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迷戀
第八章 一股新的力量攪起了紛爭

「是的——請你原諒,我攔下了你,」維恩說。「不過我在等懷爾德夫太太,我有約布賴特太太的東西要轉交給她。你能告訴我她是否離開宴會回家了?」
在提燈光圈以外幾步的地方有一些模糊的黑影圍住了他們,黑影大約有四、五英呎高。他們凝神看了一會兒,才發覺圍上來的東西原來是荒原小馬,它們的頭都衝著這兩個賭博的人,專注地看著他們。
「行——來吧。」維恩說。
「啊——螢火蟲,」懷爾德夫說。「等一下。我們可以賭下去了。」
「哦,哦!」懷爾德夫說。
「那些畜生有多討厭——這樣死盯著我!」他說道,扔出一塊石子,驚散了它們,賭博又像先前一樣繼續下去。
他們重又坐下,開始再賭,每次以一個幾尼作注,賭博進行得異常激烈。然而今晚命運女神無疑老是偏愛著紅土販子。他不斷贏,到最後他又贏得了十四個幾尼。那一百個幾尼中的七十九個已成為他的了,懷爾德夫手中只剩下了二十一個。兩個對手這會兒的樣子十分古怪。除去手的動作外,他們兩人的眼睛,全然成了起伏變化的賭局的一幅生動的反映。每個眼珠中都映出了一點小小的燭焰,在希望和孤注一擲這兩種交互變化的心境中,這點燭火很有可能隨時會熄滅,即便是紅土販子也不例外,儘管從他面部的肌肉上絲毫看不出一點跡象。懷爾德夫則是以一種不顧一切的絕望在進行賭博。
「你一直就在灌木叢後看著我們嗎?」懷爾德夫問。
賭博輸贏起伏變化,一會兒這個走運,一會兒另一個人行時,但誰都沒顯出特別的優勢來。就這樣差不多維持了二十分鐘。提燈的燭光這時已引來了荒原飛蠅、飛蛾和其他各種夜晚的飛蟲,這些昆蟲圍繞著提燈打轉轉,撲向火焰,或是撞擊著兩個賭博者的面孔。
馬車駛近了,在他面前經過。那是輛租來的馬車,馬車夫身後坐著兩個人,對這兩個人他是再熟悉不過了。那便是尤斯塔西雅和約布賴特,後者的手臂摟住了她的腰。到了谷底,他們轉了個急彎,便朝東面五英哩開外臨時的家駛去了,那是克萊姆租下並已購置好家具的那幢小房子。
就在懷爾德夫踏上大路的那會兒,在大路過去一百碼遠的地方維恩也走到了這條路上,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也同樣聽到了馬車的轆轆聲,同樣,他也等在一邊等這馬車過來。等他看清坐在車裡的是誰時,他顯得很失望。他思考了一兩分鐘,在這當兒,馬車駛過去了,他跨過大路,抄近路穿過荊豆叢和荒原,來到了交稅路柵拐上山坡的轉彎處。這會兒他重又趕到了那輛馬車跟前,這時,這輛馬車正緩緩爬上山坡。維恩跨上前去,現出了他的人形。
這一來,出於要扭轉局面的急切心情,維恩不僅把該屬於托馬茜的那五十個幾尼交給了她,也把本該給她堂兄克萊姆的五十個幾尼給了她。他之所以會搞錯是因為他聽到了賭博開始時懷爾德夫的那番話,當時他憤憤不平地不承認這筆錢不是屬於他的。在賭博進行到一半時,紅土販子根本就不知道這時是繼續在用另一個人的錢進行賭博。這就鑄成了一個錯誤,這個錯誤隨後帶來的就不止是失去這筆錢會帶來的麻煩,而是造成了很大的不幸。
