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大門緊閉
第六章 一次巧合,及其對旁人的影響

他們能聽見隔壁房間裡克萊姆有了動靜,似乎被敲門聲驚動了,接著他喊了聲「媽媽」。
「我真是一點也不知道。」
「我能走,」她的小同伴說道,「晚飯前我還要玩瑪納爾,我們六點鐘吃晚飯,因為爸爸在那時才回家。你的爸爸也要到六點鐘才回家嗎?」
「我原想同他談談的;不過如果為了我沒有忘懷你——你提到這一點很好——而冒犯了你的話,尤斯塔西雅,就不必這樣做了;不過別說什麼『輕蔑』不輕蔑的話。」
「那是一件我完全沒法講清楚的事;或許假如我試著以謎語的方式告訴你,你不會願意去猜猜看是什麼意思。」
「是的,沒的說——除了荒原野馬走進去的地方。」
「第二天沒覺得累嗎?我就擔心你會累著。」
「他確實為得到她而大感欣慰,」尤斯塔西雅喃喃道,「從這一點上來說他是個好男人。費盡心機得到這樣一個丈夫,許多女人是會大感滿足的。可是我希望得到的所謂生活——音樂、詩歌、感情、戰爭,以及世上所有偉人命脈中流動的種種令人激動和興奮的東西——難道說太無理太過分了嗎?這一切是我年輕時的夢想所在;可是我沒有得到它。然而我原以為我在我的克萊姆身上看到了。」
「你不妨進來;你不會驚動他的,」她跟在他身後,說道。「我之所以把大門鎖上,就是為了在我正好要去園子裡或是上樓去時,別讓不速之客把睡在這兒的他給驚醒了。」
「累的。不過不像你累得厲害。」
「有一回,我去特露普大水塘捉水蜥蜴,卻見到我自己在瞪著我自己,真把我嚇壞了,像什麼似的一下就跳了起來。」
「我該怎麼對媽媽說呢?」孩子繼續說道。
「我能理解在這種情況下滿足的意思——然而外面這種情況怎麼會如此吸引他,這可真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約布賴特太太就好像處於睡夢狀態中似的對他說道。「回家要走很長的路呢,我的孩子,我們要一直走到晚上才能走到。」
上面已經說過,由於紅土販子已經察覺並破壞了懷爾德夫在晚上到尤斯塔西雅家去的行動,於是懷爾德夫決定就在大白天,公然地以一個親戚的身分前去拜訪她。那次在月光下的舞會上,尤斯塔西雅對他產生的魅力,是他這樣一個沒有清心寡欲意志力的男人根本無法擺脫的。他一門心思想著要在一種平常的方式下,會見她和她的丈夫,閒聊一會兒,然後再辭別。這一切從表面來說完全是無可非議的;但是這麼做有一點是最能令他感到心滿意足的:他能見到她。他甚至根本不指望克萊姆會不在家裡,因為對於尤斯塔西雅來說,她絕不能容忍任何有損於一個妻子的身分的事情發生,不管從心底來說,她是怎麼看待他的。女人嘛,通常總是這樣的。
「因為我背了個包袱,我實在背不動了。」
「婚姻本身並不是不幸的,」她稍稍帶點任性地反駁說。「我落到今天這般倒霉的處境,完全只是一個意外。從世俗的眼光來看,我肯定是想採無花果卻得到大鰭薊了,可我怎麼能講得清將來的日子是怎麼回事啊?」
「我想我該自個兒走了,」他又開了腔,看得出,他很害怕,唯恐又會被迫去做什麼令人不愉快的事兒。「對不起,你還需要我嗎?」
懷爾德夫直視著她的兩m.hetubook.com.com眼。
「我想,你會在這兒睡著的,對不?你的眼睛已經閉上了。」
「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他恨無所事事;儘管他所賺的並不會讓我們的積蓄增加多少。不過,他說,人們靠積蓄過活的時候,為了節省日常開銷,哪怕有一個子兒可賺也要去賺。」
由於她急於離開那兒,不想讓屋裡的人看見她,因此她沒走那條直接通向自己家裡的小徑,等她打量四周,想重新走回那條小徑時,遇上了一個正在小山谷中採集黑果的小男孩。這孩子是約翰尼.納薩奇,在燒篝火時,就是他為尤斯塔西雅添柴燒火的,小孩天生就有一種愛接近大人的傾向,因此一見到約布賴特太太,他就沒離開她的身旁,邁著小碎步跟在她的身邊,卻一點沒意識到自己這樣幹為了什麼。
