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雖然喜歡,但放棄了?」
達哉沒有回答,接著說:
「聽說他在念博士課程,他真用功。」
「不,妳別看我這樣,我並沒有在別人面前說過我喜歡母親,只是不知怎麼,竟對妳說出來。」
「看起來好好吃,請吧,順子小姐。」陽子把切好的蘋果餅擺在阿徹和順子面前。
「這是黃蘖樹嗎?」大野抬頭望著樹幹所掛的白色牌子:「你知道黃蘖樹是什麼藥嗎?」
「好嗎?」
陽子害怕看到對方的臉,眼睛望著草坪,沒有抬起來。
「贊成。」
「粗陋的東西。嗯,現在怎麼樣?」
「妳哥哥是不是常來?」
「不,金錢是恩物,不過,這恩物同時也是仇敵。」
「是嗎?」
正這樣想著,就看到陽子走出來。
「幸好達哉已經忘了你的名字,所以我稍微放心一點。」
「謝謝。那麼,就作為尾食來吃好不好?順子小姐。」
我也將在這大廳和同學們交談各種話,度過大學生活吧,陽子想。電視前面有一群約二、三十人的學生,陽子從他們旁邊經過,走到集會通知欄前面。
「有。」
「……」
那學生拾起線球,抬頭看陽子。
「是的,昨夜我聽到妳和達哉君認識的消息。」
陽子還在向四下張望。
昨夜京惠子是這樣說的:
「北原先生有沒有來玩?」
「據說,達哉君和妳做了朋友,很高興。從達哉君口中聽到賴陽子這個名字時,她非常慌張。」
「像妳這樣的人,活著原來也有痛苦。」
「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許我是病態吧?從小時候起凡是關於母親的事,都放心不下。總之,妳酷似我母親,對我是件重大的事。」
順子臉上還是緋紅的。
「改天我們到支笏湖或定山溪去玩好不好?利用北原先生的車子。」
「原來如此,陽子小姐,對不起,我一點都不知道,所以……」
陽子楞了楞,似乎被突然問起意外的問題似的。不錯,阿徹和我從未像一般兄妹那樣吵架,總是阿徹自動地袒護我,讓我。
「啊?」陽子不由得看看那學生,因為他的口氣未免過於坦率。陽子窮於回答,便又拿起披肩來編織。
「啊!」
「整理筆記簿?不是開學不久嗎?妳應該放輕鬆點,不要太緊張,還是到外面曬曬太陽比較好。」
「我聽到消息說妳進入文學部,西校的同學在商量為妳舉行歡迎會。」
「啊!簡直不能相信。」
「啊,那真對不起,不能隨隨便便吃下去就算了。」
「怎麼了?」不知幾時,達哉已站在陽子旁邊。
站在草坪小徑的高校時代的同學大野,他一面掠著似乎從未梳過的頭髮,向陽子走近。
「當然,『我思想,故有我存在』。」
「不過,妳為什麼不和哥哥住在同一個宿舍?那樣不是比較方便嗎?」
他曾活著在這校園走動。
「那也不見得,世界上有各種痛苦。」
「我的母親比別人都來得仔細,熬湯汁的佐料如乾魚、海帶、木魚等,都與當時的季節配合得很好。」
骨肉親人!