原來,賭博這消遣取樂的玩意兒,在你口袋裡裝滿錢時要玩起來是很容易的,而在口袋依然滿滿時要想離開卻沒那麼容易了;儘管懷爾德夫在心情平靜時是會很謹慎地拒絕這一要求的,然而此刻,剛取得的成功使他很激動,這就使他完全失去了自制力。他往石板上放了一個幾尼,就放在紅土販子的沙弗林旁。「我的錢是一個幾尼,」他說。
他用一根小枝穿起了這些螢火蟲,將它們翻過身,讓它們尾部的亮點朝上。
托馬茜從驚奇中回過神來,接過了紙包。「就這些東西,太太——晚安,」他說,然後在她眼前消失了。
「我真活該——我用牙把這骰子咬裂開了。喏——拿上你的錢。分文沒有最好。」
等他回過神來,也站起身,提起那盞熄了的燈朝大路走去。等走到路上,他一動不動站在那兒。除了一個方向外,整個荒原籠罩在一片靜謐中,而那個方向就是迷霧岡。他能聽到那兒傳來的輕便馬車聲,不一會便看見有兩盞馬車燈沿山坡而下。懷爾德夫側身躲在一蓬灌木叢後,等待著。
他這麼叫喚,卻沒有回答,只聽得棲息在底下山谷裡的鷺發出的低聲哀鳴。兩人茫然四望,卻都沒站起身。等他們的眼睛習慣了黑暗後,他們看見在草和*圖*書叢蕨葉間有微弱的綠螢螢的光點。這些光點點綴在山坡上就像一大片低低的群星。
「沒關係,」懷爾德夫說,「我們就用一顆來賭吧。」
紅土販子點點頭。「放下你的賭注吧,」他說,「要不你就是沒足夠的膽量再賭下去了,是不?」
「我不玩了,你在骰子上作了手腳。」他叫起來。
「你不可能在那兒找到,」跟在後面的維恩說,「你幹出這樣一件瘋狂的事為什麼?盒子在這兒。骰子不可能掉得很遠。」
「我擲出的可是一點都沒有啊。」他說。
「還沒有。不過她很快就會走的。你說不定會在轉角那兒遇上她。」
維恩揭開了盒子,赫然露出了三個六點。
「我把它們扔了——那東西一時太讓人生氣了。我真是個天大的傻瓜!來——快來幫我找到它們——我們一定得找到它們。」
「不,不!」懷爾德夫嚷道,「我是說還有一次機會。我一定得試試!」
「真該死!」他叫起來。「這下該怎麼辦啊?說不定我擲了六點——你有火柴嗎?」
維恩坐著沒動,他的同伴忽而這邊忽而那邊,一直抓了十三隻螢火蟲——這是他在四、五分鐘時間裡費盡力氣才抓到的——放在他專門摘下的一片毛地黃葉子上。紅土販子看見自己的對手捧著這些螢火蟲回來,發出了一陣低低的竊笑。「這麼說,決意要玩下去嘍?」他冷冰冰地問道。
「克里斯廷有——不知道他在哪兒。克里斯廷!」
一看到他失去的愛情,懷爾德夫便忘記了他輸掉的錢,每發生一件事都使他想起他們之間毫無希望的分手,便使她的可貴在他眼裡成幾何級數地增長。他能感覺到那已經淡隱了的悲哀又重新充溢了他的心頭,他返身朝小客店走去。
「我並不希望這樣。」
「帽子贏回來了,」維恩接著說道。
「再下五個!」懷爾德夫叫道,猛力放下了錢。「別再擲三次了——每次一擲定輸贏。」
懷爾德夫勃然大怒。就在紅土販子抓起了賭注時,懷爾德夫一把抓起骰子,連同盒子,把它們狠命摔進黑暗中去,一邊發出一連串可怕的詛咒。接著他站起身,開始腳步重重地走來走去,活像個瘋子。
他也擲出了一點。
「夠亮了,再擲吧!」維恩說。
懷爾德夫急切地用燈照著維恩找到盒子的地和_圖_書方,忙亂地在石南叢中左右翻尋著。過了幾分鐘,一顆骰子找到了。他們又找了一會兒,但不見其他兩顆骰子。
