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大門緊閉
第八章 尤斯塔西雅聽說人家的好運,自己卻遭臨厄運

「沒有;結果竟成了這樣!哦,我該怎麼辦呢!我不想到他們中間去;我得直接回家去。達蒙,再見!現在我什麼都沒法對你說。」
在小屋遠處,佃戶們悄聲細語道,「約布賴特太太死了。」
「不是嗎,明明你已經得到了他,卻沒有盯牢他。」
好長一會兒裡面的那群人鴉雀無聲;最後,克萊姆的說話聲打破了這片沉默,他極度痛苦地說,「哦,醫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哪。」
聽到裡面傳來一個男人的抽噎,尤斯塔西雅痛苦地喘息起來,「那是克萊姆——我必須到他那兒去——可我敢那麼做麼?不;快走!」
「因為我沒給約布賴特太太開門哪。」
「是的。在我看來,它是世界上美輪美奐之地的中心。」
「我並不是在責怪你。」她趕快說。
「她沒給讓進屋子去嗎?」懷爾德夫問。
「我肯定會這麼做的。」懷爾德夫說。
她抬起頭,看見在他們前面不遠處有一間簡陋小屋,從小屋洞開的一面,透出了一道忽閃忽閃的火光。此前她發現這間小屋總是空著的,如今卻看來有人。
「噢,我以為你會這麼做的。如果你想到要責怪我,那麼就想一想雨塚的那個晚上,當時你答應要來同我會面,卻失約沒來。你給我送來了一封信;在讀信時我的心是那麼疼痛,我希望你的心永遠不會那麼痛才好。這就是我們之間不同的地方。然後我才採取了某種舉動……不過她是個好女人,我不會為此再說什麼的。」
「為了什麼?噢,對了;你是指我得到了一萬一千英鎊。唔,因為我沒得到過任何東西,得到了這筆錢我必須感到十分滿足了。」
此時,尤斯塔西雅獨自待在愛爾德沃思自家的小屋裡,已經發生的種種事態,使她明顯地變得十分沮喪。一旦克萊姆發現自己的母親那天在自家門口吃了閉門羹的話,結果很可能便是令人極不愉快的,這就同一切令人憎恨的事情一樣,讓她十分痛恨。
「克萊姆有錢,」她說,臉變紅了,「不過他喜歡賺上一點錢。」
那天懷爾德夫對落到自己頭上的好運的緘默舉止,只是為了存心要讓她這樣一個女人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事實上,他那種品位很高的細膩情調,只不過是他對異性表現出的刻意用心罷了。懷爾德夫的特別之處就在於,在某個時刻對一個女人很激|情、嚴厲斥責,忿怨不已,而在另一個時候,他卻會表現出與先前截然不同的體貼,似乎使先前的那種輕視也顯得毫不失禮,傷害也變得並非有意,侮辱就好像成了一種刻意的關注,而對她名譽的損害也全是出於關愛過度www•hetubook•com.com。這個男人——就在今天,尤斯塔西雅對他的讚譽之詞並沒放在心上,對他表達出的良好願望,她幾乎不願加以接受,免得給自己招惹麻煩,還讓他從自家的後門出去——竟然成為一個一萬一千英鎊的擁有者,他是一個受過良好專門教育的人,一個跟著民用工程師學過技藝的人。
「沒有啊!」尤斯塔西雅茫然地答道。
「這事挺嚴重的。」懷爾德夫說。
「謝謝你,外公,眼下我們不缺什麼,」她冷冷地說道。「克萊姆砍荊條,不過他幹這活主要是作為一項有益的消遣,因為除此之外他什麼也幹不了。」
他們走向小茅屋,等他們走近時,裡面的火光和燈籠光清晰地現出了一個女人躺在蕨草上的身影,她身邊圍了一群荒原男人和一個女人。尤斯塔西雅一直走到近旁才認出那個躺著的人影就是約布賴特太太,克萊姆就在圍著她的那群人中間。於是她趕緊用手抓住懷爾德夫的胳臂,示意他離開小屋洞開的一面走到陰影裡去。
