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個女人
第五章 老實人的窘困

「他總是在星期天下午出去拜訪他的老熟人安德魯.布朗,此地第一流的單簧管手;也是個相當出色的人,不過他的演奏稍稍刺耳了些,你們可還記得嗎?」
「窗戶那麼震動不危險嗎?」克里斯廷問。
「當然,親愛的,」懷爾德夫說,「只要你姑媽不在意的話。」他把她帶進了隔壁的一個房間,而將約布賴特太太一個人留在了火爐邊。
「噢,不會;完全是另種樣兒。他毫無心靈的痛苦。他真幸運,成了萬能的上帝的人了。」
「您覺得我在哪一刻有過別的打算嗎?」托馬茜反問道,心事重重地嘆息一聲。「我也知道,我愛上他是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可是,姑媽,請您別再用這種話來讓我痛苦了,姑媽!您本來就不想讓我跟他一起在那兒生活的,對嗎?——您的家是我唯一可回去的地方。他說再過一兩天我們就能結婚了。」
緊跟在坎特大爺後面,進來了一大幫人,內中有費厄韋、克里斯廷、挖泥煤的薩姆、漢弗萊,以及別的十來個人。所有的人都衝著懷爾德夫微笑,愛屋及烏,一個個還都衝著他的桌子、椅子和別的什麼東西微笑,顯得那麼笑容可掬。
沒人答理他;這一刻,所有的人都如癡如迷地坐在那兒,為所描繪的演奏場面所傾倒。就跟法里內利在王妃公主們面前的引吭高歌,謝里丹那有名的比格姆演講,以及其他這類例子一樣,由於這些風光情景早已不為世人所見,因而在那個值得紀念的下午,已故的約布賴特先生的「壯舉」便更其顯得榮耀輝煌了,當然,如有可能將它跟別的例子加以比較,進行評判的話,倒或許會大失其光彩的了。
「他就此一天天衰弱下去,不久便聽說他去世了。」
我們已經知道了,當一個女人在深思熟慮時會發生些什麼;一件事只要有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參與,這類警句就不總是只限於女人的。懷爾德夫站住了,站了好一會兒,他深深地呼吸著,顯得為難困惑,隨後無奈地自語道,「算啦——老天在上,我想,我一定得去她那兒!」
他將她抱在自己的雙膝上吻個不停,
「那樣說來,他這人一定很缺乏理智。事實上,你們都很缺乏理智。」
「我知道,那正是這種場合該拿出來的酒。」坎特大爺說,想表現出一個體面人應有的氣度,並不急於要去品嘗。
「謝了,大爺,」懷爾德夫說。「可我們現在不想再煩擾你們了。過幾天再唱吧——到時候我會舉辦個晚會的。」
他告訴她說她是他畢生的樂趣。
「決計想不到他竟然會英年早逝。」漢弗萊說。
「平心而論,這事差不多就該由我來做,」懷爾德夫說,「為了贏得她同意,想想我都受過些什麼吧;結婚公告讓人給否認了,這對任何男人來說都是種侮辱,而對我這樣一個既敏感又生性憂鬱,只有蒼天了解的男人來說,更不啻是加倍的侮辱。我永遠忘不了結婚公告給否認這回事。一個更不講理的男人,只要處在我現在這樣的地位,他準會就此撂手,讓你姑媽為此事好好受用一番呢。」
在他說這番話時,她用那對憂傷的眼睛悶悶不樂地望著他,她的神態表明,在這間房間裡如此敏感的人並不止他一個。看到她真的那麼痛苦,他似乎也感到不安,忙接著道,「你知道,這只不過是一種反應罷了。我絲毫沒有不想完婚的打算,我的坦茜——我對此也無法忍受。」
