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六章 莉絲

他尋思自己是否曾被擊昏過,因為他只隱約記得發生了一些事情,隨後他便坐了起來,呻|吟著,坐在離越野車十碼遠的樹林裡。起初他的胸部在流血,所以他在傷口上貼了些樹葉,片刻之後血便凝住了。後來他四處走著,尋找馬康姆和孩子們。葛蘭無法相信自己還活著,而當散亂的人影重新回到他眼前時,他試圖明白他們是怎麼一回事。霸王龍應該已輕而易舉地把他們統統殺死了。為什麼他們還活著呢?
莉絲張口剛要說話,葛蘭急忙把她拉到最近的一棵樹幹旁,伏身藏在樹底部扭曲多節的樹根中。丁姆緊跟而來。葛蘭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們保持安靜,然後慢慢地朝樹那邊望去。
「你看我有什麼,」他說著舉起手。她不解地瞪著眼。也許太黑了,她看不清楚。「這是你的球,莉絲。我找到你的球了。」
男孩子可沒那麼走運了。丁姆的鼻子腫了起來,正疼痛著;葛蘭懷疑它被撞破了。他的右肩嚴重擦傷,腫得很厲害。不過他的腿似乎完好無損。兩個孩子都能走路,這一點很重要。
「嗯,他先前在這裡的。」
「感謝上帝,」他說道,「我一直在找你們呢。」
呼吸聲再次傳來。
「我不知道。」
霸王龍現在已消失在路那頭了。雷吉斯放鬆下來,鬆開了抱著樹的手臂。但叢林裡依舊寂靜無聲。
「他到哪裡去了?」
「還沒有。不過我確定他們很快就會來的。他們可能現在就在路上。」
「外面還有大人嗎?」莉絲說道。
葛蘭看著雷吉斯,看見月光在樹幹上投下一個個飄移的陰影。接著葛蘭發現還有一個陰影,疊在其他的影子上靜止不動:那是一個彎曲而強壯的脖子,和一顆方形的頭顱。
「我也餓了,」葛蘭說道,「我們必須想辦法回到文明世界去。我們必須把那艘船的事告訴他們。」
而且四周這樣寂靜。陰森森的,一片死寂。
「待在這裡。」丁姆說道,跟著他也跑開了。
「先前,」莉絲說道,「我在管子裡時看見他了。」
「哈囉!葛蘭博士!」
「我不想待在這裡。」莉絲說道。
「莉絲,」他說道,「如果你出來,我就讓你戴夜視鏡。」
未成年恐龍咆哮著向前一甩牠的頭部,把和*圖*書雷吉斯仰面朝天擊倒在地。他尖叫著爬起身,但是霸王龍猛撲過來,想必是用後腿壓住了他,因為雷吉斯突然間動彈不得,只是坐在路上對著那恐龍大叫大嚷,揮舞著手臂,好像他能把牠嚇跑似地。年幼的恐龍似乎被這個小小獵物發出的聲音和所做的動作弄糊塗了。這隻未成年恐龍低下頭來,好奇地嗅著,而雷吉斯則掄起雙拳猛捶牠的口鼻部。
最後讓他行動起來的是他嘴裡的那種古怪感覺。他嘴巴的一側感覺怪怪的,有點麻木刺痛,他尋思摔下來時是否曾弄破了嘴巴。雷吉斯摸了摸臉頰,摸到嘴邊有塊腫起的肉。這挺滑稽,不過一點也不痛。接著他意識到那塊腫起的肉原來是條水蛭,由於吸了他嘴唇上的血而變得肥大。其實牠是在他的嘴裡。雷吉斯噁心地顫抖著,用力拽出水蛭,並感到將牠從嘴唇的肉上撕下來時,一股熱血隨之湧進他嘴裡。他唾了一口,厭惡地將牠甩進森林。他看見前臂上吸著另一條水蛭,把牠拽下來後,在手臂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老天啊,他渾身恐怕已附滿這玩意兒了。從山坡上滾下來。這些叢林山丘佈滿了水蛭,這些黑暗的岩石縫裡也到處是水蛭。工人們是怎麼說的?水蛭常爬進你的內衣,他們喜歡黑暗溫暖的地方。牠喜歡直接爬上……