「可是,妳的臉色不好。」
陽子的眼睛忽然轉為陰暗,但微笑卻出現於她的嘴角。
驟然間,陽子靈機一動,故意讓線球滾落,線球再度向斜坡滾下去,陽子跟著跑下斜坡,一面追線球,一面竭力壓制忐忑亂撞的胸口。
「我要馬上吃海苔卷了,肚子都餓癟了,妳也餓了吧?順子。」
「可是,我今天打算整理筆記簿。」
穿著白色襯衫,黑色西裝,似乎較年長的學生,噴出煙圈說。
「我剛要和哥哥出去,咦,哥哥呢?」顯然陽子是這樣說,她向左右張望著。
這個學生是三井京惠子的次子達哉,也就是,陽子的同母異父弟弟。當然這事陽子不知道。
「不過,比我成熟,似乎吃過苦的樣子。」
「妳有這麼和善的哥哥,真好。」
他們兩人走到百來公尺前面的十字路口,向左邊拐彎,在轉角處有一家食品店,掛著香煙的招牌。他們在那裡停腳,陽子向身旁的達哉招一下手,達哉也揚起一隻手,返身走回十字路口這邊,然後朝車站的方向走去。札幌站北口在二百公尺遠的地方。
陽子喝了一口茶才回答:
「哇,好吃。」
「妳知
和_圖_書道?我們只有兄弟兩個,不過,我是小的。不錯,跟蹤酷似母親的人,這種行為有點像乳臭未乾的樣子。不過,對我來說,卻有點奧妙。不但面孔酷似,連體形、走路的樣子都相同。而且現在和妳講話,發現連聲音也完全一樣。」
「不,你一定很坦白。男孩子多半喜歡母親,不過,大多裝出對母親不耐煩的表情。你不違背也不反叛自己的感情,直接把心意表露出來。」
「我把妳的事告訴我母親時,她也說了相同的話。女人都討厭和自己相似的人嗎?是不是覺得自己的存在受到侵犯?」
吃完蘋果餅後,順子說必須回去幫忙店裡的工作,遺憾似地看著錶。臨走時,不是對陽子也不是對阿徹說:
「我能夠了解。你特別喜歡母親吧?」
「有一點。」
「那當然,貝多芬不是蕭邦,也不是莫札特。」
陽子重新開始編織披肩。父親啟造、阿徹、北原,以及高木都在這所大學就讀過,茅崎的外祖父從前也是這裡醫學部的內科教授,現在陽子也進入了這所大學。
「沒什麼。」
「三井先生?」陽子微微一笑。
「是嗎?看起來怎麼像中學生的感覺?」
「妳當然不知道。因此,我現在沒有喜歡的人。」
「是的,不像真正的兄妹,因為不太要好。」陽子若無其事的說。
「咦,不知是誰?」
阿徹立刻回答,順子像孩子一樣拍起手來。
「不,並不特別喜歡,是因為妳時常坐在這裡,我才來這裡。」
「我不懂。」
然而,這些話阿徹不能據實告訴陽子。
陽子從皮包內拿出勾了大半的披肩來,這是打算五月的母親節要送給夏芝的,還剩下三分之一。陽子的手指迅速地移動著,一面編織,一面忽然憶起自己的生母三井京惠子照片裡的人像。我大概終生不會送東西給自己的生母。這麼想時,又覺得生母京惠子是可憐的。
大野走後,陽子輕輕把手放在黃蘖樹幹上,那是溝紋無數的粗糙樹幹。大野信口開河地說,摸這棵樹幹就會馬上發生戀愛,不過,陽子覺得自己現在接觸任何東西,都不會和別人發生戀愛。
那學生注視著陽子說,是一對清亮的眼睛,但臉上似乎殘留著幾分稚氣。
陽子挽著湯紫藤為祝賀她考取大學而贈送的駱駝色大皮包,走進右邊草坪的小徑。克拉克博士半身像的斜背後有黃蘖樹,陽子在樹根處鋪了白色手帕坐下來,綠草軟軟地觸著她的腿肚。
「可是,我們現在才認識啊。」
一號集會室:電影會。三號集會室:茶道研究會。大集會室:民族舞研究會。
「大概是希望妳不要和他交得太深吧。」
順子縮著肩,把海苔卷送入口中。
「這走廊好黑,白天都得開燈的樣子。」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做的海苔卷,我先煮了很多飯,一遍又一遍地練習,所以是我的苦心傑作呢。」
和陽子單獨在房內,阿徹感到氣悶。
「想到萬一達哉愛上陽子,我不能不覺得自己罪孽深重。我看還是趁現在把真相告訴三井和孩子們,可是,一想到告訴他們會怎樣傷害他們,就又沒有勇氣說了。」
陽子恐怕快要出來了!
