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走到了長冬青樹的地方，那是個圓錐形的凹地，長在裡面的冬青樹頂並不高出地平面多少。托馬茜抬腳站在了一根樹杈上——過去在許多同樣情況下，她一直懷著愉快的心境這麼做過——她開始用帶來的一把小斧頭砍起那些掛滿漿果的樹枝來。
「我早就懷疑了，自打你發現他並不是你心目中想像的聖人以後，你對他的愛已經不像先前那麼熱烈了，我懷疑你就是要在我面前裝出那副樣子罷了。」
「您這話什麼意思？」
「有用啊，」她姑媽有點激動地說，「讓大家都知道過去的這個不幸，這樣別的姑娘就可以引以為戒，別再碰到這種事了。」
托馬茜轉過身，將另一角的蕨草翻到一邊，一眼看到堆放在那兒有更多的成熟的果子，發出一股馥郁的香味。她並沒有馬上去拿那些蘋果。
「托馬茜，」約布賴特太太盯著侄女，平靜地說道，「你以為你為懷爾德夫先生辯護就能騙過我嗎？」
整個下午，花落村一片忙亂，準備迎接尤斯塔西雅心繫念之、也是他們翹首盼望的那個人兒的歸來。由於姑媽的一再勸導，也由於托馬茜本能地對堂兄克萊姆的愛戴，使她也不由得心情十分激動，精神欣欣然振作起來，這在她一生中最痛苦的這段日子裡倒確是十分不尋常的呢。就在尤斯塔西雅聆聽堆柴火的人議論克萊姆回來的談話時，托和*圖*書馬茜正跑到姑媽家柴屋的閣樓上，從貯存在那兒的蘋果中挑揀出最好最大的蘋果，用來準備即將來臨的好時光。
「好吧，就等著他再次向你求婚吧。我想既然他知道了——我告訴了他一些事——他或許會那麼做的。我從來沒懷疑過，對你來說嫁給他是再恰當不過的了。儘管在前些日子我那麼反對他，現在我同意你這麼做，這點你盡可放心。這是擺脫一個既尷尬又令人極度煩惱的地位的唯一出路。」
「恐怕……」約布賴特太太剛開口。
「不，等他知道那是因為我希望瞞著他，而我又沒想到他會這麼快回家，我想他一定會原諒我的。您一定別讓我把您的聖誕宴會的氣氛搞壞。將這事抖露出來只會使事情更糟。」
「不要這麼大驚小怪的；這麼做是我的責任。如今我對這事再不會說什麼了，不過等這事兒過去以後，我會原原本本把我說過的話，以及我為什麼要這麼做的原因告訴你。」
「說這些不能解決問題的話有什麼用呢，姑媽？」
托馬茜重又低下了頭朝著那堆蘋果。「我就像賊、酒鬼和賭徒那樣，都成了讓人引以為戒的人啦，」她低聲說道。「真成了個什麼人啦！我難道真跟這種人一個樣了嗎？真太荒唐了！姑媽，為什麼每個人都老是那樣對我，讓我覺得我就是那種人啊？別人為什麼不以我的ｈｔｔｐs://wｗw.ｈeｔubｏok•cｏｍ.cｏm行動來判斷我是個怎麼樣的人呢？喏，你看看我跪在這兒，揀起這些蘋果——我的樣子像一個迷惘的女人嗎？……我倒希望所有的好女人都能有我那麼好！」她情緒激動地說道。
「我真想去。要不就顯得我似乎把他忘了，」托馬茜說著，扔下一根樹枝。「倒不是去不去顯得有什麼大關係，只是我已屬於一個男人，這點已經沒法改變。為了我的自尊，我必須嫁給他。」
「不錯，你有權。」
「他想娶我，我也想嫁給他。」
托馬茜盯視著樹枝，顯得十分不安。「姑媽，」她過一會兒說，「我想，我有權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您跟他講了些什麼？」
托馬茜從樹上下來，抖落掉頭髮和衣服上的漿果，跟著姑媽往山坡下走去，每人帶了一半採摘到的枝椏。已將近下午四時，山谷裡沒了陽光。等到晚霞映紅西邊時，兩個女人又出了家門，朝荒原走去，不過這回跟下午的方向不同，她們是朝遠處大路的某處走去的，她們翹首等待的那個人就要順大路回來了。
「啊，您在想，這脆弱的姑娘——她倒想挑一個男人結婚，可她怎麼才能讓別人去娶她呢？可是，姑媽，我來告訴您一件事：懷爾德夫先生並不是一個有失檢點的男人，正如我也不是個行為不端的女人一樣。他生來就不走運，如果人和*圖*書
們出自本心不喜歡他的話，他也不會去討別人喜歡。」
