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夢湖

她托住了腮幫子,沒好氣地瞪他。萊因赫舉杯近口:
隨後萊因赫展讀母親的來函。等兩封信都看完,再慢慢將它們摺疊收妥,一股無法抗拒的思鄉之情,在他胸臆中油然而生。他在房裡踱來踱去了好一會兒,輕輕地自言自語,而後低聲喃喃念著:
「你記不記得,以前每回到了下午,太陽曬到牠籠子上的時候,牠就叫個不停,假使牠實在太吵,媽還得拿罩子蒙住籠子,好讓牠靜下來。
「要看一看妳的眼睛。」
離他住處不遠的地方,有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正站在一所深宅大院前面,又扯又拽,想把門推開,但門紋風不動。
他重新關上門,牽起女孩的手。她便默默跟他一起回到公寓。
郎殷勤;
聖誕前夕。傍晚時分,萊因赫和另外幾名大學生圍坐在一家酒店的舊橡木桌旁邊。牆上的燈火已經點燃,因為室內光線開始昏暗了。座上顧客卻是寥寥落落的,侍役也都懶洋洋地倚在牆柱上。隨著焰苗吐信,人影也隨之時而昂藏,時而猥瑣地跳動著。
「我的眼睛干你什麼事?」
「猜猜看,我送什麼東西給你母親當聖誕禮物?你猜不著的,嘿,就是我自己呀!艾力克用墨炭替我畫了一幅肖像;我為他一共坐了三次,每次都整整一點鐘。我真是討厭讓一個陌生人把我臉孔看得那麼仔細。我本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是不情願的,可是媽媽掗著我,又說這一定會讓親愛的魏納夫人感到歡喜極了。
明日,哦!那美麗
有瓶香檳在大學生們的這張桌子啵地一聲開了。「喝罷,我的吉普賽親親!」一個有貴族架勢的青年喊道,一面將盛滿了酒的玻璃杯遞向她。
「我才不要給他唱。」她說。
「這些漂亮的糖字毫無疑問已經告訴你,是誰幫忙做的餅乾,那個人還為你繡了硬袖。今年的聖誕夜家裡會很冷清。媽媽總是才九點半鐘就把紡車收到一邊去。只因為你不在,今年冬天好淒涼。
路旁站著女孩,
萊因赫瞄她一眼。
她俏生生的眉頭一蹙。「別走,」以含情脈脈的姿態瞟了他一眼,膩聲說道。
「所以現在我們房裡比以前更冷清了,只有你的老朋友艾力克偶爾會來看我們。有一回你跟我們說,艾力克看上去就和他的棕色外衣一個樣子,因此他每次一進門,我總禁不住要想起這件事來,覺得實在是太滑稽了。可是這話不能讓媽媽聽到,媽媽八成要發脾氣的。
他出門的時候並沒有熄燈。
「現在回家去罷,記得分點兒給妳母親。」女孩害羞地望著他,好像從沒遇過這樣的好事,一時之間什麼話也答不出來。萊因和*圖*書赫打開房門,並且拿燈為她照路,於是這小東西捧著她的餅乾像小鳥似地飛下樓梯,跑出了門外。
「這些餅給妳,」他說,倒了一半的餅乾到她圍裙兜上,不過把帶糖字母的留著。
「欸,是真的!你滿房子都是聖誕樹和薑汁餅的香味哩!」
儂獨行。
「我去去就來。」他搪塞說。
消褪喚不回。
「要不要我幫忙?」他問。
萊因赫端著酒杯,跳起來站到她前面。
萊因赫撥了撥爐子裡的火,將塵封的墨水架放置在桌上,然後坐下來,開始振筆疾書,徹夜寫信給母親與伊麗莎白。