達哉是來找陽子的吧?
說不定他是……
有人敲門,打開一看,是順子站在幽暗的走廊。
這裡約有百來張的椅子。陽子坐下來,抬起眼,看到壁上掛了許多照片,原來是攝影展覽。一個穿紅毛衣的男學生,倚著扶手俯視大廳,眼光憂鬱,一望而知不是今年的新生。
「喂,妳不認為我是小太保嗎?」
「時常在教養部的走廊碰見妳嘛。」
在鄰桌的一個戴眼鏡的學生,發出稍微失望的聲音說。
「令人失望。我夢想美妙的戀愛結婚呢,不過假使結婚後,被對方厭棄,那就慘了。陽子小姐,你喜歡過誰沒有?」
「不要,和自己太相像的人見面,似乎有點可怕。」
陽子在心中呼喚著。
「謝謝,我已聽說了。」
陽子從以前就知道自己容易獲得異性的好感,所以並不驚奇,不過,沒有一個人像他這樣,表現出異乎尋常的態度。
「順子小姐,妳也有痛苦的經驗?」
「天氣很好,我們到外和-圖-書
面走走怎樣?」
「可是,不管發生怎樣的事,只要我們不說,我想達哉不可能知道。」
「咦?」
「青春時代都喜歡扮出一張吃了苦的面孔,可是,都不能和妳所受的苦相比。」
「再見。」
順子說過後,才紅著臉,補充地說:
「可是,你佇立在十字路口中央,所以……」
陽子纏著線球,一面走近黃蘗樹下。
「陽子。」
「沒關係,我給妳送過去。」
看過之後,陽子便走出克拉克會館。四月的陽光照滿北海道大學校園內,陽子站在玄關前面寬闊的階梯上,望著由會館筆直伸展的道路,不知誰險些撞著陽子,跑下階梯而去。
弟弟!
「她了解達哉君的性格,有一天,達哉君一定會發現妳是誰,那時他會怎樣,光是想像就令人害怕。」
「對不起。」陽子紅著臉要站起來。
陽子把線球和織針都收進皮包內,她的手有些發抖。
「是我。不過,想不到妳還記得。」
陽子重新看看達哉的面孔,她不知道他是自己的同胞弟弟,盯著他的臉打量。
「喜歡,湯汁的佐料馬虎一點都立刻知道哩,我就是喜歡這樣仔細。」
「是嗎?不過,西校畢業的同學之中,可能有人發現你是養女,而且達哉君很敏感。」
順子靜默了一下。
和我相像的人不是我的生母嗎?那麼,這個學生應該是我的弟弟了。
陽子瞪視著達哉臉上,思緒複雜。
「不敢當。」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這樣關心我?」
「我剛把順子小姐親自做的海苔卷吃光了,真可惜。」
四個人愉快地笑起來。
「哎呀,討厭,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不要談這些了。」
「喏,再見。」達哉突然站起來,揮揮手。
「三井先生,為什麼因為我長得像令堂,就想和我交朋友?」
「你怎麼知道?」
以為陽子是石土水的女兒時,夏芝絕不容許陽子升學。後來陽子的出生水落石出後,便竭力勸陽子升學。然而,那時陽子已失去生活的意欲,無意升學。經過這一番波折而後考取大學,陽子覺得必須好好把握這天所賜與的大學生活,不能荒廢了它。
那天以後,陽子又在教養部的走廊遇到達哉一次,達哉羞澀地笑笑,問:
「不,還沒有來。」
樓梯發出吱吱聲。
「你好像也喜歡這附近吧?」
「妳是文學部的吧?我是理學部的。」
