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甘，」他說：「我一直在注意你。你真有幹勁！老兄。而且有魅力！你只要跟個專家多練習幾次就行了！我正是你的示範。明天一早，你跟我去逛街！」
「呃，」我說：「有件事我得請教你。有人告訴我，百科全書上有許多東西寫得不對。」
瘦子開始把樣本一一遞給那位女士，指出其中有多少圖片，文字是多麼簡單，要比她買過的那兩套百科易懂多了。等他說完，那位女士拿出檸檬汁請我們喝，等我們離開時，瘦子手裡拿著合約。
「阿甘，」我說：「佛雷斯特．甘。」
「你調整了這玩意，」他吼道：「你到底是怎麼調整的？」
「女士，」我說：「妳有空嗎？」
她名叫郝卜威太太，但她說我要叫她愛麗絲。
那一天我整天逛街敲門。大多數人不肯讓我進屋。其中大約有半數說曾經被百科全書推銷員誆過，他們是最不快樂的人了。有四、五戶人家給我吃閉門羹，還有一家放出一隻碩大的惡犬咬我。到了近傍晚，瘦子的卡車來載我們一個個離開時，我筋疲力竭又洩氣。
「味道不太好！啊，你這白癡，那味道像狗屎！你以為我不知道？可是你起碼讓它入得了口！你可知這一下就值多少錢嗎？幾千萬！幾十億吶！拜託，儘量回想一下。呃——對了，請問貴姓？」
這時候，我喝了一口可口可樂。啊呃！味道真難喝！一時我以為她給我倒的是別的飲料，可是不對啊，因為她把可樂罐就擱在角几上。
「阿甘，我告訴過你了，只要你有一場球不出現，我就會親自要你滾蛋！我現在就這麼辦，你這混蛋滾蛋了！」
「嗯，大概吧。」我說。我也弄不清楚自己想不想去。我是說，我覺得應該去，可其實我最不想去的就是那兒。
「不完全是這樣，」我說：「如果我可以進屋一分鐘的話——」
「你得照顧小佛雷斯特了，」她說：「要把他教得堅強、聰明又善良。我知道你辦得到，佛雷斯特。你的心胸寬大。」
「妳要上哪兒？」我問。
「當真？」
這時，我在「其他」這一欄內看到了一則廣告。
我看得出她說的有道理，可是不知怎的，我還是繼續背那篇台詞：「女士，我說過的，我不是要你買百科全書，而是要把它擺在妳家裡。」
「啊，佛雷斯特，」她說：「可口可樂好喝嗎？」
「可是，珍妮，我無法相信真是你啊。」
那天晚上回到可蘭太太家，我連晚飯都不想吃。瞧我，一個了不起的「促銷代表」，不僅賠了五十塊，而且鞋跟薄了些，褲子被狗咬了個洞之外，沒別的可炫耀。
「好了，佛雷斯特，我要去換件自在衣裳。」郝卜威太太說。
我們總共有八到十個人來應徵「促銷代表」。我們來到這家簡陋的小汽車旅館後，就被帶進一個房間，裡頭有好幾把摺疊椅，地上擺著一支電話。大概過了二十分鐘，房門突然砰地打開，這個曬得黝紅的瘦高個兒，穿著一件白色西裝和白色羊皮鞋，走了進來。他沒有自道姓名什麼的，就這麼大剌剌走到我們前面，開始說教。他的頭髮往後梳得油光光的，還留了一綹細細的鬍髭。
「我也不清楚，」我說：「是這樣的，呃，起初味道並不太好喝，我心想可以找個醫生下些藥治療一下，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我望著她身後，他就在那兒，站在紗門裡面，神情有點兒憂傷又迷惑。
「聽著，老兄，」她說：「拿著那鬼玩意可樂跟我來。」
唔，起碼有一個笨蛋不知道，我想。我並不知道他說的對不對，可是我打算明天一早問問瘦子。