「請坐,」懷爾德夫說,為兩位女士搬來了椅子。「唉,這真是個愚不可及的錯誤,可這樣的錯誤就是發生了。那張結婚許可證在角堡無效。它的使用範圍僅在和圖書蓓蕾口,可我先前並沒仔細看過,因此一點不知道。」
所有人的眼光都往窗外望去,沒人留意到懷爾德夫趕緊掩飾起了他臉上即刻閃現一下的神情,那神情表明他知道是怎麼回事。一點不錯,就在遠處昏暗的荒原山谷,雨塚的右邊,確實能看見那火光,小小的,但跟先前一樣,篝火燒得很穩,一點不見減弱。
「我還記得,」割荊柴的說,「真是了不起,一個人竟能一直握住那根單簧管,而且從不錯一個指法。」
「還有金斯比爾教堂。」費厄韋又重新扯開去,就好像一個人打開了同一座富礦的又一條新礦脈。
「是這麼回事兒。」
「發生這種事可不能說說就完,」姑媽說道,「它會讓我和我家庭的聲譽受到極大的損害;讓人知道後,我們會有一段日子相當難過哪。明天她還有什麼臉去見她的朋友?這樣的打擊太大了,我不能就此輕易罷休。這事說不定還會影響到她的名譽。」
「可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呢?」約布賴特太太以傲慢的口吻發問了。
「伸出你的手來,達蒙。」
懷爾德夫自嘲地一笑,思忖了一會,百無聊賴地回到前室。他的眼光當即落在了壁爐臺上的一隻酒瓶上。「唉——老道頓!」他喃喃自語道;又走到廚房門口大聲嚷道:「有人嗎,誰能幫忙帶點東西給老道頓?」
「不要那種滑不溜秋的玻璃杯,」坎特大爺說,「嗨,鄉親們,那種杯子有什麼好啊,又沒法把它放到火燼中去暖一暖,我說的是不是啊?」
年輕的威爾得意忘形,年輕的蘇滿意非常,
「亂扯。」懷爾德夫說。
「提我幹什麼?先想想你自己吧。」
說罷他們就離去了,並祝願他們的男主人新婚愉快健康長壽,如此這般又耽擱了一些時間。懷爾德夫將他們送到門口。門外便是那一大片向上延伸而去的荒原,在他們的腳下便是一片無際的黑幕,直抵天際,那兒第一次可以看見一個形體出現在雨塚低處的前部。由挖泥煤的薩姆帶頭,一行人魚貫隱入濃鬱的夜色中,各自尋路回家去了。
托馬茜臉孔微微一紅,不過並不是出於愛。儘管眼下的感覺讓她臉紅,也只是一會兒工夫就過去了,她又低聲下氣地說道,「如果我有法子的話,我是根本不想這樣的。我只是覺得你最後總會有法子影響我姑媽。」
「並不是那麼回事兒。是那張結婚許可證不對,他沒法在當天再去開一張證書。如果他回來了,他馬上就能告訴你那是怎麼回事。」

「喲,說真的,我想我們該走了,」漢弗萊說道,看了看空酒罐。
「有一次我喝了點這種酒,我覺得自己完全就成了一個無所畏懼的士兵。」克里斯廷說。「你會再次有這種感覺的,」懷爾德夫屈尊俯就地說,「小杯還是玻璃酒杯,先生們?」
「站住!」他急切地說道,將手放在約布賴特太太的胳膊上。「我們四下都給圍住了。那兒可不只一個人哪,他們足足有五十個人。你就跟托馬茜待在屋裡,我出去對付他們。看在我的分上,你們必須待著別動,等他們走開,這樣好讓人看了覺得這兒就跟沒事似的。好了,親愛的坦茜,千萬別露面——等這事過去我們一定結婚;你可以跟我一樣看得明明白白的。坐著別動,就這樣了——別多說話。我來應付他們。一幫愚笨的蠢貨!」
「她真讓人太不痛快了。」