「那樣子很可怕嗎?」
這一天,尤斯塔西雅第一次臉紅了。「嗯,我是否算得上是他的禮物,還說不準呢,」她平靜地說。「我覺得你指的禮物是滿足——這他是得到了,可我沒得到。」
克萊姆的母親這時正順著一條小徑走去,小徑被山丘的一道山脊擋住了,因此尤斯塔西雅沒法看見。一離開院子大門,她的步子就邁得異常堅決,步履匆匆,就好像一個女人先前一直想去一個地方,然而現在卻更急於逃離那兒。她的眼睛牢牢盯在地上;在她的心目中有兩個景象是深深銘刻下的——倚在門邊的克萊姆的鐮刀和捆柴的荊條,還有一扇窗子前露出的一張女人的臉。她的嘴唇不停地顫抖著,在她囁嚅時,嘴唇顯得不同尋常的薄,「這真太過分了——克萊姆哪,他怎麼竟忍心這樣!他分明在家裡;可他竟讓她把大門關上不讓我進去!」
在走之前,他有點依依不捨地朝她的臉上看了一眼,似乎他實在擔心,這麼扔下她不管是否算得上寬宏大量。他以茫然的眼光直盯住她的臉,就好像一個人看著某種古老的手稿,卻找不到破譯這種文字的關鍵。他還沒有年幼到缺少那種同情的感覺,可他還沒有大到足以擺脫孩子見到大人苦惱萬分時的恐懼感,而平時大人在他眼裡是表現得十分堅強的;她究竟是會帶來麻煩還是本身就在受麻煩帶來的痛苦,她和她所受的折磨是值得同情還是讓人害怕,這事實在叫他決定不了。他垂下眼睛,沒說一句話就走了。沒等走出半英哩,他就把她給忘了,只記得她是個女人,坐在那兒休息。
「你陷入了你那悲傷的老情調去了。」
她從手裡拿著的那隻柳條編小手提網兜中取出了一個老式的無柄瓷杯;它是手提網兜中十幾個同樣瓷杯中的一個,打從她的孩提時代起就有了這些杯子,今天她帶著它們是準備作為一件小禮物,送給克萊姆和尤斯塔西雅的。
「是的;可不妙的是,儘管在《聖經》中的保羅作為一個男人是那麼了不起,可在現實生活中他是根本沒法那麼去做的。」
約布賴特太太沒吭聲。
「唉,我是心力交瘁哪。」
從她的表情來看,沒人能想像得出,這位女子在一週前的舞會上曾動情地與這個男人跳過舞,除非一個人確實能透過表面,揣測出仍在她心底流淌的感情激流到底有多深。
「我不知道。」
尤斯塔西雅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今天我們真是處於一種微妙的關係之中。你不同尋常地把事情弄得極其微妙。你的意思是說,達蒙,你仍然愛著我。哼,那讓我感到悲哀,婚姻讓我一hetubook.com.com點也不開心,以致我不能做到心甘情願地為了這句話而輕蔑地唾棄你,就像我該做的那樣。不過關於這事我們已經說得太多了。你想一直等到我丈夫醒過來嗎?」
「再見,」懷爾德夫說。「我得到了我來這兒想得到的一切,我心滿意足了。」
她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先是漲得通紅,然後紅暈消退了,甚至連她的嘴唇都有點發白。
「見了你一眼。以我的名譽起誓,我來這兒為的就是這個。」
不過在克萊姆和他母親第一次見面的這種時候,很有可能他們兩人都不想見到她在場,要不她在場也是多餘的。無論怎麼講,她都沒必要匆匆忙忙去會見約布賴特太太。她決定等著,讓克萊姆去為她開門,於是她抽身回到了花園裡。她無聊地在院子裡消磨了幾分鐘,直到發覺並沒什麼人來找她,她這才重新邁步穿過屋子向前面走去,她在那兒凝神傾聽著客廳裡的動靜。但是什麼也沒聽見,於是她打開門,走了進去。讓她大為驚訝的是,克萊姆竟然還像懷爾德夫和她自己離開他時一樣,躺在那兒一動沒動,很顯然,他並沒從睡夢中驚醒過。他受到過打擾,敲門聲使他做了夢,發出夢囈,但是他並沒有醒來。尤斯塔西雅趕緊走近前門,儘管自己很勉強,她還是得為一個曾對她說過如此惡毒的話的婦人去開門,她打開大門,朝外看去。一個人影也不見。就在門外的刮泥板旁,放著克萊姆的鐮刀,還有他帶回家來的一捆柴;在她前面,是那條空無一人的小徑,院子門稍稍開了一條縫;再前面,那個大山谷中的叢叢灌木在烈日下無聲地顫動著。約布賴特太太已經走了。
