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夜訪

「你的事,我不知道。」
靖夫不勝好笑地抖動著膝蓋笑起來。
響起拍手聲,舞台上面可能是變魔術的人變出來的,好幾個紅色、黃色的汽球輕飄飄地飛著。靖夫對默默不響的啟造說:
「為什麼會變成不自由呢?」
彷彿被陽子看穿了一樣,啟造悚然一慄,但仍然若無其事地回答。
「是的,王瑞琦不是在紫藤家裡嗎?」
「不錯,可能是這樣。那麼,不打擾妳用功了……」
啟造和靖夫分開,搭上計程車。剛才晤見的王瑞琦的白色面龐,燒灼般地烙在他的眼底。與在豐富溫泉遇見時,那可憐兮兮的感覺不同,今夜的王瑞琦有一份忍耐悲哀的勇敢美。
「原來如此,因為我時常不請自去,所以就禁止我去?不過,原因不僅這一點吧!」
「是的,如果和院長一塊兒,可能王小姐無法講出她想講的話。那麼,從林大夫先面試。」
「湯小姐,我也來了。」
王瑞琦的嘴唇痙攣著。
「是嗎?不過,陽子,喜歡是一件沒有辦法的事,因為縱使不想喜歡也會喜歡的。」
靖夫朝著紫藤笑,紫藤露出觀察學生習舞的嚴肅表情注視著靖夫。
啟造從剛才就感到不大自在,新開設醫院的比羅田較靖夫年輕得多,想起來醫術高明的靖夫沒有開業,卻留在啟造的醫院服務,可說是相當大的犧牲。如果以靖夫的醫術而自己開業的話,不論在經濟或社會地位上,應該都相當有利。與靖夫格格不入的啟造,不能不承認靖夫也有超乎自己的長處。也許靖夫對經營方面的能力缺乏自信,啟造這樣想;雖然如此,在今天這種場合,啟造仍免不了對靖夫產生一份歉疚的感覺。
「什麼事?陽子。」
「遺憾的很,佐藤大夫,院長已先和我約好了。」
進入房間後,紫藤立刻問,沒有帶一絲笑意。啟造和靖夫互相對看著。
冷不防從夏芝口中聽到王瑞琦的名字,啟造一陣狼狽。
王瑞琦扭著身子說。默然旁觀兩人談話的紫藤很驚訝,她開口了:
進入房間後,紫藤說。王瑞琦大概已聽見了玄關的談話聲,默默點頭,然後眼睛活像看得見一樣,凜然望著靖夫的方向。
「你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欺凌人嗎?大夫,你還想欺凌我嗎?」
紫藤的學生端茶出來,放在三人面前,走開了。
因此,王瑞琦對於啟造和靖夫的來訪,應該隨時有準備才對。紫藤冷靜地觀察王瑞琦將表示怎樣的態度。
「闊別十年才見面,有什麼可發脾氣的?因為我結婚了嗎?」
啟造看著靖夫臉上,靖夫再喝多少的酒,臉孔都是蒼白的,只是眼睛有些血絲,瀰漫著殘忍的光芒。
「什麼?媽媽還沒告訴你要去茅崎的事?」
從浴室出來,啟造看看右邊陽子的房間,燈光從紙門縫洩出。啟造不甘願就這麼直接回到夏芝旁邊;不知幾時開始,每次與夏芝鬧得不愉快,啟造就想和陽子談談。
事實上啟造內心鬆了一口氣,一面把胳臂合抱起來。電話為甚麼沒有打到醫院,而打到家來?是否因為那是她從前的工作場所,所以沒有勇氣打?