「太對了,那一來我就成了世界上最不幸的女人,別讓他再看見我好了。不,我再不想要他了!」
他將驚慌不安的姑娘按坐在一把椅子裡,轉身來到外屋,打開門。門口通道上立即出現了坎特大爺的身子,他正和站在屋前的那些人一齊唱著。他走進屋,心不在焉地衝著懷爾德夫點點頭,他的嘴依然張開著,五官由於還沉浸在齊唱曲中而繃得緊緊的。等這支歌唱完後,他十分真誠地開了腔,「專來歡迎新婚夫婦,上帝祝福你們!」
走進敞開的過道後,她在內客廳的門上敲了幾下,把門扭開,探頭朝裡望去。
出現在約布賴特太太眼前的,是火爐前一個男人的後背和雙肩。那就是懷爾德夫,他立即回過頭,站起身,上前迎接這兩位來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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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也得到了一位像北極星一樣深沉的伴侶。」薩姆說罷,舉起酒杯,喝光了杯裡僅剩的那點酒。
「只要有辦法,我是肯定不會的。」
「哎,天哪,那是怎麼回事?」他突然說道。
「不錯,」懷爾德夫說,「是些陳釀蜂蜜酒。我希望你們會喜歡。」
「什麼名堂?」懷爾德夫不客氣地問道。
「當然不是;不,那只不過是那批荒原佬來給我們唱歌表示歡迎罷了。真叫人難以忍受!」他開始在屋裡來回走起來,這時屋外的人們開始歡樂地唱起來——
那扇點著蠟燭的窗子沒拉上窗簾,因此先前在山谷裡點篝火的人能看見從那兒發出的燭光,不過,這扇窗子的窗臺很高,過往的行人在外面是沒法看見屋裡的動靜的。一片很大的陰影罩住了半個天花板,依稀可辨出那是一個男人的身影。
沒人應答。房間空寂無人,幫他幹雜活的那個小夥子已經睡了。懷爾德夫踅回屋,戴上帽子,拿起那酒瓶,離開了家,他將門鎖上,因為今晚客店裡沒旅客。一走上小徑,迷霧岡上的那堆小篝火便映入了他的眼簾。
她們要離開這兒的唯一出路便是後窗;果然,窗戶大開著。
「我們當然是要結婚的。我們只要在星期一去蓓蕾口,就可以立即舉行婚禮了。」
「我完全相信你。」這位先生說。
他倆這麼交談時,托馬茜那對大大的明眸不停地從這個人的臉上望到那個人的臉上,聽到這裡,她焦急地開了腔,「姑媽,您能不能讓我單獨同達蒙談五分鐘?你說好嗎,達蒙?」
「我可知道得很清楚,這事責任全在我,用不到你來提醒我。」懷爾德夫回答得很乾脆。
「那他為什麼不帶你一起回來?」
「等著瞧吧,我會學會十支新歌到時來唱,要不我就什麼也算不上了!」坎特大爺說,「你盡可相信,我不會就此告辭,讓你失望的,懷爾德夫先生。」
「那火點得比我們的篝火還早,」費厄韋顧自說下去,「可這會兒周圍所有人的篝火都熄了,它卻還亮著。」
「我們畢竟還是落在了約布賴特太太後面。」費厄韋說,將他們進入的這間客廳與兩個女人坐的內室分開的是一扇玻璃隔板,他通過這扇隔板認出了約布賴特太太的帽子。「你瞧,懷爾德夫先生,我們是打大路過來的,她是打小路繞過來的。」
「可其他人呢——費厄韋先生,你覺得他們會很痛苦嗎?」
「你們覺得他去世的時候會很痛苦嗎?」克里斯廷問。
「這事誰也沒錯。我們到那兒以後,牧師不讓我們舉行婚禮,因為結婚許可證上還有些不合規定之處。」