「你似乎對這事有點無動於衷。今天你來的時候,為什麼不把這事告訴我哪?」她說話的神態就好像是一個遭到冷落的人,「我完全是在意外情況下得知這件事的。」
「這事可真讓人擔心的,」尤斯塔西雅聽出來,這是本地區唯一的一個醫生沉重的聲音。「她讓蝰蛇咬的這個傷口可真夠她受的;不過是過度疲勞才讓她變成這樣。我的印象是她一定走了相當長的路。」
接著傳來了女人們的啜泣聲,又等待著,然後是一陣壓抑下的驚呼,接著是一陣奇特的喘息聲,又是一陣令人痛苦的寂靜。
「離開你家院子後,我就到村子裡去了;現在我又回來了:僅此而已。可以問一下嗎,你這是要到哪兒去啊?」
「你那個半瞎的可憐丈夫怎麼樣了?」老人繼續問道,「按他一貫的作為來說,他倒也不壞。」
「他這種消遣是有報酬的,對不?我聽說一百斤三先令。」
「我希望我的來訪沒給你帶來麻煩。」
「我們何必去想像這種完全不可能又如此荒謬的事呢,我覺得我們還是換個話題吧?」
從他們所站的位置,他們能聽見裡面的所有動靜。
「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她用她那清晰低沉的嗓音問道。「我還以為你在家裡呢。」
「他很好。」
「講話的是托馬茜,」懷爾德夫說,「他們已經把她給叫來了。我吃不準我進去是不是好——不過這樣做可能沒好處。」
「唉,他得到了一筆一萬一千鎊的財產——他在加拿大的叔叔死了,他讓他的一家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坐『卡西俄珀亞』號輪船回國,結果這艘輪船沉入海底,全家人都死了,一聽到這消息他也死了;這樣懷爾德夫在毫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下得到了一切。」
「是我的丈夫和他的母親,」她用激動的聲音小聲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你能走上前去看看再告訴我麼?」
「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說,「如今他是多麼希望能得到我,他能夠滿足我的一切需要!」
「唔,這是個古老的療法——我相信是捕蛇人的老法子,」醫生答道,「霍夫曼、米德,我想還有方塔納醫生,都講到過那是一個肯定有效的油膏。毫無疑問,你們能這樣做是件好事;儘管我懷疑其他的油是否就不具有同樣的療效。」
「完了。」醫生說。
尤斯塔西雅一動不動地呆站了一會。「他知道這事有多久了?」她問。
「我得到他,那倒一點不錯!」
「我不是來找你的,謝謝你,」他這樣回答她的問候,「我要去東埃頓;我繞到這兒來是要告訴你一件事。或許你已經聽說了吧?懷爾德夫先生撞到好運了。」
他們繼續沉默不語地向前走了兩三英哩,尤斯塔西雅突然說,「你沒走岔道吧,懷爾德夫先生?」
「我有事要告訴你,媽媽,」他尖聲尖氣地叫起來。「睡在那兒的女人今天跟我一起走路;她要我說給別人聽,說我見到過她,她是一個心碎了的女人,被自己的兒子拋棄了,後來我就回家了。」
「我真是想不出來她這是要到哪兒去。」克萊姆在對一個人說,「看得出她走了很長一段路,可是剛才她能夠講話時,她也沒告訴我,她是到哪兒去了。你覺得她這是怎麼回事兒?」
「我也是這麼想的!托馬茜會跟你一起去嗎?」
「我知道那時該受到責備的是我,」尤斯塔西雅說,「不過不該老是責怪我。反正不管怎麼說,我感情變化太快造成了我的不幸。哦,達蒙,別再責備我了——我再也受不了啦。」
懷爾德夫從她身https://m.hetubook.com.com旁離開,走到了小屋的後牆邊。過了一會兒,尤斯塔西雅看見他在向她示意,於是她走過去站到了他的身邊。
