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想讓你知道,瑪莎是個爛貨。一個地地道道的爛貨。如果你想跟這種人結婚,這是你的權利,但是我想在你落入她網中之前,提醒你一下。當然,我們的會面得保守祕密。我就是根據這個想法打電話給你的。」里昂.托特希納拿起雪茄,吸著,可是雪茄已經滅了。
「不,你並不明白。你怎麼會明白?瑪莎告訴我,你算個作家,可我是個科學家。一定要有事實,而且要了解全部情況,才能明白。根據推理我們是一無所知的,除了一加一才等於二。」
「坐,坐,」托特希納說,「來點兒咖啡吧。」
「是啊,我明白。」
「我想像中的你完全不是這樣,」他說,「瑪莎把你說成是個十足的唐璜。」他顯然並不存心想貶低他。
「當我獲得去美國的護照時,瑪莎突然又跟我和好了。我不是作為一個難民而是作為一名科學家被獲准護照的。是我,而不是她,拿到了護照。她是應該去巴勒斯坦的。美國兩所名大學爭著要我。後來,因為兩家勾心鬥角,先是一家不要我了,接著另一所大學也不要了。現在我也不願到大學去,因為大學跟我的研究項目毫無關係。我創立的理論,作出的發現,那些大公司並不賞識。有一位大學校長坦率地對我說,『我們可經不起第二次華爾街危機』。我的發現不是別的,而是新的能源。原子能?不完全是原子能。我想把它們叫做生物能。如果洛克菲勒不插手,那麼原子彈就會比現在早許多年出現。
「你孩子也死了?」
「美國的億萬富翁們雇用盜賊,偷竊你眼前的這個人。他們正在尋找我花了幾年時間親手製作的一套裝置。如果這套裝置投入使用——這只差一步了——美國的石油公司就會破產。但是,沒有我,機器和化學藥品對那些盜賊來講毫無價值。那些公司想收買我。直到現在,我的入籍問題還有麻煩,我知道是他們在後面搗鬼。你在山姆大叔的臉上一天吐上十次,他會齜牙咧嘴地忍受。但是你要是想觸及他的資產,他就會變成一隻猛虎。
「說實在,這不必了。」
「什麼?瞧,有一件事我得說清楚。別告訴她咱們見過面。其實我該早些跟你碰頭,可是你知道我是個不切實際的人。我做各種事情,使自己陷入各種麻煩之中。如果她知道我把發生的事都告訴了你,我就有性命危險。」
「不管怎麼,我總算經受住了戰爭、勞動營、飢餓和虱子,一九四五年我在盧布林混日子。我在那兒遇到了瑪莎。她是一個紅軍逃兵的情婦或是妻子,這個逃兵在波蘭成了走私販和黑市商人。顯然,她從走私販那兒得到了足夠的食物。我不太清楚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糾紛。他罵她偷漢子,上帝知道還有什麼。我不用告訴你她是個很有魅力的女人——幾年以前,她是個美人。我一家人都死光了。她一聽到我是個科學家,就對我發生了興趣。那個走私販,我想,另外還有一個或是六個女人。你一定要記住,在各行各業中,都是好人少,壞人多。
「凡是她告訴我的事,她也會告訴你的,這只是時間問題。人們喜歡炫耀任何事情,甚至一吐為快。我不必告訴你她晚上不睡覺。她抽菸、說話。我總是請求她讓我睡覺。但是她心中的魔鬼不讓她安寧。她如果生活在中世紀,她肯定會成為一個女巫,在星期六晚上騎在掃帚柄上飛去赴魔鬼的約會。但是在布朗克斯,就連魔鬼都會煩死。她媽媽也是個有自己特點的女巫,不過和_圖_書她是個好心的女巫:既有點像拉比老婆,又有點像算命的。每一個女人像一隻蜘蛛似地坐在自己的網中編織著。當一隻蒼蠅剛巧飛過時就給逮住了。如果你不逃走,她們會吸乾你身上最後一滴血。」
「你知道你不一定要跟她結婚。她就是那種生私生子的女人。如果要同情誰的話,該同情的是你。你妻子——她死了嗎?」
「是的。」