「等安德魯一睡熟,約布賴特鄉親從他的單簧管裡吹出了第一個單簧音,教堂裡所有的人立時察覺到,他們當中出了個不同尋常的人。所有的人都把頭扭過去,大家都會說,『啊,我想是他!』我還清楚地記得有一個星期天——那次正是拉低音提琴的日子,約布賴特帶來了他自己的提琴。是演奏第一百三十三首讚美詩,吹的是《利迪亞》調。等他們一起唱到『這好比那貴重的油,澆在亞倫的頭上,流到鬍鬚,又流到他的衣襟』時,約布賴特鄉親正好全身心地投入了他的演奏,他猛拉琴弓,幾乎將那把提琴一拉為二。教堂裡所有的窗子都發出了格格的聲響,似乎暴風雨正在降臨。老牧師威廉姆斯穿著聖潔的白法衣,十分自然地舉起雙手,就像他穿著家常衣服一樣,似乎自言自語地說道,『噢,我們教區竟有這樣一位了不起的人!』不過整個金斯比爾確實沒一個人能比得上約布賴特。」
「唉,在他去世前幾個月,他已成了半截入土的人了。那時,女人們還總是在綠山市集上舉行賽跑,爭奪睡袍罩衣什麼的,我老婆那時還是個愛蹦愛跳的長腿姑娘,還沒一個出閣的姑娘那麼高,她跟其他娘們一起去了,因為她那時還沒有變得那麼笨重,還是個賽跑好手哪。等她到家後我說——那時我們還剛成親不久——『寶貝,你贏得了什麼啊?』『我贏了——哎,我贏了——一塊衣料。』她答道,臉也紅了那麼一會。那一準是貼身內衣而不是件長袍,我尋思道;果然是件貼身內衣。噯,想想也怪,如今她不管對我說什麼,臉都不會紅一下的,可當時連說這麼件小事兒m.hetubook.com.com也……不過,那時她接下去說的,也便是我如今要講的這件事了,『哎,甭管我得的是什麼衣服,白的也罷,有花的也罷,讓人瞧的也好,沒人瞧的也好,(在那些日子裡,那可確實能算作一件大有派頭的衣服了。)我真是寧可不要它也不想看到我見到的那件事兒。可憐的約布賴特先生剛到市集,人就變得很不舒服,又硬給送回家去了。』那是他最後一回在教區露面。」
約布賴特太太猛然從外屋衝了進來。「托馬茜,托馬茜!」她一邊叫道,一邊恨恨地看著懷爾德夫:「這個亮相可太妙啦!讓我們趕快逃吧,快走!」
「先生,他的意思是,住在那兒的那個黑眼睛的俏人兒,有人說她是個女巫——沒辦法,我只能在這麼個漂亮的姑娘頭上加上這麼個稱呼——她總是顯得那麼傲慢,古怪;說不準她真是個女巫呢。」
「有什麼不合規定的?」
「爹,你別這麼說!」克里斯廷懇求道。
看來托馬茜似乎完全被姑媽態度的改變震懾住了。「是怎麼回事就是怎麼回事嘛:我沒——沒結婚,」她無力地回答道。「原諒我——姑媽,竟發生了這種不幸的事,讓您丟臉,我真感到難過。可我對此也無能為力。」
「如果她不介意的話,我倒真想向她求婚,哪怕她那對蠻橫的黑眼珠會給我帶來厄運也無所謂。」坎特大爺用堅定的語氣說道。
「說不定那火燒得真有點名堂!」克里斯廷喃喃自語道。
「我想這事全得怪你。」約布賴特太太說。
「是啊,現實生活從來就不會那樣的。」
「我可以發誓,不會有更好的酒了。」坎特大爺補充了一句,「如果說這蜂蜜酒還有什麼不足的話,那也只能說它容易使人喝醉,會讓人好一陣子想睡。不過謝天謝地,明天是星期天。」