「拿去,我說——你贏了這錢!」懷爾德夫將這次的賭注塞進紅土販子的懷裡。維恩將錢收好,站起身,抽身離開了這塊窪地,懷爾德夫呆呆地坐著。
「很好;讓我們開始吧。」他搖起了骰子盒,擲出了八點,十點和九點,三擲總計二十七點。
「同意,」維恩說。
這兩個人在幹的事同他們的環境實在顯得太不協調了。他們坐在凹地中的柔軟多汁的植物上,四周一片靜寂孤僻,只聽得幾尼發出的叮噹聲,搖骰子的咔啦聲,以及那不顧一切的賭博者的驚呼聲。
「喔噓!」懷爾德夫叫了一聲,足有四、五十匹馬立時轉身跑開了。賭博又繼續進行下去。
「一個並不屬於你的幾尼,」維恩譏刺地說道。
紅土販子又放下了一個沙弗林,緊挨著懷爾德夫擺下的那個,也就是他自己的第一個沙弗林。這次懷爾德夫擲出了五十一點,但沒成對的。紅土販子神情嚴肅,擲出了一對「一」,然後把賭注放進了口袋裡。
維恩鞠躬道別,又朝先前的位置走去,從迷霧岡過來的那條小路就是在那兒同大路會合的。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這兒等了差不多有半小時,只見山上又下來兩點燈光。那是老船長的那輛老式馬車,也說不清是什麼式樣的,托馬茜一個人坐在車裡,趕車的是查利。
但兩人誰都沒怎麼去注意這些小蟲,他們的眼睛只專注在這塊小小的石板上,在他們眼中,這塊石板就是個角鬥場,簡直就像一個與命運攸關的大戰場。這時,賭博形勢已起了一個變化,紅土販子不斷地贏了。至少有六十個幾尼——托馬茜的五十個,克萊姆的十個——已經落到了他的手裡。懷爾德夫變得十分衝動,頭腦發昏,異常惱怒。
坐在對面的紅色機器人全不作聲,點了下頭,照他的樣把錢擺了下來。懷爾德夫嘩啦啦搖響了骰子盒,擲出了一對「六」和一個五點。他拍起手來:「這回我贏了——好哇!」
「我一向如此!」懷爾德夫怒沖沖地答道。他將螢火蟲從葉子上抖落下來,一隻手顫抖著把它們在石板上圍成一圈,當中留下一塊空間好放下骰子盒,十三隻小燈籠在盒上投下了微弱和_圖_書的磷光。賭博重又開始。巧的是,每年的這個時節,螢火蟲發出的光最亮,它們放出的光照亮這塊小石板綽綽有餘,因為在這樣的夜晚,一兩隻螢火蟲的光就能使人看清一封信。
一獲得亮光以後,懷爾德夫便揭開了盒子,一片死一樣的沉默表明仍然是他輸了。
「那是什麼?」他突然叫起來,他聽到了一陣簌簌聲,兩人一起站了起來。
「可是,我的好人兒,你把那骰子怎麼了?」
「又該你了,」懷爾德夫輕蔑地說。「加倍下注吧。」他放下了托馬茜的兩個幾尼,紅土販子放下了兩個英鎊。維恩又贏了。新的賭注又放在了石板上,兩個賭博者像先前那樣賭了下去。
當馬車慢慢轉過轉角時,紅土販子走上前去。「對不起,攔住了你,懷爾德夫太太,」他說,「不過我有約布賴特太太的東西要親手交給你。」他遞過去一個小包,裡面就是他剛贏得的那一百個幾尼,用一張紙馬馬虎虎地包著。
這下讓懷爾德夫膽壯起來了。他拿起了骰子盒,他三次共擲出了四十五點。
「噢,它們又來了——該死的!」懷爾德夫叫道,抬起頭來。那些荒原小馬又悄無聲息地回來了,還像先前那樣,昂起頭看著,它們用膽怯的眼睛緊盯著這個場面,似乎很奇怪在這種不合時宜的時刻,人們秉著燭火在這種人跡罕至的地方能做些什麼。