我心想，她看起來很自在嘛，可是，當然，這不干我的事。
「我的研究員，」矮傢伙說：「找出了解決方法！」
「還用你說，老兄！我這輩子從沒喝過這麼難喝的東西。味道有點兒像——嗯，我也弄不清楚——松節油什麼的。」
「味道不難喝？」他的眼睛大得像比司吉。
「好，」她說：「開始搓。」
「我可以見她嗎？」
「說來話長啊。」我說。
「就是它了，」瘦子說：「我一看就知道。兩個小孩，年紀大概剛要上學。我打賭，那媽媽正在屋裡打開支票簿等著我吶。」
「哦，其實我很渴，」她說：「不過我寧願，呃，用另一種東西解渴。」她走過去，給自個兒倒了半杯琴酒，再摻了些橘子汁。
郝卜威太太爬到床上，踢掉拖鞋，脫下小睡衣，用一條大毛巾圍住下半身，然後趴下。她做這些動作時，我竭力避著不看，可是因為整個房間都是鏡子，這功夫實在不容易。
於是她讓我進屋，坐在客廳裡。瘦子告訴我們，如果進展到這一步，我們就差不多安全返回本壘了！我打開我的公事包，開始依照瘦子傳授的說法巨細靡遺解釋給她聽。這套說詞大約有十五分鐘這麼久，而她只是看著圖片，靜靜聽著。三個年紀跟小佛雷斯特相當的孩子跑進客廳，爬到
m.hetubook.com.com她身上。等我說完了，她迸聲哭了起來。
「嗯，呃——」
「『新可口』啊。」他說。矮傢伙大步走進房間，好像我不在那兒似的。「我認為我們找到法子讓人肯喝它了。」
「哦，誰告訴你的？」
「百科全書——啊？」亞佛烈說：「那你在這兒做什麼？跟我老婆？」
「阿甘，」他說：「這實在太荒謬。你把我從失敗的虎口救出來，卻又把我扔回去。不過我還沒罷休。我要打電話叫警察封鎖這間廚房。明天，咱們把所有員工叫到這兒來，把你可能摻進去的東西統統打包，運回亞特蘭大。」
「阿甘，你這白癡！」他咆哮：「你到底在哪兒！」
「嗯，我知道。」我說。
「賣百科全書。」我說。
「牠在哪兒？牠來了嗎？」
「可是我真的不需要別的百科全書了，」她說：「是這樣的，我已經買了《大英百科》和《大美百科》，要花十年功夫才付得清分期付款吶。」
「對極了，阿甘。你這傢伙得跟我們一起去亞特蘭大的實驗室，把這玩意搞定。你想想，阿甘。今天征服亞特蘭大！明天征服全世界！」
我離去時郝卜威太太的臉孔湊在窗口微笑，盱衡這一切，我覺得麻煩就在眼前。
我來到她旁邊，開始揉搓她的肩膀。她發出嗯嗯啊啊的聲音。我愈搓，聲音愈大。「低一點，低一點！」郝卜威太太說。我就往下搓，愈往下搓，位置愈低！情況肯定要變得尷尬了。事實上，這會兒我已搓到毛巾的頂端。最後，她開始喘息，接著，她伸手敲鑼！鑼聲震得房間搖晃，鏡子好像要從牆上掉下來似的。
「嗯。公蘇。不過牠不是猴子。牠是隻純種婆羅州巨猿。」
他打開一張像彩色海報那麼大的白報紙，指出印在紙上的各種知識形式。上面有恐龍、船隻、農作物和大城市等等的圖片。甚至還有外太空和太空船，電視、收音機和汽車，還有一些我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
「哦，老天爺，亞佛烈。誰會肯喝那種鬼東西？」郝卜威太太的模樣好像快哭了。她只有那一條毛巾，卻想用它遮住全身上下。成效不佳，所以她就伸手抓地板上的睡衣，可是每次抓它，毛巾就滑掉。我又避著不看，可是鏡子不給我別的景觀。
