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迷戀
第七章 一天的早晨和晚上

他走了,臨行時的道別可就遠沒有他來時的問候那麼彬彬有禮了。不過這時,約布賴特太太對他看透了,對他的舉止好也罷孬也罷,全不在意。
「我對那是一竅不通。就跟打棒遊戲或是別的打鬥流血一樣的玩意兒吧?謝謝你,費厄韋先生,我不想去,你可別見怪。」
「有一回,有一個年輕的美國人賭博,把最後一塊美金都輸掉了。他押上了他的錶和項鏈,結果還是跟先前一樣輸掉了;他押上了他的傘,又輸了,押上了帽子,還是輸,押上了外衣,只剩下了身上的襯衫,又輸了。他開始脫去馬褲,這時有個旁觀者給了他一點點錢來撐他一把。這一來他贏了。他贏回了外衣,贏回了帽子,贏回了傘、錶和他的錢,等他再出去時,他成了個闊佬。」
「拿著吧,真的,」正悠閒地站在遠處觀看的懷爾德夫說。
他吩咐店裡的夥計把他的帽子給取來,說,「克里斯廷,我準備好了。」
「我想不會有使壞的歡樂吧?你們想,鄉親們,如果有的話,準會給我爹一個壞樣子,因為他這個人最不規矩了。不過,一先令得一塊衣料,沒什麼見不得人的鬼名堂——倒也值得去瞧上一瞧,那也不會耽誤我半個小時。行,我去,如果你們隨後能跟我朝迷霧岡拐上一小段路,我就怕那時天色太晚,沒人走那條路了,行不?」
「這麼說,婚禮完成了,」她喃喃說道。「很好,很好!生命也很快會結束。我為什麼還要用熱淚來洗我的臉呢?為生活中的一件事哭泣,就會為所有的事哭泣;因為一根線索把生活的一切全部串到了一起。不過我們總會說,『總有笑的時候!』」
「這麼說你有錢要帶給懷爾德夫太太了?」沉默了一會兒後,克里斯廷的夥伴問。「難道你就不想想,不把這錢給我不是挺怪的嗎?」
「她把這事告訴你了嗎?」她問道。
懷爾德夫腦子打起轉來,接著眼中露出有所頓悟的神色。原來約布賴特太太不肯信託給他的,是一筆給他妻子的錢。「而她卻能信賴這個傢伙,」他暗忖道。「屬於妻子的東西為什麼就不該屬於丈夫呢?」
「懷爾德夫先生,」克里斯廷轉身要離開房門時,不好意思地說,「你肯讓我把那小玩意兒帶走嗎?它們能給我帶來運氣,你知道我自個兒也可練習練習。」他戀戀不捨地望著放在壁爐臺上的骰子和裝骰子的盒子。
「我才不知道這一套呢!我說你才無禮呢。你拿走了不屬於你的錢。那一半幾尼是可憐的克萊姆的。」
時光流逝。懷爾德夫開始變得像克里斯廷一樣激動起來。在賭博開始時,他心中隱隱想的只不過是跟約布賴特太太實實在在地開一個辛辣的玩笑。把錢贏過來,不管公正與否,然後當著托馬茜姑媽的面輕蔑地把錢交給托馬茜。但是,男人們即使在實行自己打算的過程中,也會受到誘惑而一改初衷的,等到第二十個幾尼贏到手後,懷爾德夫的意識中除了一心要為自己把錢贏過來以外,是否還有別的想法,那是絕對大可懷疑了。更何況,現在他想賭贏的已不再是他妻子的錢,而是約布賴特的錢了;克里斯廷出於害怕,直到賭完後才把這個情況告訴他。
「哈——哈——真太精采了!」克里斯廷叫了起來。「說下去——說下去!」
「你不用急,」約布賴特太太說,「最好等天黑後到那兒,那樣沒人會注意到你。如果不是太晚的話,趕回來吃晚飯好啦。」
她用雙手掩住臉。「哦,這是個錯誤!」她呻|吟起來。「總有一天他會後悔的,那時他就會想到我了!」
「因為我得把五十個幾尼交給他。約布賴特太太是這麼說的。」
「哈—哈—哈!」費厄韋說。「這可是我知道的最最奇怪的開始,如果不是,我就不得好死!」