「十年前我也不喜歡。」
「你胡說什麼!一定是你邀他的,我怎麼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對嗎?老爺。」
啟造與平時不同,顯得特別饒舌。
「同情就是愛情。」
「真的嗎?那麼,是打算和王小姐見面吧?既然要見面,應該有見面的覺悟,對嗎?林大夫。」
「老爺,你這個人太老實了。不過,為什麼要喝了酒才來?」
啟造回顧剛才在浴池中渴望擁抱王瑞琦的欲望,對王瑞琦的執意,可能將暫時不會消除吧,他覺得即使把王瑞琦趕出自己的心,它仍會立刻溜進來。
靖夫從樓上下來。啟造懷著猶豫不決的心情走進王瑞琦房間。聽到啟造www.hetubook.com•com的聲音時,王瑞琦已說不出話來,僵硬地垂下頭去。兩人靜默地對坐片刻,不知幾時王瑞琦的黑色眼鏡下面,悄悄流出兩串眼淚,沿著面頰滾落。
啟造覺得受到靖夫的詐騙一樣。
「當然這不是好事,不過,雖是壞事,也是沒有辦法的,喜歡或討厭的感情是不由自主的。」
不錯,人有許多不由自主的事,啟造想。不想喜歡也會喜歡;不想討厭也會討厭;不要憎恨也會憎恨;不要對金錢執迷也會執迷;不要排斥他人也會排斥他人;想要走得正直,卻變成彎彎曲曲;不想卑劣也會卑劣。
聽到王瑞琦的聲音,靖夫不由得站住了。
是靖夫強迫我去的。
「林大夫,有人這樣打招呼的嗎?」紫藤嚴厲地責備。
「嗯,今天傍晚有您的電話。」陽子略帶遲疑地說。
啟造想起高木所說夏目漱石的名言,那是男人被可憐女人打動了心的故事,啟造在心裡想著,忽然覺得夏芝這種經常佔優勢的人很可厭。
啟造領先走進起居室。
「我忍不住覺得靖夫可憐。」
「那沒有關係,美女有什麼不好?何況據別人說,她的醫術相當好。」
「他已料到你一定會這樣說。」
「為什麼?」
「是嗎?其實告訴她也沒關係。」
「那裡,妳也會想見我的,世界上最了解妳的人是我。」
「是的,人類有許多沒有辦法、不由自主的事。」
「反正無所謂,現在到東京只要搭飛機,一會兒就到了。」
「是的,他說紫藤警告過他,不能去,但被你強迫地邀去了。」
「早就知道了,因為紫藤立刻打電話告訴我。」
「討厭,你看,沒有信用的人真痛苦,因為真實的行為也行不通。」
「……」
紫藤明顯地把眉頭蹙起來。
這是旭川九月少有的燠悶晚上,啟造打開車窗,讓風吹進來。忽然,他想買些水果回去送夏芝和陽子,便叫車子停在神樂町尚未關門的水果店前面。不過,他又覺得買水果回去,似乎是證明自己的慚愧,於是又讓車子開走。
王瑞琦的聲音冷淡得令人不寒而慄。
「是嗎?」
啟造在心中喃喃說著向夏芝分辯的話。
啟造一面在換衣間穿衣服,一面對靖夫也生氣起來。是他自己來邀我去紫藤家的,卻故意打電話告訴夏芝,被院長強迫地帶走的。只要有機可乘,他就泰然介入我們夫婦之間來。啟造覺得他不可原諒。
「請回去吧。」
「不要做出那種表情嘛,都是院長一再地邀我才來的。」
從飯店到紫藤家距離不過三百公尺,兩人都不自然地默默不響地走到紫藤家門前。樓上還有燈光,靖夫推著遲疑不前的啟造背部,自己把門拉開。
「不,因為適合才說適合。不過,如果可以不戴,還是不要戴。我是說,要是能夠治癒,我可以給妳治療。」
「哦,四、五天內嗎?」
這是因為沒有罪的意識吧!
「媽媽在嗎?」
「事情要有順序,我先從宴會開始講,然後才要說到這事,妳就問出來了。」
啟造在沙發坐下來,但夏芝站著俯視啟造。夏芝一直不搭腔,啟造忽然不安起來。
「爸爸……」陽子欲言又止。
「真奇怪,也許是媽媽要讓爸爸吃一驚吧。」
啟造再度進入浴池,水更溫了,但夏芝也不進來看看水熱不熱。啟造閉上眼睛,只有蟲聲唧唧鳴叫,家裡內內外外都靜悄悄地,沒有一點聲息。
「是嗎?」
「不……怎麼敢嘲弄,只是不能決定是不是可以會晤王小姐。」
啟造突然改變態度,感到反感。
「請進。」
啟造露出了苦笑。
紫藤認為十年後的今天,不論啟造或靖夫,都應該讓他們和王瑞琦會晤。把啟造偶像化,而憎恨靖夫的王瑞琦,如果要重新出發hetubook.com.com,必須與往事訣別。
「她今天看起來更美了。」
「你走吧。」
「不,院長一定受歡迎,不論紫藤或王瑞琦都歡迎你。如果我自己去,勢必吃閉門羹。而且,院長也有責任探訪王瑞琦。」
「王小姐好嗎?」夏芝冷冷地笑著。
「伏下雙手?要道什麼歉?」
「不錯,爸爸,現在是連言論都自由的時代,我以為大家都自由自在地活著,可是,真正自由的人,也許一個也沒有。」
「個個都是有本事的藝人,有的甚至會變魔術,變出鴿子哩。」
也許人都是這樣,儘管自己不對,一旦受到了責備就會引起反感。就算今夜我和王瑞琦之間發生了什麼,如果被人譴責,一定會反感地想:「呸!」俗話說,小偷也有三分理。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心情?難道說,人類做了罪大惡極之事,也沒有接受責備的誠實心理?
