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真相大白
第九章 情景和聲音把行走之人全引向一處

然後,他來到馬廄和馬車房,看清了馬、雙輪輕便馬車,以及一應馬具都完好無虞,足以應付長途旅行。做這些事花了他將近半個小時,再回到屋裡後,懷爾德夫滿心以為托馬茜一準在床上。他原先已經關照馬夫別留下,讓那個小夥子明白他要到凌晨三、四點鐘再走;儘管這個時刻有點特別,不過跟午夜出發相比,還顯得合情些,午夜這個時刻才是他們真正選擇的,因為從蓓蕾口出發的郵輪在一點到兩點啟航。
他穿過荒原回到了自己的馬車裡。爐火還沒有熄滅,車廂裡的一切還保持著他離開時的原樣。直到這時,維恩才想到自己那身衣服,衣服全被水浸透了,穿在身上像鉛一樣沉重。他換下了衣服,把它們攤在爐前,然後一頭倒下睡覺了。然而他腦中浮現的是一幕幕活生生的景象,全是他離開的那幢房子裡的人們正在受到痛苦折磨的情景,這使他怎麼也無法入睡,於是他一邊責備自己就這麼一走了之,一邊起身穿上了另一套衣服,把門鎖上,又匆匆回到了小客店。他走進廚房時,大雨依然嘩嘩地下著。火爐裡火燒得正旺,兩個婦女正在忙著,其中一個是奧利.道頓。
他們在這兒緊張行動的當口,維恩和托馬茜正艱辛地在荒原下角朝燈光方向行走。他們離這條河太遠,聽不見跳河的聲音,但是他們卻瞧見了馬燈的移動,並且看見這盞燈一直進入了草地裡。等他們來到馬車邊時,維恩便猜測剛剛有什麼不對勁的事兒發生了,他忙不迭地朝燈光移動的方向趕去。維恩走得比托馬茜要快,一個人趕到了水壩邊。
最後,他轉過身,對著馬燈看看自己的手錶。他發現差不多已是午夜十二點過一刻了,不禁大吃一驚。此時他真希望自己早該把車子趕過這條彎彎曲曲的小路來到迷霧岡,之所以沒這麼做是因為這條路要比空曠的山坡下的小路長多了,而這樣做的結果必然會增加馬兒的疲累程度。
他十分平靜地等著,直到他開始覺得午夜的鐘聲一定已經敲過了。他心中產生了一個強烈的疑問,那就是尤斯塔西雅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裡會不會冒險下山來;不過出於對她性格的了解,他感到她會來的。「可憐的人!這事真像她倒霉的命運,」他喃喃說道。
「快到火邊來。太太說了,你想要什麼都可以,她聽說你走了,覺得很抱歉。」
「啊!——是你,你這個背信棄義的人,是你嗎?」約布賴特叫了起來,「為什麼該是她?如果那樣的話,上個禮拜她已經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本該是一直好好看著她的!取下一盞燈跟我來。」
謝德沃特水壩壩腳處是一個大水塘,直徑有五十英呎,河水通過十個大閘門直洩其中,平常日子裡,閘門由一個絞車和齒輪拉起或放下。水塘四周全部用石塊築成,以防河水把河岸上的泥土沖走;不過在冬天,河水有時會在擋土牆下沖刷,並沖出一個大洞來。克萊姆奔到了閘門邊,急流的力量把閘門框架的底部都沖鬆了。底下水灣中除了波浪的泡沫外,什麼也看不見。他跑上了架在引水渠上的那道木板橋,抓住欄杆,這樣大風才不會把他刮下去,他一直走到了河的另一邊。然後他在擋土牆邊彎下身,放低了馬燈,但只看見回旋的急流中的一個個漩渦。
這時,約布賴特也看見了這個在水裡翻騰的人影,儘管看得不很清楚;懷爾德夫跳進水裡後,他便想到那兒是個和圖書人,要去搶救,於是他也打算跟在後面跳進水裡。他先想好了一個較好的計劃,於是他把馬燈靠在一根樁子上使它不至於倒下,然後繞到水灣下部,那兒沒有擋水牆,他跳進水裡,大膽地涉水走到較深的地方。到了兩腳碰不著地的地方,他便游起來,被水帶到了水灣的中心,他看見懷爾德夫在那兒掙扎著。