「我們不是推銷百科全書！」那人回答：「我們把百科全書擺在家庭裡！」
「啊，謝了，不用，佛雷斯特。」
「啊？」
「可是怎麼教？」我問：「我是白癡！」
「隨你怎麼說，」穿白色西裝的傢伙咆哮：「等這幾位仁兄將來有錢有名了，你就會後悔。」他砰的關上門，震得房間都震動，我生怕門把可能打到了剛走出去的那個人的屁|眼。
「這碼事得在最佳時機逮著她們，」瘦子說：「就在丈夫剛出門上班後，她們要送小孩子上學之前。要是你在前院看見學齡前幼童的玩具，就晚一點兒再去這戶人家。」
「媽媽就在那兒？」小佛雷斯特問。
「唔，是我，沒錯。去吧，佛雷斯特，」她說：「有時候你好像還不懂得要躲雨似的。」
「是嗎？」我問。
「嗯，」我說：「可以這麼說。」
「愛麗絲，」他吼道：「我想出來了！如果在配方裡加一點兒鋼絲絨屑，味道就不會像松節油了！」
就這樣，我的職業美式足球生涯結束了。
我們大約花了一星期功夫才完成「訓練」期。其中包括得學習逐字背出一大篇演講稿，談我們賣的百科全書有多好。他們管這套書叫做《世界資訊書》。我們指導員就是那個穿白色西裝的傢伙，他也是百科全書公司的區域銷售經理，名叫楚斯偉先生，但他要我們就管他叫「瘦子」。
所以我就照做了，只不過我記不清每一樣東西。我取出一些瓶瓶罐罐，試著再調一杯，可是始終調不出原來的味道，總是差那麼一點兒。我們試了一遍又一遍，前後大概有五十遍，一直到過了午夜，可是每一回亞佛烈都把可樂吐在水槽裡，說它跟原來那一杯不一樣。這時，郝卜威太太正要喝第二十杯琴酒橘子汁。
「你？按摩師？」
「哦，甘先生，」她說：「但願我買得起這套百科全書。可是我實在買不起。」接著她告訴了我她悽慘的故事。她先生跟一個年輕女人跑了，一文不留就這麼扔下她。她丟了在餐廳當廚子的飯碗，因為她工作過度，煎了太多蛋把煎鍋燒壞了。電力公司切斷了她家的電，電話公司也打算這麼做。她得動手術，可是沒錢，而且孩子們一天有半天餓著肚子。那天晚上房東就要去收五十塊房租，她沒有這筆錢，所以大概就要被攆出去了。她還說了一大堆別的不幸遭遇，不過大致就這麼回事。
「老天爺，亞佛烈！」郝卜威太太咆哮道：「這個時辰你回家做什麼！」她一躍而起，拉上毛巾想維持體面。
「調整了？怎麼調整？」
「天吶！」他說：「和*圖*書這狗屎沒那麼難喝哩！」
「我也是，」我說：「不應該這樣。」
「我也不太清楚吶，佛雷斯特。我想大概是——呃，你知道那種在城中心花生店門口，打扮得像顆大花生，請人品嚐堅果的人吧？我想大概就是那種差事。」
「你知道，」她說：「我一向很驚異居然有人喝得下那玩意兒。老實說，那玩意兒就是我丈夫發明的。他們打算給它取名叫『新可口』。」
「我他媽的怎麼知道？」瘦子說：「我又不看那些屁東西。我只是來推銷它。」
「我已經把小佛雷斯特穿戴好了，」她說：「他沒再去過那兒，打從——呃，我是覺得，他跟著你一道去比較好。可以適應一下。」
第二天早上，我翻報紙看求才廣告。沒什麼工作機會，多半是要找秘書，或是汽車推銷員之類的，而我覺得需要找個，呃，比較體面的差事。
廚房內有個好大的餐貯室，裡頭有好幾百個各式各樣瓶瓶罐罐。一個瓶子上寫著小茴香，另一個寫著辣椒油，還有一瓶是茵陳蒿醋。還有好些瓶瓶罐罐和小盒子，裝著其他東西。我找到一瓶橄欖油，心想這玩意可以化解一點兒培根油味，又找了一瓶巧克力醬，估計它也許可以減少松節油的氣味。我找了大概二、三十東西倒在一個大碗內，用手指調勻，然後勻了兩匙倒在可樂杯裡。一開始，那玩意噗噗嘶嘶滾沸起來，像要爆炸似的，我就丟冰塊進去攪動，冰塊越多，那玩意的狀況就愈好些，過了幾分鐘，又像可口可樂了。