他還是個十分年輕的小夥子,從他的形體和舉動這兩方面來說,他的舉動更能吸引人的注意。他優雅的舉止很是出眾,在他的一生中,他的一舉手一投足足以令女人為之傾倒。接下來引起人注意的,便是他身體的各個部分了,其中可見一頭濃密厚實的頭髮,從頭上耷拉到前額,他的前額天庭高聳飽滿,輪廓就像一面早期哥特人的盾牌;渾圓光滑的頸脖就像一個圓柱體。他下半身的體形顯得輕健勻稱。總之,他是一個不引男人妒羨,卻不令女子討厭的男人。
「任何朋友都會這麼做的。」坎特大爺說,而其餘的聽眾則不吱聲,只是頻頻點頭,表示他們同意這看法。
如果她不反對他就要娶她為妻;
他沒有朝回家的方向走去,而是迅速地沿雨塚下的一條小道朝那亮光走去,無疑,那是一個信號。
「但願他從來沒見到過你。」
「唔,」蒂摩西.費厄韋開了腔,總覺得自己該說上幾句這樣那樣的好話。「結婚可真是件值得的事,懷爾德夫先生;你娶到的這個女人是個寶,我就是這麼說。一點不錯,」他轉向坎特大爺,提高嗓門,好讓隔間屋裡的人聽到,「她父親(他將頭向內屋一側)是至今為止的一個大好人。對任何不光彩的事他總是表現得極為憤恨。」
他們聽到小客店前面響起了嘈雜的唱歌聲。在這片鬧聲中,有兩種聲音顯得格外清晰突出:一種是粗重響亮的低音,另一種是帶著呼哧聲的尖細的高音。托馬茜分辨出那分別是蒂摩西.費厄韋和坎特大爺的聲音。
「我瞧見了新娘的小腦袋!」坎特大爺也從那兒望去,認出了托馬茜正挨在姑媽身旁,顯得既可憐又膽怯。「還不太習慣待在這兒——唔,沒啥,有得是時間。」
等到聽不見荊豆摩擦他們的裹腿發出的簌簌聲,懷爾德夫才踅回他讓托馬茜和她姑媽待在那兒的那間房裡。女人們不見了。
「不過,就我個人來說,如果根本不會發生這種事,我是不會在乎的,」她補充說,表現出那麼一點自尊:「是的,沒有你我也能生活下去。我放不下的只是我姑媽。她是那麼高傲,心心念念想的就是家庭的名譽,還不等這件事傳開,她就會因羞愧而送命的——會這樣的。還有我的堂兄克萊姆也會因此而受到很大的傷害。」
「那就一定去吧!——唉,達蒙,你真叫我說什麼好呢!」她用手帕捂住臉,「我在這裡求你娶我;可按理說來,倒是你該跪下hetubook.com•com來懇求我,懇求你的冷酷的女主人,不要拒絕你的請求,說如果我拒絕你會讓你心碎的。我先前老是想,那將會是多麼甜美的一幕;可一切卻完全不是這樣!」
樓下一片漆黑;不過他摸索著找到了一張桌子,他將那瓶酒放到了桌上,再過一分鐘他便又出現在荒原上。他站直身子朝東北面那不熄的小篝火望去——那堆篝火高踞於他的頭頂上方,不過沒有雨塚那麼高。
門一關上,屋裡只有他們兩人時,托馬茜便將她那張淚流滿面的蒼白臉龐轉向他,立即開了腔,「這事真要毀了我了,達蒙!今天早上在角堡時,我並不是對你發火而離開你的;我只是害怕極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我並沒告訴姑媽我今天有多痛苦;我要沉住氣,控制好說話的聲音,還要露出笑臉,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這事叫我有多難啊;可我盡力這麼去做了,這樣她不至於更遷怒於你。親愛的,我知道你對這事也是無能為力的,不管姑媽怎麼去想。」
「謝謝。」懷爾德夫說,聲調乾巴巴的,十分惱怒,他的臉色陰雲密布,就像暴風雨即將來臨。
他不經意地將手伸給了她。
世上還有哪個男人比得上他那麼可愛!