「蘭珀特拉比告訴我你跟一個朋友住在一起,那兒沒有電話,可是我記得在瑪莎的小本兒上看到過你的電話號碼。她有個習慣,喜歡在一些重要的電話號碼四周畫上圈圈和一些花或動物。在你的電話號碼周圍,她畫了一個長滿樹和蛇的公園。」
「是的,她死了。」
「我想瑪莎對你說了許多我的壞話。事實是,是她破壞了婚姻。她在外面到處閒逛,我像個傻瓜似的和她母親兩人坐在家裡。她母親害著眼病,我要大聲給她讀《摩西五書》和美國的意第緒語報紙。可是這種生活我能過多久呢?現在我還不老,那時我正是壯年。我也開始結識別人,和科學界的人接觸。從美國來的女教授經常來參觀訪問——這兒受過教育的婦女相當多——她們開始對我感到興趣。我岳母希弗拉.普厄公開對我講,只要瑪莎整天、半夜地讓我一個人待著,我不欠她什麼。直到今天,希弗拉.普厄仍很愛我。有一回我在街上碰到她,她擁抱我,吻我。她仍然叫我『我的兒』。
「再來杯咖啡怎麼樣?不要?是啊,人能戰勝一切。我不太清楚她是怎麼遇上你的,這個我也不在乎。這有什麼關係呢?我並不責怪你。你從未發誓說要忠於我,況且,在這個世界上,能撈到什麼,我們就撈。我撈你的,你撈我的。在美國這兒,在你之前,瑪莎還有一個男的,這事兒我知道得很清楚,因為我碰見過那個男的,他對我也毫不隱瞞。她只是在遇到你之後才提出要跟我離婚;可是,她既然毀了我的一生,我覺得自己對她並沒有什麼義務。按世俗的手續離婚,她很容易辦到,因為我們已分居多時。但是任何人都不能強迫我和她按猶太教規定離婚,就是最偉大的拉比也不能。我到現在生活還不安定,這都是她的過錯。我們的婚姻破裂後,我想重新搞我的專業,可是我心神不定,無法集中心思進行嚴肅的工作。我開始怨恨她,儘管我生來不會怨恨人。我是作為一個朋友和你坐在這兒的,我只是希望你順利。我的理由很簡單:這件事如果不是你,那就會是別的人。如果我真像瑪莎說的那麼壞,她母親怎麼會在猶太新年時送給我一張親筆簽名的賀年卡呢?
「瑪莎找到了她母親,我們一起到德國去。我們沒有證件,只得偷渡進去。路上每一步都充滿著危險。如果你想活下去,你就得違法,因為所有的法律都判處你死刑。你自己也是個受難者,因此你知道是怎麼個情況,儘管每個人的經歷不同。要跟難民們理智地談話是不可能的,因為不管你得說什麼,總有人會說發生的事情剛好完全相反。
「可是我生性不會做生意,我能幹什麼呢?我待在家裡,靠同鄉會的配給過日子。德國人不許我接近大學或實驗室。周圍還有一些像我這樣閒混的人,我們看看書,打打牌。這叫瑪莎不高興。她和那個走私販一起生活過,已經過慣了奢華的生活。她遇上我的時候,因為我是個科學家,才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過不多久她就不滿意了。她和_圖_書把我看得一文不值;她跟我大吵大鬧。她母親,我得告訴你,可是個聖人。她吃了很多苦,但是仍很純潔。我很愛她的母親。一個人需要多久才能找到一個聖人?瑪莎的父親也是個好人,他大概是個作家,用希伯來語寫作的。我不知道瑪莎到底像誰。不管在什麼地方,她總是忍不住要放蕩地尋歡作樂。走私販們經常舉行晚會、舞會。在俄國他們已習慣於喝伏特加和每一次由伏特加帶來的熱鬧的場面。
「事實是,瑪莎以任何一個誠實的女人——哪怕是跟她的生命有關——都不會付的代價換取了我的離婚,」里昂.托特希納用深沉的嗓音說著,不慌不忙,似乎毫無怒氣。「我想你應該了解這點,因為一個女人如果可以付出這樣的代價,那麼你就根本不能相信她的忠誠。她在認識我之前,跟我一起生活的時候,就有情夫。這是確鑿的事實。所以我們分開了。我會毫無保留地告訴你。按照正常的情況,我沒有理由要對你這麼熱心。但是我結交了一個朋友,他認識你。他並不知道我們的關係,如果你想把它稱為關係的話,他偶然把你的情況告訴了我。幹嘛要保密呢?這個人叫蘭珀特拉比。他告訴我,你在戰爭期間受了很多罪,在一個草料棚裡躲了好幾年,等等。我知道你在為他工作。他把這種工作稱做『研究』,不過你不必為我詳細解釋。你是個《猶太教法典》研究者,而我的專業是細菌學。