「或許吧!不過,可以喜歡別人的丈夫或太太嗎?還有已經結婚的人可以喜歡別的異性嗎?」
啟造慌張地看看靖夫。
紫藤跪坐著,抬臉望著啟造,嫣然而笑。
「她的眼睛不是看不見嗎?在看不見風景的人面前欣賞風景,覺得難過。」
為什麼十年前我沒有擁抱王瑞琦?甚至當她打電話對我說,希望生院長的孩子時,這麼迫切的願望,我又為什麼沒有接受?啟造覺得自己是非常冷酷無情的男人。
夏芝要和紫藤她們一道去東京和茅崎的事,是很久以前聽說的,後來怎樣就不知道了,因為夏芝什麼也沒說。
「人是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的不自由存在。」
「和以前一樣固執,妳的眼睛是怎樣壞掉的?」
啟造從浴池出來,把香皂抹在身上,王瑞琦小巧的櫻唇突然出現在他的眼前。那是兩片小得可憐的嘴唇,啟造懷著甜美的心情,回憶著這兩片小巧而略有厚度的嘴唇。
「是嗎?可是,我並不這樣想。我認為因為一直浸溺於喜歡的感情之中,才會喜歡。會喜歡的原因,是在於自己容許這種感情滋長的緣故。」
「我也不十分了解,反正不自由並不是人本來的姿態,唔,也許可以說是罪人的證據吧。」
「誰打來的?」
「女人,問院長先生在不在,我說不在,就立刻掛斷了。」
啟造大吃一驚。舞台上伴奏聲突然高起來,不知誰要開始表演魔術了。
「多討厭,什麼覺悟!」靖夫把茶一口喝下去。
紫藤不客氣地說著,拿出兩雙拖鞋。
啟造不高興地走出房間。夏芝與往日不同,沒有跟著來給啟造沖洗背部。啟造以微溫的水洗著澡,對今夜例外地不給他洗背的夏芝感到生氣,也氣憤靖夫故意打電話掀起風浪。雖然生氣,啟造仍豎著耳朵注意夏芝的腳步是否走進浴室來。只有院子裡蟲聲唧唧,夏芝卻遲遲沒有動靜。
「晚上好。」
「並沒有那樣重要,妳的話太無聊。」
王瑞琦沒有改變如同假面具一般的表情說。
「不,好像在裡面的房間,我沒有告訴媽媽。」
陽子看看啟造的臉,笑而不答。陽子還不想進入大學,不過,她喜歡看書,近來每天拿出高中時代的課本來溫習。
「一個人去或兩個人去都無所謂,只是不請自去的客人,有點……」
「沒有想到妳還活著。」
「是嗎?」
「是嗎?是這樣的嗎?我還在等著看你伏下雙手道歉呢。」
啟造不由得在心中喃喃說。說過後又覺得奇怪,在抵家以前,他的心情是歉疚的,考慮著如何分辯,而且已覺悟會碰點灰,鬧些彆扭。
「有什麼可驚駭的?剛才林大夫已打電話來過了。」
「不過,一個醫生被人稱為美女,到底會怎樣?」西川的口吻有些不正經。
「不必。」
「王小姐,要和往事一刀兩斷,最快的方法可能是會晤過去的和*圖*書人。俗語不是說:不要重尋回憶。那是說,再美的回憶也會幻滅。換句話說,要反過來面對著回憶。」
「是的,因為我很少到她家去。」
「明年要考大學了吧?」