「不錯,維恩,這話說得非常對;不過你不知道所有情況。如果上帝高興結束我的生命,那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件大好事。不過我正在逐漸地習慣了我對自己生存所懷的恐懼。人們是這樣說的,當男人經受過長期痛苦的陪伴後,有朝一日他會對這些痛苦放聲大笑。毫無疑問,對我來說,這個時刻很快就會到來了!」
迪格雷重又回到了水灣的陡岸邊,看見小閘門都抽上來了。他發現有一塊小閘門就放在草地上,便用一條胳臂夾起一塊,一手拿著馬燈,像克萊姆一樣來到了水灣下部。一到深水區,他便橫跨在小閘門上,這樣他可以隨意地在水面上浮動。空著的一隻手高舉著那盞馬燈。他用兩隻腳在水裡划動,不停地在水灣裡打圈圈,每次被一道回沖的水流帶到水灣上游,又回流到水流的中間。
他們默默地站在那兒看著尤斯塔西雅,她已死去,靜靜地躺在那兒,她活著時的種種風采已黯然失色。蒼白並不能說明她的全部臉色,它似乎比一般的白色更白,幾乎是在發光。她那線條優美的嘴唇透出一種優雅,似乎出於一種尊嚴不想再說話了。永遠的僵硬攫住了這種表情,在短暫間完成了從熾熱到無奈的轉換。烏黑的頭髮比以前他們每一個人見過的都更鬆散,就像一片森林環繞住她的前額。這種莊嚴的表情在鄉村地區的人眼中,過去總是顯得過於富有特徵,直到此時,它才算最終找到了一種與之相稱的、富有藝術魅力的、幸福的背景。
「把它拉向前去,」維恩說,於是他們用那根木杆撥動著它,直到把它撥攏到他們的身邊。
他不會允許自己老是去作這種種猜測、行動準則和希望了,到了十二點差二十分時,他又輕手輕腳地來到馬廄,備好馬,點亮馬燈;然後他牽住馬頭,讓它拉著加了車篷的馬車出了院子,來到了離小客店大約有四分之一英哩的路邊。
「現在我們必須把整個水灣再搜尋一遍,」維恩說,「那裡有一個女人。拿一根篙竿來。」
「你的目標一直很好,」維恩說,「你為什麼要說出這般沮喪的話呢?」
托馬茜抱過孩子跑了。當她跑到加篷的馬車跟前時,儘管馬從馬廄裡牽出來不久,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似乎意識到有不幸的事情發生了。她第一次看清這是誰的馬。她幾乎昏了過去,要不是她的神經始終處於一種緊張的狀態,一心不想讓她的小寶貝受到傷害,因而使她具有一種驚人的自制力的話,她是根本沒法抬起腳來再走一步的。她就這麼焦急萬分地進了屋,把孩子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叫醒了馬夫和女僕,然後又跑到最近的一家農舍報警去了。
「哎,現在情況怎麼樣了?」維恩小聲問道。
他們走到同一個房間的壁龕處,那兒有一張較小的床,上面躺著另一個人——懷爾德夫。在他的臉上看不到像尤斯塔西雅那樣安詳的感情,不過臉上同樣煥發出一種年輕人的光彩,這時,最無同情心的旁觀者見到這張臉,也會感到這個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生來就是為了追求一種更高的目標。唯一表明他剛才掙扎求生的跡象是他的手指甲,在他臨死時掙扎著想在水壩牆上抓住什麼,將指甲都磨損磨破了。
「啊!在我把他們拖出來時,我就想到這一點了。那麼懷爾德夫太太呢?」
維恩走到火爐邊,茫然地望了一會兒火苗。從他的裹腿上冒出的水汽隨同煙一起順煙囪向上升去,與此同時,他想到了那些待在樓上的人。兩個成了屍體,一個險險地從死神的魔爪裡逃脫,還有一個身體虛弱,成了寡婦。他上次待在那個火爐邊時,還是大夥兒在摸彩對獎;當時懷爾德夫還活得好好的;托馬茜則在隔壁房間裡一邊做事,一邊微笑著;約布賴特和尤斯塔西雅剛結為夫妻,而約布賴特太太住在花落村。當時的情景似乎表明這一切至少會安然地一直延續二十年呢。然而在所有這一圈人中,只有他一個人的情況絲毫沒有發生變化。
兩個人都大吃一驚。「天哪!那會是她嗎?」克萊姆說。
