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

三:婚姻關係應保持祕密,雙方清楚了解,假如他的元配莎爾哈罕加發現他又娶,他將被迫與蘇亞立刻離婚。
蘇亞在罕格心中留下微妙的良好印象,特別令他滿意的是,貧困與艱辛生活讓她養成了溫順的個性。他認為她的過去完全無可挑剔:她曾與一名房屋油漆工人結婚,對方給她留下一個兒子,然後拋棄她,前往伊拉克,之後就再也沒有收過他的消息。法院判准她離婚,因此她的身分應當不會導致社會問題。
罕格派人偷偷探問她在工作與家裡的情況,人人都讚美她的品行。於是他禱告祈求真主指點他的選擇,蘇亞.嘉柏出現在他的夢中,美麗動人(不過穿著得宜,不像他通常夢見的裸女那樣下流)。亞贊罕格將信任交付給真主,前往希地畢西爾,拜訪蘇亞的家,與她在曼西亞咖啡館當服務生的哥哥哈米德拉義思一起坐下,兩人談妥了一切。一如他處理商業買賣的風格,亞贊罕格的態度明確而真誠,並且不准對方討價還價。他將以下列條件迎娶蘇亞.嘉柏為妻:
①譯註:El Hussein,先知穆罕默德的孫子,他的聖骨遺物保存在開羅舊市區內一座大型清真寺內,該地是一般信徒的信仰中心。
出乎意料又持續不退的性欲讓亞贊罕格心煩意亂。首先,這不適合他的年紀;再者,他一輩子循規蹈矩、行事正直,避免犯下讓真主生氣的任何行為,而且相信這是他一切成就的主因——因為他從來不喝酒。(至於他抽的印度大麻,許多宗教專家跟他保證,只「該受責難」,不會導致不潔,也不是絕對禁止的東西。除此之外,它不像酒精會損害精神機能、促使人違反禮俗或犯罪。印度大麻反能消除緊張,為人帶來更大的平衡力量,讓心智更為敏銳。)罕格畢生沒有犯過私通,他效法上埃及地區多數的沙地族人,早早成婚,以免發生這種情況。還有,在他漫長的人生過程中,他曾目睹富豪因沉溺於性|愛而失去巨額的財富。
一次十鎊,塔拉爾先生一星期找她兩次,有時候三次。菲菲教她,偶爾要表現出對店裡洋裝的喜愛,然後纏著塔拉爾,纏到他送她為止。她開始賺錢、穿好衣服,母親對她很是滿意,欣慰地收下她的錢塞進洋裝前襟,然後對她說了幾句溫暖的祝福。聽到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番話,蒲莎娜克制不了邪惡的神祕欲望,開始暗示母親自己與塔拉爾之間的關係,母親竟對這類的信息完全不理不睬。於是蒲莎娜不惜挑明了暗示,結果母親更明顯地表現出她拒絕承認這些事實的打算,讓人一眼看破她的閃躲。看到這一幕,蒲莎娜減輕了若干壓力,彷彿搶下了母親假純真的面具,確認她也是這件罪行的同謀。
「假如我不明白你的正直與虔誠,我會以為你是壞人。兄弟,什麼值得你害怕的?他人的言語?還是慈悲、榮耀與高貴真主的憤怒?你要阻礙真主定為合法的事情嗎?你有能力,你的健康狀態良好,你發現自己對女性有欲望。結婚吧,公平對待兩個妻子。真主喜歡你依法進行祂所允許的行為。」
