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珂莎河的水

而這奇蹟似的一刻,我身邊卻沒有人可以一起分享。沒有人,只有胖大稞,可是他根本不在乎,就像他第一次吃到甘草豆莢時也不會在乎那樣!
那天晚上,我睡在一棵松鼠果樹下,縮成一團裹在被子裡。一覺醒來,我就覺得有什麼、好像不大對勁;或者應該說事情好像太順了、所以不大對勁!因為我竟沒感到清晨的涼意,反而覺得背上有股暖意。好像有人在我身上蓋了一件厚重的毛皮大衣。只是通常毛皮大衣不會打呼,而且重點是毛皮大衣的主人通常不會還在大衣裡!此刻,這件大衣的主人正貼著我的脖子,穩定地呼吸。我感到他呼出的溫暖氣息,還聽到他舒服地發出細細的呼嚕聲。「早上賴床睡覺多麼棒啊!」他彷彿如此嘆道:「睡覺真是太舒服了!」這個沒有尖牙利爪的大懶蟲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壞心眼。我犯了個錯,搔了一下他的肚子,他便認為我決定要與他共度一生,認為我們和-圖-書是分不開的一對。從此他就沒離開過我。
我為我倆造了一艘結實的木筏,用來航行。我們在平靜的河水上航行了一天還是兩天,我已記不清了。胖大稞很害怕自己會掉進河裡喝水,幾乎不敢亂動。我摸摸他的頭給他打氣:「好啦,胖大稞,你沒什麼好怕的。還是說你碰巧不會游泳?」
托梅克,我差點就要半途折返,回頭朝你、朝南方走。最後為了好好休息一下,別再胡思亂想,我坐在路邊一塊大石頭上。我坐了一個多鐘頭,心慌意亂、心灰意冷,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麼辦。
在他陪伴下,隔天我便找到了珂莎河。
我站起來的時候還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個方向走。是我的雙腿為我做了決定。它們選擇繼續朝北方走。我便跟隨了它們。
然後便是這個陽光普照、令人昏昏欲睡的下午,我瞥見一塊岩石上有位年輕男孩的瘦長身影……我的視力相當好,所以遠遠就認出和-圖-書你來。我兩隻腿跳啊跳,已經記不得我到底對你喊了什麼。那時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看到你讓我高興得不得了。這表示你找我找到了這裡,找到了這個被世人遺忘的所在,你克服了所有危險來到此處。這也表示我再也不會是孤獨一人了。
接下來幾天在我的記憶中有點模糊,我想我是在山丘與溪谷的風光中前進,穿過樹林,溯溪而行。我得避開村莊聚落,以免又被人認作阿麗瑟公主。我睡在穀倉裡,或露宿星空下,有時完全不睡。我記得感到口渴,也記得挨餓。打從開始旅行到現在,我的胃第一次嘗到飢餓的滋味,讓我不斷回想愛蒂安奈特烤得金黃誘人的小小水果塔。只要能咬上一口,我願意付出所有的財富,雖然我半點都沒有……
巴納貝的小木屋依然完好地立在原處。經過小木屋時,我笑了。好像還聽見巴納貝的聲音說:「妳猜是哪一隻?這隻還是那隻?」往前走一和_圖_書點,便回到去年秋天讓我猶豫該往哪兒走的那條岔路,幾乎是六個月以前的事了!
托梅克,接下來的事你跟我一樣清楚,因為我們一起爬上聖山,一起取得了要給我小雀兒的那一滴水,也一起回到你的村子。
後來我便不須躲躲藏藏,因為已經不會被人看到了。植被變得稀少。風開始不斷吹拂,快把我逼瘋了。我在一片布滿石礫的廣闊高原上走了好久。夜裡,我縮成一團,躲在岩石下,偷得幾小時的睡眠。我想,我聽到大海的聲音從我右手邊很遠的地方傳來。而今我知道,托梅克,那時你也在峭壁上行走。我們曾如此接近、彼此卻不知情!跟你一樣,我分不清過了多少天;跟你一樣,我幾乎就要絕望,也跟你一樣,飢疲交迫的我最終來到這座長著松鼠果的奇妙森林。我在森林中吃了那些巨型杏桃,尤其是那種包著美味果泥的黑色果核,飽餐一頓。但最令人驚奇的,你應該猜得到,就是www.hetubook.com.com我遇到了胖大稞!
他愁苦地望著我,眼神像是在說:「妳問我我怎麼會知道啊?我從來沒有下過水!還不都是妳,害我碰到這些事!」
從早上開始,我就覺得河在離我們不遠之處。我快步前進,調整心跳、配合步伐的節奏。胖大稞大搖大擺地走在我身旁,嘴裡叼著一根甘草味的豆莢,不時用不安的眼神打量我,好像在說:「我不知道妳走那麼快是要去哪裡,不過妳去哪,我就去哪……」接近中午時,我們爬上一座山丘;爬到頂端時,我突然震懾得說不出話。河就在那裡,在我腳下,廣闊而莊嚴,無聲又無息。「珂莎河,一條逆流河……」說書人講的這些話注定是說給我聽的,我一直這樣認為;而且從聽到這條河的那一刻起,我就相信它存在,否則我哪有力量可以不停前進、翻過高山、穿越沙漠、走過森林、橫渡大海?然而現在我真的找到了這條河,我親眼看到它,可以伸手觸摸;飲用河水https://m•hetubook•com.com時,我反而感到震驚又難以置信。
你記得嗎:我把那滴水交給你保管,好讓你確定我會回來,幾天後我就一個人又出發上路了。我必須那麼做。我對荷妲、對養父母承諾過,我會「很快就回來」。這個「很快」早就毀了!我能做的還剩下「回來」……於是我第三次離開了你,我曾對自己發誓再也不離開你。與你重逢讓我滿心歡喜;離開你對我來說是莫大痛苦。現在,我可以清楚地告訴你:這是我整段旅行中最殘酷的一段旅程。獨自一人上路,沒有你為伴,我突然覺得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我要如何才能越過沙漠?要怎樣通過天空之路而不摔下懸崖?就算我都辦到了,能見得到我的小雀兒嗎?畢竟,也許她在我離開的第二天就死了?而且要是我發現她還活著,我還是得再度離去,留下荷妲與養父母,再次丟下他們……然後還得從那裡回來,而我甚至連去的勇氣都沒有了!我努力想像各種解決辦法,結果一個比一個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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