沒多久,維恩就發覺不需要自己再陪伴在一邊了,於是他便來到門邊。他幾乎沒法相信,這樣一個令人難以接受的悲劇竟然就此落在了這個他極其關注的家庭身上。毫無疑問,托馬茜一定會被這件突如其來、令人無法忍受的事件擊垮的。現在,堅毅而頭腦清醒的約布賴特太太已經不在了,無法支持這個溫柔女子度過這場打擊了;而且,一個旁觀者不管是多麼無動於衷,不管他會如何想像她失去了懷爾德夫這樣一個丈夫會有怎樣的感受,但有一點毫無疑問,那就是,此刻這個打擊把她弄得魂不守舍,驚恐萬狀。至於他自己,並沒有權利去安慰她,他覺得自己沒有理由在這兒再待下去了,因為他在這幢房子裡只是個陌生人而已。
懷爾德夫就在這兒等著,他站在一道高聳在路邊的土壩下,好稍稍避一避瓢潑大雨。馬燈照亮的這段路上,只見鬆散的卵石和很小的石塊在大風的吹刮下互相磕磕碰碰,風把它們刮成了一堆堆後,便投向荒原,擊打著灌木,發出啪啪聲響一直飛進無邊的黑暗之中。只有一個聲音蓋過了這狂風暴雨的喧囂聲,那就是南邊草地裡那條河上的有著十道水閘的攔河壩所傳來的咆哮聲,那片草地則是荒原在南邊的邊界。
維恩站起身表示贊同,於是克萊姆在前,查利和維恩跟在他身後,走到了樓梯腳,維恩在那兒脫下了他的靴子;查利也跟著這麼做了。他們跟著約布賴特上樓來到了樓梯平臺,那兒點著一支蠟燭,約布賴特把蠟燭拿在手裡,用它引路走進了隔壁一間房間。他走到床邊,拉起了床單。
「為什麼?」維恩說。
「我對她說了一些殘忍的話,她離開了我的家。我沒有去請她回來,等再想去請就太晚了。該淹死的是我。如果河水淹沒我而讓她生還,那對生者該是多大的幸事啊。但是我沒死。那些該活著的人卻死了;可我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此刻,他聽到有腳步聲向他跑來,他的心猛烈跳起來,接著有兩個被托馬茜喚醒的男子出現在上邊的陡岸上。他們向維恩所在的地方跑來,幫助他把兩個看上去被淹死的人抬起來,將兩人分開,然後把他們放上了草地。維恩拿起馬燈照著兩人的臉。先前在上面的那個人是約布賴特;而完全淹沒在水下的那個人卻是懷爾德夫。
「為什麼該是她?」懷爾德夫和_圖_書說,驚慌之中忘記了至今為止他還一直沒露臉。
一個男人跑到人行橋上,拆下了扶手。然後紅土販子和這兩個男人像先前一樣從下游入了水,聯手合力向水灣搜去,一直到了水灣向中心傾斜的地方。維恩沒算錯,先前任何一個沉入水中的人都會被水沖到這個地方來的,因為他們大約找了一半的地方,一樣東西阻礙了他們的前進。
「克萊姆活過來了!」她驚叫起來。
「不,這不是絕望的話。只不過是失去了希望;我最懊喪的是,為什麼沒有人或是沒有法律能對我所做的加以懲罰!」
「我們可永遠不得而知了。」她說。
克萊姆放在樁子邊的那盞燈還照著河面,紅土販子瞧見有一樣東西一動不動地浮在水面上。由於他手中有那個嬰兒拖累,他奔回去迎上了托馬茜。
「尤斯塔西雅麼?」懷爾德夫說。
維恩講述了一切。查利能發出的只是一聲無力的輕弱的驚叫。他站在那兒呆住了;然後神經質地叫起來,「我可以再見她一次嗎?」
被托馬茜叫醒的女僕匆忙穿好衣服,升起火,其餘僕人還一點沒事地在屋後呼呼大睡。沒有知覺的尤斯塔西雅、克萊姆,以及懷爾德夫被抬了進來,放在爐前小地毯上,腳朝著爐火,立刻用上了這些個能想得出來的辦法,想使他們恢復知覺,同時,派馬夫前去請醫生。然而似乎見不到這三個人有絲毫生還的跡象。這陣忙亂反倒使因悲傷過度而神志恍惚的托馬茜冷靜了下來,她拿著一瓶氨水放到克萊姆的鼻子底下,這個辦法已在另兩個人身上試過了,但毫無用途。沒想到克萊姆竟嘆了一口氣。
就在兩人這樣遲疑不決地站在那兒時,一個沉悶的聲音蓋過了風暴聲傳進了他們的耳畔。這個聲音是那麼清楚——那是一個人落進了那條毗連草地的河裡的聲音,而且很明顯,就在靠近那條水壩的地方。
「是,是。只是我真的希望能再見上她一眼。」