「我是百科全書推銷員。」我說。
我們已到達一個社區，正走在街上，瘦子教我這一行的秘訣。
「唔，我會的。所以你只管回去忙正事，想想下一步要怎麼做。」
「我剛才的提議才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郝卜威太太說完，回到鏡子房間，開始敲鑼。最後，亞佛烈靠在冰箱上，雙手捧著頭。
「解決方法！解決什麼？」郝卜威太太問。
「不行，不過她在那兒。」珍妮的媽媽說。他是個勇敢的小男孩，真的，沒哭也沒什麼的，換作是我就會。過了幾分鐘，他找到一根樹枝，走到一邊自個兒玩起來。
「現在，聽清楚了，」瘦子說：「你們每個人會被放在不同的社區。我要你們去找兒童玩具——鞦韆啦、沙箱啦、三輪腳踏車啦等等狗屎東西。我們要把書賣給年輕的家長！這樣一來，他們花錢買年鑑的時間比較長！要是沒看見屋外有兒童或兒童玩具，就別浪費時間！」
「你跟他們解釋過了？」可蘭太太回到客廳後問。
「搓背——你知道的，我趴下，你幫我搓揉。你談起知識一副學富五車的模樣，總該知道怎麼搓背嗎？我是說，就算白癡也懂得怎麼搓背吶。」
「呃，如果摻些東西進去，就不那麼難喝了，」我說：「只要稍微調整一下。」
「嘿，你們千萬別擔心第一天情況不順，」瘦子說：「第一天向來最吃力。只要想想，你們只要賣掉一張合約，就可以賺進一千塊。只要一張就行了，而且我保證，外頭有的是冤大頭。」接著他轉向我。
「呃，」我說：「大概是跟自個兒吧。」
「瞧，阿甘！多容易！看看，我花了二十分鐘就賺進了一千塊——簡直就是從娃娃手裡拿走棒棒糖！」
「你就是按摩師？」他問。
「這是什麼意思——你要把書借給我？」
結果，那差事並不是要當花生人。完全，完全是另一碼事。
星期一，我們接到第一個任務。我們奉命要穿西裝外套、打領帶，還要刮鬍子，弄乾淨手指甲。還有，上班時間不得喝酒。我們到汽車旅館報到，那兒有部破舊的大卡車等著我們。「瘦子」把我們當牲口似地趕上車，我們就出發了。
「很好喝，」我告訴她：「其實我正要再喝一杯。妳要不要？」
就在這當口，我突然想起珍妮和許多別的事，郝卜威太太一個勁兒抓我，在床上蠕動喘息，情況就快失控了。這時，突如其來，鏡子房間的門砰地打開，一個小矮個站在門口，他穿西裝打領帶戴鋼邊眼鏡，有點兒像納粹德國人。
「我從餐貯室拿了些東西摻進去。」我說。
「可蘭太太，」我說：「什麼是『促銷代表』？」
他問我開多少錢支票，我就解釋她其實不用買書，只要簽份合約，同意有生之年要年年買一本年鑑，但她揮手打斷我的話。「告訴我在哪兒簽字就行了。」她說。我就照做了。
「管它呢？」瘦子回答：「這些人根本分不出對錯——況且，你總不至於以為他們真會看這些書吧？他們買來只是放在書架上供著，大概從不打開來看吶。」
於是我回到車上，全身淋得像落湯雞。
「哪一種百科全書？」
所以我們就這麼做了。包括我在內，每個人都被放在不同的社區。這些社區並不很高級，但是瘦子說沒關係，因為高級社區的人家可能太精明，不會落入我們設下的計謀。總之hetｕｂｏｏｋ.coｍ•cｏm，我一看見屋外有兒童鞦韆，立刻上前敲門。一名婦女打開紗門，我立刻照上面的指示把一隻腳伸入門內。