等懷爾德夫走後,約布賴特太太就站在那兒思忖起來,她不信任懷爾德夫,沒把那筆錢交給他,可接下來怎麼辦最好呢。由於托馬茜很難從他手裡要到錢,她便不得不向姑媽要那些幾尼,在這種情況下,很難相信託馬茜會把這事告訴他,要他前來取錢。再說,托馬茜真的很需要這筆錢,不過至少在一個星期內,她可能沒法到花落村來。自己去或請人把錢送到小店去都不太策略,因為懷爾德夫肯定在那兒,交錢去會讓他發現;再說,如果像她姑媽已經懷疑的,他待她不好(儘管她該受到很好的對待),他說不定會從她纖弱https://m•hetubook.com.com的手裡把錢都拿去的。而就在這不尋常的晚上,托馬茜在迷霧岡,不管把什麼東西送去給她,都不會讓她丈夫知道的。總之,這個機會倒大可利用。
「你別往心裡去,」她乾巴巴地說,「只是因為我同世人一樣,覺得有些事還是該由某些人做,那要比讓別人做更好。」
與此同時,懷爾德夫和克里斯廷投入了荒原。
「一個比我的鄰居更厲害的人。」
「是呀,我沒啥可說嘛,」維恩說道。過了幾分鐘他站起身,跟這夥人道了晚安。
「這麼說,這事辦好了,」約布賴特太太說。「他們到自己的新家去了嗎?」
由於預見到這事的可悲前景,她不由陷入悲痛之中,就在這時,屋內那臺舊鐘嘶啦啦敲響了十二下。沒過多久,她耳邊聽到了從山丘那邊飄浮過來的輕輕的聲響。微風從那兒吹來,帶來了遙遠的鐘聲,有節奏的鐘聲敲了一下,二下,三下,四下,五下。埃頓東面傳來的鐘聲正在宣布著尤斯塔西雅和她兒子的婚禮。
於是這塊料子從桌上拿走了。這夥人開始喝起酒來。
「我可沒法再一樣過日子了!我得去死!我說你是一個……一個……」
克里斯廷終於放下了他的先令,搖彩開始了,骰子依次輪過去,當輪到克里斯廷時,他用顫抖的手接過了盒子,拼命搖動起來,擲出了一對相同的點子。其他三個人都擲了很低的點子,而餘下的人只不過是幾點兒。
約布賴特太太躊躇起來,捉摸著懷爾德夫是否知道那東西是什麼。
「是啊,一個比我的鄉親更厲害的人;一個不折不扣的騙子!」
「當然,」懷爾德夫漫不經意地說。「那不過是哪個小夥子用小刀刻製出來的,值不了什麼。」克里斯廷踅回身,偷偷將它們藏進口袋裡。
「啊,真是不錯,這樣的小意外有時也會讓最幸運的人碰上的,」他說。
「倫敦有個人,他只不過是懷特俱樂部的一個侍者。一開始他只是下半克朗的賭注,接著越下越大,直到他變得非常富有,被派到印度去任職,並升為馬德拉斯的總督。他的女兒嫁給了一個議員,卡萊爾的大主教還當了他的一個孩子的教父。」
「沒什麼值得麻煩你的東西。」
這是個悶熱起霧的夜晚,彌漫著一股沒被烈日晒幹的新鮮植物的濃鬱香味,在這中間特別可聞到蕨草的氣味。克里斯廷手裡提著的那盞提燈上下跳曳著,一路走過去,擦過了羽毛般的蕨葉,驚擾了飛蛾和別的有翅昆蟲,它們飛起來,落在提燈的角製燈罩上。
「反正你跟我們大夥一樣,都有機會,」薩姆說。
「嗨呀,就是對獎活動。我們每年都去的。跟我們一塊去參加對獎活動嗎?」
「我說了嘛,這位先生的樣子就像個贏家,」小販和氣地說道,「拿著,先生,這塊料子是你的了。」
「怎麼!你莫不是把懷爾德夫太太的錢放在那裡了?」
「噢?……哼,如果她把錢給了他的老婆尤斯塔西雅倒顯出她更大度了。不過,這筆錢現在在我手裡。」
他腳下的小路再向前就跟那吵吵嚷嚷的一群人走的小路會合了。待走得更近後,他鬆了口氣,因為他發現那是他很熟悉的幾個埃頓人,跟他們在一起的還有花落村的費厄韋。