「我們這個地方很少有人能同他一爭高下的,」薩姆說。「每當舉行聚會時,他總是走在前面的樂隊裡,吹奏著單簧管,似乎他這一生除了單簧管外從不玩別的。等走到教堂門口,他就會扔下單簧管,登上樓臺,抓起低音提琴,自顧自拉起來,好像他除了低音提琴外從不玩其他樂器。人們——就是那些真正懂得五線譜是怎麼回事的人——就會說,『一點不假,我看這跟剛才那個吹出一手好單簧管的人就好像完全不是同一個人似的!』」
「我幾乎要說你這是活該——要不是我覺得不該這麼說你,」這時的約布賴特太太心中接踵冒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心境,一種是同情,一種是憤怒,兩種感情油然而生。「記住,托馬茜,這種事可不是我想看到的;從一開始,當你傻乎乎地對那男人有了感情起,我就警告過你,說那人不會給你帶來幸福。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因此我竟在教堂裡挺身而出——我自己也幾乎沒法相信我竟會做出這樣的表現——好了,結果倒使自己一連幾個星期成為眾人議論的話題。可話又說回來,一旦同意了這樁婚事,我是絕不會同意那些個毫無道理的突發奇想的。訂了婚後你就一定得嫁給他。」
「在做禮拜時,有時約布賴特鄉親會取代安德魯的位置,讓安德魯稍稍打個盹,這是任何朋友都會這麼做的。」
懷爾德夫沒去答腔,或許他覺得越早拿出東西款待他們,這幫人越會早早離去,於是他取出一個石材的酒罐,立時給一切添加了一股溫馨的味道。
「噢嗨!」來客們發自心底應道,在需要表現出斯文禮節的場合,以這樣的回答來掩飾更熱切的情感是十分自然得體的。「天下沒比這更好的酒了。」
「拿你怎麼辦?」

「嗯,如果你不在意的話,我們就用無柄大口酒杯傳著喝吧,省得倒來倒去把酒都溢出來了。」
「不,我一直都在蓓蕾口——直到兩天前才離開——我原來打算在那兒娶她;可等我去接她時,我們又決定到角堡去結婚,竟忘了去開一張新的結婚許可證。這一來就來不及再趕回蓓蕾口了。」
「我可一點不害怕,我感激上帝!」克里斯廷緊張兮兮地說道,「我很高興我不怕,這樣到那時候我就不會感到痛苦了……我想我不會害怕的——不過如果我害怕了也沒辦法,我可受不了那份痛苦。我只希望到時我能不害怕就好了。」
她沒法拒絕,他們雙雙去了教堂,
克里斯廷正在想東想西,一時間沒作出回答,蒂摩西幫他作了回答。
「現在說這話太遲了。跟我一起來吧。我倒要進客店看看他是否回來了。當然,我一定得馬上把這事問個一清二楚。懷爾德夫先生可別指望對我耍什麼詭計,或玩這一類把戲來矇騙我。」
「這是怎麼回事?——但願不是吵吵嚷嚷的歡樂遊行。」她說罷,用害怕的眼光望著懷爾德夫。
「我們選擇了角堡,這都是我的錯,」托馬茜懇切地說。「我想那兒沒人認識我,所以我提出m.hetubook•com.com到那兒去結婚。」
「唔,哪個男人同這女人結了婚,那真會讓人眼花繚亂,他也就不必在他最好的客廳裡去掛上一幅不同尋常的美人畫了。」費厄韋清脆地說道,狠狠喝了一大口蜜酒,放下了大酒杯。
一陣凝重的沉默,這時,蒂摩西打沒遮沒擋的窗子往外望去,他說,「咦,那個小篝火是怎麼回事兒,就是挨近老船長維伊家的那個!真怪,這篝火老燒得那麼旺,一點沒變過。」
「我也要進去嗎,姑媽?」托馬茜無力地問。「我想不進去了;那樣不好。」
「不過我們不該給他們再獻上一首歌嗎?」坎特大爺說,「我就像一隻鳥兒,張口便來詞兒!」
「他似乎在家。」約布賴特太太說。
「是啊,」托馬茜喃喃地說道,「我想現在我似乎也是這樣的……達蒙,你現在準備拿我怎麼辦?」