「奇怪?」陽子一定這樣說。她側一側頭,然後指著電車路。兩人並肩走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大約可容納一個人。
「真的?有嗎?太棒了。」
「好像是健胃劑吧?」
「為什麼?」
順子的不幸是什麼?陽子不得而知。不過,希望不至於像我這樣,被視為殺人兇手的女兒,陽子心裡想。
「什麼?連吵架都不曾?那簡直不像兄妹嘛。」
「你為什麼那樣……」陽子不由得感到不舒服。
「……可是,妳為什麼突然消失活下去的意志?」順子探視著陽子的眼睛問。
陽子感到了刺穿全身般的顫慄。
「是嗎?……你一定是老么吧?」
「上次來過一趟。」
那學生面對著陽子,在草坪坐下來。
陽子點點頭。又說:
順子圓溜溜的眼睛轉動著,進來的是阿徹,順子一驚,往窗子倒退,突然抓住窗帘裹著她的身子。看到順子這種動作,阿徹只有搔搔頭。
從克拉克會館旁邊的路向東走百餘公尺,就是陽子現在住宿的宿舍。沿路的小小院子種著高大的紫丁香和水松樹等,是幢安靜而古舊的木造二層樓房。
「也就是說,貝多芬就是貝多芬。」
「是的,有了房子、汽車、情人以後也不會就感覺滿足。這樣說,一個人和自己所喜歡的人結婚也是一樣嗎?」
「是的,獨生女真沒意思。我也喜歡姊姊或哥哥。不過,世界上的人好像並不因為有兄弟姊妹,就特別高興、特別幸福的樣子。好奇怪,是不是?陽子小姐。」
「感到不快?」
「順子小姐,以前有一天,我突然失去活下去的意志,因此,吃了藥,昏睡三天才被救醒。」陽子毅然決然地說。
宿舍沒有供應午餐,陽子從紫色的壺中把湯倒出來。垂下眼睛時,陽子的睫毛顯得格外鬈長美麗。
陽子已www.hetubook.com.com經稍微恢復平靜,站起來。
躺在稍微離開的低斜面的一個學生,抬起頭望著他們兩人說。
「那倒不是,不過,那麼相像的人……」
「人家說,幼稚園的孩子也有反抗期。不過,進了大學以後,還說喜歡自己的母親,可能會被人輕蔑。」
不能讓他知道我!
「這個……現在不能說。」
「是的,我也不想交得太深,這樣對達哉比較好。」
順子天真的話使陽子感到痛苦。
「好像做夢一樣。」大野在旁邊坐下來,伸出一雙長長的腿。
「嘿,那不是陽子嗎?好久不見了。」
「那當然,不過,可能任何人都有痛苦的經驗吧。但我現在已經不要緊了,生活的意志充足。」
「那麼,妳認為我說謊?」
「妳我都是教養部的,但要碰面相當不容易,因為光是教養部就有二千人以上。不過,我偶然發現這裡是妳休憩的地方。」
兩人相視而笑。橘紅色套裝下面配著白色短衫,顯得整潔可愛,很適合順子。陽子收起簿子,在桌上打開方木盒,從壁櫥拿出小盤和筷子。
正在解開糕餅絲帶的陽子停下了手。
穿黑色西裝和戴眼鏡的學生離開後,由四個男女學生佔據了座位,似乎在繼續先前的談話,其中之一說:
「那麼,要我怎樣?」
這是深具同感的沉重聲音,陽子不由得看看順子,這句話似乎不是平時活潑開朗的順子該講的話。
「好久不見,順子小姐。」
順子不好意思地從窗帘背後出來,向阿徹彎下頭。
「胡說,你們兄妹才要好哩……不過,陽子小姐,即使不太要好,我也希望有兄弟姊妹。如果我有弟弟或妹妹對我撒嬌說,這個月零用錢不夠,那最棒了。」