啟造彷彿逃避陽子的銳鋒似地,環視房內,不知道甚麼時候更換的綠色窗帘,沉重地覆著窗子。
「改天我再來。」
「你怎麼好像不曾喜歡過人的樣子?人不是一種想得開的動物。」
「爸爸,我知道那位小姐喜歡您是沒有辦法的事,不過,我認為不能因為沒有辦法,就可以原諒。比方有人憎恨別人,如果因為過於憎恨而殺死那個人,那怎麼辦?總不能因為這是不得已的而原諒他。」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有話告訴她?沒有啊。」
「賴大夫,等一下回去時,還要到別的地方去嗎?」
啟造湧起了生理上的不快。
「當然是的。或者說,王瑞琦的眼睛瞎了,已經沒有用處了?」靖夫一直不肯放鬆。
「和你不相干。」
「不錯,畢竟你是擁有美女太太的人,老實的啟造大夫也袒護美女吧?」
「嗨,狼狽不堪,院長。」
紙門立刻拉開,穿著藍色毛衣的陽子抬頭望著啟造。
「你的意思是說,和我一道去不方便?當然囉,你單獨去的話,有種種方便。」靖夫再度嘻皮笑臉地笑笑。
「總之,能夠復明的話,還是復明比較好!我不知道妳在發什麼脾氣,不過,這事和那事是兩回事。」
夏芝慢慢坐近啟造旁邊。
紫藤語尾帶著玩笑站起來,走上梯子,對王瑞琦說:「王小姐,有客人。」
「沒有辦法嗎?」陽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啟造臉上。
「奇怪,這四、五天內要出發呢,爸爸。」
「湯小姐,我們是不借酒的力量不敢來訪的懦弱男人嘛,是不是?院長。」
「爸爸,你暫時要孤獨了,好可憐。」陽子改變了話題。
「不過原來妳是精神這樣飽滿的鬼靈,所以我放心了。」
啟造內心對靖夫的糾纏不休雖然感到有些生氣,不過,他也想到今晚可能是去拜訪的好機會。自從在豐富發現了王瑞琦以來,啟造一直對她念念不忘,當他得悉王瑞琦來到紫藤家後,就時常想去探望她。
這對於陽子是新的發現,陽子認為自己是自由自在地活著,然而,儘管她不想憎恨誰,卻仍懷恨自己的親生母親,原以為已經完全原諒夏芝了,仍在不知不覺間怨恨她。她想這樣做,內心卻不見得會跟著她的想法而做。
「不,算了,不要去。」啟造把桌上的中國菜夾了二、三樣放在自己的盤上。
這是怎麼回事?和靖夫挽著手走路。
靖夫又嘻嘻笑著。
「是嗎?」
「爸爸,我很高興跟紫藤阿姨一塊兒旅行,可是,要和那位王瑞琦小姐一道,總覺得不大願意。」
然而,想儘管想,啟造卻沒有勇氣去探訪,夏芝好像在睽睽監視他,使他鼓不起勇氣去看王瑞琦。
靖夫一口氣喝了三分之一杯的酒,皺著鼻笑笑。
蟲聲忽然一下子停止,啟造仍躺在浴池中,用毛巾無聊地擦著頸項,水聲聽起來格外的響。
啟造的眉毛皺起來,他想,也許是王瑞琦,說不定她迫不及待地等著我的探訪,每天猜今天還是明天會來?——一天等過一天,一直等不到,於是忍不住自己打電話過來吧?
