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托梅克驚訝地叫道：「不是只要沿著這條河走到底，反正就是一直走到那高山上，然後把這了不起的水裝滿一壺再下山，不就行了！」

一面期望他們之中會有人終於這麼答道：

托梅克覺得這些有點莫測高深的句子非常好玩。我們其實可以把伊夏姆當作一個偉大的哲學家，要不是他那麼好吃的話。他愛極了甜食，而且每次要是托梅克忘了給他帶一塊軟太妃糖、軟牛軋糖、一球口香糖或一根甘草棒，他可以跟三歲小孩一樣賭氣。他的最愛要算那種心形的香料蜂蜜蛋糕了，不過只要咬起來不會太硬的甜食，他都可以接受。當然是因為牙齒不大好的緣故。

「告訴我，我的兒啊，你呀，該不會是戀愛了吧？」

托梅克越過那三級木頭臺階，也盤腿坐下，就坐在老人身旁。

「我們不知道這條河流往何處。這條河沒有支流——這是一個謎啊。你有沒有帶塊牛軋糖給我啊？」

托梅克依了他。他永遠沒辦法對伊夏姆生氣太久。「你說，她帶著一只水壺？」

「話是沒錯，但是大海的水位沒有降低，因為與此同時還有十幾條河流注入海洋啊，它們可是往對的方向流的啊。」

「你要知道啊，托梅克，我不知道這條河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但是我知道幾千年來人們都在尋找它，而且從來沒有人——我說的可是一個人都沒有喔——曾經帶回那水，即便一滴也沒有。已經有好幾隊人馬，那可是從頭到腳裝備齊全的壯丁所組成的探險隊，出發時都是決意非成功不可，卻連聖山都還沒瞧見就遇難了。所以說你那個小小流浪|女大可和-圖-書敲著水壺說她會把水壺裝滿，但那卻像是要讓我的手背上長出麥子一樣不可能啊。」

夏季，伊夏姆在街邊一個靠牆的小攤子裡工作。他盤著腿，坐在一堆書之間。要找他，必須爬上三級木頭臺階，然後坐在地上。他的顧客中也常常有些人寧願待在外頭，站在街上念他們要寫的信件內容，或聆聽伊夏姆讀信。

「老爹，你說得的確有道理。」托梅克傷心地點點頭說。

「對啊，她有一只水壺。她說她要找到不死水，然後把水裝到壺裡。」

「老爹，你好啊。」他招呼道，一面把手放在胸前。

「聖山？」托梅克說道：「好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名字。」

毫無疑問老伊夏姆有點失望，咕噥了些聽不懂的話，才決定繼續說下去。「不管怎樣，那條河最後會流到一座山腳下，那座山叫做聖山。」

「是啊。這水是不死之水啊……」

「可是這麼說來，」隔了一會，托梅克喃喃說道：「她會遇到什麼狀況呢？」

「是沒錯……可就是從來沒人到過那山上啊。就算有人做到，也沒能成功地下山來啊，因為沒有人知道這樣的事；就算有人真的下了山，拿到的水也應該在路上丟失了。況且還有一件事讓這個任務更加艱難……」

或者：

「老爹你還好吧？」托梅克打開話匣子，一面從口袋裡抽出那條水果軟糖。「工作多嗎？」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開始努力把那天晚上在他店裡發生的事極其詳盡地敘述了一遍。他什麼都沒忘記，既沒忘了袋鼠圖片和那小細頸玻璃瓶裡的橘色沙子，也沒漏掉那隻想要溜進店裡的貓。只略過他和*圖*書把手放在女孩手臂上的那一段，這件事可沒必要大聲嚷嚷、搞得眾所皆知。

然後他站起身來，握了一下老伊夏姆的手，便拖著遲緩的步伐朝雜貨店走去。

他並不是托梅克的老爹，托梅克也不是他的兒子，不過因為伊夏姆一人獨居，托梅克又是孤兒，他們便總是這樣彼此相稱，兩人都深愛著對方。

托梅克花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他正神遊千里，哪裡還想得到牛軋糖。他搜索著口袋卻是徒然。

老伊夏姆讓他一口氣說到底，然後帶著一種托梅克從來沒見過的笑容望著他，那是一種覺得有趣又充滿柔情的微笑。

第二天，還有接下來好幾天，托梅克重重譴責自己竟然收了這位女顧客的錢。她應該沒有很多錢。好幾次他被自己的自言自語給嚇到。比方他會不由自主地說：

又一次，托梅克彷彿聽見那個小女生清脆的聲音說道：「那是不死之水，您不知道嗎？」伊夏姆也用了完全一樣的字眼。

伊夏姆看到他的小朋友驚呆的模樣，不由得笑了出來，又同情起他，於是便開始解釋：

「總之，」他繼續說，「最讓人驚奇的就是這條流向反常的河水……」

托梅克突然想起他來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跟他的老朋友說遇到那位小女孩的事。現在他終於可以把祕密說出來了，也許還能多知道一點。

「這條河水源自於大海，你明白嗎？它是從大海裡湧出來的，而非注入大海。有點像它把海水吸了起來。這條河的源頭寬廣得像條大江。有人說在那河岸邊長著一些奇怪的樹。那些樹早上會伸懶腰，晚上會發出嘆息聲。還有各式各樣的動和_圖_書物，都是別處從所未見。」