「總之,情況就是這樣。我在決定把情況告訴你以前,猶豫了很久。不過,我最終認為一定要提醒你。我希望,這孩子至少是你的。看起來她好像是真的愛你,但是和這種人在一起,人可能永遠不明白。」
「我們可以交個朋友嘛。拉比是個粗暴的人,可是他熱愛人們。他交遊廣闊,他會對你有用的。他生我的氣,因為我不願把電和電視塞進《創世記》的第一章裡,不過他會找到願意幹的人的。他基本上是個美國佬,儘管我知道,他生在波蘭。他的真名不是米爾頓而是梅萊赫。不管是什麼事情,他都開給一張支票。等他進入另一個世界,不得不結帳時,他會拿出他的支票簿來的。但是,正如我祖母雷齊經常說的,『裹屍布上沒有口袋。』」
「幹嘛這麼著急?先別走。我只是想為你好。在歐洲,人們習慣於過祕密生活。也許在那兒還有點意義,可是這兒是個自由國家,你不必瞞著別人。在這兒你可以做個共產主義者,也可以做個無政府主義者,想做什麼都行。因為《詩篇》中的某節詩,有一些教派確實在祈禱時拿著毒蛇。其他有些教派的信徒裸|露著跑來跑去。瑪莎也有一大堆祕密。麻煩的是,那些有祕密的人總是洩露自己的祕密。人是他自己的告密者。瑪莎把一些並不是不得不告訴我的事對我說了,否則,這些事我是永遠也無法知道的。」
赫爾曼走進自助餐廳,看到里昂.托特希納坐在靠牆的一張桌子旁。他在瑪莎的相簿裡看到過托特希納的照片,儘管現在老了許多,他還是認出了他。他大約五十來歲,大骨骼、方腦袋,一頭濃密的黑髮一看就知道染過了。他的臉很闊,下巴突出,高顴骨,闊鼻子,大鼻孔。他的眉毛很濃,一雙棕色的眼睛像韃靼人那樣傾斜著。他額頭上有一個疤,看起來像是老的刀疤。波蘭猶太人和藹的神情使他那稍微有點兒粗俗的外表變得溫和起來。「他不會謀害我,」赫爾曼想。這個土裡土氣的男人曾和-圖-書經是瑪莎的丈夫,這似乎難以令人相信。想到這一點他就感到可笑。但是事實就是這樣。它們刺穿一切想像的泡影,粉碎理論,毀滅信念。
「現在我要說正題了。幾個星期前,瑪莎給我打了個電話,要我跟她見見面。『出了什麼事?』我問她。她哼哼哈哈支吾著,最後我告訴她到我的住所來。她穿著盛裝來了,按他們的說法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我聽說過你了,不過她把整個事情從頭講給我聽,好像這事兒就發生在昨天似的。講得詳詳細細。她愛上了你,她懷孕了。她想生個孩子。為了她母親,她想找一位拉比來主持結婚儀式。『你從什麼時候起變得這麼關心起你母親來了?』我問她。我的心情很痛苦。她坐下,架著腿,像一個演員擺好了姿勢要照相。我對她說:『你跟我在一起時,你的行為像是個妓|女,現在付代價了吧。』她並沒表示反對。『我們還是夫妻,』她說。『我想這事還是允許的。』直到今天,我不知道我幹嘛要這麼做。也許是出於虛榮。後來我碰到蘭珀特拉比,他把有關你的情況:你的學問和躲在草料棚裡那幾年的事,都告訴了我,於是一切我都明白了,痛苦地明白了。我明白她就像使我落入網中那樣使你落入了她的網中。她怎麼對知識分子這麼有吸引力?這倒是個有趣的問題,雖然她顯然和粗人也混在一起。
「我這兒有朋友,」里昂.托特希納說,顯然是在說謊。
「肖洛姆.阿萊哈姆。」
「納粹占領華沙時,因為我有德國最偉大的科學家寫給我的信,我能夠為他們工作,連我是猶太人這樣的事實他們也不追究了。可是我並不想利用這種特權,我穿過整個傑漢納。後來我逃往俄國,知識分子在那兒起了極大的變化,居然開始互相打小報告。他們被送往勞動營。我本人曾經贊成過共產主義,可是在真的要我當共產黨員時,我又開始對整個制度感到厭倦了,我坦率地把看法告訴了他們。你可以想像他們是怎麼對待我的。