「我們把賭法改一下:最低的點子贏——說不定這樣我能擺脫壞運氣。你不拒絕吧?」
「是兩個人在玩呢,才你一個人擲過,」紅土販子說道,平靜地落下了骰子盒。兩個人的眼睛都盯在了石板上,眼光是那麼專注,活像劃破霧氣的亮光,真讓人覺得能看到他們的眼裡放出的光芒。
懷爾德夫是個神經質的、容易激動的人,這場賭博開始激起了他的這種脾性。他激動難捺,怒氣沖沖,身子不停地在坐的位子上扭動,幾乎都能聽到他的心跳聲。維恩則坐著,冷漠地抿緊了嘴唇,一對眼睛滿不在乎地眨動著,幾乎察覺不出他在呼吸。他倒該是個阿拉伯人或是機器人才是,要不是他的手臂在搖動骰子盒,簡直就會讓人覺得他是座紅色的沙岩雕像。
骰子啪一聲又一次落在石板上。又是一點。維恩臉色陰沉,擲了下去,卻見骰子分成了兩半,裂開的那一面朝上。
「那和*圖*書是我的,」懷爾德夫很傲慢地答道。「那是我妻子的,而屬於她的東西也就是我的。」
「贏回了錶,贏回了錢,出門時成了闊佬,」隨著賭注不斷落到維恩手裡,他一句一句又一句地說道。
又過了十分鐘。一隻很大的骷髏天蛾從蒙蒙夜幕外飛了過來,繞著提燈飛了兩圈,便直撲燈內的蠟燭,一下把燭火撲滅了。懷爾德夫剛好擲完骰子,但還沒揭開盒子看看自己擲出了幾點;這一來他看不成了。
「外衣贏回來了,」維恩俏皮地說。又一擲,錢又跑過去了。
懷爾德夫只剩下十個幾尼了,每人擺下了五個幾尼。懷爾德夫擲出個三點;維恩擲了二點,一下就拿走了那五個幾尼。另一個則抓起骰子,一陣狂怒之下,用牙狠命去咬這骰子,似乎要把它咬碎似的。「絕不罷休——這是我的最後五個幾尼!」他叫道,把它們扔在石塊上。「抓住那螢火蟲——它們要爬出去了。你們為什麼不燒得亮些,你們這些小蠢貨?用一根荊棘把它們串起來。」
「噢!」懷爾德夫說,「真該死!」
懷爾德夫將骰子放在閃亮的光圈裡,急切地望去。他擲出一點。「好極了!——我說過手氣會轉的,它轉過來了。」維恩什麼也沒說,只用手輕輕地搖了搖。
「沒有。」維恩說。
懷爾德夫大吃一驚。維恩冷冷地看著懷爾德夫,一言不發,從容不迫地在克里斯廷剛才坐的位置上坐下來,將手伸進口袋,掏出一個沙弗林,放在了石板上。
夜晚一點點過去,維恩走進了荒原的更深處,一直走到他停放大車的一條沖溝——這個地方離他們賭博的地方不超過兩百碼。他進了他這個移動寓所,點亮了燈,在關上車門準備睡覺前,他站在那兒回想了一下先前幾個小時所發生的情況。儘管他站在那兒時還只是兩點鐘光景,可在這仲夏時分,東北方天邊的曙光已在顯露,雲塊也在消散。維恩整個兒感到十分疲乏,他關上車門,立時就睡著了。
懷爾德夫一把抓起提燈,開始焦急地在蕨葉和荊棘中搜尋起來。
「怎麼——它們可是你的骰子啊?」紅土販子說。
燈光照在了他身上,尤斯塔西雅盯住他,克萊姆的胳膊不情願地從她腰上抽了回來。他說,「怎麼啦,迪格雷?你一個人在趕路。」
「這麼說,到此為止了?」維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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