每天上午十點左右,亞贊罕格的紅色賓士車會從美國咖啡館方向開到蘇萊曼巴夏街上,他人則坐在後座,專心數著從不離手的琥拍小念珠。他的一天從視察資產開始。他有兩間大型服飾店,一間在美國咖啡館對面,一間在亞庫班公寓的一樓,辦公室也在這棟建築內。他還有兩間汽車展示中心、幾間位於馬魯夫路的汽車維修零件廠,更別提在市區內大量的不動產。他甚至有好幾棟興建中的建築,這些建築馬上就會變成高聳的摩天大廈,掛上「亞贊承包商」的名字。車子開到每一間店鋪前停下來,員工就繞著車子向罕格親切問候,他會揮手回應,不過動作謹慎而輕微,員工恐怕是注意不到。組長或最資深的員工會立即走向車窗,彎身靠近罕格,簡單向他報告工作情況或徵詢他對某事的意見。亞贊罕格會低頭聆聽,緊蹙濃眉抿著嘴,接著將奸詐的灰色瞇瞇眼望向遠方(總是因為印度大麻的作用而略為發紅),彷彿看著地平線上的某樣東西。最後他開口了,聲音低沉而語調果決,寥寥數語中夾雜了長時間的停頓。他無法忍受喋喋不休與唇槍舌戰。
一開始,塔哈不明白她的不滿從何而來,接下來她挖苦自己的犧牲激怒到他,他們於是開始吵架。由於塔拉爾風評欠佳,他一度要求她別再為他工作,她卻質疑地看著他說:「先生,我願意為您效勞,我在塔拉爾那裡可以賺兩百五十鎊,付我這些錢,你就有權利不准我在別人面前出現,我的臉只讓你一個人看。」他凝望著她片刻,彷彿聽不懂她的話,接著怒火中燒,出手往她的肩膀一推。這麼一推,她就開始歇斯底里地羞辱他,把他買給她的銀色套裝扔回去。在內心深處,她渴望把跟他的關係撕個碎爛,這樣一來,或許能擺脫見到他就折磨自己的痛苦罪惡感,但是她沒有辦法與他一刀兩和_圖_書斷,她愛他,他們有著充滿美麗時光的漫長過去。當她發現他難過或焦慮的那一瞬間,她便忘記這一切,用真摯濃烈的柔情包圍他,彷彿是他的母親。無論兩人之間的爭執多麼嚴重,她都會與他重修舊好,回到他身邊。他們的戀情並非沒有難得的快樂時光,只是烏雲很快便再飄回來。
若非年紀老邁,若非這些年來困苦的日子在面容上留下的風霜,穆罕默德.亞贊罕格看起來會像電影明星或國王,因為他身形高大,有種穩若泰山的莊嚴氣質與優雅儀態,除此之外,他家財萬貫,紅潤的臉龐也清楚地暗示了他的健康狀態。後面這點多虧了默罕迪辛區歡喜美容中心專家的技術,他一週去一趟,皮膚因而圓滑有光澤。另外他擁有超過百套的西裝,全是最奢華的款式,他每天換穿一套不同的西裝,再搭配顯眼的領帶、精緻的進口鞋。
在另一方面,她既不能退卻,又無法承受罪惡感,於是開始強烈抵拒罪惡感。她喜歡想著母親的臉龐,提醒自己她在別人家當傭人,並且對自己重覆菲菲告訴她的人情世故。她常常看著店裡有錢又高尚的女客人,帶著怨恨的憤怒自問:「真想知道那女的自甘墮落多少次,才達到今天這樣的地位?」
一:蘇亞到開羅與他同居,年幼的兒子塔米爾留給她住在亞歷山卓港的母親照顧。雙方同意她在「方便時」可前往探望他。
罕格對幾位年紀較長的朋友傾吐自己的問題,朋友向他擔保,目前發生的現象是一時的,很快就會永遠停止。「你太健康了。」他的朋友水泥商卡米爾罕格哈哈大笑地說。不過日子一天天過去,欲望還是存在,而且越來越強烈,終究成了他沉重的精神壓力。更糟糕的是,它害得他與妻子莎爾哈罕加發生幾次口角。他突然恢復了年輕人的旺盛精力,小他幾歲的妻子為此感到措手不及,接著又為了自己無法滿足他而懊惱。她不只一次斥責他,告訴他孩子已經長大成人了,身為老夫老妻的他們應該過著節制的平靜生活。