此時,懷爾德夫來到了河灣前段,約布賴特手中的馬燈中射出的光,只照出水閘河灣上一小塊狂躁不安的水面,在這位前工程師面前的是從上面閘門上翻滾而下的道道湍流。就在這面湧動起伏的狹長鏡面上,有一個黑黝黝的人形,在一股回捲的急流中慢慢起伏。
「約布賴特先生好多了;但是約布賴特夫人和懷爾德夫先生都死了,人也冰涼了。醫生說他們兩人在被救出水面前早已死了。」
「沒問題,」身後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兩人吃了一驚,一轉身,在昏暗的燈光下看見一個臉無血色,幾乎像幽靈似的纖細身形,全身裹在一條毯子裡,看上去就像從墳墓裡出來的拉撒路
「她的情況跟想像的差不多,還行。醫生讓她蓋上被子睡下了,因為她幾乎跟那幾個掉進河裡的人一樣,全身都溼透了,可憐的年輕人。你看來身上也溼得夠厲害了,紅土販子。」
「我敢說你可以見她,」迪格雷悲傷地說,「可是你馬上去告訴維伊船長不是更好嗎?」
八點鐘時,懷爾德夫看見了尤斯塔西雅從山上發出的信號,他立即開始準備幫助她出走,而且像他所希望的,打算陪著她一起出走。他多少有點心神不寧,他告訴托馬茜說他要外和*圖*書出的樣子本身,就足以引起她的懷疑。等她去睡覺後,他收拾起幾件必須要帶的東西,然後來到樓上放錢的箱子前,從裡面取出了為數不少的一筆錢,那原本是他以很快就會到手的那筆遺產作抵押借來的一筆款子,準備用來支付搬家所需要的額外費用。
「你不該用這樣的罪責來譴責自己,」維恩說,「你倒不如說一個殺人犯的禍因是因為他的父母生下了這個孩子,因為沒有父母,根本就不可能有這個孩子去做出這種事。」
起先他什麼也看不見。接著在閃爍的漩渦和白色的泡沫中,他分辨出了有一頂女人的帽子在漂浮。這時他開始在左邊的擋水牆下搜尋,一樣東西幾乎就在他身邊浮上了水面。這個人並不像他原先所想的是個女人,相反卻是個男人。紅土販子用牙咬住馬燈提環,抓住了浮在水面上的這個男子的衣領,然後用另一隻手抱緊小閘門,用力衝向最湍急的那股水流裡,於是這個失去知覺的男子、小閘門,還有他自己,都一起被這股水流帶到河下游去了。等到維恩的腳一觸到淺水區底下的卵石,他便站穩腳,向陡峭的岸邊走去。等到了水及腰部的地方,他便扔掉了小閘門,努力拖著這個男子向前走去。這是件相當費勁的事,他發現原來這是因為這個不幸的陌生男子的腳被另一個男人的兩條胳臂緊緊抱著,後者整個人此時依然還完全浸沒在水中。
「哦,我親愛的!」懷爾德夫用一種極度痛苦的聲音叫了起來;他根本沒去多想,甚至連外衣也來不及脫,便一頭扎進了這口水波翻滾的大鍋中去了。
就在這時,有一陣腳步聲走近了;不過由於馬燈放在另一邊,因此來人是誰沒法看清。腳步聲停下了,然後又走過來。
「是可憐的男主人的鈔票,」她答道,「給他脫衣服時,在他的口袋裡發現的。」
對方走上前來,燈光下現出那人是克萊姆,渾身溼透了,懷爾德夫立時就認出他來;不過由於懷爾德夫站在燈後,約布賴特一下沒看出是他。
沒人說話,最後克萊姆重新用床單蓋住她的臉,轉身走到一邊。「現在上這兒來吧。」他說。
他站在那兒,似乎在懷疑停在這兒的這輛馬車是否跟他妻子的出走有什麼關係。一見到約布賴特,懷爾德夫的頭腦立時失去了冷靜,他已經把他看作是一個可怕的對手,他得不顧任何風險讓尤斯塔西雅離開這個人。因為眼前的情景,懷爾德夫一聲沒吭,希望克萊姆不再問什麼就會走開。
他們回到岸邊,托馬茜就在那兒,她沉浸在極度的悲傷之中,俯身在兩個躺在那兒的失去知覺的男人身上。人們已經將馬兒和馬車趕到了最靠近這兒的路邊,把三個人抬進馬車裡只需要幾分鐘的時間。維恩牽著馬兒,用手扶著托馬茜,其他兩個人跟在後面,一路來到了小客店。
這是約布賴特。無論是維恩還是查利都沒接口,克萊姆接著說道:「你可以去看她。等天亮了還有充足的時間去把這事告訴老船長。你也想去看看她吧——是不,迪格雷?現在她看上去非常美。」
