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奧斯卡仍然毫不氣餒地企圖說服魯伯納,他在馬德瑞西的縫紉機器所發出的吵雜聲響的掩蓋之下,提高聲音對她吼道:「我用我的整個心靈向妳保證,這絕對不是一個陷阱!」用我的整個心靈。這正好就是那些奸細所最常使用的濫情措辭。
某些人認為,奧斯卡當時花費大量資金來拯救囚犯的作風,簡直就像是個鬼迷心竅的瘋狂賭徒。雖然依馬利亞囚犯們對於這個傳奇性的拯救者只有一些浮面性的認識,但他們仍能清楚地感覺到,如果有必要的話,奧斯卡將會為他們犧牲自己的事業與前途。他們日後——並不是現在,因為現在他們仍懷著如孩子接受父母聖誕禮物一般的欣喜心情來接受奧斯卡的仁慈善意——將會表示,感謝上帝,他對我們遠比對他妻子要忠實得多了。而就像他的囚犯一般,其他的政府官員也能運用一些手段輕易地激起奧斯卡的熱情。
當某個依馬利亞女孩不幸懷孕——在當時的勞工營中,懷孕等於是獲得了一張通往奧希維的車票,而辛德勒必須花費一萬六千波蘭幣在黑市購買婦科醫療設備的時候,他也不曾運用過那筆來自於布達佩斯的拯救資金。同時,當他被迫買下里奧.約翰的破爛賓士轎車時,他所付出的仍是自己的財富。當奧斯卡提出將三十名拉佐囚犯帶到依馬利亞的遷移申請時,約翰立刻表示他願意將自己的轎車賣給奧斯卡。奧斯卡只好花了一萬兩千波蘭幣買下了和_圖_書那輛賓士轎車,但沒過多久之後,里奧.約翰的朋友與同事希德特軍官就厚顏無恥地請求辛德勒將這輛車子送給他,作為營區外圍野戰工程建築的工地用車。他們或許是要運用後車廂來搬運泥土,奧斯卡在吃晚餐的時候怒氣沖沖地告訴英格麗。然而在一份關於轎車事件的非正式報告中,奧斯卡卻故作瀟灑地表示他十分樂意為這兩位紳士提供必要的援助。
但轉交資金並不是一件輕易的工作。當希德拉賽克於一九四三年夏季帶著五萬德國馬克來到克拉科夫的時候,普拉佐勞工營中的猶太復國運動者並不敢接受奧斯卡所交給他們的財富,並且還疑神疑鬼地認為這必然是一種陰險的陷害計謀。
而蘇普醫生就是一位知道如何利用奧斯卡的狡猾官員,他是克拉科夫黑衫隊監獄與波莫爾斯卡街的黑衫隊法庭的特約醫師,而他透過一個波蘭信差讓辛德勒先生了解到,他願意開創另一種嶄新的事業。蒙特魯皮希監獄中有一個叫做海倫.辛德勒夫人的女囚。蘇普醫生知道她跟奧斯卡並沒有任何親戚關係,但她的丈夫曾經在依馬利亞投資了一筆錢財。她是因為持用可疑的亞利安證件而被黑衫隊逮捕下獄。不用蘇普醫生多作解釋,奧斯卡也知道這位辛德勒https://m.hetubook.com•com太太將會被卡車送到裘喬瓦果卡處決。但蘇普醫生表示,如果奧斯卡願意付出一筆錢財,他就可以為這個女囚開一份正式醫療證明,讓黑衫隊相信他們應該允許辛德勒太太前往波西米亞進行長期性的治療。
一星期之後,曼德爾再度來到了依馬利亞,但班基爾還是不准他進入奧斯卡的辦公室。而當他第三次來到這裡的時候,班基爾乾脆明白地表示,你現在想要那筆猶太復國運動基金了?你過去不肯收下這筆錢。而現在你又改變心意了。好吧,我告訴你,你絕對無法拿到這筆錢。人生就是這麼一回事,曼德爾先生!
