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猛禽咬人

「不是?」她倒覺得這話挺像西班牙語的。「那麼請你繼續替他清洗吧。」
「作為旅遊勝地是遠了些。」她說道。
「綁匪?」
「對。你懂這個詞的意思嗎?」
「咬傷或抓破?」伊蓮娜疑惑不解地問道,「不會,醫生。牠不會這樣的。猛禽是拐跑新生兒的人。」這場談話似乎使她很煩躁,因此她急於中止談話。她轉身朝診所走去。「她要分娩時,我會叫妳的,醫生。我認為還要過一個小時,也許兩個小時,她才會生。」
芭比感到很納悶,島上有什麼事如此緊急,以致於直升機要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裡飛行。當直升機在海邊潮溼的沙灘上降落時,她透過擋風玻璃看到駕駛員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一名穿著制服的男子從機艙裡跳了出來,砰地打開一側的機艙大門。她聽到一陣狂亂的西班牙語吼叫聲,於是曼威用手肘輕推她一下。
「在大洋中,離海岸約有一百至一百二十海浬。」
曼威還在注視著直升機。「我希望他們再也不要來了。」
「可是,猛禽會咬傷或抓破牠的受害者嗎?」
這是一架機腹很大的Vs型直升機,側面漆著藍色條紋,上面寫著「國際遺傳設計」的字樣。那是一家建築公司的名字,他們正在一個近海的島上修建新的休閒渡假區。那個休閒渡假區據說頗為壯觀,而且結構十分複雜;許多當地居民都被雇用參加建設,工程施工已有兩年多了。芭比完全能夠想像一個美國大型休閒渡假區,有游泳池、網球場,遊客可以在那裡盡興遊玩、暢飲雞尾酒,完全擺脫都市的現實生活。
「你知道什麼是猛禽嗎?」
「嗯,我聽到了。」芭比回答道。
她來阿尼亞斯科灣已有三個星期,這段期間天天下雨。
唔,芭比思忖道,至少她拍下了照片。但是當她朝桌子轉過身時,她發現照像機竟然不翼而飛了。
滂沱的熱帶暴雨啪啪地敲打著醫療診所的鐵皮屋頂,雨水嘩嘩地順著金屬的排水導管流下,像一股洶湧的激流飛濺到地面上。芭比.卡特嘆了口氣,呆呆地望著窗外。低垂的雨霧遮住了海灘以及海灘外的大海,她從診所望去,幾乎什麼也看不清。她到哥m.hetubook.com•com斯大黎加西岸阿尼亞斯科灣的漁村擔任兩個月的特約醫生,剛來的時候並沒有料到會碰到這種情況。芭比.卡特已在芝加哥邁克.雷斯醫院的內科急診室實習了兩年,經過一段極度緊張的生活之後,她希望能沐浴在海邊的陽光下,過過輕鬆自在的生活。
可是這雨!這從早到晚,沒有一刻停歇的雨!
芭比仰望著滿天的星斗,聆聽著海上的波浪輕輕拍打著海岸。黑暗中她看到停泊在近海的漁船朦朧的輪廓。整個景色是那麼靜謐,沒有半點兒異常,她覺得自己這時談論什麼吸血魍魎和被拐騙的孩子,簡直是蠢極了。
小夥子臉色蒼白,渾身顫抖,毫無知覺。
曼威站在診所色彩鮮豔的綠色大門旁,揮著他的手臂。他們把傷患抬進大門,放在屋子中央的桌子上。曼威拿來靜脈注射器,芭比把燈拉到小夥子的上面,彎下身子察看他的傷勢。她立即發現傷勢很重,這小夥子幾乎是必死無疑。
「沒錯。」
「一小時。」
芭比聽到從隔壁屋子裡傳來的呻|吟聲。村子裡的一位婦女正忍受著分娩前的第一陣陣痛,當地的助產士伊蓮娜.莫雷斯在一旁照顧她。芭比踏進診所,對伊蓮娜做了個手勢,要她暫時出來一下。
「我們本來打算去那裡的,但是這種天氣我們無法飛過山去。請你在這裡替他治療。」
它是在找降落地點。
那天深夜雨終於停了。芭比獨自在診所後面的臥室裡,翻閱著那本已經破爛不堪的平裝本西班牙語辭典。那小夥子曾說過「raptor」一詞,儘管曼威一再否認,芭比還是懷疑那是西班牙語中的字詞。果然,她在辭典中找到了這個詞。它的意思是「強奪者」或「誘拐者」。
「什麼是猛禽?」
她彎下身子,打算替他做人工呼吸,但是曼威猛然抓住她的肩膀往後拽。「不行,」他說道。
「不行。」他惡狠狠地盯著她,「不行。妳不懂這些事情。」
「我沒見到,」艾德回答說,「他們說是被機器碾的。」
曼威問道:「妳想作沖洗嗎?」
「你要我搶救他,還是不要?」她邊說著,邊把他推到門外,當著他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面關上了房門。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然而她對此很反感。曼威感到猶豫不決。「我要繼續沖洗嗎?」
「就是hupia。」
「是hupia嗎?」
這個解釋使她陷入了沉思。這個詞的含義使人想到似乎與hupia的含義十分接近。當然,芭比並不迷信。沒有任何鬼魅使他手上傷痕累累。那小夥子想告訴她什麼呢?