「我是說,『什麼代價?』」
「不過,讓我們回過來說瑪莎吧。我們到了德國,他們『有禮貌』地把我們拘留在一個難民營裡。男女一般不舉行結婚儀式就住在一起。在那種時候,誰還需要這種儀式?但是瑪莎的母親堅持要我們按摩西和以色列的法律結婚。那個走私販可能和她離了婚,也許她原來就沒跟他結過婚。我才不關心哪。我希望能及早開始我的科學工作,而且我不信宗教。她希望舉行婚禮,我同意了。難民營裡的其他人立即開始做起生意來——走私。美國軍隊把各種物資帶到德國;由他們來經銷。猶太人到處做生意,甚至在奧斯威辛也不例外。如果有地獄,他們也會在那兒做生意的。我說這些話並無惡意。他們還能幹別的什麼呢?救濟組織的供給只夠維持生命。經過那些飢餓難忍的歲月,人們都想吃得好些,穿得體面些。
「別讓咖啡冷了。吃一塊奶酪餅吧。得了。別這麼坐立不安。全世界畢竟正在經歷一場革命,一場精神上的革命。希特勒的毒氣室是夠糟的了,但是當人失去了一切價值的時候,那就比肉體上受折磨更糟。你肯定出身於一個宗教家庭。你還在哪兒學的《傑馬拉》?我的父母親並不是宗教狂,不過他們都是信仰堅定的猶太人。我父親只有一個上帝和一個妻子,而我母親只有一個上帝和一個丈夫。
「那麼來點茶?」
赫爾曼低下頭。「女人的見識。」
「赫爾曼www•hetubook.com•com.布羅德?」他問,伸出一隻粗大的手。
「我要給你來杯咖啡!」里昂.托特希納決定說,「既然是我邀請你,你是我的客人。我得注意自己的體重,所以我只吃一塊蛋糕,不過你可以來一塊奶酪餅。」
托特希納站起身。赫爾曼看著他,他拿起一個托盤,排到櫃檯前的隊伍裡。他的身體寬闊,相比之下,他的個子顯得太矮了一些,手腳也太大,長著一副大力士的肩膀。在波蘭長大的人就是這樣:闊度超過高度。他穿著一身棕色的條子服裝,顯然是想盡量顯得年輕些。他手裡端著一杯咖啡和一塊奶酪餅走回座位。他趕緊拿起快要熄滅的雪茄,使勁兒吸著,噴出一大口煙。
「我考慮了很長時間,到底要不要來拜訪你。你知道,一個人要做這樣一件事並不容易。我有一切理由成為你的敵人,可是我要直截了當告訴你,我來這兒是為了你好。至於你是否相信我——那是像他們說的是另一碼事。」
「她告訴了你些什麼?」
「我在哪兒?噢,對,是在美國。瑪莎在巴勒斯坦會幹些什麼呢?她會落在一個難民營裡,那兒並不比德國的難民營好多少。她母親有病,那兒的氣候會使她送命。我倒不是想把自己說成聖人。我們到這兒以後不久,我就跟另一個女人勾搭上了。她希望我和瑪莎離婚。她是個美國人,一位億萬富翁的未亡人,她準備讓我在一個實驗室裡工作,這樣我就不必靠大學了。但是,不知怎麼,我並不想離婚。任何事物都得等到成熟,即便是癌也是如此。是的,我不再相信瑪莎了,事實是,我們到這兒不久,她一切又重新開始了。但是,沒有信任的愛情似乎是可能的。我有一次偶然碰到一個老同學,他公開告訴我,他老婆跟別的男人一起生活。我問他怎麼受得了,他簡單地回答我說:『人能戰勝妒忌。』人能戰勝一切,除了死亡。
「你知道,蘭珀特拉比正在寫一本書,證明所有的知識都來源於《摩西五書》,他希望我能幫助他完成關於科學的那一部分。我坦率地告訴他,現代知識不可能在《摩西五書》內找到,在那裡頭找現代知識是毫無意義的。摩西對電或維他命一無所知。況且,我也不想為了幾塊錢就浪費我的精力。我寧可少花些錢。當然拉比沒有提到你的名字,但是他說到有一個人躲在草料棚裡,正如他們所說,我就猜到,這個人是你了。他把你捧上了天。自然他並不了解我所知道的情況。他是個怪人。他一下子就熟不拘禮地叫我的名字,我並不習慣這樣。事情得按自然規律進行。甚至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得有個發展過程。跟他談話也不可能,因為電話鈴聲總是響個不停。我敢說他同時進行著無數項的交易。他幹嘛需要這麼多錢?好了,我要說正題了。