他們一直站在門道裡。她關上大門,像先前一樣把鑰匙在門鎖裡轉動了一下,然後打開了毗連的那間房間的門,請他進去。懷爾德夫便走了進去,這間房間看起來空無一人;但是他向前走了幾步後,不禁嚇了一跳。就在火爐前的地毯上,克萊姆正熟睡在那兒。他工作時穿的皮裹腿、厚皮靴、皮手套,還有帶袖套的背心就扔在他身邊。
「你就是為了這個才同他結婚的?」
「是啊。一個女人瞧著一個疲憊的旅人,卻不肯讓她進去,這樣子讓人見了著實可怕。」
「是的——他醒了——他會到門口去的,」她說,鬆了口氣。「這邊來。我在她眼裡沒什麼好名聲,你一定不能讓人看見。這一來我只好偷偷摸摸幹了,這並不是因為我在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只是因為別人會高興這麼說罷了。」
他就這樣去了;說來也巧,他到那兒時,正好就是約布賴特太太在這幢房子邊的小土墩上小憩之時,約布賴特太太把他在房子四周看來看去的情景全看在眼裡。這時他走上前去叩響了大門。隔了幾分鐘,才聽到鑰匙在鎖裡轉動的聲音,大門打開了,尤斯塔西雅出現在他的面前。
「有時,尤斯塔西雅,我覺得這是對你的判決。你明白,你完全該屬於我;我也並不想失去你。」
「嗯,不錯;去吧。」
「喔,不,根本不是的。」她說道,轉身回答小孩的碎嘴子。
「不,他在家。」
孩子等著,在她身旁玩耍,這一帶有很多褐色小蝴蝶,他抓住了幾隻,在又等了一會兒後,他說道,「我不想再待下去了,我要走了。你要不了多久就能走了麼?」
「告訴她,你看見了一個心碎的女人,她的兒子把她給拋棄了。」
兩小時後,她來到了一個斜坡,大約走了從愛爾德和圖書沃思到她家這段距離的四分之三,這裡的小徑上長滿了一小片歐百里香;她就在這片散發出香氣的草地毯上坐下了。在她前面有一大群螞蟻密密麻麻地橫穿小路,把這兒當成了牠們的通衢,牠們身背重負,無休無止地忙活著。低下頭看著牠們,就好像從一座高塔頂上俯瞰著一條繁華商街。她記起了,在好多年裡,這群騷動不息的螞蟻就一直在這個地方活動——毫無疑問,往日的那些螞蟻就是如今穿行過這兒的這群螞蟻的老祖宗。她向後靠去,好休息得更舒服些,東方那片柔和的天空令她的眼睛大大地鬆懈下來,就像歐百里香使她的頭腦舒服一樣。就在她這麼看著時,只見一隻鷲掠過那片天空,直向太陽飛去。牠是從山谷中的某個水塘裡起飛的,一路滴淌著水珠,牠飛行時,光燦燦的陽光照射著牠的兩隻翅膀的邊緣和內翅部分,牠的兩條大腿,還有牠的胸脯,使牠看上去好像是燦燦白銀鑄就。牠飛去的天頂似乎是一個自由幸福之地,與將她束縛住的這個塵世沒有絲毫瓜葛;她真希望自己能騰空而起,像牠那樣飛離塵世。可是,作為一個母親,她很快就得停止對自己的擔憂,這是無可避免的。如果她接下來的思想軌跡能在空中留下一條痕跡,就像一顆流星飛逝而過的話,它就會顯示出,她去的方向正好與大鷲飛去的方向相反,她的思緒向東飛落到了克萊姆家那幢房子的屋頂上。
「什麼禮物啊?」
「大多數人長大後有了孩子,講起話來就會像我這樣。等你長大後,你的母親也會像我這樣講話的。」
懷爾德夫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你會唱,但說說容易,真要做起來就難了;儘管做得到的話,我也會鼓勵你去作一番嘗試。不過由於失去了一件現在已是不可能得到的東西,生活對我來說已是毫無意義,你會原諒我,沒能這樣鼓勵你。」