「為什麼不能說呢?」
她再次發現艾德.雷吉斯非常緊張。他屬於那種情緒外露、容易激動的人,而且不像是建築工地的工頭,反而比較像是一名管理人員。他顯然感到力不從心。
一道長長的傷口從肩部一直延伸到整個軀幹。傷口邊緣的肌肉被割得支離破碎,肩部關節已經脫位,白骨暴露在外。第二道傷口劃破了大腿厚厚的肌肉,肌肉下的股動脈清楚可見。她的第一個印象是這條腿已經被整個剝開了。
接著,她也發現了,那是和雨聲混雜在一起的另一種聲音,一種更為低沉的隆隆聲正慢慢地升高,最後變得十分清楚:是直升機發出富節奏性的機械聲。芭比思忖道,像這種天氣直升機是無法飛行的。
「他看起來幾乎像是被動物劈開的。」芭比一面察看傷口,一面說道。她像大多數急診室的醫生一樣,對幾年前接觸過的病人的具體症狀都能記得一清二楚。她見過兩次動物致傷,一次是兩歲的幼兒被一條羅特爾狗襲擊,另一次是一名喝醉酒的馬戲團工作人員遭到孟加拉虎的攻擊。兩次的傷勢十分相似,動物致傷有一種明顯的特徵。
芭比看著躺在地上的小夥子,意識到做不做人工呼吸已經無所謂了;她不可能再使他甦醒過來。曼威叫來那兩個黑人機員,他們回到屋子裡抬走了屍體。艾德走了進來,用手背擦著嘴巴,一邊咕噥道:「我相信,妳確實已盡力了。」然後她看著他們抬走屍體,上了直升機,飛機發出巨大的轟鳴聲,飛入了雲端。
芭比正想叫曼威回來幹活時,那名受傷的小夥子突然睜開眼睛,在桌子上直挺挺地坐了起來。曼威嚇得大聲尖叫。受傷的小夥子呻|吟著,頭部扭動著,兩眼睜得老大,直愣和*圖*書愣的目光時而往左、時而往右,接著,大口大口地吐出鮮血。他立即進入痙攣狀態,芭比想抓住他,他卻渾身抖動著,從桌上摔到水泥地上。他又嘔吐起來,鮮血濺了滿地。艾德打開房門說道:「到底出了什麼事?」當他看到鮮血時,他用手捂住嘴,轉過身去。芭比抓過一根棒子,想撬開小夥子緊閉的嘴巴。雖然她這樣做,心裡卻明白這是無濟於事的。最後他抽搐了一下便癱倒了,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
「請告訴我他是怎麼受傷的。」她說道。
「是建築工地意外造成的。」艾德高聲吼道,「他摔倒了,一臺推土機滾到他身上。」
「好吧,」她說道,「你們在外面等著。」
當他們把傷患抬進診所時,芭比在一旁快步走著。他是個小夥子,還不到十八歲。她掀起他那沾滿鮮血的襯衫,只見肩上有一道長長的傷口,另一道傷口則在腿上。
其他的事物都令人滿意。她喜歡這裡與世隔絕的環境和當地居民熱情友好的態度。哥斯大黎加的醫療體系是世界上最出色的二十個醫療體系中的一個,甚至在這個偏僻的海邊小鎮也有良好的醫療診所,醫務人員和藥物器材齊全。她的助手曼威.阿拉崗為人聰明且訓練有素,因此芭比在這裡能發揮和她在芝加哥實習時一樣的臨床水準。
「我叫艾德.雷吉斯。我們有個重傷病人,醫生。」
「是的。」芭比回答說。她伸手拿過那架小巧的奧林匹斯牌傻瓜相機。她移動了燈光以便看得更清楚,然後對著傷口照了幾張快照。這的確像是咬傷的,她暗自思忖道。接著,小夥子呻|吟起來,芭比把照像機放到一邊,朝他俯下身子。他的嘴唇在動彈,但口齒不清楚。
伊蓮娜已經六十歲了,頭髮灰白,但身體壯實,一副注重實際、不苟言笑的樣子。在夜晚星光的照耀下,她皺起雙眉反問道:「猛禽?」
然而那聲音仍不斷地升高,接著直升機作低空飛行,衝破海面上的雨霧,在頭頂上方發出巨大的轟響,盤旋著,又繞回來。她看到飛機掠過海面,從漁船附近擦過,隨後轉向緩緩地飛往搖搖欲墜的木結構碼頭,最後又飛回海灘。
芭比皺起眉頭。哥斯大https://m.hetubook.com•com黎加人並不特別迷信,但是她曾在村子裡聽到人們提及hupia。人們說那是一群在夜間出沒的鬼魅、不露面的吸血魍魎,專門綁架幼小的兒童。據傳hupia曾經居住在哥斯大黎加的群山中,但現今已移居到近海的島上。