等他們從小屋旁邊走開去時,她嗓子沙啞地說,「這事都該怪我。我要受的災難還多著哪。」
「對他的那個堂妹子來說,這倒是件大好事,她叫什麼來著?說真的,真該是你處在這個位置上,我的小姑娘!我得走了。你需要幫助嗎?你知道,我的一切也都是你的。」
「回到巴黎?」她用一種幾近嘆息的口氣喃喃說道。她從來沒有告訴過懷爾德夫,克萊姆對巴黎所作的種種描述,在她心中所搧起的種種欲望;而就在此時,他卻不知不覺地處於得以享受這一切的境地。「你對巴黎想望好久了吧?」她又問了一句。
「我是直到最近才知道你們兩人間曾經有過那麼一層關係;說真的,如果早知道的話,我一定會拼命加以反對的;可既然你們兩人有點那個意思,那你究竟為了什麼把他給拋了哪?」
醫生沒有立刻接腔;最後他說,「她越來越不行了。她的心臟先前受過損傷,體力的消耗給了她致命的一擊。」
「那很好;晚安。」老船長繼續趕車走了。外公走後,尤斯塔西雅沉思著向前走去;不過她的思緒已不再是想著她的婆婆和克萊姆了。不管懷爾德夫對自己的命運如何埋怨哀嘆,命運還是沒捨棄他,又一次讓燦爛的陽光照射到他的身上。一萬一千鎊!不管從哪個埃頓人的觀點來看,他都算得上是個富人了。在尤斯塔西雅的眼光中也是如此,這可是一大筆錢啊——足以滿足她的種種需求的一大筆錢,儘管克萊姆用他苛求的態度將這些需求都指責為虛榮和奢侈。儘管她不是個金錢追求者,但是她愛金錢所能帶來的一切;在她的想像中,新得到的財產使懷爾德夫周身上下產生了一股極大的吸引力。此刻她記起了上午他的穿著打扮有多得體,他或許穿上了他最新的西裝,也不怕這身衣服會被歐石南叢和荊棘掛破。接著她又想到了他對自己的舉止態度。
他們分別了;當尤斯塔西雅走到下一個小山丘時,她回首望去。在燈籠光下,一列悲傷的隊列正順著彎彎曲曲的小路,從小屋向花落村走去。懷爾德夫已不見了蹤影。
「快過來,快過來!」這時傳來了一個女人急促焦慮的聲音;只聽見克萊姆和醫生從小屋後面向約布賴特太太躺的地方奔去。
「哦,那是怎麼回事兒?」尤斯塔西雅小聲說。
「怎麼說?」她顯得異常鎮靜,抬眼問道。
「這麼說來你會四處周遊,我只能待在這兒!」
「旅行?多麼好的一https://m.hetubook.com.com個主意啊!你想到哪兒去哪?」
「很好,我這就離開你。」他突然拿起她的手,在上面吻了一下——打從她結婚以來這是第一次。「那小山丘上是什麼光?」他補充了一句,想以此來掩飾自己的這個親昵動作。
細細回想他的眼光和言談——當時幾乎沒怎麼注意到——她恍然大悟,原來這一切全都是他在知道了自己的幸運後才產生的。「如果他是個壞男人,出於一個遭到拋棄的情人的惡意,他完全可以用一種趾高氣揚的腔調把他的幸運告訴我;他卻沒這麼做,相反,他對此事隻字不提,他能想到我的不幸,只是含蓄地告訴我他還愛著我,把我看得比他更高。」
「從這兒去巴黎,我要在那兒度過冬天和春天。然後我要去義大利、希臘、埃及和巴勒斯坦,趕在夏天到來之前。到了夏天,我要去美國,然後——我還沒最後確定——去澳大利亞,再繞道去印度。那時我會感到遊夠了。然後我或許會再回到巴黎,我會在那兒待到我不想待為止。」
她坐著沒動,儘管她的神情中的那種起伏波動,或許已經向任何一個像懷爾德夫這樣對她十分了解的男人表明,她正在想著他。
「既然你已經走了這麼多路,」尤斯塔西雅說,「你能陪著我平安地走過那座小屋嗎?我原以為到了這兒就應當碰見克萊姆了,可他並沒出現,那麼我得趕快趁他還沒離開花落村時趕到那兒。」
尤斯塔西雅一門心思想的都是懷爾德夫所獲得的那筆財富,她完全忘記了克萊姆的命運跟她的前途要更為密切得多;於是她不再繼續前去迎接他,卻坐在了一塊石頭上。背後傳來的一個聲音打斷了她的種種遐想,她一回頭,一眼就看見那位舊日的情人和財產的繼承人緊站在自己的身旁。
