心腸來避開她。這是對不起人的。思嘉,我——我實在可憐她呢。你想我應不應該可憐她呢?」
由此看來,白瑞德是跟那齷齪的華貝兒有了往來的,並且是拿錢給她用的。這就是她這預備捐給醫院的錢的來源,怪不得都是金的了。但是白瑞德一面跟婊子往來,一面居然又敢跟規矩人家的女人來親近呢!而且她還相信他是愛她的呢!現在從這件事看起來,他是決然不能愛她的。
她並不覺得有什麼意義,只對著自己的影子微笑著。在這當口,她覺得萬事於她無涉了,就只知道自己兩年以來初次截起這樣好帽子,確是美得毫無瑕疵了。她想戴著這樣的帽子,天下事情還有什麼辦不到的呢!但是一會兒之後,她的笑容便又漸漸消散了。
他立刻走到她身邊,很快解開她頦下的帶子。一剎那之後,那帽就回到帽盒裏去了。
「她正在那裏向我道謝,並且說著以後每禮拜都要拿一點錢給我的話。誰知彼得伯伯已經把馬車趕到面前,看見我了!」媚蘭說到這裏,不禁淚流滿面,將頭倒在枕頭上了。「他一經看見是誰跟我在一起,他——思嘉,你知道怎樣?——他竟對我吆喝起來了!我是這一生一世也沒有人對我吆喝過的。他說,『你趕快上車來罷!』當然,我就上車了,於是他一路把我訓著,不容我分辯一句,還口口聲聲說一定要告訴姑媽。現在,思嘉,你替我下樓去求他不要告訴罷。也許他會聽你的話的。姑媽是連我對這種人看了一眼也要氣死的呢!可以不可以,思嘉?」
餓狼陀人讀了這封信,人人都看做公平正直的神判一般,又因他們都是忠義的聯盟州國民,所以急忙對白瑞德實行共棄了。
他的眼睛一面恭維她的美,一面卻在譏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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