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個女人
第四章 歇腳收稅路

「我也說不大清,太太。我只知道,今天早上,我在離角堡大約一英哩的路上走著,只聽見身後有誰就像頭小鹿一樣在小跑著追我,回頭一看是她,她臉色煞白。『噢,迪格雷.維恩!』她說,『我就想到那是你,你能幫幫我嗎?我碰上麻煩了。』」
至少有一點是十分明顯的:她並不是生來就該如此被人看的。紅土販子顯然十分清楚地意識到這點,就在約布賴特太太朝裡一看,眼光落在她身上時,他用一種他具備的仔細,將眼光從她身上移開。睡在那兒的姑娘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緊接著她睜開了雙眼。
馬車駛近了,那男人沒怎麼注意她,就要擦身而過,這時,她朝他問道,「我想,你剛才是在打聽我來著是嗎?我就是花落村的約布賴特太太。」
「坦茜終於嫁給他了。」奧利說,此時坡度漸緩,她們也無需十分注意腳下的步子了。
坦茜這會兒差不多就要抽泣起來;然而,出乎旁人意料不到的自制力,她一點沒哭出聲來。她痛苦地輕歎一聲,站了起來。
關於結婚這個話題沒有再接著談下去;不多一會兒,就來到了一條隱約可見的岔路口,兩人就此分手,奧利先開口請求她的同伴跟懷爾德夫先生講一聲,他還沒把那瓶葡萄酒送給她生病的丈夫,那是他在婚禮上答應過的。紮掃帚女工走上了左邊的小路,那條路過去再翻過一道山脊就到她的家了,而約布賴特太太則順大車路筆直走去,這條路到了大路的交會處便是淑女店,她估計自己的侄女已經同懷爾德夫結束了當天在角堡的婚禮,回到了店裡。
「你會十分牽www.hetubook.com.com掛她的——她一直跟你住在一起,就像是你的女兒。」
姑媽和侄女下了馬車,約布賴特太太對車主說,「如今我對你非常熟悉了。你父親留給你的生意不是很好嗎,你為什麼要改行呢?」
「他真是太好了,」托馬茜喃喃說道,「我過去和他很熟,姑媽,今天一見他,我就想到我最好是搭他的車,而別去坐其他陌生人的車。不過現在我想自己走。紅土販子,請讓馬停下來。」
「因為她就在這兒,在我的車裡。」他不慌不忙地找補了一句。
約布賴特太太緩緩答道,「是的,終於嫁給他了。」
紅土販子提著燈籠跟在後面,他搶先一步,幫助約布賴特太太在他身旁上了車。車門一打開,她一眼就看見車廂盡頭有一張臨時搭起的臥榻,四周用帷幔遮著,很明顯那是紅土販子把他所有的布幔都用上了,好讓睡在小小臥榻上的人不會碰到他的紅土。臥榻上躺著一個姑娘,身上蓋著一件斗篷。她睡熟了,燈籠的光照在了她的臉上。
「好了,坦茜,」她板著臉說道,「這場不光彩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是啊,我改了行。」他答道,看著坦茜,後者臉稍稍一紅。
帶著一點預感,又顯出一點疑惑,那張嘴唇也張開了;燈光照射在她的臉上,令人一覽無遺地看出她臉上所起的細微變化,表明她頭腦裡瞬息間的多種思想變化。這是一個純潔聰敏的人兒,似乎她生活中的這種變動讓人一眼就能看透。她立即就明白了眼前的情景。
「她怎麼知道你的教名的?」約布賴特太太懷疑地https://www.hetubook.com.com問。
這麼交談了幾句後,他們就分手了,紅土販子趕著馬車朝前走去,兩個女人卻站在大路上不動。等到大車和它的車主走得很遠,聽不到她們的說話聲時,約布賴特太太立即向她的侄女轉過臉去。
儘管奧利為人不夠機巧,不知道自己的話是否合時宜,不過,由於她為人單純,別人也就不會感到她問話冒犯了。同樣的問題,換了別的人問出來,肯定會引起不快,但她卻不會引起他人的見怪。約布賴特太太雖然覺得這個問題重又使她感到十分傷心,卻也默認了。
「可憐的小東西,毫無疑問,她的感覺使她作出了這樣的打算,這是天意。唉,他們想怎麼稱呼他就怎麼稱呼吧——除了小客棧,他還有幾英畝開墾出的荒原地,還養了幾匹荒原馬,他的舉止倒是活像個紳士。唉,潑水難收啊!」
她先走到了人稱懷爾德夫田的地方,那是塊從荒原上買下的土地,經年累月的耕耘勞作,使這塊地成了一塊田地。發現這是塊可耕之地的人已死於耕耘之勞;繼承這塊土地的人,則因為要使它變成良田沃土而鬧得家道全毀。懷爾德夫就像亞美利哥.韋斯普奇一樣來到了這裡,安然坐享了由幾位前人所創立的這份榮耀。
「還有必要這麼問嗎?我當然樂意盡力。」他說。
紅土販子吃了一驚,將一根手指舉到唇邊。他停住馬,招hetubook•com.com手示意要她跟他一起退後幾步,對此,她雖感到納悶,但還是照辦了。