「可不是，阿甘。而且其中最寶貴的一樣就是你。」
「百科全書！哈。」她說：「我像買得起百科全書的人嗎？」
「叫我愛麗絲。」說著她走出房間，裙襬一路沙沙作響。
「他不是？那他是幹什麼的？」
「沒有。這一回沒來，」我說：「牠在別的地方辦事吧，我想。」
「是我，佛雷斯特。我只想要你知道，一切會平安無事的。」
「等等，」有人問：「這工作是不是跟推銷百科全書有關？」
「這都是他那些在亞特蘭大可口公司老闆們想出的餿主意，去它的『新可口』。」她說：「他們一天到晚想點子賣掉它。要是問我，我說肯定沒搞頭。」
總之，沒多久，瘦子就發現了一戶可以推銷的人家。那棟屋子需要粉刷整修，但是屋外有個舊輪胎用根繩子吊在樹枝上，陽台上還有幾輛小腳踏車。
郝卜威太太——愛麗絲——帶我到一個好大好大的房間，高高的天花板，還有許多漂亮家具。他問我要不要喝點什麼，我點點頭，她又說：「想喝什麼，波本、琴酒、威士忌？」但是我想起瘦子交代過上班時間不得喝酒，所以就說可口可樂就行了。她拿著可樂回來之後，我開始演講。才說到一半，郝卜威太太說：「謝謝你，佛雷斯特。我聽夠了。我買了。」
「次等的好時機，」他說：「是在肥皂劇剛演完，她們要出門接孩子，或是丈夫下班回家之前。」
「是的，親愛的。」可蘭太太說。
「以你這種態度，我不認為你該在這兒，」那人說：「請離開吧，這樣其他人才能得到學問。」
我就把書給他看。我完全照上面傳授的說了那套說詞，打開畫冊，拿出百科和年鑑樣本。等我說完了，他看看其中一本書，說：「這根本是狗屎。」
「上，佛雷斯特。」她呻|吟道。
「我想跟你談談貴子女的未來。」我說，這是練習過的台詞。
「唔，那沒關係，」他說：「待會兒我們再談這件事。眼前我要知道的是，你到底把這可口可樂怎麼調整的？告訴我！天吶，快告訴我！」
「啊，我是佛雷斯特。你記得我吧，前兩年我見過你啊？在沙凡納。」
「知識！」他又喊道：「這就是知識！」
「嗯。」
到這會兒，我覺得自己就像進沙漠淘金的傢伙，快被太陽烤焦了，所以我拿起杯子就喝。這一回入口很順，雖然味道不像可口可樂，但也不像狗屎了。事實上，味道很不錯，所以我給自己倒了一杯。
「什麼？」我問。我不相信自己運氣這麼好。
總之，我借給她五十塊，離開了她家。天！她真可憐。
「知識」那傢伙說：「這世上大大小小的事全靠知識！」
這下子我得找份差事扶養小佛雷斯特。珍妮把我寄給她的錢大部份都存進了銀行，加上她媽媽寄還給我的三萬塊，足夠每月領些利息，但不夠支付所有開銷，所以我知道必須找份差事。
「我？」我問。
「你喝了？」
「嗯。」
「促銷代表」廣告這麼說：「毋須經驗！高薪聘請勤奮員工！」上面還登了本地一家汽車旅館的地址。「上午十點整面試。」最後一句寫的是：「須有應對能力。」
「他不算是按摩師。」郝卜威太太說。
「隨便哪個笨蛋都知道這是錯的。」他說。
「不，你不是！」珍妮說：「也許你不是挺聰明，可是你比大多數人有辨識力。你的人生還很長，佛雷斯特，所以要好好運用它。這話我跟你說過好多年了。」
小佛雷斯特在客廳地板上玩耍，問我去哪兒了。