雷吉斯一邊離開恐龍,一邊大叫「嗨!聽見了吧!向後退!滾開!」未成年恐龍繼續好奇地凝視著面前這個奇怪的、吵吵嚷嚷的小動物,可是雷吉斯剛剛走出幾步,牠便猛衝上去,再次將他擊倒。
「媽咪在嗎?」
「那麼我們應該等在這裡?」丁姆說道。
他聽見她在管子裡挪動,然後鑽了出來。她凍得瑟縮發抖,額頭上帶著乾血塊,但除此以外一切正常。
她驚訝地四下打量著,說道,「葛蘭博士在哪裡?」
「是的,」葛蘭說道,「我們就待在這裡一直等到有人來吧。」
丁姆撿起了他的夜視鏡,葛蘭緊抓住兩個孩子的小手,開始飛跑。
「哈囉!」
莉絲沒有動。他聽見她又在撞頭。丁姆在管子外面的草地上坐下,讓她可以看見他。他坐的地方很潮溼。他雙手抱膝,等在那裡。他想不出還能幹什麼。「我就坐在這裡,」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說道,「休息一會兒。」
「哦,不!」莉絲輕聲說道。丁姆在她身旁扭過頭去,突然覺得噁心欲吐。他的夜視鏡從前額上滑落,著地時金屬發出叮噹一聲。
「那邊有野獸。」
艾德.雷吉斯轉過身,拔腿朝旅館走去。
下面的路黑漆漆的,大樹枝在風中晃動,濾出的月光形成斑駁飄移的圖形。艾德.雷吉斯不見了。
攻擊突然從左側發起。
葛蘭考慮著。他不停地思索著一件事情:在攻擊開始之前就已穿越公路的那個黑影。那是什麼動物?他只能想到一種可能性:小霸王龍。
「有個大傢伙。一隻霸王龍屬雷克斯龍。」
這時心中充滿恐懼及羞愧,因為他拋棄了孩子們,他只顧逃跑,只顧保住自己的性命。他知道他應該回到公路上去,應該設法救出他們,因為他一直以為自己能夠臨危不懼、鎮定自若,然而無論他怎樣竭力想要控制住自己,讓自己回到那裡去,卻不知怎麼地他就是做不到。他開始感到恐慌,呼吸漸漸困難起來,於是他一動也沒動。
葛蘭自己也一切正常,但右胸有一道傷口,那是被霸王龍踢的。每吸一口氣就是一陣灼痛,但似乎並不嚴重,而且也不妨礙他的行動。
她搖搖頭表示不願意。他看得出她嚇壞了。
「我不知道,不過牠現在不在這裡了。」丁姆說道,心中希望這是真的。
葛蘭過了一會兒才發現他。這位廣告宣傳員正貼在一棵大樹幹上,緊緊抱著它。雷吉斯正呆立著不動。
他告訴自己反正事情已經沒有希望了。如果孩子們還在公路上,他們一定活不了,而艾德.雷吉斯實在無法為他們做任何事情,所以他還不如待在原地。除了他自己以外,沒人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雷吉斯擦去臉上和手上冰冷的汙泥,那是他曾經躲藏的證據。他並不為曾經躲藏而感到難為情。不過現在他要負起責任來。他向公路爬回去,當他從枝葉叢中冒出來時,一時竟分不清東南西北。他根本看不見汽車。他不知怎麼跑到了山腳下,而越野車必定是在山頂上。