「我可根本沒一點那個意思,」懷爾德夫答道,「這事只是個小插曲。男人在獲得永久愛情的過程中,總是會受到誘惑而暫時移情別戀,而後永久的愛情又會一如先前,重新獲得它的地位。由於你對我採取的那種不忠的方式,才使我受到引誘,走得比本來的路更遠了一些;而在你依然玩弄同樣的逗弄人的把戲時,我就走得更遠了,並且同她結了婚。」他轉過身,又看看依然毫無動靜的克萊姆的身體,低聲說道,「我真擔心你一點不珍惜你的寶貝,克萊姆……至少在一件事情上他應當比我更幸福。他或許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潦倒失勢是什麼個滋味,並且知道為個人的飛來橫禍而痛苦;可是他或許不知道失去自己鍾愛的女人是什麼滋味。」
說話當兒她已經把他帶到了後門,後門開著,外面有一條小徑直通院子。「好了,只有一句話,達蒙,」就在他邁步走出去時,她說,「這是你第一次來這兒拜訪;就讓它成為你的最後一次吧。在我們過去的年月裡,我們是打得火熱的戀人,但現在不是這麼一回事了。再見。」
「你這是怎麼啦,你每走一步竟是這麼個樣子?」這孩子一邊說,一邊像一個殘障者一樣一瘸一拐地走路。
「噢,不錯。」她不經意地答道。
「再也不去了——絕不!即使他們叫人來請,我也不去了!」
「那是你對我的誤解。我同他結婚是因為我愛他,但是我不否認,我愛他的部分原因是因為我覺得,從他身上我看見了能過上那種生活的希望。」
「……只要他們現出一點想見我的和-圖-書樣子,那該是多好的事啊!可根本沒這種機會。緊閉大門!一定是她唆使他反對我的。難道竟有這種沒有心肝的漂亮身體嗎?我想是有的。在這樣的一個火辣辣的日子裡,我對鄰居家的一隻貓也不會做出這樣的行動來!」
她坐下後,他長久地盯住她的臉,說,「你呼吸起來真怪——就好像你是一隻被追得氣都喘不過來的小羊羔。你呼吸起來老是這樣子的嗎?」
「我全聽你的。如果你認為她最好別在這兒看見我,那我就到隔壁的房間裡去。」
「噢!我還以為你鎖著門或許是因為你一個人在家,擔心有人闖進來呢。」
「天啊,我是多麼妒忌他竟會睡得這麼香!」懷爾德夫說,「打從男孩起——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就沒這樣熟睡過。」
約布賴特太太在體力上和感情上所耗費的精力,幾乎讓她無法再支撐下去;但是她繼續一步步向前挪動,但每次只能走一小段路,而且每走上一小段路就得歇上很長一段時間。這會兒太陽已經遠遠地落到了西南邊,夕陽光直射在她的臉上,就好像一個無情的縱火犯,手中高舉熊熊火把,等著要把她烤焦。隨著小男孩的離去,四周似乎全不見有一點生氣,然而時斷時續傳來棲息在每一根荊枝上的雄蚱蜢發出的沙啞叫聲,卻足以表明,在更大的動物感到疲憊時,一個看不見的昆蟲世界正在整個擁擠的生活現實中忙碌個不停呢。
「我該走了嗎?」懷爾德夫問道,一邊站了起來。
「我希望她不會;因為講廢話一點不好。」
「沒有。我不會睡的,一直要等到……另一天,然後我希望能睡上長長的——非常長的一覺。現在,你能不能告訴我,今年夏天里姆斯摩水池是不是乾了?」「里姆斯摩水池乾了,不過奧克家的水池沒乾,因為這個池子很深,從來不會乾——它就在那兒。」
儘管打一開始,他們並不怎麼留意不去驚醒克萊姆,可出自本能,他們的聲音放得很低。「唔,如果這意味著你的婚姻對你來說是個不幸,你也知道該責怪誰,」懷爾德夫說。
「他為什麼要睡在那兒啊?」懷爾德夫壓低嗓門問。
「她這麼敲門,十有八九會吵醒他的,」尤斯塔西雅繼續說:「然後他就會讓她進來。啊——聽。」
「他太累了。他清早四點半就出去了,一直幹到現在。他在砍荊條,這是目前他唯一能幹的事,這事對他那對可憐的眼睛不會帶來什麼影響。」此刻,睡著的這個人與懷爾德夫之間的對比是那麼鮮明,令尤斯塔西雅不禁感到一陣痛楚,懷爾德夫身穿一套新的夏季西裝,戴著一頂便帽,顯得如此優雅;她接著說道:「唉!你不知道,我第一次遇見他時,他的樣子跟現在是多麼的截然不同,儘管這還只是沒多久以前的事。他的那雙手就像我的手一樣白皙柔軟;可瞧瞧現在這雙手吧,多麼粗糙黝黑!他的皮膚原本是很白皙的,現在他的皮膚變成赭色的了,整日的被日光照晒,完全跟他的皮衣成了同一個顏色。」