「不,謝謝。」
「瑪莎也許告訴過你,我是在華沙大學念書的。我的專業是生物學,我和沃爾考基教授一起工作,協助他做出了一項重大發現。其實這是我自己發現的,儘管榮譽歸他。事實是,他們也沒有讚賞他。人們以為只有在華沙的克羅赫馬爾納街和紐約的鮑厄里才能看到小偷。然而在教授、藝術家中間,在各行各業最偉大的人物中間都有小偷。普通的小偷一般都不互相偷竊,但是許多科學家確實靠剽竊為生。你可知道愛因斯坦從一個協助他工作的數學家那兒——沒有一個人真正知道他的名字——剽竊他的理論嗎?弗洛伊德也是剽竊者,還有斯賓諾莎。當和圖書然,這跟我要談的問題實在毫無關聯,但是我也是這種剽竊的受害者。
「事實是什麼?」
托特希納面前放著一杯咖啡。菸灰缸上擱著一支雪茄,菸頭上的菸灰足足有一英寸長。他的左面有一隻盤子,盤裡有一塊吃過的蛋糕。看到赫爾曼,托特希納似乎想站起來,但是又靠在椅子上了。
「我的看法是,人類不是越來越好,而是越來越壞。我認為,可以這麼說,人總是在退化。地球上最後一個人將既是罪犯又是瘋子。
里昂.托特希納把手作成杯子狀、放在耳朵上。「我聽不見,請說大聲一點。」
「你知道是什麼代價。你不怎麼幼稚。你可能認為,我並不比她好。從某種意義上說,我能理解這種想法。首先,你愛她,瑪莎是個能使人墜入情網的女人。她使男人發瘋。她差不多也使我發瘋。她雖然頭腦簡單,卻有一種弗洛伊德、阿德勒和容格合而為一的銳敏感覺,還要高明一點。她還是個高明的演員。她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我直截了當地告訴過她,如果她不把自己的才能浪費在愚蠢的舉動上,她可以成為莎拉.伯恩哈特第二。所以,你看,你跟她糾纏在一起,我絲毫也不覺得奇怪。我並不想否認這點——我仍然愛她。即便一個一年級的心理學系學生都懂得,一個人可以同時愛和恨。你可能在問自己,我幹嘛要把這些祕密告訴你?我欠你什麼?你要明白,就得耐心聽我把話說完。」
「我要想法逃走的,再見。」
「我聽著呢。」
托特希納說話的時候,赫爾曼一直坐著,低著頭看桌子。他感到很熱,想解開領子。他覺得耳朵後面燒得慌。汗水沿著脊骨從他的背上往下淌。在托特希納忙著點菸的時候,赫爾曼用壓抑的嗓音說,「什麼代價?」
「不,謝謝。」
「我不會告訴她的。」
「我不會和她結婚的,」赫爾曼說。他說得很輕,里昂只得把手放在耳朵上做成杯狀傾聽。
「好吧,現在我得走了,」赫爾曼說,「非常感謝。」
「你住在曼哈頓,今天怎麼會在布魯克林?」赫爾曼問。
「我在盧布林遇見瑪莎的時候,我的印象是,她對那個走私販很忠誠。但是過不多久就可以看出,她的風流韻事顯然不少。衰弱的猶太人已經殺光,留下的都是體格強健的人,可是到頭來他們也是虛弱的人。現在,他們的麻煩事正在表面化。在一百年之內,猶太人居住區將會被理想化,還會產生那種印象,只有聖人才能在那兒居住。不可能再有更大的謊言了。第一,在任何一代人中間究竟有多少聖人?其次,大部分真正虔誠的猶太人都死了。在那些千方百計倖免於難的人中,有一個重要的動力,那就是不惜一切代價活下去。在有的猶太人居住區,他們甚至經營有歌舞表演的餐館。你可以想像是什麼樣的歌舞表演!你得跨過死屍才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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