他們聽見一根樹枝咔嚓一聲被折斷,一隻霸王龍踏上了小道。這是那隻未成年恐龍:身高約八英呎,以和-圖-書年幼動物的笨拙步伐行走著,就像一隻小狗似地。未成年恐龍拖著腳步沿小道走來,每走一步都要停下來嗅一嗅空氣,再繼續往前走。牠經過雷吉斯躲藏的那棵大樹,絲毫沒有看見他的樣子。葛蘭看見雷吉斯的身體微微鬆弛了一下。雷吉斯轉過頭,設法觀察遠在樹那一邊的霸王龍。
艾德.雷吉斯聽見她的聲音。聽起來她並不感到害怕或是疼痛,她以她堅持的方式呼喊著。於是他漸漸明白過來,一定發生了別的什麼事情,霸王龍一定已經走開了,或是至少並未發動攻擊,而其他人也許還活著。葛蘭和馬康姆,也許人人都活著。想到這裡,他頓時振作起來。他覺得好了許多,因為現在他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了。當他從礫石堆中朝外爬時他已經在制訂下一步的方案,在謀畫著他將要說些什麼,怎樣從這個角度來處理問題。
她沒有回答,繼續用頭撞著管子。
尖叫聲突然停止了,當未成年恐龍抬起頭時,葛蘭看見了牠口中銜著撕爛了的肉。
那聲音再次向他們飄來,輕柔地似一聲嘆息。葛蘭覺得這簡直像是一匹馬在呼吸。
「我餓了。」莉絲說道。
艾德.雷吉斯瑟縮發抖地站起來,擦去臉上和手上那冰冷的稀泥。他度過了極其糟糕的半小時,擠在公路下面山坡上的巨大礫石堆裡動彈不得。他知道這不算是個藏身之所,可是他驚恐萬分,思路不清。他一直躺在這冰冷的爛泥地上,試圖控制住自己,可是恐龍的影像不斷出現在他的腦海裡。那恐龍正朝他走來,朝汽車走來。
他一下子楞住了。她有好幾年不說「野獸」這兩個字了。
「那又怎麼樣呢?」
「出來吧。」
「我餓了。」莉絲說道。
「也不在,莉絲。」
現在他無能為力,剛才也無能為力。於是雷吉斯在礫石堆中待了半小時,竭力擺脫恐慌,小心地不讓自己去想孩子們是否已死去,或是哈蒙德發現後會對自己說些什麼。
「是的。我們必須回去告訴他們。」
他邁步朝山上走去,走回到越野車那裡去。四周萬籟俱寂。他的雙腳啪答啪答地踩在泥窪子裡。他再也聽不到小女孩的聲音了。她為什麼停止了呼喊?他一邊走,一邊想到也許她出了什麼事。那樣的話,他就不www.hetubook.com.com該走回去。也許霸王龍還在附近遊蕩。他在這裡,已經在山腳下了。離家要近得多了。
莉絲不耐煩地扯了一下葛蘭的襯衫;她想知道正在發生什麼事。這時,從很近處傳來一聲輕柔的夾著噴鼻息聲的呼吸,和風聲差不多。莉絲也聽到了,她停止了掙扎。
「為什麼不出來?」
她蜷縮在路面下一根直徑一公尺的下水管道內。她用嘴含著她的棒球手套,前後搖晃著身體,反覆用頭砰砰地撞著管壁。裡面很黑,但他戴著夜視鏡可以清楚地看見她。她似乎安然無恙,於是他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未成年恐龍咆哮一聲,卻沒有攻擊,現在雷吉斯正漸漸靠近右邊的樹叢和高高的枝葉。再走幾步他便可以藏身了。「退後!你!退後!」雷吉斯嚷道,接著,就在最後一剎那間,未成年恐龍猛撲上來,又將雷吉斯擊倒在地。「住手!」雷吉斯狂叫著,未成年恐龍低下頭來,於是雷吉斯開始尖叫。沒有話語,只有尖銳的高叫。
牠在逗著他玩呢,葛蘭思忖道。
「牠走了。」