「閉嘴，愛麗絲，」亞佛烈說：「難道妳看不出，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我實在無法相信。」可蘭太太說。
總之，他要我開始獨立作業，自個兒去推銷百科全書，而且他認為我這一天應該可以賣出一、兩套——因為他已經示範過怎麼個推銷法了。
第二節情況更糟，到了中場休息時間，比數是四十八比零，轉播員都在談我沒到場，也沒人知道我在哪兒。我終於撥通了更衣室電話，突然間，赫利教練跑來聽。
「可是那些看書的人怎麼辦？」我說：「讓他們花那麼多錢買些有錯誤的東西，似乎不公平吶。」
那天下午，我和小佛雷斯特坐在可蘭太太家的客廳裡，看電視轉撥紐奧良聖徒隊跟達拉斯牛仔隊比賽——或者說是被痛宰吧。第一節，牛仔隊就四次達陣，我們一次也沒有。我一直打電話到球場想解釋我的行蹤，可是更衣室都沒人接電話。大概等我想到要打電話的時候，他們都已經上場了。
瘦子敲敲大門，不一會兒，一名女士出來應門，她眼神悲傷，臉色疲倦。瘦子開門見山，一個勁兒說他那套說詞，而且邊說邊蹭進屋內，等那女士回過神來，我們已經坐在客廳裡了。
我一定是瘋了！我心和*圖*書想。可是突然間，我好像看見了她，大概只是幻想吧，可是她就在那兒，還是那麼美麗。
可蘭太太把我們安頓在車上，三個人一起開車去墓地。一路上，我心口直發慌。小佛雷斯特始終用那雙悲傷的大眼睛望著窗外，我心想，不知道我們大家未來會有什麼遭遇。
「不難喝？唔，這不干我的事。嗯，」她說：「我請你進屋不是談我丈夫的腦力激盪。我買你的什麼百科全書，現在我要回報。我約了按摩師今天下午會過來，可是他沒來。你懂得怎麼做嗎？」
「上我就對了！」她尖叫：「立刻！」
「可是，」我告訴他：「是珍妮啊。我昨天才知道的——」
「你大概想去墓園看看。」可蘭太太說。
我轉身，但沒有人在那兒。
我點頭。我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因為這是他的新發明。
「我說別擔心的，佛雷斯特。」那聲音又說。那聲音是——不可能的——是珍妮！
「你是誰？」他問。
就在這時候，郝卜威太太回到廚房。
「當然不是。」那人回答，口氣有點受刺傷似的。
「大概吧。」
「你對我的孩子有什麼好關心的？」她問，口氣有些懷疑。
他又喝了些，臉上露出非常驚異的表情，就好像預見到未來的幻象什麼的。
「你剛才在那兒跟誰說話？」可蘭太太問。
我正要返回卡車接送地點，卻看見一條跟先前那些社區不一樣的街道。這是一條高級街區，房子漂亮，有花園，車道上停放著豪華汽車。街尾是最大的一棟房子，座落在小丘上——大概可以稱之華廈了。我心想，管他的。我知道瘦子說過，這種人不買百科全書，但我總得試試，所以就走到華廈大門外，按門鈴。那是我這一整天看見的第一門鈴。起初屋裡毫無動靜，我以為沒人在家。我又按了兩、三次，正打算走掉，突然，門開了。一位女士站在門內，穿著一件紅色絲質袍子，手裡夾著一根菸嘴。她年紀比我大，但風韻猶存，留著一頭波浪似的長髮，塗了許多脂粉。看見我，她上下打量了兩、三回，然後咧嘴一笑。我還來不及說話，她已打開大門，請我進去。
只不過，沒有人吶。
「這可是畢生難逢的機會！」他吆喝：「可以把這些知識引入家庭！」
「我知道，可是——」
「現在不難喝了，」我說：「我調整了一下。」
「你就是那個帶了隻滑稽猴子的人？」