西川強迫地要給啟造斟酒,啟造苦笑著,拿起杯子,看看對面的靖夫。
「請不要自我陶醉。」
靖夫從襪子上面抓了抓盤膝而坐的腳底,紫藤瞪眼望著他說:
「美女是正木千鶴子小姐,美男子是靖夫先生嗎?」
王瑞琦既然回到旭川,遲早必會碰見靖夫或啟造,為此,紫藤事先對王瑞琦這樣說過:
啟造突然湧起急欲把王瑞琦摟入懷中的希望。結婚二十多年來,他認為自己是個貞潔的丈夫,夏hetubook.com.com芝應該對這事感謝才對。
「妳大概聽湯小姐說過,我目前是光棍哩,如果妳有意跟我在一起也可以啊。」
「是林大夫呢,王小姐。」
紫藤同情地注視著靖夫。
「談不上用功,不過……」
「林大夫,妳應該還有話要告訴王小姐吧?」
靖夫嘻嘻笑著,把煙霧向王瑞琦吐去。
「電話?」
與啟造頗有交情的內科醫生佐藤輕快地問,靖夫趕緊搶先回答:
靖夫忽然看看啟造,眼睛閃閃一亮,然後慢慢站起來,過來坐在西川的位置。啟造警戒地看著靖夫,不論在那一種性質的宴會,靖夫從不接近啟造。啟造把附近的杯子遞給他,為他倒了一杯酒。
「訓話嗎?湯小姐,妳的訓話我倒願意整夜洗耳恭聽。」
啟造急急回到起居室,想不到夏芝已預備了鮭魚等佐菜的食物,面帶溫柔地等候著他,啟造感到有些尷尬地吃起來。
不錯,是不能如意行動的不自由動物。
「妳變漂亮了,戴墨鏡很適合。」
王瑞琦是眼睛鼻子都小巧的臉形,圓圓的烏黑眼睛閃閃發亮。啟造回憶著十年前的王瑞琦。
「那麼,啟造,為什麼在我問你以前,不告訴我去看王小姐的事?什麼鴿子從帽中飛出了,儘講些騙小孩的話。」
王瑞琦抗議地說,不過,後來仍然聽從了紫藤的話。
管她王瑞琦怎樣,與我無關!
可能陽子也認為電話是王瑞琦打來的。
「光是不必看到你,還是瞎眼幸運。」
西川高聲笑起來,靖夫冷笑著,抬頭望著上面的吊燈。西川拿著酒樽,向正木千鶴子的桌位走去。站起來走動的人也接著增加。
但啟造覺得似乎不大正確。他想,不錯,在抵家前,確實有一份內疚盤繞於我的心中。不過,在受到譴責時,立刻連心中的罪惡意識都消失了吧!
啟造真的覺得無所謂,甚至認為夏芝不在,生活可能輕鬆一些。
「是的,她說,王瑞琦來了,暫時禁止我去她家裡。她不至於打這種電話給你吧?」
「咦?老爺,怎麼了?我聞到酒味。」
然而,隨著離家愈近,啟造這種甜美的感情逐漸被愧對夏芝的歉意所取代。如果說出到紫藤家去,夏芝不知會露出怎樣的臉色?就算說是受靖夫之邀而去的,恐怕夏芝也不會立刻接受。我並沒有和她握手,也沒有說出特別溫柔的話,更沒有表示足以令人譴責的態度,根本沒有可慚愧的理由啊,啟造這樣告訴自己。然而,對王瑞琦的眼淚所感受的那難以言喻的甜美感覺,仍然使啟造不能沒有歉疚。
可是,卻讓我洗這樣半溫不熱的水!
「院長,等一下我們到紫藤家去怎樣?」靖夫說著,嘻嘻一笑。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一直躲在門外的靖夫,慢慢露出臉來。
靖夫的客套異乎尋常。
「王小姐,妳和往事黏得牢牢的,這種天真的生活方式,我最討厭。」紫藤也這樣對她說。
不知沉思著什麼的陽子開口:
現在啟造在車內回想著,覺得世界上唯有王瑞琦和他見面,才會流下那樣的眼淚。這麼想時,彷彿王瑞琦已變成了非常重要的人。
「即使要去,也不能帶著酒臭……」
「院長的太太來看過我,聽說你替我造了墳墓,像你這樣的惡棍,也終於害怕我會變成鬼靈吧?」
「應該輕鬆地向她說明景色。」
靖夫毫不在乎的樣子。
「孤獨?」
「開玩笑,是他邀我的。」
「這傢伙太令人驚訝。」
「你們是來做什麼的?」
「正如你剛才說的,事情都有順序,會晤王小姐的事是最重要的,要是你從這件最重要的事先告訴我就好了。」
「你們不至於是來嘲弄的吧?」
「據說,人類本來是自由自在的。」啟造回想著聖經中的亞當和夏娃說。