托梅克的臉紅到了耳根。他很氣自己，也氣開他玩笑的老伊夏姆，這個永遠追著牛軋糖跑的傢伙。他起身準備要走，老人便抓住他的袖子，強迫他坐下來。

反覆念著這個名字，他好像又聽見小女生說的話：「……珂莎河的水。」

「然後，」伊夏姆繼續說：「珂莎河向上流向內陸，據說有好幾百公里呢。它會越來越窄，因為它不像世界上別的河流那樣集水，反而是失水。」

儘管托梅克編造出全天下的善意，都已經太遲了。她已經付錢離開，留下他面對自己的悔意。同樣讓他心煩意亂的，是她提到的水，那條名稱奇異的河，他怎麼也想不起來叫什麼。還有這個奇特的女孩到底是誰？她從哪裡來？她一個人嗎？有人在商店附近等她嗎？之後她要去哪裡？成千個沒有答案的問題……他試著從別的顧客口中得到多一點消息，假裝漫不經心地詢問客人：

「那條逆流河……」伊夏姆繼續說道。

這句話造成了長長一陣沉默，最後還是老伊夏姆打破沉默說道：

「逆流河，」伊夏姆清楚地說道：「珂莎河是條逆流河。」

「我想你應該把這些都忘了，我的好孩子。想想別的事吧。村子裡漂亮的姑娘多著呢，不是嗎？好啦，去吧。可能有客人在等著你呢……」

老人已經嚼起水果軟糖，他花了些時間想了想，然後慢吞吞地回答：「我知道一條河……珂莎河。」

「逆流？什麼意思？」托梅克問道，眼睛睜得又圓又大。

「的確如此，」托梅克不得不承認，「的確如此。」

「謝謝啦，我的好孩子，」伊夏和_圖_書姆一邊回答，一邊收下糖。「就像我以前說的，我從來沒在工作，也從來沒有休息。這一切只不過是在過日子啊……」

「告訴我，伊夏姆老爹，你聽說過那條叫做特莎，還是德莎……什麼的河嗎？」

「話說回來，我的好孩子，是誰跟你說到這條河的呀？」

「但它流向哪兒呢？」托梅克問道：「它總得流到什麼地方去吧？」又一次，老伊夏姆必須承認他的無知：

「拜託……不過是一顆麥芽糖而已……」

「嗯，那就是這條河根本就不存在，那座聖山也不存在。」

這回伊夏姆可是一點笑容也沒有了。

「沒有呢，老爹，你要的話我待會兒給你送過來。說到做到。拜託你再跟我說說這條河的事吧。」

「我兒，你好啊。」伊夏姆一面回答，一面向他伸出張開的雙手。

「等一下嘛，唉唷……」

「那條……什麼？」托梅克含糊說道，他從來沒聽說過這種事。

老伊夏姆搖搖頭，他也不知道。

「是什麼，爺爺？」

「比方說什麼樣的動物呢？」托梅克很想知道。「是些危險的動物嗎？」

「那麼，村子裡有什麼新鮮事嗎？」

「上來吧，我兒。」

「我是說，這條河的水是往高處流而不是往低處流，我的小托梅克。這一點可讓你目瞪口呆了吧！」

「但是那麼說來，」具有好奇精神的托梅克插嘴說道：「如果說這條河、或者這條大江是從大海裡把水吸出來，那麼大海的水位應該會降低啊……」

「魔力？」男孩回問。

「是啊，沒幾個過路的旅人，只有那天晚上那位小姑娘……」

老伊夏姆是公共代書，意思就是他為那些不會寫字的人寫https://m.hetubook.com.com信，當然也幫人讀信啦。托梅克到的時候，他正在為一位身材矮小的太太解讀一封信，那位太太專注地聽著。為了避免侵犯他人隱私，托梅克保持適當距離，站著等他們把事情做完，才走向他的朋友。

或是：

「只是啊，」老人繼續說，「從來沒有人帶回不死之水，我的好孩子，一個都沒有……」

「就是這個！」托梅克歡呼道：「珂莎！珂莎河！」

「是啊。到過這座山附近的人都說他們從未見過這麼壯觀的事物。這座——山的頂峰比雲還高呢。不過你可要知道，那條小河可不會就這樣被打敗。它就這麼爬上山去。越往上爬，河縮得越小。它先是變回一條湍流，然後是一條小溪。一路當然都是逆著流，這點千萬別忘記啦。當它到達最高處，只不過是條細瘦的小水流了，不比我的拇指粗多少。在那裡，它終於不再流了，並且在一塊石頭凹槽中形成了個迷你水池，只有半個洗手槽那麼大。而那裡面的水卻不可思議地清澈，還具有魔力呢，托梅克……」

托梅克不想把店擱著太久，加上好奇心驅使，便立刻把話題帶到他想知道的事情上頭：

「一毛都不用，妳什麼都不必給我……」

「沒幾個過路的旅人，是不是啊？」

可是沒有人透露一丁點消息。也許該相信托梅克是唯一見過她的人了。又這樣過去了幾天，接著一天下午，托梅克再也受不了了。想到再也見不到那個小女生，他實在難以承受；而不能跟別人聊聊這個女孩，對他也實在太殘忍了。於是他丟下店裡的事情不管，在口袋裡塞了一條水果軟糖，大步大步朝村子另一頭跑去，老伊夏姆就住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