一個較為謹慎的人,一個有著會計師頭腦的人,將會理所當然地運用希德拉賽克從布達佩斯所帶來的拯救基金來補償自己的損失。在那段日子之中,奧斯卡所收到的那些藏在夾層皮箱或是衣服襯裡中的拯救資金總額大約是十五萬德國馬克。但部分是因為他對於金錢數目並沒有什麼精確的概念(不論他是負債人或是債主),部分是因為他的榮譽感,因此奧斯卡除了拿出一小部分金額為阿蒙購買上等白蘭地之外,並未挪用一分錢的資金,而是清廉無私地將希德拉賽克所帶來的錢財全數交給他所認識的猶太人自由使用。
在付出這筆酬金之前,奧斯卡機警地提出了幾個條件。他必須和蘇普醫生一同到蒙特魯皮希監獄將這個女囚帶出牢房。他將會親自將和-圖-書她送到城中的朋友家中。蘇普毫無異議地接受了奧斯卡的條件。不久之後,被監禁在嚴寒的蒙特魯皮希牢房中的辛德勒太太,終於在昏暗的燈泡下拿到了這份昂貴的醫療證明。
辛德勒當時已將拯救資金藏在車廂中運到了普拉佐勞工營中,因此他急著想把這筆錢送出去。隨後他開始與另一位希塔希達特成員進行會談,那是一個叫做|愛爾塔.魯伯納的女人,她擁有一些祕密的管道,可以透過那些每天離開營區到電纜工廠上班的囚犯與一些住在波蘭監獄中的波蘭人,暗中和蘇諾威森林中的地下抗暴組織交換情報。她告訴曼德爾,或許他們最好是將整件事交給地下組織全權處理,讓那些游擊隊員決定是否該接受奧斯卡.辛德勒先生所帶來的資金。
但是當曼德爾到達薩布拉西,偷偷地離開搬運廢鐵的勞工小組,到工廠中尋找辛德勒的時候,在前方辦公室中坐鎮的經理班基爾卻攔下了他的腳步。辛德勒先生現在非常忙,班基爾冷淡地表示。
曼德爾點點頭,無奈地離開了依馬利亞。他懷疑班基爾或許已經私吞了一部分資金。但事實上,班基爾非常謹慎,並不曾打過這筆錢的主意。這筆拯救資金最後還是交到了普拉佐勞工營的猶太復國運動者手中,而希德拉賽克也收到了愛爾塔.魯伯納親筆書寫的資金收據,並將這張收據交給了布達佩斯的斯普林曼。猶太復國運動者似乎運用了一部分資金來幫助那些來自於和圖書其他城市的猶太人,設法為這些缺少當地援助資源的囚犯們供應一些生活用品。
沒有人知道猶太復國運動者究竟是依照斯特恩的建議,用這筆資金來為囚犯們供應麵包,還是將大部分的資金交給地下抗暴組織,讓他們添購必要的通行證與武器——但不論如何,奧斯卡從未詢問過這筆錢的用途。而我們可以確定的是,奧斯卡在為辛德勒夫人購買昂貴的醫療證明與拯救丹契格兄弟等人的性命時,並未挪用一分錢的拯救基金。當他在一九四三年中,為了防止黑衫隊官員們提出關閉依馬利亞勞工營的建議,因而送出了整整三萬公斤琺瑯器來進行賄賂的時候,他也不曾扣下希德拉賽克的鈔票來作為補償。
在奧斯卡離開之後,曼德爾前去徵詢斯特恩的意見,而斯特恩證實那張可疑的文件的確是來自於巴勒斯坦的可靠信函,因此曼德爾與魯伯納再度開了一場討論會,最後他們終於決定接受這筆資金。然而他們知道,奧斯卡現在絕對不會再帶著錢進入普拉佐勞工營中。曼德爾隨即走到管理辦公室中找馬歇爾.郭德伯格幫忙。郭德伯格過去也是希塔希達特成員,然而當他變成負責編篡名單——勞工名單與轉運名單,也就是生者與死者的名單——的重要職員之後,他無法抗拒金錢的誘惑,開始向過去的同志們索求賄賂。但他仍然會免費給予曼德爾一些特別的優待。在那些由郭德伯格全權負責——或者至少是擁有一些增加刪除hetubook•com•com的權利——名單之中,有一份編列那些負責到依馬利亞為普拉佐勞工營工廠搬運廢鐵原料的勞工名單。而基於過去的同志情誼,郭德伯格甚至不曾詢問原因,就慷慨地將曼德爾的名字列入這張名單之中。
奧斯卡來到了蘇普的辦公室中,而他立刻發現這位醫生要求五萬波蘭幣的酬勞,才肯為辛德勒太太提供一份醫療證明。在經過三年的工作經驗之後,蘇普現在可以絲毫不露痕跡地暗中察言觀色,輕易地判斷出他可以向這個顧客要求多少錢財來作為回報。在那個下午,奧斯卡考慮了許久,終於決定接受這個價碼。蘇普知道奧斯卡絕對有能力付出這筆酬金,知道奧斯卡暗中囤積了許多黑市財富,擁有一大筆無須向官方申報的現金收入。
奧斯卡先與亨利.曼德爾進行接觸,曼德爾是普拉佐金屬工廠的焊接工,同時他也是希塔希達特——一個猶太復國運動青年與勞工組織——的成員。你看,辛德勒表示,我這兒有一封用希伯來文字寫成的信件,一封來自於巴勒斯坦的重要信函。然而,如果這的確是一個狡詐的陷阱,如果奧斯卡果真是在為當權體制進行情報工作的話,他自然也會拿著一封來自於巴勒斯坦的信件,來取得猶太復國運動者的信任。對於這些連飯都無法吃飽的囚犯而言,這實在是一筆驚人的龐大財富:五萬德國馬克,也就是十萬波蘭幣。而現在竟然有人願意無條件地將這筆錢交給你自由使用,世上哪會有這麼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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