丁姆對她發出的噪音感到不安,這可能會引回那隻霸王龍,但片刻之後,他聽見了一聲回答的喊叫。聲音來自右方,從丁姆幾分鐘之前剛剛離開的那輛越野車那邊傳來。丁姆透過夜視鏡欣慰地看見葛蘭博士正朝他們走來。他的襯衫肩部撕了一個大破洞,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這時,他們聽見從山腳下傳來一個人的咳嗽聲。
「不在,」他說道,覺得奇怪。「他在家裡,莉絲。」
她又用頭撞著管子。
「我們是唯一知情的人嗎?」丁姆說道。
「野獸都走了。」他說道。
未成年恐龍猛一抬頭,朝山頂上看來。
「我希望不會等太久。」葛蘭說道。
森林依然一片死寂。
「爸爸在外面嗎?」
艾德.雷吉斯不大記得後來發生什麼事了。他只記得莉絲說了些什麼,可是他沒有停下來。他無法停下,他一個勁地跑啊跑啊。在路邊他一腳踩空,滾下山坡,滾到了一堆堆礫石旁,他覺得似乎可以爬進礫石堆中躲起來,那裡有足夠的地方可以容身,於是他便這麼做了。他氣喘吁吁,心驚膽戰,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逃離那隻霸王龍。終於,當他像隻老鼠一樣擠在那些礫石中時,和圖書他才稍稍平靜了一點。
「滾開!向後退!走啊,向後退!」雷吉斯聲嘶力竭地叫喊著,霸王龍退開了,讓雷吉斯站起來。
「我認為不行,丁姆。道路兩側有高高的柵欄,」葛蘭說道,「如果有一隻霸王龍在前面的路上,我們就跑不掉了。」
天哪,是那個小女孩。
「我怎麼會知道呢,」莉絲邊說邊皺了皺鼻子。她放聲喊道:「哈囉——哈囉!葛蘭博士?葛蘭博士!」
她只是搖頭。
亞倫.葛蘭用手摸著她的四肢,稍稍捏了捏她的手臂和腿部。她似乎哪裡都不疼。不可思議:除了頭上被劃了一道傷口外,她一切都很好。「我告訴過你我很好嘛。」她說道。
「那我們就順著這條路走向旅館吧,」丁姆說道,手指著山下。「往那邊走,就可以在他們來找我們時相遇。」
「他在這裡?什麼時候?」
「噢,我必須檢查一下啊。」
雷吉斯緊貼著樹幹又站了半分鐘。然後森林裡的聲音又再次響起:一隻樹蛙第一聲試探性的呱呱叫聲、一隻雄蜂嗡嗡的蜂鳴聲,接著便是全體大合唱。雷吉斯從樹邊走開,抖了抖雙肩,消除自己的緊張。他走到路中央,看著霸王龍離去的方向。
「莉絲,是我,丁姆。」
在山腳邊,葛蘭看見了艾德.雷吉斯,他正直挺挺地站著,一動也不動。他們四周的森林變得一片死寂。蟬鳴和蛙叫混成持續不變的嗡嗡背景聲徒然停止,只聽見樹葉輕輕、沙沙地作響,以及風呼呼地吹著。
他停住了。這是一個人聲,從風中傳來。
「牠上哪裡去啦?」
「待在這裡。」葛蘭說道。他奔向前去,朝山下看。
莉絲尾隨著哥哥。「別丟下我,別把我丟在這裡,你們這些傢伙……」葛蘭一把摀住她的嘴。她極力掙脫。他搖搖頭,指指山下給她看。
他試著換另一種方式。「那裡面一定不舒服、又冷,你不想出來嗎?」
「嗨!」艾德.雷吉斯叫喊著摔倒在地,可是未成年恐龍並不去追他,而是讓他重新站立起來。他一躍而起,不停地朝後退去。「蠢貨——退後!退後!聽到了沒有——退後!」他像個馴獸師一樣地叫嚷著。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