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赫爾曼站起身,走去尋找手提包。他不得不像個瞎子似的摸索著走路。他摸到了廚房的桌面和椅子。他想到臥室去,但是心裡害怕。瑪莎會不會把手提包丟在醫院了?他回到瑪莎那兒。
瑪莎從菸盒裡拿出一支香菸。她做任何事情都是慢吞吞的。他聽見她用大拇指和食指轉動香菸的頂端。她擦了一根火柴,火光中她的眼睛帶著疑問的神情注視著他。她吸了一口菸,然後吹滅了火柴,火柴頭還繼續亮了一會兒,映紅了她的指甲。「那好,讓咱們聽聽,」她說。
「我找不到。」
「你跟你妻子幹過的事,就是我跟我丈夫幹的事。」
赫爾曼說:「我現在得走了。」
「你是個陌生人。」
「我沒法告訴你,」那個女人過分殷勤地回答。
瑪莎站起身,兩人在黑暗中瞎摸一氣,一把椅子碰翻在地,瑪莎把它扶了起來。赫爾曼摸索著走進浴室,出於習慣他按了一下開關。燈亮了,他看到瑪莎的手提包放在洗衣籃的蓋子上。小偷們忘記把藥櫃上的燈泡擰走了。
「我的手提包在哪兒?」
「至少過一個星期。」和_圖_書
「那你想幹什麼?丟下我?」
「現在去死毫無道理了,」赫爾曼說。
「你以前答應過我,咱們要死在一起。咱們現在就一起死吧,我有很多安眠藥片,足夠咱倆用了。」
「我會講老實話的。」
「好吧,咱們把這些藥片吞了,」他說,自己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是這個意思。
「幹嘛?好吧……,」赫爾曼十分小心地摘下燈泡,把它緊貼著自己的身子。他感激的是瑪莎既沒有罵他,也沒有哭叫或大吵大鬧。他把燈泡裝到落地燈上,燈亮時,他心中感到一陣高興。他打電話給拉比,一個女人來接電話。「蘭珀特拉比到加利福尼亞州去了。」
「你要我做些什麼?我在未來的十世都會下地獄的。」
「我下樓去買燈泡,卻把自己關在門外了,」他說,「你有蠟燭嗎?」
「開水咱們有。」
「等一下。既然這樣,你回到你的鄉下人那兒去。別離開你的孩子。」
「沒人知道,也沒人關心這事。」
瑪莎站起身。她拖著雙腿走,皮鞋的後跟一路擦著地板。外面,那棵樹一動不動地https://www.hetubook.com.com佇立在黑暗中。赫爾曼跟它告別。他最後一次費心揣測它的神祕性。他聽到自來水的嘩嘩聲;顯然是瑪莎在洗臉。他平靜地站著,熱切地傾聽,對他自己和對瑪莎願意跟他一起走感到驚異。
他的喉嚨縮緊了,幾乎說不出話來。事情的發生和這樣快就到達頂點使他感到狼狽。瑪莎在她手提包裡亂摸,他能聽到鑰匙、硬幣和唇膏管相互碰撞和摩擦的聲音。「我一向知道她是我的死亡的天使,」他想。
「至少讓咱們等葬禮完了再走,」瑪莎只是勉強說了這麼一句話。
瑪莎嘿嘿一笑。
「要不要我打電話給拉比?」
「赫爾曼,我不能離開我母親,」瑪莎平靜地說。
「藥片在我手提包裡,咱們只需要一杯水就行了。」
「自從咱們結合以來,你到底對我是不是忠誠。」
「你從沒到卡茨基爾山去過。」
「我是放在這兒的。我從包裡拿出過房門鑰匙。」
「我要離開任何人,」赫爾曼說。
「有人知道這件事嗎?」赫爾曼問。
「拉比到加利福尼亞去了。」
「哪怕和-圖-書是納粹也允許猶太人埋葬他們的死者。」
「我當時跟你說是和蘭珀特拉比到大西洋城去參加一次會議。現在該你講了,」赫爾曼說。
瑪莎走到浴室門口,她的臉都變了樣,頭髮亂蓬蓬的;她斜著眼看人。赫爾曼把提包遞給她。他不能正視她。他對她講話的時候,把臉轉向一旁,像個不可以朝女人看一眼的虔誠的猶太人。
「對啦,就是那回。我去要求他同意跟我離婚,他一定要這麼幹。他對我說,這是我能達到離婚目的唯一方法。」
「我走的時候他是在那裡,可他應該飛到其他地方去了。我忘了那是什麼地方。」
「要來幹嘛?不要,咱們不需要蠟燭。」
赫爾曼明白話中的含意。如果拉比在這兒,那麼他會負責辦一切手續,可能還會負擔喪葬費。赫爾曼躊躇了一下,然後又問在哪兒可以跟拉比聯繫上。
「你是不是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他倆默默無言地坐著,各人都在想自己的心事。
「你會葬在我的旁邊。」
「瑪莎,我得走了。」
「什麼真相?」
「什麼時候?」
赫爾曼拿起手提包,對它的分https://www•hetubook.com.com量感到驚訝;他高聲對瑪莎說,手提包找到了,浴室的燈泡沒偷掉。他看了一眼手錶,可是錶停了,因為他忘了上發條。
「等等,我想抽支菸。」
赫爾曼關上燈,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回到自己的房間內。瑪莎在這間屋子裡坐著,手提包放在膝蓋上。
「不管怎麼,你不得不離開她。」
「那就是說他講的全是實話囉?」
「我想法跟他家裡連繫一下。你有火柴嗎?」
瑪莎沒有回答。他以為她可能由於悲傷沒有聽到他的話,不料她突然說:「赫爾曼,我再也支撐不下去了。這要牽涉到辦各種手續,還需要錢。」
「我在這兒。」
「咱們已經下地獄了。」
赫爾曼原以為鄰居們會跟瑪莎在一起,可是家裡沒有別人。公寓裡還跟他離開的時候一般黑。他倆默默地緊挨著站在一起。
「咱們不再是什麼猶太人了,我沒法再在這兒待下去了。」
「你對我忠誠嗎?如果你講老實話,我也講。」
「我的誓言是假的。」
「瑪莎,我不想活了,」他說。
「她住在卡茨基爾山旅館裡那會兒。」
「拉比在哪m.hetubook.com.com兒?還在養老院裡嗎?」
瑪莎走出浴室。「赫爾曼,你在哪兒?」
「我得把這個燈泡裝到電話機旁的那個燈頭上去。」
他把瑪莎帶到他睡的那間房間裡。這兒稍微亮一點。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下,瑪莎坐在床沿上。
赫爾曼沒有回答。他端坐著,腦子裡一片空白。後來他說:「瑪莎,我們今晚一定要走。」
「咱們從哪兒著手做起?」赫爾曼問瑪莎,同時也是在問他自己。瑪莎過去說過,她和她母親不屬於任何負責辦理自己會員葬禮的組織和猶太會堂。一切都得花錢:喪禮、墓地。赫爾曼不得不去見官員,請求照顧,貸款,提供保證。可是誰認識他呢?他想到了動物。牠們活著沒有糾葛,死了也不用麻煩任何人。
赫爾曼費了好大的勁才講出來。「我只和塔瑪拉有過一回。就是這些。」
「你莊嚴地賭咒發誓說,他是說謊。」
「等一下。我跟你一起走。我到浴室去一下。」
「臨死之前,我想知道一下真相,」他聽見自己這麼說道。
「我想葬在她的墓旁。我不想埋葬在陌生人中間。」
「嗯……」
「你如果是帶回來的,我會找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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