他喜歡保持沉默,有人認為這是因為他虔誠且嚴格地奉行神聖的聖訓①,聖訓說:「如果你們有人要說話,簡單說,不然就保持沉默。」不過,他富可敵國,有權又有勢,事實上不需要說太多話,因為通常他說了就算數,旁人一定得遵行。在這一方面,由於擁有豐富的人生閱歷,他能一眼就領會事情的道理。這位年過六十的富翁日益老邁,在三十年前,他一開始不過是外地來的勞工。當年他離開蘇哈索省,前來開羅找工作。蘇萊曼巴夏街上年紀較大的人還記得,他坐在美國咖啡館後方的通道地上,穿著長袍背心、纏著頭巾,跟前擺個小木盒,那就www.hetubook.com.com是他的起點:擦鞋子。有一段時間,他在巴比克文具店當工友,接著消失超過二十年的時間,突然又重新現身,此時已經發跡致富了。亞贊罕格聲稱他到波斯灣工作,不過街上的居民並不相信,私底下說他因販賣毒品被判刑坐牢,有人堅稱他到今日都還在從事這項勾當,證據就是他堆積如山的財富,這些金錢與他店裡的存貨量、公司盈餘不成比例,顯示他的商業活動只是掩飾洗錢的煙霧彈。
不管這些謠言是真或假,亞贊罕格是蘇萊曼巴夏街上無人能比的「大人物」,民眾找他幫忙完成買賣、解決紛爭。最近他加入了愛國黨,么子漢迪隨後也以檢察官身分進入司法部,因此他的勢力更為堅固。亞贊罕格特別無法抗拒在市中心購買資產與店面的衝動,好像要在這個一度見證他貧困潦倒過去的地區,強調自己的新地位。
在星期五的聚禮時,珊曼教長在梅迪奈納舍區沙冷清真寺上宗教週課,課後亞贊罕格要求與教長私下會面,把自己的難處告訴了他。教長專心傾聽,沉默了片刻之後,以近乎憤怒的激動口吻說:「讚美真主,罕格!兄弟,為什麼真主為你安排了簡單的事情,你卻讓事情變得複雜?為什麼要替魔鬼打開門,讓自己犯錯呢?如同真主所命令的,你必須保護自己。真主規定多妻制婚姻是合法的,只要做丈夫的表現出公正。將你的信任交給真主,在陷入錯誤之前,趕緊去做對的事情!」
亞贊罕格別無他法,只能向珊曼教長請教此事。教長是知名的宗教人士,是伊斯蘭慈善聯盟的主席,亞贊把他視為精神領袖與導師,有關此生與來生的一切都以他馬首是瞻,因此除非求助於他,否則工作或人生方面的任何掛念都無法做出堅定的抉擇。他交給他幾千鎊自由運用,讓他憑藉知識用於慈善工作上。除此之外,每次在教長的祈禱與祝福下順利完成重要的商業交易之後,他還會另外再贈送他禮物。
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與塔拉爾的倉庫約會對她起了未曾想像過的衝擊。她發現自己無法再做晨禮(這是唯一她會做的必要禮拜),因為內心覺得無臉面對「我們的真主」,因為無論如何淨身,她總覺得自己不乾不淨。她開始做惡夢,嚇得從夢中驚醒,然後沮喪憂https://www•hetubook•com•com鬱了好幾天。一天,她陪母親前往胡塞因①的墓陵參拜,一走進聖殿,發現四周都是焚香與燈火,然後想起了埋藏在心田深處的祕密,淚珠居然突然掉個不停。
亞贊罕格特別強調最後一項條件,要哈米德拉義思清清楚楚地明白,他的年紀與處境都不允許在這種時候當父親。如果蘇亞懷孕了,婚約立刻視為無效。
①譯註:Hadith,先知穆罕默德的言行。Reporred Traditions are graded from 「weak」to 「ound」on the basis of the basis of the reli-ablility of their chains of transmission.