不過,他當下並沒朝那個方向走去;而是朝那小山的右邊拐去,他在一條車轍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朝一座小屋走去,跟荒原上所有住家一樣,此時唯有從小屋臥室窗戶裡透出的一點微弱光線,才能讓人看出小屋所在的位置,這便是紮掃帚的奧利.道頓的家,懷爾德夫走了進去。
「就是啊。那些不喜歡你的人嘀嘀咕咕地說的一些事,有時也真會讓我對你起疑心。我想,我們是打算結婚的,對不?」
不過眼下這片濃沉的夜色使人除了看見天際的輪廓外,別的什麼也看不見了。屋背後淙淙的流水聲清晰可聞,緩緩旋轉的水渦在成排蘆葦夾岸的小溪中蠕行,茸毛頭已經乾枯的蘆葦形成了兩岸邊的一道屏欄。微風吹過,蘆葦便互相拂擦,發出了陣陣聲響,就好像是低聲下氣的教會會眾的祈禱聲,陣陣聲響便讓人知道了還有這片蘆葦的存在。
「是我不想那麼做的!」托馬茜又抽噎起來,「當我發覺我們沒法結婚時,我就不想同他一起回來,我感到非常不舒服。後來我看見了迪格雷.維恩,我很高興讓他帶我回家。這事我只能這麼向你解釋,你想發火的話,那你就發吧。」
「正是,大爺。」薩姆應道;於是蜂蜜酒便在眾人手中傳開了。
「我知道你受不了的!」漂亮的姑娘說道,臉上又泛起了光彩。「你忍受不了見到一絲一毫的痛苦,或是任何令人不快的話語,甚至受不了一點不愉快的味兒,你是絕不會給我和我的家人造成痛苦的。」
「那不太危險了嗎?」克里斯廷問。
「那要看他們是否害怕了。」

懷爾德夫感到難以忍受,連氣也透不過來,他透過隔板朝關在裡面的兩個女人望去。
客店正面朝向荒原和雨塚,高高的雨塚那黑魆魆的陰影似乎正虎視眈眈地瞧著小客店。門上有一塊不為人注意的銅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上面竟刻著:「工程師懷爾德夫」——這便是當年他開始從事的職業所留下的,當時有些人對他寄予厚望,將他送往蓓蕾口的一家公司,結果卻大失所望,這一來,這塊銅牌便成了令人興奮但毫無用處的遺物。客店後面是花園,再過去便是一條寧靜深邃的小溪,將這塊地方與荒原分隔開來,隔著小溪便是那片草地。
「可你不是一直待在角堡的嗎?」
然而這時要從門口走出去已為時過晚。前門外響起了一陣雜亂的敲門聲。走到窗邊的懷爾德夫又踅了回來。
「你當然得進去——當著你的面,他就沒法對我編造一套假話了。我們在屋裡待不了五分鐘,然後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我的小姐,你還等在那兒嗎?」他喃喃說道。
便無男人之胡鬧
「我也不知道。懷爾德夫先生能對此作出解釋。今天早上我走時根本沒想到竟會這樣回來。」天很黑,托馬茜聽任激動的淚水不出聲地從自己的臉頰上滾落下來,不過沒人能看見。
他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過道裡的年輕姑娘,便說道,「托馬茜,這麼說來你已經到家了。親愛的,你怎麼能就那樣離開我哪?」又轉身向著約布賴特太太:「跟她急也沒用。她就是要走,一個人走。」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約布賴特太太說;兩人向小客店走去。這是家遠近都知道的名叫「淑女店」的小客店,招牌上畫的是一個主婦,胳臂下挾帶著自己的腦袋,在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形象下面,便是為小店的常客們都十分熟悉的那兩句對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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