那學生很快地走上來。
一股溫暖的感覺沁入陽子心中。
「不,去年九月,我就在道廳政府附近的十字路口碰見妳。」
「妳們兄妹會不會吵架?」
「你叫什麼名字?」
不是朋友,你是我的弟弟。
「不過,從此以後不必再預習就會捲了,陽子,妳喜歡做菜嗎?」
想起下雪的日子到旭川家裡來訪的北原,陽子簡短地回答。
「啊?真的?陽子小姐。」順子臉上突然露出緊張。
阿徹不由自主地嘆息著,陽子擔憂地說:
「太高興了,這是我做的呢。」
「那麼,怎麼辦才好呢?我是不是非休學不可?」
「沒關係,我吃過飯來的。喏,這是西村的蘋果餅。」
「我知道妳的名字。」
「是的。」
「怎麼說呢?哦,也許和集郵的人心理相同,凡是與母親有關的事,都想收集,這種心理可能有點難懂吧。」
從克拉克會館朝北筆直伸展的鋪裝路,約有八百公尺長,汽車不斷地來來往往,學生們不停地走動。從這裡眺望的北大校園,是陽子最喜歡的景色。
「不相信?這樣好不好?到我家來和我母親見一次面,我相信妳也會大吃一驚。」
果然不錯!
「是嗎?兄妹都是這樣的嗎?真浪費,要是我,倒願意天天見面、談話。」
陽子內心想,毫無理由地覺得達哉可愛。不過,陽子同樣懷著複雜的心思。也許有一天我對於達哉將是可咒的存在吧。
他想,如果被達哉知道我是陽子的家人就糟了。到醫院探望京惠子時,達哉就已經露出懷疑的眼光看他了。
「一張可疑者的面孔吧?」
「嘿,又在吹了,一點都沒變,大野君。」
「什麼?還要乘三?」
達哉!
「真的。那件事後,有一段時間我消失了活下去的意志。現在也還不到真正活著的程度呢。」
「順子小姐,很好吃,謝謝妳。」陽子放下筷子。
「外表雖然如此,但她很聰明。順子小姐可能經歷過不能告訴人的苦楚。第一次在植物園見面時,我就有這樣的感覺。」
才不是麻煩人物哩。
「這裡似乎不是編織的場所。」
「為什麼?我在這裡盯梢妳啊,難道妳不會覺得這樣的傢伙是太保嗎?如果妳是這種人,那就沒趣了。」
另外還有一個人……
陽子沒有問是聽誰說的,只把那白白胖胖的手,姿勢優美地觸了觸臉頰而已。
是否新生,陽子也看得出來,總顯得羞答答的樣子。皮鞋是新的,褲子是新的,這是和圖書原因之一。不過,表情和動作都比別人生動。
「喏,孩子節日的海苔卷。」
陽子的長髮微微搖動著。
「這個人很天真。」順子走後,阿徹說。
陽子默默地把眼光移到屋頂那邊的北海道大學。
「做夢一樣?」
阿徹先走出來,到外面等候陽子,天空蔚藍,剛開始萌芽的樹下,有一叢叢黃色水仙花。阿徹銜著香煙,慢慢走到宿舍前面。這時他看到從電車路那邊有一個學生朝這裡走來,是達哉。一時阿徹背轉過身走開。
「那麼,我換一件衣服。」
阿徹想起昨夜京惠子所說的話,但仍緊張地注視著他們兩人。
「對不起,謝謝你。」
「三井達哉。」
那學生笑著,笑起來好像有幾分憂鬱,不過,那是動人的溫和微笑。
「昨夜,妳的……小樽的母親來找我。」
陽子抓住了線球,但仍蹲在地下。
「妳還是繼續讀下去,只是突然遇到這種麻煩人物,真糟糕。」
「是的。」
「你希望別人認為你是太保?不過,從直覺就可以知道是不是太保。」
阿徹覺得似乎明白了達哉對陽子關心的程度。