婚禮這天的早晨到了。從表面看,沒人想像得到這一天花落村對迷霧岡那頭的事有任何興趣。克萊姆母親的屋子裡迷漫著一層嚴峻沉寂的氣氛,屋裡沒一點生氣。約布賴特太太坐在緊挨門廊的那間舊屋的早餐桌旁,她已經拒絕去出席婚禮了,她的眼睛茫然無神地看著敞開的屋門。六個月以前,聖誕慶祝晚會正是在這屋裡舉行的。當時尤斯塔西雅是作為一個陌生人偷偷來到這兒的。而現在進來的唯一的活物是一隻麻雀,見沒有什麼動靜,便大膽地在屋裡跳開了,它拼命想從窗子裡出去,還在花瓶間撲稜稜飛來飛去。這一來,驚動了孤獨地坐著的女人,她站起身,放走了麻雀,然後走到門口。她在等著托馬茜,後者寫了信來,說她希望得到那筆錢,有可能的話,她今天會過來的。
「你沒https://m.hetubook•com.com跟她一起去?」她反問了一句,似乎他應該有不去的正當理由。
「我不管了——我不管了!」他呻|吟起來,絕望地開始解開左腳的靴子,去拿另外五十個幾尼。「我知道,為了今晚幹的這事兒,魔鬼會用他的三齒叉把我扔進火裡去的!不過,說不定我還能贏回來,那時我能弄到個老婆陪我坐著度過夜晚,我不怕,我不怕!夥計,這兒再給你一個!」他啪的一聲在石板上放下一個幾尼,骰子盒又嘩嘩響起來。
「妙!太妙了!」
「怎麼!克里斯廷也去?」一認出新來者是誰,費厄韋便說道。「我敢肯定,你是既沒情人也沒老婆,沒法為她們送上一塊衣料。」
「唔,我沒運氣的話,到那兒去對我也沒啥意思。不過我倒想去瞧瞧這樂子,只要那遊戲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也不用破費錢,一個人去瞧瞧也不見得就會捲進什麼危險的爭鬥中去吧?」
「除了我之外,你知道還有誰生下來就是個幸運兒麼?」
「那麼我們就帶上一盞提燈吧。」放在馬棚裡的燈取來點亮了。克裡斯廷拿上了他那段衣料,兩人出門向坡上走去。
懷爾德夫打開門,向外望去。是個多雲的暖和之夜。「天哪,天這麼黑了,」接著他又說道,「不過我想我們看得清路。」
「那兒一點亂子也沒有,」蒂摩西說。「沒問題,克里斯廷,如果你想去的話,會看到一點危險也沒有。」
她兒子現在也在那兒,結了婚。再也不會有比現在更合適的時機把他分上的這筆錢交給他。給他送去這筆禮物,以此表示她對他毫無敵意,這麼個好的機會擺在面前,真讓母親悲哀的心大感欣慰。
這時差不多已是十一點了,這時,克里斯廷差不多是打了個寒戰,將約布賴特的最後一個幾尼放到了石板上。半分鐘以後,這個幾尼也跑到那邊同別的幾尼作伴了。
「是的。你覺得它們真是魔鬼玩耍的東西嗎,懷爾德夫先生?如果是這樣,我成了個走運的人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房間裡,人們在閒聊,過了一會兒,他們的注意力被壁爐暖位吸引過去。壁爐暖位很大,跟埃頓的許多人家的壁爐暖位一樣,它不僅是個很好的凹龕,裡面砌著側牆,還有一個隱蔽的座位,因此裡面坐上一個人是絕不會讓人注意的,除非爐火升起後會把他映照出來,而這時就正是這情況,整個夏季都是這樣。是放在桌上的燭光把壁龕裡的一個物體照了出來。那是只陶製菸斗,菸斗是紅色的。由於菸斗後傳出一個聲音要求點個火,這才把人們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我想,你幾乎沒什麼可擔心的,」小販說。「事實上,這會兒我看看你的臉,我不能說你肯定會贏,但我可以說,我這一生從沒見過什麼人的面相比你顯得更會贏的了。」