「哦,男人和女人一起玩樂,就非得道歉不可?和*圖*書湯小姐,如果只有我單方面的意思,怎能玩那麼多次?」
「……」
「呀,在用功?」
「啊,爸爸您回來了!」
「我這個人是天真,沒有人可以讓我撒嬌,所以我只好向自己的回憶撒嬌,這有什麼不好?」
「聽說妳活著,我想看看妳是不是有腳。」
啟造坐下來,看著陽子的桌上,擺著英語課本和筆記簿。
「我覺得靖夫一直沒有開業,好像是我害的,非常可憐他。」
「來做什麼的?這就是見面禮嗎?到府上來就是為了看妳啊。」
「院長,王瑞琦想和你見面哩!所以紫藤才沒有打電話給你。喏,這事暫且不說吧,今晚我們兩人一塊兒去看看王瑞琦怎樣?」
「那真可惜,下一次好了。」
「宴會真熱鬧。」啟造對迎出玄關的夏芝說。
「啊?」
「哦,任何時候看起來都美。」啟造附和地說。
「林大夫,你忘了你是用暴力侵犯王小姐的嗎?後來王小姐才變成自暴自棄。你那樣會玩女人,難道你一點不了解女人的悲哀?」
啟造無可奈何地說,起居室的紙門開了,一個學生探出臉來,然後立刻縮進去,紫藤出來。
「林大夫,我的話不是開玩笑,也許我把你的酒意趕走了,不過,你應該抱著覺悟的心情到王小姐房間去,唔,個別去比較好。」
啟造窘困的樣子,使紫藤忍不住拍著駱駝色和服的膝蓋,揚聲笑起來。
「是嗎?只想到院長吧?算了,這事且不提吧,問題是眼睛,還沒有找醫生看吧?」
佐藤愉快地點點頭,離開了。
「你不是玩弄了王小姐?」
「真實?你的字典會有真實兩個字嗎?算了,今天就看在院長面上,請你們上來吧。」
夏芝拋下這句話,就到廚房去了,但用盤子端了一杯水出來。
這女孩子……
二十餘桌的酒席,在北斗飯店的金枝間擺成梅花盛開的形狀,這是外科醫生比羅田的醫院新開業的慶祝會場。致詞已經按照形式結束,現在舞台上開始了餘興節目,一個啟造不認識的年輕男子,正以聲音宏亮的美妙歌喉唱著「歸來吧,蘇連多」。
「……我討厭喜歡有婦之夫的人。」陽子斷然地說。
「這未免太嚴苛了。不過,即使可以不看我的臉,妳所思戀的臉總要看吧?」
靖夫看看穿著毛料和服,正襟危坐的王瑞琦,自己盤膝坐下來,王瑞琦沉默不答。
「對不起,今晚不行……」啟造為難地低下頭去。
「陽子。」啟造在紙門前面叫喚。
對舞台不關心的內科醫生西川,抬起下巴指著斜對面的「櫻花」酒席說。那女醫生正木千鶴子,正以手支著玫瑰色臉頰,露出豔麗的笑容與旁邊的客人談著話。
「是無聊,我要去洗澡了。」
「紫藤家?」
聽到王瑞琦冷淡的口吻,靖夫嘴角浮起淺笑。
想起來好像盡是不由自主的事。啟造把這些事情告訴了陽子,然後半對自己說一般地接下去:
似乎時常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拚命表情,她確是經常拚命活著的少女,啟造想,突然覺得王瑞琦很可憐。而且她具有喜歡依偎別人,不帶有防備的想法。這就是王瑞琦的特點,啟造想。
「什麼,你也來了?」
「什麼?爸爸洗澡了?我不知道爸爸回來。」
「請不要再來。」
「林靖夫?」
「不過,湯小姐,她是在我快要結婚時失蹤的,還打了奇怪的電話,說要生院長的孩子。」靖夫朝著紫藤說。
宴會結束後,啟造和靖夫走出飯店,啟造覺得仍帶著酒味就去拜訪,有些不安,而且夏芝的面孔也浮現於眼前。靖夫看到啟造躊躇不決的臉色,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強迫地拖著他走。
「啊,不敢當,應該反過來才對。」
靖夫環視室內,只有一個衣櫃和一張小書桌,但似乎瀰漫著女人的氣味。
「什麼?無聊?」
「個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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