「現在別談論hupia,」伊蓮娜朝正在呻|吟的臨產婦女點點頭,斷然地說道。「現在說這個詞很不吉利。」
「是的,醫生?」
「我是卡特醫生。」她說道。大顆的雨珠嘩嘩地落下,打在她的頭上和肩上。紅髮男子對她皺了皺眉。她身穿牛仔短褲和緊身小背心,肩上掛著一個聽診器,那接近人體的杯形頂端由於鹽分很重的海風侵蝕,已經變得鏽跡斑斑。
曼威帶著十分恐懼的腔調說道:「牠咬了他。」
「是的,」芭比回答道,「不過你先替他止血。」
這確實像動物致傷。另一方面,他身體的大部分沒有任何損傷,對於一個受到動物襲擊的人來說,這種情況又是異乎尋常。她又觀察了一下他的頭部、手臂、手——那雙手。
芭比.卡特又轉過身來看著傷口。不知怎地,她覺得自己看到的不是機器造成的創傷,從傷口看起來絕不是那麼一回事。傷口沒有被泥土沾汙,沒有機器輾壓的痕跡。任何機器導致的損傷——汽車撞傷、工廠意外事件——都會有碾壓的痕跡。但小夥子身上的傷卻沒有半點類似的痕跡。相反地,他的皮膚被撕得四分五裂——被剝離——整個肩膀,還有整條大腿。
「還是這樣比較好。」曼威說道。
當她看著那雙手時,她渾身感到一股涼意。兩個手掌上都有傷痕,手腕和前臂有青腫。她在芝加哥的經歷足以使她意識到這是怎麼回事。
芭比再次望著傷口上那層黏滑的泡沫。她摸了一下,然後用兩個手指搓著。這幾乎像是唾液……那受傷的小夥子的嘴唇在蠕動。「猛禽。」他輕輕地哼道。
在化驗室的那邊,曼威歪著頭。「妳聽。」他說道。
「hupia會來的。」
「怎麼回事?」
「猛禽。」
「是的。」伊蓮娜點點頭,「它的意思是……夜間出來拐騙兒童的人。」
「那你最好把他送到聖荷西。」芭比說道,「聖荷西是首都https://www•hetubook.com.com,搭飛機二十分鐘就可到達。」
曼威一邊後退,一邊在身上劃著十字,嘴裡不停地咕噥,「這不正常,這種氣味,」他說道,「是hupia。」
「Raptor,」他說道。「Losaraptor……」曼威聽到他的話後渾身變得僵硬,嚇得直往後退。「他的話是什麼意思?」芭比問道。曼威搖搖頭。「我不知道,醫生。『Losaraptor』——這不是西班牙語。」
「不,妳仔細聽。」
「動物致傷?」艾德反問道,「不,不。這是推土機造成的,請相信我。」艾德說話時不斷舔著嘴唇。他的神色十分緊張,好像做錯了什麼事似地。芭比覺得納悶,很想知道其中的原因。要是他們在休閒渡假區的建築工地上雇用毫無經驗的本地工人,他們一定會不斷發生意外。
「曼威,看在上帝的分上……」
芭比回到自己的屋子裡,再次想起曼威堅決地說,這不是西班牙語。因為好奇,她查閱了一下英語小辭典,結果吃驚地發現辭典上也有這個詞:raptor(名詞):猛禽。
「多久以前的事?」
伊蓮娜的舉止立即整個改變了。「別說這個詞,醫生。」
「不,醫生,」他皺起鼻子,「氣味實在太難聞了。」他在自己身上劃著十字。
「為什麼?」艾德驚慌失措地問道。他不想照她的要求做。
一名白人大聲發布著命令,兩名黑人機員抬著一具毫無生氣的軀體向她走來。那白人披了一件黃色油布雨衣,棒球帽的邊上露出一圈紅髮。「這兒有醫生嗎?」當芭比跑出去時,他向她問道。
「伊蓮娜……」
「什麼咬了他?」
她把身子彎得更低,用手指摸著傷口。如果是推土機從他身上壓過,泥土就會深深嵌入傷口。可是傷口中並沒有一點泥土,只有一層黏滑的泡沫。而且傷口散發出奇怪的氣味,一種惡臭、死亡和腐爛的味道。她從來沒有聞過這種味道。
芭比還在想著小夥子的雙手。那雙手青腫且布滿裂口,一看便知是防衛時受的傷。她十分肯定,那名小夥子不是死於建築工地的意外傷害,他是受到攻擊,他舉起手來是為了抵抗攻擊者。「他們的那個島嶼在哪裡?」她問道。
他們是來請醫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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