「哦,有的。有一回我聽說有一個義大利人,他在賭桌旁坐下時,口袋裡只有一個路易,那是一種外國沙弗林,他賭了二十四小時,贏到了一萬鎊,把莊家的錢全都贏了過來。另外還有一個人他輸了一千鎊,第二天他到經紀人那兒去賣掉自己的證券,好讓自己能還清賭債。他的債主和他一起坐一輛出租馬車前去。為了消磨路上這段時間,他們擲錢幣來賭該誰付馬車費。那個破產的人這回贏了,另一個人不肯罷休,於是他們一路賭過去。等到馬車夫將車停住時,他們吩咐他把車重新趕回去,整整一千鎊又被這準備賣掉證券的人贏回來了。」
「好了,先生們,」待到新來者走近桌子後,他繼續說下去,「五位進來了,而我們再要四位就湊足人數了。我想就憑這幾位剛進來的先生的臉,看得出他們都是精明人,一定會花上小小的代價,好好地利用這次機會來打扮一下他們的夫人。」
她走到樓上,從鎖著的抽屜裡取出一個小盒子,把裡面那些粗糙的沒怎麼用過的幾尼倒了出來,這筆錢已經放了許多年了。總共有一百塊,她把它們分成兩堆,每堆五十塊。她把錢放進小帆布袋裡,下樓來到花園裡,召喚克里斯廷.坎特。他正在那兒閒蕩,希望能吃到一頓晚飯,而這本來並不是真該給他吃的。約布賴特太太把錢袋交給他,要他拿了到迷霧岡去,一定要親手交到她兒子和托馬茜的手裡,別的任何人無論如何也不能給。從深一層考慮,她認為把兩個錢袋裡究竟有多少錢全告訴克里斯廷是可取的;這https://m•hetubook.com•com樣他可以充分明了這事的重要性。克里斯廷把錢袋放進口袋裡,答應要最小心從事,然後準備動身前去。
「讓我們賭四個吧,」懷爾德夫說。於是他們賭了四先令。這回,這筆錢讓懷爾德夫贏過去了。
「是的。這樣安全。如果我用一個結了婚的女士的錢去賭一下,沒有什麼要緊吧?如果我贏了,我只留下我贏得的錢,照樣可以把她的錢給她;而另一個人贏了,那她的錢也還是到了合法的擁有它的人的手裡啦。」
「克里斯廷根本不知道這遊戲有多好玩,可以讓他大開眼界,」一個豐|滿的女人說道,「根本一點危險都沒有,克里斯廷。每個男人都放下一個先令,有一個人會贏得一塊衣料給他老婆或是心上人,只要他有一個情人或老婆的話。」
約布賴特太太抬頭望著荒原裡的這個山谷,蝴蝶飛來飛去,加上四面八方蚱蜢的沙啞的叫聲,形成了一陣悄聲細語般的合唱,使山谷顯出了一派生機;約布賴特太太面對眼前這種景象時,頭腦裡便沒怎麼在想著托馬茜。離這兒一兩英哩之外,一場家庭劇的準備工作正在進行,它差不多活生生地顯現在她眼前,簡直就像是在她面前進行似的。她想揮去這種幻象,便在院子裡來回走動起來;但她的眼睛卻不時睃向迷霧岡所屬的教堂方向,她激動的想像力穿過擋在眼前的山丘,向那座教堂飛去。一個上午就這麼挨過去了。鐘敲響了十一下,這時婚禮可能已在進行了吧?一定是這樣的。她腦中不斷浮現出教堂裡的情景,在這個時候他和新娘一定已到了教堂。她的想像中出現了聚集在教堂大門口的那一群孩子,在看那輛駛來的小馬車,就跟托馬茜已經知道的,他們準備坐這輛小馬車來走完這段短短的旅程。接著她看見他們走進教堂,來到聖壇前跪下,婚禮儀式看來在進行了。
「我的?」克里斯廷怔怔地瞪大了他那對靶子似的眼睛。「我——我既沒有情人,老婆,也沒有屬於我的寡婦,拿了它恐怕會讓人取笑的,小販先生。我可是出於好奇才參加的,我根本沒想到會這樣!我在臥室裡放這麼件女人的衣料有什麼用,可是會失去我的正派的!」