「剛才坐著,突然站起來就跑,感到有些頭暈。」陽子仍然蹲著,低聲說。
「真的?」
「真糟糕!」阿徹對默默不響的陽子再度說。
陽子直呼達哉的名字,使阿徹感到意外,覺得陽子和達哉的關係,似乎比和他的關係親近的樣子。
五月五日孩子們的節日下午,陽子在宿舍樓上,從早上起就在埋頭整理筆記。略微泛黃的六席榻榻米房間角落,一張矮桌面窗而放。不過,搬進這宿舍時,夏芝為陽子縫製的嫩草色厚窗帘,以及書架上面的日本娃娃,點綴著房間,使房間看起來有幾分雅致。
「是餓了,餓癟再乘三。」
「啊,我真傻。不過,妳哥哥有一股溪流般的純潔感,有些吸引人。」
「可能是的,妳是獨生女。」
在克拉克會館的學生食堂吃了咖哩飯的午餐後,陽子走到寬敞的大廳。這裡也充滿了男女學生,有的邊喝牛奶邊看報紙,有的抱著胳膊睡午覺,有四、五人圍著高談闊論,也有一句不發,彼此默默凝視的,各色各樣。
「好的,不過,我不交太親近的朋友。」
「哦,你就是那個人?不過,怎麼好像不像你的樣子?」
「朋友嗎?」
「不是。」陽子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順子。
達哉的背影全部消失後,一股控制不住的熱流,從陽子體內升上來,她的上身一晃,面孔伏在草坪上面,眼淚簌簌掉落草地上。陽子生平第一次遇見自己的親人。
「受到妳的稱讚,我真高興。」
陽子不願意單獨和阿徹到外面,但又不便於堅拒。
「不是。」
休假日特地從小樽來探訪嗎?
「從那時候起,我就在找妳了。」
阿徹感到不安,距離宿舍約三十公尺的地方,有教友活動中心的大門,阿徹躲在門旁悄悄觀察。果然達哉走到陽子的宿舍前面,手仍插在外衣口袋,抬頭望著陽子的窗口。
「是嗎?那就好。」
陽子的眼睛朝著窗子。
這一片起伏而寬大的草坪,從陽子所坐的旁邊起,成為稍微傾斜的斜坡。中間低平的地方,幾個男女學生正在打排球。今天下午陽子沒有課,通常沒有課時,陽子不是回到附近的宿舍,就是到這黃蘖樹下來休息。
「金錢是世間之仇。」
順子的眼睛轉向窗外,天上浮著白雲,她注視白雲的眼睛漸漸溼潤。
「怎麼了?哥哥,你好像有心事的樣子。」
「答得好,不過,還有哩!任何人摸了它的樹幹,就馬上發生戀愛。」
但聽說三井家的人沒有人知道我的存在啊。
陽子目送達哉走後,進入食品店,阿徹急步向陽子進入的食品店趕去。
「如何?這宿舍的生活。」
「那倒不至於。」
不過,這裡的房客只有陽子一個人。由於這裡靠近大學,房東受朋友之託,收留他們的女兒住宿,就這樣,陽和*圖*書子成了第三代的房客。房東太太與順子的母親是表姊妹的關係,所以答應陽子在這裡住宿。五十四、五歲的房東在市內某大貿易公司就職,兩個女兒都已結婚。
「當然嘛,因為妳等於是我們的偶像,每個人都這樣想。」
「很好,飯菜好吃,房東和房東太太也和氣,而且就在學校旁邊,好像是在校園內一樣,我應該謝謝你。」
鋪裝路左邊是農學部,其北部是黃土色的理學部三樓校舍,從大榆樹的枝椏間掩映可見。榆樹那邊有幾棵白楊樹沿路種植著,榆樹和白楊樹都尚未萌芽,但在春光中柔和地招展。
「已經是從前的事了,現在沒有。」
「唔,我不記得吵過架,因為哥哥很和氣……」