托馬茜扭過身，從樹上看著她姑媽。「好了，聽我說，」她說，一股非體力的力量，使她嬌柔的聲音變得非常堅定。「什麼也別告訴他。如果他發現我不配做他的堂妹，那只好由他。但是，由於他曾經那麼愛我，不該太快就把我的倒霉事兒告訴他，免得讓他難受。我知道，到處都在傳說這件事；但是開始一些日子裡，沒人敢當面同他嚼舌頭，把這事告訴他的。他同我很親近，這就能遮過這事，一開始不會讓他知道的。如果在一兩個星期裡我還是沒法躲過別人的閒言碎語，我自己會把這事告訴他的。」
照亮小閣樓的是一個半圓形的小孔，鴿子們就從這個小孔鑽進它們在這個房子高閣上的窩，一束金黃色的陽光從小孔投射進來，照在跪在那兒的姑娘身上，她正將光光的胳臂伸進褐色柔軟的蕨草中去——在埃頓荒原上長著大量的蕨草，人們便在蕨草中存放各種要貯藏的東西——鴿子們毫無顧忌地在她頭上飛來飛去，有些許亮光照在了只把臉露出在閣樓地板之上的姑媽身上，她正站在梯子的半中間，眼盯著她不敢貿然爬上來的這塊地方。
「還有什麼事會做得比輕率的事更快！」姑娘答道。她的嘴唇在顫抖，眼裡盈了滿眶淚水，她趕忙翻尋蘋果，想掩飾住自己的軟弱，可淚水幾乎使她看
ｈｅtｕbｏoｋ•cｏm.coｍ不清哪是蘋果，哪是蕨草了。
「我當然不會講的。我可不願意在整個埃頓，或是在像懷爾德夫這樣的人面前出醜，好像我在這事上是失敗了。我想這些漿果足夠了，最好就把它們拿回家去。等我們用這些漿果裝飾好屋子，再掛上這些槲寄生小枝後，我們就該想到要動身去接他了。」
「陌生人不會像我那樣看待你，」約布賴特太太說：「他們偏聽偏信，不能作出正確的判斷。唉，那真是幹了件蠢事，連我也該受到一些責備。」
「姑媽，」托馬茜說，兩眼瞪得老大。「您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好吧，我倒要問你，如果沒發生這種事，使你和他的關係變得這麼複雜的話，你在此刻會同意成為他的妻子嗎？」
「我保證。可這樣做有什麼用？要不了多久他一定會知道發生過的事。他只要一瞧你的臉，你的臉色便會告訴他出了什麼岔子。」
「我說他妨礙了另一個男人去愛你。」
「當心別刮破臉，」站在凹地邊的姑媽關照說，看著正站在綠葉豐茂紅果累累的樹上的姑娘。「今晚你同我一起走去接他嗎？」
托馬茜的話語如此懇摯，使得她姑媽沒再提出反對的意見，她只是說，「很好。不過上次在婚禮要舉行時，他就有權知道這事。你這麼瞞著他，他永遠不會原諒你的。」
「眼下您得保守祕密，別把我沒結婚的事告訴克萊姆，行不？」hｅtｕｂooｋ•cｏm•com
她接著請求道。
托馬茜揀好蘋果，從小閣樓上下來，兩人出了白籬笆，一起向外面的荒原走去。空曠的群山空氣清新，一片澄澈，遠處煙氣氤氳，晴好的冬日時常會出現這種情況，顯出一層層色澤各異的層次，可以看見照射在近處景物上的光澤一點點向遠處延伸；一層橘黃色的光澤投射在一層深藍色的光澤之上，而在它們後面的更遠的景致，則籠罩在一層慘淡的灰色之中。
「你拿好蘋果後，」她姑媽一邊從梯子上下去，一邊說，「就下來，我們得去採冬青樹。今天下午荒原上沒人，你不必擔心被人瞧見。我們得弄些漿果，要不克萊姆根本不會相信我們做過什麼準備工作了。」
托馬茜只好由她了。
「親愛的克萊姆，我真不知道你如今長成了什麼樣？」她出神地凝望著鴿子進出的洞口說道。這會兒陽光打洞裡照射進來，正照在她褐色的頭髮和輕薄透明的衣服上，似乎要把她照透了。
「您或許會想要選擇什麼人。我可從沒說過什麼或幹過什麼，會讓您以為我已經對他有了別的什麼想法，我絕不會心生他念，我一定要嫁給他。」
「再拿幾個黃褐色的蘋果，托馬茜，他很喜歡這種蘋果，差不多就跟喜歡銳布屯蘋果一樣。」
「如果他真能在另一個方面使你感到他是個可親可愛的人，」站在梯子上的約布賴特太太說道，「那這次會面或許就會令人非常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