「對不起,懷爾德夫太太,請抱著這孩子,」他急匆匆地說,「抱著她趕快回家去,把馬夫叫起來,然後要他趕快把住在這兒最近處的人叫來幫我。有人掉進水壩裡去了。」
很快,他的呼吸就顯得十分有節奏了,於是她一次又一次地想用同樣的辦法來挽救自己丈夫的生命;但懷爾德夫毫無反應。有充分理hetubook•com.com由讓人認為他和尤斯塔西雅已經永遠感覺不到這種刺|激的氣味了。但他們一直盡力進行搶救,直到醫生到來,然後,這三個毫無知覺的人被依次抬到樓上,放在溫暖的床上。
「這麼說來,他原來是準備過一段時間再回來了?」維恩說。
約布賴特取下靠近他身邊的一盞燈,急急奔去;懷爾德夫不等取下另一盞燈便立即跟在他身後,順著通向水壩的草地小路向前走去,稍稍跟在克萊姆身後一點兒。
「那是什麼?」維恩問。
就在他這麼沉思時,一陣腳步聲從樓上下來。那是奶媽,手中拿著一捲溼透的紙捲。這個女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中的東西上,因此一點沒注意到維恩。她從一個櫃子裡拿出一些細線,把細線一根根直繃在爐火前,將細線的兩端分別結在先前特意放到爐火前的薪架上,然後攤開那些溼紙,開始把它們一張張別在細線上,就像在一根繩子上晾衣服一樣。
終於四周一片靜寂,他除了耐心等待外也沒有什麼事可做了。無論他怎樣努力,也無法擺脫打從他上次與尤斯塔西雅會面以來精神上的那種壓抑感,不過他希望,錢能幫助他改變目前的處境。他已經說服自己,把自己所得遺產的一半留給溫順的妻子,這就算得上是一個十分慷慨的舉動了,這樣一來,自己就有可能同另一個更美貌的女子共命運,向她表現自己的騎士風度了。雖然他想不折不扣地照尤斯塔西雅的話去做,把她送到她想去的地方,然後離開她,如果這是她的意願的話,然而她對他的不可思議的魅力,產生了更有力的影響,而且這樣的命令在她臉上流露出的神情,在他看來,表達的卻是他所預期的不必照辦的意思,交織著但願他們應該同風險共患難的願望,這使他的心怦然大動。
維恩潛入河裡,抱上來一滿把溼衣服,衣服裡包著一個女人冰涼的身軀,這就是感覺自己已沒指望了的尤斯塔西雅的屍體。
四點鐘時,門外傳來了一聲輕輕的叩門聲。那是查利,他受維伊船長的差遣來打聽一下是否有尤斯塔西雅的消息。為他開門的女孩看著他的臉,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才是,於是她讓他進了屋,把他帶到了維恩待的地方,對紅土販子說,「對不起,請你告訴他好嗎?」
維恩實在不想離開,因為在這個世上,最讓他關心的人就住在這個屋頂底下。這晚,除了兩個永遠睡過去的人之外,這幢屋裡誰都沒睡,他沒有理由不留下來。因此他退進了火爐邊那個他通常坐的地方,他繼續注視著從晾著的兩排鈔票上冒出的水汽,水汽前後搖曳順煙囪而上,直到這些鬆軟的鈔票完全變得乾了為止。接著這個婦女走進來,把它們拿下來,捲在一起,拿著這一捲鈔票上了樓。這時,醫生從上面露了臉,一臉再沒什麼事可做,只能聽天由命的神色,然後,他戴上手套,走出了屋子,他的坐騎發出的得得聲很快就從路上消失了。
約布賴特的舉止一直相當安靜,從他重新出現以後,他幾乎沒說過幾句話,維恩都以為他被這件事弄垮了。等他們一離開房間,站在樓梯平臺上時,他的真實內心才完全表露出來。他的頭朝向尤斯塔西雅躺在裡面的那個小房間,帶著一種狂野的笑容說,「她是我今年害死的第二個女人。我母親因我而死;我又成了她死的主要原因。」
「噢,還可以。我已經換過衣服了。現在我身上只是在到這兒來時又讓雨打溼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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