在十字路口中央停腳注視的少年,臉上那副激動的表情,陽子並沒有忘記。
就走掉了。可能要趕著上下一堂課,陽子心裡雖然這樣想,仍不免感到有些寂寞。不過,現在陽子想起達哉,露出了微笑。
那是陽子自己也料不到的感動,她彷彿在忍耐著什麼似的,吞聲飲泣。她的長髮在春光下閃亮。
「真能幹,形狀捲得很好看。」陽子重新望著那些光滑可口的海苔卷。
「不一定一切的一切都如此……不過,戀愛結婚的人,也有很多怨言百出的情形。」
陽子覺得憧憬戀愛的順子很美麗。
就是陽子出生前,因心臟麻痺而逝世的親生父親鍾光夫,他在這裡的理學部攻讀過。陽子憶起照片中,與母親京惠子並肩的鍾光夫。
「一切的事情可能都是這樣,高中時代覺得只要能考取大學,就毫無怨言。可是,一旦考取後,還是會有種種不滿。有很多人臉上帶著憂鬱呢,順子小姐。」
陽子的眼睛忽然轉到左邊斜坡上移動的人影,一個穿著肩頭有褐色線條的奶色毛衣的學生,仆伏在地下,一面擺動著腳一面看書。陽子對這件毛衣有印象,前天好像也坐在這附近,這個學生大概也喜歡這一帶吧?這麼想時,陽子膝上的線球突然以那仆伏的學生為目標似的,滾落下去。
「我母親的事且不說,妳肯和我做朋友嗎?」
「……」
阿徹也想不出好辦法。
陽子再度想起達哉。
「哼,說起來無聊,也許太過於無聊而遭妳訕笑也說不定。老實說,是因為妳長得太像我母親的緣故。」
阿徹答覆了順子的問題。不過,他想,也許應該趕快告訴順子,我們不是真正的兄妹。剛才進來時,順子把自己藏在窗帘內,可能那只是少女的害羞而已。但又覺得似乎不是,會不會是順子對我抱著比關心更進一步的情愫?
「為什麼?討厭那個人?」
「直覺?多方便的話。喂,我從去年就在找妳了。」
「各種痛苦嗎?一點不錯。」
「啊,請進。」
不久之後,我們也會變成那樣的表情吧?
「什麼?」
「哦,像我們是開藥房的,哪裡有時間熬湯汁,總是匆匆吃點免煮食物就算是一餐了。」
小徑和周圍的草坪,不斷地有人來來往往。
陽子也揚起一隻手。達哉急步向草坪橫過去,他的右肩稍微高聳。走上草坪那邊的斜坡後,達哉回頭再揮揮手,然後朝樹籬那邊走去。
「妳喜歡在這棵樹下嗎?前天妳也在這裡。」
「哇,好開心。謝謝妳,順子。」
「那就好。」這聲音是溫和的。
阿徹默默地望著陽子,他有話要問陽子,是關於達哉的事。昨夜阿徹被京惠子叫到山愛飯店會晤,把達哉和陽子認識的消息告訴他。陽子應該已經知道達哉的名字,她到底如何接受達哉的出現?阿徹想知道會不會給予陽子新的痛苦?阿徹感到不安。
「不,兄妹要偶爾見一次面才好。」
「所以,在教養部的走廊遇見妳時,我原想叫妳,不過,妳和別人談著話,然後走掉了。」
是個瘦瘦的,有些神經質感覺的學生,但和阿徹不同,眉宇間漂浮著比阿徹鮮明的神情。
「兄妹吵架嗎?」
順子羡慕地說。阿徹和陽子匆匆對望一眼。
「請出來吧,順子小姐。」
這宿舍的介紹人順子,彷彿自己的責任似的說著,向陽子遞出一包東西。
「是嗎?是這樣嗎?」
「哇,那麼,妳哥哥也討厭吃免煮食物囉?」
「對不起,我問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