一年的這種時候,晚上外出散步要比白天出去更令人心曠神怡,在克萊姆出去大約一小時後,她突然決定外出,朝花落村那個方向走走,希望能碰巧在他歸途上與他碰面。剛走到院子門口時,她聽到大車轆轆駛近的聲音,一看原來是她的外公駕著馬車過來了。
「那怎麼可能呢?」
「我倒真是想告訴你的,」懷爾德夫說,「不過我——好吧,坦率跟你說吧——在我看見你的運氣這麼不好時,尤斯塔西雅,我不願提起這事。見到一個男人,也就是你的丈夫,因為繁重的體力活而精疲力竭地睡在那兒時,使我感覺到,對你吹噓一通自己碰到了好運,會大大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還有,當你站在那兒,就在他身旁時,我禁不住也感覺到,在許多方面,他是個遠比我更富有的人。」
「我告訴過她https://m.hetubook.com.com,在這種天氣裡別走得太遠,」克萊姆懊喪地說,「你覺得我們用這種蝰蛇油治她管用麼?」
「我想是這樣。不過我們都知道這是誰的錯。」
聽到這話,尤斯塔西雅用含而不露的調侃口吻說道,「什麼,你會用你的財富跟他交換我?」
這時她已站了起來;他們不知不覺地一起向前走去,有兩三分鐘時間裡,一句話也沒說;尤斯塔西雅打破了沉默,說,「我相信我必須向你表示祝賀。」
「今晚我走哪兒都無所謂。我要跟你一路走到那座小山丘,我們在那兒可以看見花落村,天太晚了,讓你一個人走去那兒不合適。」
隨便什麼時候,只要讓她一個人留在家裡獨守靜夜,總讓她有種擾心傷神的感覺,而今天晚上,由於幾小時前所發生的讓人激動不已的事,這種感覺比平日更甚。兩個人的來訪簡直讓她坐立不安。克萊姆和他的母親談起這件事後,可能會對她產生怎樣一種惡劣的看法,這倒並沒有讓她產生很大的不安,但她還是非常煩惱;因此她那昏昏欲睡的狀態,卻一直受這個念頭刺|激著:真希望自己當時把那扇大門打開才是。她原來一直相信克萊姆是醒過來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倒是她自己的一個很好的藉口;但是在聽到第一下敲門聲時她沒去開門,對此她卻找不到任何理由來求得別人的原宥。然而她並沒有為此而責備自己,相反她卻把這件事歸咎於某個模糊不清的非凡的萬物主宰,是祂造成了這一切,安排了她的命運。
幾乎與此同時,兩個在外面看著的人看到一個衣著很古板老式的小孩從小屋的門口走了進去。這是蘇珊.納薩奇的孩子。見此情景,蘇珊走到門口,一聲不吭地示意他回去。
尤斯塔西雅一聲沒吭,可她那副神情卻好像表示,如果換了是她,在這個問題上她也能像他一樣說上一大通的。
「一點也不。那不是你的過錯。」她平靜地說道。
「是的,如果她想去的話。她說不定寧可待在家裡呢。」
她用手朝花落村那兒指了一下。「我準備去接我的丈夫。我想今天你和我在一起時,或許我已經惹上了麻煩。」
「不麻煩你了。我根本不是一定得出來的。我想我寧願你別再陪著我好。這種事如果讓人知道,那可就難看了。」
「很好;我要告訴你我準備怎麼處理這筆財產,如果你有心思聽的話。我會用九千英鎊作長期投資,在手邊留一千鎊,剩下的一千鎊花上一年左右時間去作旅行。」
「嗯,他是在今天一清早知道這事的,因為我是在上午十時查利回來後聽說這消息的。現在我要說他真是個幸運兒。你真是個大傻瓜哪,尤斯塔西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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