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過境的鳥兒

「跟我的手臂一樣熱呢……」
「有啊,當然有。」
「你們有賣麥芽糖嗎?」
「還是熱的呢……」
「那麼,」女孩的聲音微弱遲疑,不過托梅克覺得之中似乎突然充滿痴痴的希望,「那麼也許會有……珂莎河的河水?」
「那些小抽屜裡裝了些什麼啊?」
「遊戲用紙牌?」
他常常就著店後頭的小窗戶,觀看那片遼闊的平原,平原上的春麥優雅地搖曳,看起來好像海浪。只有商店門鈴的叮叮聲能把他從白日夢裡硬生生拉出來。有次,一大清早,他去那條不知盡頭的鄉間小路上散步,清晨的麻田籠罩在如此溫柔的藍暈裡,而他難過得好像心被挖了出來,因為他必須回去看店。
「有的,我們有賣麥芽糖。」
「再見了。」
「在這裡。」
只是啊,托梅克有一個祕密。喔,完全不是什麼壞事,也不是什麼不得了的事。這個想法來得如此緩慢,連他自己都沒發現,就像頭髮在生長而我們卻不會意識到:就在風和日麗的某一天,托梅克發現了這個長在他腦袋裡頭而非腦袋上的想法,姑且可以這麼摘要:他覺得無聊。說得更清楚一點,他覺得無聊……得不得了。他想要出走,去看看世界。
於是托梅克同時做了兩件事。
就這樣,如我們所言,在這個世上最美好的地方,一切都再好不過,這本來可以維持好幾年、甚至hetubook.com•com好幾世紀,都不會有任何特別的狀況發生。
托梅克以為說這些會讓女孩高興,結果卻完全相反。她又變回神情凝重、心事重重的樣子,再次陷入沉默。托梅克不敢再說什麼。一隻貓咪作勢要從敞開的大門溜進來。貓兒緩步前進,可是托梅克用一個突如其來的手勢將牠趕跑。他不希望被打擾。
「喔,不過是些頂針罷了……」托梅克回答,一面用漏斗將沙子倒回瓶中。
托梅克輕輕搖頭,不,他不知道。
托梅克想了幾秒鐘,然後跑向左邊一只抽屜:
他抬起頭來,看到這個我們所能想像到的最漂亮的人兒。那是一個十二歲左右的小女生,一個道地的黑髮姑娘,穿著涼鞋和一件狀況很糟的洋裝,腰帶上掛著皮質水壺。她從開著的門走進來,沒有發出一點聲響,簡直就像突然冒出來的幽魂,現在她黝黑又帶著憂傷的雙眸直勾勾地望著托梅克:
托梅克覺得有點困窘。
然後她就走出了店門。
「帽子用的鬆緊帶?」
油燈黯淡下來。他回到櫃檯後的位子上。在攤開的特製大記事本上,躺著陌生女孩的一毛錢跟幾粒橘色沙子。
托梅克很希望她可以對他多說一點,可是女孩已經向他走來,一面攤開一條手帕,裡頭包著幾枚銅板。
「是啦……總之就是所有必要的東西……」他以一種和-圖-書應該要有的謙虛態度回答。
然後她輕輕敲打掛在腰帶上的水壺,又說:
「是聖女貝的貝齒,那是一種頗少見的貝殼……」
「啊,」女孩有些失望地回答:「那這裡面?」
「那是不死之水,您不知道嗎?」
「再見……」托梅克含糊不清地回答。
因為托梅克就住在店裡,或者我們應該說他就住在店後面,所以雜貨店從來不打烊。店門口的確掛著一面告示牌,不過老顯示同一面,寫著「營業中」的那一面。並不是說這家店的客人有多麼絡繹不絕。不,村子裡的人安分得很,不會真的沒日沒夜跑來叨擾。他們只是知道萬一有什麼緊急需要,托梅克總會和善地幫助他們解決問題,即使三更半夜也一樣。也不要以為托梅克從不離開店裡。完全不是那樣,他經常會出去溜達溜達,活動一下筋骨,有時甚至半天都不在。即便如此,店還是開著,而客人會採取自助式服務。托梅克回來後,會發現櫃檯上放了張小字條:「拿了一捲捆香腸用的線。李娜」,旁邊放著應付的金額;或者:「拿了我要的菸。明天付錢。賈克」。
「那有沒有……袋鼠的圖片?」
他從一只罐子裡拿出一顆麥芽糖,伸手交給女孩。她馬上把糖藏入裙子的口袋裡。不過她看起來並沒有要離去的意思。她待在那裡注視著占滿一整面牆的貨架,與一排和*圖*書排小抽屜。
而他做的第二件事就是,這輩子從未對女生著迷的他,就這麼愛上這個生得很好看的小女子,就在那一瞬間,他徹徹底底、扎扎實實地陷入了情網。