墓園真的很漂亮——以這種地方而言。有高大的木蘭花和橡樹。我們繞來繞去，終於來到一顆大樹前，可蘭太太停下汽車。那天是星期天早上，不知哪兒響起了教堂鐘聲。下了車，小佛雷斯特走到我身邊，抬頭看我，所以我就牽起他的手，一起走到珍妮的墓地。因為下過雨，地面仍是溼的，好多樹葉給吹落地上，漂亮的金紅色，形狀就像星星。
「你們這兩個笨蛋，」她說：「那玩意根本無藥可救。咱們何不統統躺在床上，看看會有什麼結果？」
「我當然要離開，」那人說著往外走，「我被騙去推銷過百科全書，根本淨是屁話。」
「哦。」我說。坦白說，我以為這種差事會高級些。可是我考慮到廣告上說的「高薪」。再說，就算真是要充當花生人，起碼旁人不會知道穿上花生服的人是我。
「唔，七歲孩子這樣說話不適合，」我說：「況且，你為什麼這樣說這些書？」
「你是什麼人，又是那種宗教神經病？」她說。
「因為本來就是這樣嘛，」他說：「你看看這些東西，有一半是錯的。」他指指百科全書攤開的那一段。「你看，」他指著一幅說明「一九五六年別克車」的繪圖，說：「這是五五年的別克。五六年的別克沒有這種翹起來的鰭狀東西。還有這個，」他又說：「這是F八五戰鬥機——不是F一〇〇！」小佛雷斯特繼續指出一大堆他說是錯誤的資訊。
「只要你真的遭遇困難，我一定會來幫助你。你明白嗎？」
「百科全書啊，」她說：「我買一套。」
要解釋這麼些事並不容易，所以我只說她是我的朋友。接著球團老闆接過電話。
「亞特蘭大？」我問。
「我們要去看我媽媽了。」小男孩說，當時我差點哽咽。
但這會兒我卻進退維谷。她拿了一隻像彩虹似的亮晶晶玻璃杯，把可口可樂倒在杯裡的冰塊上。我可以聽到冰塊在杯子裡叮噹作響，正不知道要怎麼喝下它，這時郝卜威太太說她一會兒就回來，她要去「清洗一下」。
「我像有空嗎？」她回答。她頭上捲著髮捲，身上穿著睡袍，後面傳來小孩子的各種喧鬧聲。
「我從廚房拿了些東西摻進去。」
我就那麼杵在那兒，有點呆呆的，擰著手。我真正關愛的人似乎統統死了或什麼的。布巴和媽媽，如今可憐的珍妮也走了。這會兒又開始下起毛毛雨，可蘭太太帶著小佛雷斯特上車了。我正要走，卻聽到有個聲音說：「佛雷斯特，別擔心。」
大概就在這時候，和*圖*書亞佛烈——這大概是他的名字——注意到我了。
「好，女士。」我說。
「那是你的可口可樂？」
瘦子說得沒錯，我們並不是去外頭推銷百科全書，是要把它擺在別人家裡。事實上，做法是這樣的：我們免費贈送百科全書，只要人家簽一份合約，同意這輩子年年買一本價值兩百五十塊的年鑑。這樣一來，人家拿到一套免費的百科全書，而公司賣年鑑大約可以收到一萬塊，而這年鑑印刷成本大概五塊錢左右。我每簽下一張合約可以領到一成五佣金。「瘦子」可以拿到其中半成。你說，這種買賣可能有什麼損失？
「別跟我來這套屁話，阿甘！我了解你和你那所謂的經紀人巴特巴還是什麼的。這只不過是個卑鄙把戲，想多撈些錢。你休想。別再來我的球隊，聽到沒——休想！」
「可不是。老實說，你是頭一個一口氣喝下一杯的人。你知道，我丈夫是可口可樂的副總裁——負責研發。什麼研究，什麼發展，哼！」
我正要把可樂再倒掉，突然想到一個主意。也許我可以改善它的味道。我想起唸大學時有次想喝檸檬汁，想得簡直嚐到了它的味道，可是當時沒有檸檬，而我媽寄來了一些桃子，我就拿襪子擠了些桃子汁。儘管這些可樂實在難喝，但我覺得可以加以挽救，因為我的舌頭乾得像腳趾似的，真可能會渴死。其實我大可以喝杯水就行了，可是到這會兒，我滿腦子淨是可口可樂。