「那是怎麼回事?」
「不,先生,」克里斯廷縮回身去,惶恐而迅捷地看了他一下。「我是個窮小子,只是來看看的,真對不起,可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玩的。如果肯定能摸到那布料,我也會放下我的先令的,但如果贏不到,我可不幹。」
「這漢子一講話,我敢說,真把我嚇了一大跳!」費厄韋說道,遞去了一支蠟燭。「噢,是紅土販子!你倒真沉得住氣,年輕人。」
到了傍晚,懷爾德夫來了。自打托馬茜結婚以來,約布賴特太太就總是對他板著臉,很不友好,因為在一門並不如願的婚姻中,最後總是會出現這種情況。極端的心灰意懶使人把本應該實現的前景拋置一邊,種種人為的努力屢遭挫敗,只好將就事實,無精打采地從最好處來面對現實。平心而論,懷爾德夫對自己妻子的姑媽一直相當有禮,因而現在看見他走進來時,她也並不顯出特別的驚奇。
「你在袋裡搖得這麼響的是什麼呀?」懷爾德夫問。
「別人會以為你懷疑我的誠實。」他說道,哈哈一笑,然而由於惱怒他的臉頓時變紅了。
他將手伸進靴子,拿出了可憐的托馬茜那寶貴的幾尼中的一個,錢火熱的。懷爾德夫已經在石頭上放了一個沙弗林。這樣賭博重又開始。懷爾德夫先贏了,克里斯廷大著膽子又押上了一個,這回他贏了。這場賭博的輸贏變化不定,不過平均來看懷爾德夫的贏面大。兩個人完全入迷於這場賭博,除了眼皮底下這兩個神靈的小東西外,他們把什麼都忘了;這塊平石板,打開的提燈、骰子,以及燈光照到的幾片蕨葉便成了他們倆整個的世界。
「很好,」懷爾德夫說,站起身來,舉著提燈看起四周來,他發現了一塊很大的平坦石頭,他將這塊石頭放在他和克里斯廷之間,重又坐下來。提燈門打開,讓光線更亮些,燈光照亮了這塊石頭。克里斯廷放下了一個先令,懷爾德夫也放了一個,各人擲了一回骰子。克里斯廷贏了。他們接著賭兩個先令,克里斯廷又贏了。
「我不知道。打從托馬茜離家去迷霧岡後,我還沒得到過那兒的任何消息。」
「我倒是生下來就戴著胎頭羊膜的,或許不會有比淹死更大的厄運吧?」克里斯廷補充了一句,開始動搖了。和_圖_書
「眼下可不行。根據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她不能像先前那樣走那麼多路。」他稍稍帶點譏刺地又補充道,「到底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啊?連我都信不過不能拿。」
懷爾德夫一屁股坐在了柔軟的蕨草上,克里斯廷將提燈和包袱放在地上,身子蜷縮,蹲了下來,他的膝蓋幾乎碰到了下巴。他很愉快地把一隻手伸到外衣口袋裡,開始在袋裡四處搖動起來。
「那是個祕密。好了,我現在得走了。」他焦急地朝費厄韋望去。
「怎麼辦?還不是一樣過日子。」
「隨你便,隨你便,」懷爾德夫簡捷地說。「不值得為此而爭執一番。好了,我想我得回家去了,小店不該只留給男女僕人管太長的時間。」
當他們走進小店的休息室大房間時,發現那兒已經到了十來個附近地區來的男人,他們一到,立時使這兒的人增加了一倍。他們大多坐在擺放在房間四周由扶手分開的一圈座位上,這些位子就像教堂裡那一排排粗糙的椅子,上面還刻著先前年代裡那些出了名的酒鬼們姓名的大寫首字母,當年他們就是日夜消磨在這些位子上,如今卻都成了酒精燃盡的灰燼,躺在了附近教堂的墓地裡。在坐著的這些人面前的長桌子上放著酒杯,中間攤開著一隻包裹,裡面是輕薄的布料——所謂的衣袍料——這就是摸彩的獎品。懷爾德夫背向壁爐站著,抽著一支雪茄;從很遠鎮上來的一個小販是這次摸彩活動的承辦人,他正在大肆吹噓這種料子做夏季服裝有多好多好。