托梅克爬上梯子,打開一只高高在上的抽屜:
「你們有賣麥芽糖嗎?」
「一毛錢……」托梅克聽到自己喃喃說道。
「我會找到這種水,並把它裝進這裡……」
他爬下梯子,打開另一只抽屜:
「在這裡。」
更嚴重的是秋天,過境的候鳥靜靜飛越天際時,也正是托梅克出走的渴望最熾烈的時候。當他看著野鵝大力揮動翅膀、消失在地平線盡頭,他渴望得眼中都盈滿了淚水。
「那麼沙漠的沙子呢?還溫溫熱熱的沙子?」
由於她跟櫃檯靠得很近很近,托梅克感覺得到她的體溫,他比較想把手放在她金色的手臂上,而不是那些溫熱的沙子上。她一定猜到了,所以接著說:
可惜啊,事情的發展卻完全相反。加上後來又發生了一件大事,一下子就把托梅克為了保持理智所做的努力一筆勾銷。
不幸的是,當我們的名字叫做托梅克、又負責經營村裡唯一的雜貨店時,我們沒辦法說走就走,這家雜貨店在傳給他之前是由他父親經營的,而在他父親之前是由他祖父經營的。人們會怎麼想呢?認為他拋棄了他們嗎?以為他跟他們在一起並不快樂?還是他不再想待在村和圖書子裡了?不管怎樣他們都不會懂的。這麼做會讓他們覺得很難過。而托梅克無法忍受自己讓別人難過,於是決定留下,把祕密藏在心底。要有耐心啊,他對自己說,無聊的念頭終究會消失,緩緩地,就像出現時那樣,隨著時間消逝,連自己都不會注意到……
她遲疑了一下,嘴邊隨即出現一個羞澀的微笑。很顯然,接下來這個問題讓她覺得很好笑:
第一件事就是回答她:
然後她用空著的那隻手拉住托梅克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臂上。油燈的火光跳躍著,映照在她臉上。這動作持續了幾秒鐘,之後她輕輕把手放開,在店裡轉了一圈,終於隨手指向那三百多只小抽屜當中的一只:
托梅克不知道她說的水是什麼,也不知道那條河在什麼地方。女孩一看就明白了,她的雙眸蒙上一層陰影,不等他發問就回答:
托梅克再次爬上梯子,從一只抽屜裡拿出一支細頸小玻璃瓶,裡頭裝著橘色的沙子。他爬下來,把沙子倒在那本特製大記事本上,好讓女孩摸摸那些沙子。她用手背輕輕撫過沙子,靈巧的指尖在其上漫遊。
「我需要這種水……」女孩說。
托梅克的雜貨店是村子裡最後一間屋子。那是間單薄的小店,櫥窗上用藍色油漆寫上「雜貨店」的字樣。有人推門而入時,門上的鈴鐺會快樂地叮噹作響,叮叮叮叮,然後托梅克便會出現在你面前m.hetubook.com.com,笑盈盈的,身上穿著雜貨店店員的灰色圍裙。這個男孩有著夢想家的雙眸,以他的年齡,長得算是夠高,有點瘦削。我們沒必要一一細數托梅克雜貨店裡賣的東西,因為一整本書都寫不完,一言以蔽之:「什麼都有」。托梅克什麼都賣。我們指的當然是一些有用且合乎常理的東西,像蒼蠅拍和貝帝戎修士的醒酒特效藥,當然也少不了橡膠熱水袋和獵熊刀這類不可或缺的東西。
「裝了……什麼都有,」托梅克回答:「總之就是所有必要的東西……」
「在這裡。」
「那這裡面呢?」
這下子,女孩原本黯然的雙眸亮了起來。看到她快樂的樣子實在是太迷人了,托梅克的心在胸膛裡撲通撲通跳起來。
那是夏末的某個夜晚,他讓店門開著,享受夜晚清新的空氣。他正就著一盞油燈,忙著把帳記在特製的大記事本上。出了神地,他輕輕吸吮手上的鉛筆,這時一個清亮的嗓音響起,把他嚇得差點跳起來:
女孩把銅板放在櫃檯上,再看了一眼那三百只小抽屜,並且給了托梅克一個最後的微笑。
「麥芽糖我該付您多少錢?」
「巨杉的種子……如果妳想要,我可以給妳幾粒,免費送給妳,不過不要隨便亂撒喔,因為巨杉會變得其大無比……」
「所以說店裡什麼都有?真的什麼都有?」女孩抬起雙眼望向他說。
「那這裡面呢?這裡面放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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