萊因赫吞吞吐吐地說:「我……不行呀!」
此時此刻,
「還有,你送給我的紅雀上個禮拜天竟然死了,害我哭了好久,可是我真的很努力在照料牠。

「可是,萊因赫,你食言了。你連半個故事也沒有寄給我。我時常向你母親抱怨,她老說你現在忙,沒有閒暇再去顧到這些孩子氣的事。但我不信,一定還有別的緣故。是不是?」
「我不想喝,」她說,連動也沒動。
她大笑,豪邁地揚起頭來。
女孩不搭腔,只是一臉惶惑,放下那巨大的門環。萊因赫一下便把那巍峨的門推開了。
當萊因赫行和_圖_書近酒店時,聽見從下面傳來撩撥琴絃和吉普賽女郎醉人的歌聲。恰巧入口門楣上的鈴鐺一響,只見一個朦朧的黑影踉踉蹌蹌地正要從那寬闊暗淡的樓梯爬上來。萊因赫往旁邊房屋的陰影裡一閃,趕快溜過去。不久他來到一家燈火輝煌的珠寶店,買了一個鑲著紅珊瑚的小十字架,又順著原路回去。
「為妳那美麗,卻專門使壞的眼睛乾一杯!」他說,一飲而下。
「因為我看得清楚,這雙眼睛分明是言不由衷。」
接著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包包,裡面裝著很精緻的繡花襯衫、手帕和硬袖口,最後是來自母親和伊麗莎白的書簡。萊因赫先拆開伊麗莎白的信。她寫道:
最美;
一朝黃泉路冷,
我錯失了正道,
於是他走到書桌旁,拿了些錢,下樓又走回街上。到這時候,外面已經寂靜下來,聖誕樹上的燈燭一一熄滅,孩子們的夜遊也結束了。颯颯的寒風掃過空蕩蕩的街道,不論老幼,人人都團聚家中,聖誕夜的後半段慶典已經開始了。
「萊因赫,我剛才去找你,」他說,「你已經出門,不過聖誕老人早就先找過你了。」
外頭街道上早已暮色蒼茫。他感到冬風刮在他發熱的臉龐上,帶來陣陣蕭瑟的寒意。家家戶戶的窗口都盈溢著和*圖*書聖誕樹的燦爛光輝,而且不時從屋內傳來笛子和喇叭的聲音,夾雜著孩子們歡天喜地的喧鬧。
然而,萊因赫什麼也沒聽到。他匆匆穿過這一切,走過一條又一條的馬路。等他到達自己的小公寓,天色幾乎完全黑了。他蹣跚地登上樓梯,進了他的房間。
在迷惘中徘徊;
女郎又笑開了,用鞋尖踢了他一腳。「去去去!不中用的傢伙。你跟他們一樣,全都是不中用。」她轉過身去不再答理他。萊因赫慢慢步出了酒店的台階。
當琴師彈著尾聲急板,一聲緊似一聲,正是蕩氣迴腸的時候,又來了一個人。
「拿來!」她說,烏溜溜的眼睛盯著他,慢慢喝乾殘酒。然後輕攏琴絃,以深沉而又痴情的嗓音唱了起來:

萊因赫手裡酒杯驀地一放,抓了便帽就要走。
「不行,」他略加思量,說,「他們恐怕還是會趕妳出來。妳跟我來罷,我給妳聖誕餅。」
成群的小乞丐忙著從這家跑到那家,或是爬上人家前門石階的欄杆,想窺探一下窗內他們沒有福份享受的良辰美景。偶爾會有一扇門忽地一下打開,接連著一串打雷似的咒罵,把這群小小的不速之客統統轟到黑暗的巷弄裡去。在另一戶人家的前廳裡,人們正唱著古老的聖誕頌歌,其中小女孩清越的歌喉格外顯得歷歷可聞。
「喂!你幹嘛?」女郎問m.hetubook.com.com道。
在他身旁剩餘的聖誕餅依舊是原封未動,但伊麗莎白送的硬袖口他已經戴上了。考究的手工配在他那件未經染色的粗毛衣上,顯得不太相稱。直到冬日第一道晨曦和煦地照上結滿霜花的玻璃窗板時,他仍然坐在那裡,房中的鏡子映出一張蒼白而肅穆的面容。
「聖誕老人?」萊因赫好整以暇,搖頭晃腦地說,「現在聖誕老人是再也不會來找我了。」
在這地下室的一隅,坐著一位琴師和一位懷裡抱著齊特琴,容貌姣美的吉普賽女郎。他們都把樂器擱在膝上,似乎很漠不關心地望著周遭的客人。
今日,今日郎想妹
招手示我返鄉。
一股甜蜜的馨香襲來,讓他回想起自己的家;這正是母親過聖誕節時,家裡客廳的味道。他用顫抖的手點亮了燈,看見桌上躺著一個好大的包裹。包裹打開,他最熟悉的薑汁餅乾掉了出來,有的餅乾上面還澆了糖,印著他名字的縮寫字母;這樣的慧心和巧手除了伊麗莎白本人,是絕對沒有第二個人模仿得來的。

「唔,那麼,給我們唱首曲子罷,」年輕貴族又喊,擲了一枚銀幣到她懷裡。女郎慢條斯理地掠著她烏雲般的頭髮,琴師湊上前向她耳語,但她把頭一甩,下巴靠在她的齊特琴上,像跟誰嘔氣似的。
「你要幹嘛?」她傲然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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