「如果迷了路,那倒是很尷尬的,」克里斯廷說。「只有帶一盞燈才會使我們不出岔兒。」
他停住腳,開始捉摸起他帶著的這筆錢來。天色還這麼早,甚至連克里斯廷也沒有認真地擔心過會遭搶劫,儘管如此,他還是帶上了一絲小心,打從孩提時代起,只要他身上有兩三個先令以上的錢,他就會這樣格外小心——這種小心多少有點像皮特鑽石的持有者那樣,時時充滿恐懼。他脫下靴子,解開放幾尼的袋子,將其中一袋的幾尼倒進了右腳靴子裡,另一袋幾尼倒進左腳靴子,並盡可能把錢幣在每隻靴底攤平,這靴子確實成了一個很寬敞的保險箱,一點沒受腳的尺寸的限制。他再穿上靴子,重新紮緊,這才繼續向前走去,儘管腳底踩下去不怎麼舒坦,可他心裡卻輕鬆多了。
「來,開始吧!」克里斯廷說,一邊解開了一隻靴子。「我想,我會日夜夢見這筆錢,不過我能發誓,在我想著它時,我的心靈可不會那麼低賤。」
「而額外的運氣總是屬於最後來的人的,」另一個人說。
「喲,這下我沒錢了!」克里斯廷激動地叫起來。「不過,假如我有錢能賭下去,我會再把它贏回來的,還會贏更多。我真希望這些錢都是我的。」他用力將靴子在地上跺了一腳,這一來,靴子裡的幾尼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托馬茜原本答應要來的,可她來不了,」他這麼答覆她。她一直很焦急地等著托馬茜,知道自己的侄女急需錢用。「老船長昨晚過來,以個人名義邀請她今天出席他們的婚禮,因此,她蠻高興地決定前去,他們用輕便馬車來接她的,還要把她送回來。」
克里斯廷拉上靴子,他沉重地喘著氣,隔開一段路都能聽見他的喘氣聲,他收攏兩腿,站起身,搖搖晃晃走去,不見了蹤影。懷爾德夫關上提燈打算回家去,因為他認定現在去迷霧岡接妻子已太晚了,她會坐老船長的四輪馬車回家去。就在他關上提燈那扇小小的角門時,附近一個灌木叢後站起一個人,走到了提燈的光圈裡。這個走近的人原來是紅土販子。
「唔,盡可放心了!」克里斯廷半是自言自語地說。「想想吧,我竟會生下來就這麼幸運,可我卻到現在才明白!這些骰子竟是些多麼奇怪的有靈性的東西,是我們大夥的有力的主宰,卻聽從了我的指揮!打今兒個起,我相信我再也不需要害怕什麼了。」他愛撫地一個個把玩著骰子。「哎,先生和_圖_書,」他用一種充滿自信的低語對懷爾德夫說,後者就在他左手邊,「如果我能用我的這種力量去不斷增長金錢,我倒可以為你的一個親人做點好事,你知道我身上帶了她的什麼東西嗎——呃?」他在地上跺了跺一隻放錢的靴子。
「我倒是該這麼想,男人和他老婆既然成了一體,應該是一樣的,」克里斯廷說。「但我嚴格的信條是,把錢交到懷爾德夫太太手裡,辦事一定得辦好才是。」
「既然你已經有了骰子,你應當去贏些錢來。到那時哪個女人都肯嫁給你的。是你走運的時候了,克里斯廷,我會教你別讓這機會跑掉。有些人生來就有好運,有些人就沒有,我就屬於這後一種人。」