「那是誰?」
懷爾德夫立刻抽身退出;不過他到那間毗連的房間裡去了還不到半分鐘,尤斯塔西雅就跟了進來。
「不過我並不想一蹶不振,」她任性地叫了起來。「從去參加那次舞會起,我開始了一種新的生活方式,我想抓住它不放。克萊姆能大唱高調,為什麼我就不該這麼做呢?」
懷爾德夫把手放在嘴邊吻了一下,向這位他前來拜訪的美貌姑娘告別,然後走進了花園,她在那兒和圖書看著他順小徑走去,最後越過了圍牆邊的臺階,走進了外面的石南叢中,一路走去時,石南刮擦著他的膝蓋,最後他的身影在厚實的石南叢中消失了。等完全見不到他時,她才慢慢轉過身,將自己的注意力轉到了屋裡。
「你臉色蒼白,都是汗,你的頭垂下來都抬不起了。」
就在他們這麼看著他時,只聽得門上傳來咔噠一聲,接著傳來一聲敲門聲。尤斯塔西雅走到一扇窗前,向外看去。
「我可沒什麼可感謝命運的。」
「那是因為你不了解他。他是一個熱情的理想主義者,不在乎外面的事物。他時常令我想起使徒保羅。」
「你一定是個怪女人,講起話來竟是這樣的。」
「水池裡的水乾淨嗎?」
小男孩一聲不響地想著,他們並排蹣跚著向前走去,就這樣一直走了一刻多鐘,當約布賴特太太開始說話時,很明顯她更疲憊了,她說,「我得在這兒坐下歇一會兒。」
「是的,孩子;我想這全是些廢話。這樣的大熱天你不累嗎?」
「那麼,拿上這個,盡快跑到那兒,舀一杯你找得到的最乾淨的水。我實在吃不消了。」
「我想你回家時一路平安吧?」懷爾德夫說。
「他為什麼非要外出幹啊?」懷爾德夫小聲問道。
「我真高興聽說他本性竟如此高尚。」
「命運對你真是太不公道了,尤斯塔西雅.約布賴特。」
「你為什麼這麼不高興啊?你看見了一個嚇人面具了嗎?」「我看見了一個更嚇人的——一個女人的臉透過一扇窗玻璃看著我。」
「得到了什麼啊?」
「不,他永遠不會回來了;我的兒子也不回來了,沒有人回來。」
「約布賴特太太。哦,那天她對我說了些什麼啊!我無法理解這次來訪——她這是想幹什麼?她對我倆過去的那段日子老是有懷疑。」
她沒有答話,兩人站在那兒,沉思地看著克萊姆,他一直睡得那麼香,這是在沒有精神壓力下從事體力勞動帶來的結果。
孩子拔腿就去執行他的使命了,很快他就帶著水回來了,這水嘛。並不怎麼清潔。約布賴特太太想喝,可這水那麼熱,真讓她感到噁心,於是她把水潑了。隨後她依然坐在那兒,兩眼緊閉。
「達蒙,你這是怎麼啦,竟說出這種話來?」她問道,抬起那對深邃的眼睛看著他。
「不,這並不是我的錯!兩個人不可能都屬於你;記住這一點,在我還不知道之前,你就投向了另一個女人。你那麼做是一種極其輕浮的殘酷之舉。在你開始玩這麼一場遊戲以前,我自己從來沒想過要這麼去做。」
「那麼克萊姆也不在家嗎?」
「不——我丈夫就在家裡。」
「他也同樣——除了命運送給他的那樣了不得的禮物。」
「不行,」她說,「我們絕對不能這麼幹。如果她走進來,她一定會看見你的——如果她會想的話,她會覺得總有什麼事不對勁!可是我又怎麼給她去開這扇門哪?她是這麼不喜歡我——除了她的兒子,她根本就不想見到我。我不會給她開門!」
「有點兒。你不必把話講得這麼輕——沒人會聽到我們說話的。我家的小僕人去村子裡辦點事了。」
「你這是在說誰啊?」
「不老是這樣的。」這時,她說話的聲音是這麼低,幾乎跟低語差不了多少。
約布賴特太太又敲了一次門,這次敲得更響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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