唔，第二天早上，可蘭太太端了一杯咖啡和一個甜甜圈來到陽台上。雨勢稍微小了些，但是天空陰沉沉的，一片銀灰色，而且遠方響著一陣陣雷聲，像是上帝在發怒似的。
她帶我來到一個四壁全是鏡子的房間，中央有張高起的大床。音樂從天花板上的喇叭傳來，床邊放著一隻古老的中國大銅鑼。
「我還是不說的好。問題是，這是不是真的？」
我坐在那兒望著可口可樂，嘴裡越來越渴。我真的希望有杯百事可樂什麼的。總之，我估計她會離開幾分鐘，所以就往廚房的方向方向走去。啊，我從沒見過這種廚房！我是說，它比珍妮從小長大的那棟屋子還大！鋪著瓷磚，鑲木，不鏽鋼廚具，還有從天花板投下的燈光！我打開冰箱看看還有沒有可口可樂，心想也許剛才那一罐壞了。出乎意料，冰箱大概有五十罐可樂，所以我就打開了一罐，喝了一大口。啊——呃！我沒辦法不吐掉。那味道真像狗屎！
「哦，阿甘——唔，拜託，阿甘，咱們慢慢回想一下，你究竟對這玩意動了什麼手腳。做給我看看。」
「我先回車上，佛雷斯特。你大概想一個人獨處一陣子。」
我就去推銷了。可是到了近傍晚，我敲了二十幾家大門，卻沒有一次被請進屋過。有四、五戶人家甚至大門都不開——就從郵箱縫裡問話，然後叫我走開。有位太太正拿鋤頭清除車道上的垃圾，弄清楚我的來意之後，她立刻拿鋤頭把我攆走。
真的，他說的沒錯。只是我並不覺得這麼做是對的。我是說，那位可憐的女士買了這套百科要怎麼用？可是瘦子說，她正是他喜歡的那種「客戶」。「她們相信你說的每一句屁話，」他說：「這種客戶大部分都很感激有個人可聊聊天。」
「為什麼？」我問：「妳不渴？」
「誰是珍妮？」他尖叫。
「讓我瞧瞧。」說著，他拿起杯子湊在燈光下檢視，有點兒像是在檢視實驗瓶裡的什麼難聞的液體。然後他啜了一小口，半瞇起眼睛。他看看我，再看看郝卜威太太，然後他吞下一大口。
「哦？」我說：「唔，它的味道的確不太像原來的可口可樂。」
「他們迫切需要知識。」我回答。
「嗯，」我說：「我知道。」
「唔，我覺得好像是，」那傢伙說：「要不是推銷百科全書，那是什麼？」
「不，女士，我是來贈送世上最好的百科全書。」
大概就在這時候，郝卜威太太走進廚房。「啊，佛雷斯特，你找到可口可樂啦。我倒不知道你那麼渴啊，可憐人。來，我幫你倒在杯子裡。」她換了一件粉紅色小睡衣，透明的，完全露出她豐厚的本錢，而且穿了一雙毛絨絨的粉紅色拖鞋，我心想她一定是準備上床睡覺了。
「什麼話？」我說：「誰教你這麼說話的？」
「那這還是推銷百科全書嘛！」頭一個發問的傢伙嚷道。
我告訴他珍妮死了，可是他好像不明白。
呃，其實它味道並不像狗屎——管它狗屎到底是什麼味道。它的味道像松節油摻了培根肉油，再加上一點點糖和汽水。我心想，肯定有人捉弄了郝卜威太太。
「媽媽有時候會這樣說啊。」他回答。
「珍妮！」我說。
「不明白。」
「對極了！」瘦子說：「而且妳要花到十年後才用得著它！是這樣的，那兩套百科是給年紀較大的孩子看的——高中高年級和大學生。可是眼前你必須有東西教育妳的小小孩——能讓他們感興趣的東西！就是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