二:他將為她添購價值達一萬鎊的珠寶,當為訂婚禮,並且拿出二萬鎊的聘金。雙方同意,如果離婚的話,贍養費不得超過五千鎊。
蒲莎娜知道他等待這場考試多年,這日上午他出門考試之前需要她的鼓勵,她卻殘忍地對待他,為此她自責了一整天。她的行為怎麼這麼狠心啊!用一句話、一個笑容鼓勵他,難道會讓她少一塊肉嗎?但願她當時多陪他一會兒!下班之後,她發現自己迫不及待想見到他,於是走到托菲奇亞廣場,坐在每日傍晚他們通常碰面的花圃牆上等他。夜色深了,廣場都是行人與攤販。獨坐時,她常常受到騷擾,不過她繼續等他,等了約莫半個小時。他並沒有出現,她想他一定是因為那天早上她敷衍他,所以他在生自己的氣吧。於是她站起來,爬樓梯走到他位於屋頂的房間。門沒關,塔哈的母親獨自坐在屋內,年邁的臉龐露出焦慮之情。她母親擁抱她、親吻她,要她在自己身旁的長椅上坐下。她說:「蒲莎娜,我好害怕,塔哈早上出門參加考試,到現在還沒回來。願真主保佑他平安無事!」
「我老了,擔心結婚會落人閒話。」
四:婚姻關係將按照真主與先知制定的規範經營,但是無論如何,他不希望有子女。
事情到這裡還沒結束,他好幾次偶然發現自己在店裡偷瞄女員工的身體,有幾名員工出於本能覺察到他的淫念,故意擺出撩人的走路姿態,在他眼前賣弄風情,還開口勾引他,引得他好幾次不得不開口責備她們。
事情發生在差不多兩年前。亞贊罕格按例起床做晨禮,卻發現睡衣是濕的。他心神不安,以為可能是病了,走進浴室清洗,才確定潮濕來自於性欲,然後想起自己夢到了一個扭曲而模糊的裸女。他好驚訝,像他這樣的老人家,居然發生了這等奇怪的現象。在忙碌的白天,他忘了這件事情,不過事情後來又發生了數次,害得他每www.hetubook•com.com天晨禮之前必須洗澡,洗淨身上的污穢。
亞贊罕格遲疑了好一會兒(或者假裝遲疑),珊曼教長卻繼續鼓吹,直到說動了他。亞贊罕格還感謝他,因為教長居然還保證會說服他三個兒子:福茲、瓜迪利與漢迪(檢察官)。後兩者得知父親想結婚的消息,感到很驚訝,起碼還是接受了。年紀較大的福茲是父親工作上的得力助手,表面上並不贊同,卻沒有坦然說出反對的理由,最後勉為其難地說:「假如罕格必須結婚,那麼我們有責任確定他做出理想的選擇,這樣他才不會落入哪個賤女人的手掌心中,過著苦不堪言的日子。」於是他們定好了原則,剩下的工作是尋找合適的妻子人選。亞贊罕格委託最信賴的朋友代為尋找好人家的女孩,之後的幾個月內見了許許多多的人選。不過,根據他豐富的閱歷,只要對方的舉止有他不喜歡的地方,他就拒絕了人家。這一個美麗出色,但是沒有蒙臉,而且性子刁蠻,他無法將自己的榮譽託付給她。那一個年紀輕輕就被寵壞了,她的需求會榨乾他。之後的那個貪婪愛錢。遇見蘇亞.嘉柏之前,罕格拒絕了每一個候選人。蘇亞是亞歷山卓港漢諾百貨公司的售貨員,離過婚,育有一子。罕格一見到她,心就被她帶走了。這女人膚色白,肉呼呼的,樣貌秀麗,光滑柔順的黑髮雖然蒙著,頭巾底下卻偷偷露出及肩的秀髮。那黑眼睛大而勾魂,嘴唇豐|滿且性感。還有,她愛乾淨,留意身體,每一吋小地方都不放過——亞歷山卓港的婦女通常特別愛乾淨。由於亮漆會弄髒淨身用水,所以她的手指與腳趾都沒上指甲油,不過修短了,除去了指尖的污垢。她的雙手柔軟,皮膚滑嫩,而且抹上了乳霜。連她的腳後跟也是乾乾淨淨,平滑又結實,完全沒有龜裂痕跡,還用滑石磨過,呈現了一整片細嫩的紅顏色。
由於強烈抗拒罪惡感,她的言行也變得苛薄而殘忍。她不再相信人,不再為他們找藉口,常常心想真主希望她墮落(接著又尋求寬恕),如果祂不是這樣指望的話,祂會讓她生為富裕的女人,或者讓父親晚個幾年才去世(這對祂又有什麼難的呢?)。她的恨意逐漸擴及到情人塔哈身上。有種奇妙的感覺悄然爬上她的心頭:到目前為止,她一直比他還堅強,她成熟,她了解人情冷暖,而他只是個不切實際的天真少年。塔哈對未來的樂觀態度開始令她感到氣惱,她對他冷言冷語,還挖苦他說:「你以為你是明星亞貝德.哈林.哈菲茲?①奮發努力,辛勤工作,貧窮的少年就能美夢成真?」
①譯註:Abd el Halim Hafez(一九二九~一九七七年),歌手兼年輕偶像,在多部電影中,主演蒲莎娜所描述類型的角色。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