「我馬上就會告訴您。真的就到家了嗎?那我要下車走回去。我想從這條小路走回家去。」
「在我從事這個行業以前,我作為她的男朋友同她約會過。當時她問我是否能讓她搭車,說罷便倒下昏了過去。我抱起她,把她放進車內,她就一直在裡面躺到現在。她哭了好久,但幾乎沒怎麼吭聲;她只告訴我,今天上午她本來是要結婚的。我想讓她吃點東西,但她吃不下;最後她總算睡著了。」
「讓我馬上見她。」約布賴特太太說著,急急向大篷車走去。
「我想,你不認識我了吧,太太?」他說。「不認識,」她說,「喲,對了,我記起來了!你是小維恩——你父親就是這兒什麼地方的一個小牛奶場主對不?」
「你怎麼知道的?」
「聽說你同意了這樁婚事,真讓我大吃一驚,太太,真的。」紮掃帚女人繼續說下去。
約布賴特太太走近了這家客店,正欲進去時,卻看見離小店兩百碼處,一輛單馬馬車朝她駛來,車旁走著個男子,手裡提著一盞燈籠。不一會兒就看清楚了,來人正是先前打聽約布賴特太太的那個紅土販子。因此,她沒有先進小店,而是走過去,迎上了這輛馬車。
「奧利,去年這時候,我對這事可比你更吃驚多了。那件婚事牽牽扯扯的事可多著呢。即使我想說的話,我也沒法把它們一一告訴你。」
「哦,是我,姑媽,」她叫起來,「我知道您有多害怕,您一定不會相信這一切,可事情就是這樣,我竟這樣回家來了!」
她們走啊走啊和*圖*書,一直不停地往下走去——向山下跨出的每一步,似乎都要超出她們往前走的距離。荊叢刮擦著她們的衣裾,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響,她們的肩膀不停地被羊齒草拂擦過,這些羊齒草儘管乾枯了,卻依然像活著時那樣筆直挺立,這是因為冬令時節雖已來臨,但天氣還不料峭,不足以把它們凍倒。兩個女人在無人照顧的情況下,孤獨地走在這陰森森的地方,這很可能會被人稱作是一種冒失而不謹慎的行為。然而,這些草木叢生的隱祕處所,對奧利和約布賴特太太來說,卻是司空見慣的景象;有如一個熟悉的朋友臉上增添了灰暗的色澤,但並不會令人感到害怕一樣。
「我自個兒就覺得他這人算不上太本分,不配和你的家庭結親。開一家客店——那算得上什麼?不過他很聰明,那倒是真的,大夥還說他曾經是個工程師先生,可由於太過荒唐,已經潦倒失勢了。」
「這一切我全都明白,不過她希望跟誰結婚就由她去,那樣更好些。」
「不過,我相信,這位好心的男人已經幫了這麼大的忙,他一定會一直把你送到我家去的,對嗎?」姑媽轉過身去問紅土販子,後者在喚醒了姑娘後已經退到了車後,這會兒正站在路邊。
「我根本沒想到跟您在這種情況下碰面,更不用說您了,」她急促地說道,「我這是在哪兒,姑媽?」
約布賴特太太抬眼看看黑黝黝的夜空,又看看山丘和漸次黯淡的篝火,再看看附近小客店那明亮的窗戶。「我想不需要了,」她說,「因為托馬茜想走回去。我們要不了多久就能走完這條小路到家的,這條道我們很熟。」
「又碰上了m•hetubook•com.com什麼麻煩?」約布賴特太太喃喃道,用雙手捂住了眼睛。
燈光下現出了一張俏麗、可愛而又坦誠的鄉村姑娘的臉蛋,起伏的褐色頭髮披落在這張臉上。這張臉雖說不上非常美豔,但可說是十分俏麗。儘管她兩眼緊閉,但人們很容易就會聯想到,只要有足夠的光亮照耀進這雙眼睛,這對明眸就會像最璀璨奪目的工藝品一樣閃爍生輝。這張臉充滿了蓬勃生氣,不過這會兒,臉上卻籠罩著一種不常見的焦慮憂傷的神色。這種神色出現的時候並不長,絲毫無損於那臉上的蓬勃光彩,這種光彩最終或許會受到破壞,然而她的臉上卻自有一種尊嚴的表情。她嘴唇上的深紅顏色還未褪去,這時,由於缺少了雙頰紅潤的光澤而使雙唇顯得更其紅豔。雙唇不時微微開啟,吐出一串囁嚅不清的話語。她似乎正是那種情歌所唱的人物——一個需要用音韻和諧地去看待的人物。
「關於她的事——不?我相信,她剛回家,同她丈夫一起。他們說好了今天下午回來的——就在前面不遠的小客棧。」
「我真是很牽掛她。」
「是這麼個理兒,」約布賴特太太說,「瞧,終於看見大車路了。這會兒我們走起來要順當多了。」
紅土販子有點不那麼情願,卻溫和地順從了她,將馬車停了下來。
「她不在那兒。」
「正是;我認識你的侄女坦茜小姐,不太熟。我有點壞消息要告訴你。」
「坦茜,坦茜!」約布賴特太太說道,一邊俯下身來親吻年輕姑娘。「噢,我親愛的小姑娘!」
「馬上就到家了,親愛的。就在埃頓窪地。這件可怕的事是怎麼回事?」
「太太,今晚你不再需要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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