「就是那骰子啊,先生,」克里斯廷說道,迅速把手抽出來。「這些小東西真是奇妙,懷爾德夫先生!我會一直玩不夠的。我把它們拿出來,看一會兒,看看它們是怎麼做出來的,你不在意吧?我不想在那些人面前仔細看一番,生怕他們會認為我這人不懂規矩。」克里斯廷將骰子掏了出來,放在手掌心裡,藉著燈光仔細察看著。「這幾顆子東西竟會帶來這般運氣,具有這般魅力和魔力,又有如此大的力量,是我以前從未看見過,也沒聽見過的。」他繼續說著,入迷地盯著這骰子。跟一般鄉村地區一樣,這種骰子通常是用木頭製的,每面上的點子是用鐵絲頭燙出來的。
「我不能去,」懷爾德夫說,臉稍稍有點發紅。「我們兩人不能都離開;上午店裡很忙,因為正好角堡趕上大集。我想你有什麼東西要給托馬茜吧?如果可以,我來帶去。」
「可憐的小東西,你實在太無禮了。」
費厄韋、薩姆和另一個人把各人的先令放在桌上,那小販轉向克里斯廷。
「不錯,」懷爾德夫說。原來在花落村時,他總以為那東西只不過是女人才感興趣的奇怪的小玩意兒,可現在他發現並不是這麼回事兒,現在送去的是錢,這真讓他感到十分惱怒,只要明了這種情況的人,都會從懷爾德夫身上看出他的這種感情。約布賴特太太拒絕把他妻子的財產交給他,這就表明她並不認為他是個足可信賴的人,她認為把東西交給他不安全。
「我也準備去那兒接懷爾德夫太太。我們可以一起走。」
有一兩個人答應了,於是克里斯廷離開了他走的那條小道,拐到右邊,跟這夥人一起朝淑女店走去。
「今晚可真是夠熱的,克里斯廷!」他喘著氣說道,這時他們已差不多來到雨塚底下。「看在老天分上,讓我們坐一會兒。」
「你到哪裡去?」懷爾德夫問。
「拿著吧,別擔心,」費厄韋說,「就算那只是碰碰運氣。或許它會讓某個女人動心呢,而你這可憐傢伙兩手空空站在那兒的時候,你對女人是毫無吸引力的。」
「沒詳細說。她隨便提起過,說講好了要來取什麼東西。」
「一點問題都沒有。」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懷爾德夫問。
「根本沒必要特意叫人來拿的。她隨便什麼時候來拿都可以。」
打從他們倆動身以後,懷爾德夫心裡就老在想,想到自己在他妻子親友心目中的地位竟如此低劣,真使他心如刀絞。時間一點點過去,他心裡漸漸產生了一種報復的打算,但不知道在什麼確切的時候才能實施。他盤算著,這樣便可以給約布賴特太太一個教訓,換句話說,只要他能夠,就要向她表明,她侄女的丈夫是她侄女的錢財的最好保護人。
「去迷霧岡。我得到那兒去看托馬茜太太——就那麼回事兒。」
「你知道嗎?這東西很小,但卻可以下大賭注。」
當他沿山谷朝迷霧岡走上去時,差不多近九點了,可那時正值夏季中白晝最長的日子,第一絲暮色剛剛給大地染上一點朦朧色彩。這時,克里斯廷聽到雜鬧的人聲,發現原來在他面前的一塊窪地上,正走過一群男女,聲音就是他們發出的,他只能看見人頭簇擁。
最後,克里斯廷很快輸了;他馬上驚恐地發現,屬於托馬茜的五十個幾尼全部跑到對手那兒去了。
克里斯廷轉過身,撲倒在蕨草上,追悔莫及。「噢,我真該死,這可怎麼辦?」他呻|吟起來。「我該怎麼辦哪?還有哪個善良的神會憐憫我這邪惡的靈魂?」
「噢,太好了——我聽得氣都喘不過來了!懷爾德夫先生,我想既然我是那樣一種人,我要試試和你再賭一個先令;這樣做出不了什麼事,你也輸得起。」
「你這話什麼意思?」克里斯廷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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