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但是,瓦片也會翻身。
「哼,你記著我的話,如果你聽任他們這樣搞下去,總有一天兩個人會溜掉,跟誰也不說一聲就結婚了。」
「這一點你盡可放心,在我們現在待的這個國家裡,不正常的男女關係有一切方便,結婚則到處會碰壁。」
「你一定要跟聖奧爾弗德家碰碰頭,」我說。「聽說他們打算賣掉他家的那張康斯特布爾的索爾茲伯里教堂。」
「親愛的,伊莎貝兒二十歲了,她有套辦法能夠婉婉轉轉告訴你不要管她的事情。這使我一直很難對付。」
「我打算談。她大笑,告訴我實在沒有什麼可說的。」
伊莎貝兒看上去很高興,布太太心放下來了。伊莎貝兒好像把拉里根本不放在心上。
艾略特的眼睛惡狠狠地看著我。
艾略特忙著去打電話。那天,伊莎貝兒正和拉里一同去逛凡爾賽宮;她回家時,艾略特已經各事就緒,就告訴她已經替她母親約好那位有名的醫生看病,時間在三天以後;他而且在克拉里奇飯店定下一套房間,因此,後天就要動身。當艾略特有點沾沾自喜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伊莎貝兒時,布太太留心察看女兒,但見她神色不動。
「可是,你不是跟她談過這件事嗎?」
「再回巴黎就沒有意思了,」艾略特說,「因為一個禮拜之內,這裡的人都要走光了。我要你們跟我在克拉里奇飯店住完這個夏天。七月裡總有些很好的舞會,當然還有溫布頓網球賽。這以後,還有古德伍德的賽馬和考斯的賽船。我肯定埃林厄姆家會歡迎我們坐他們的帆船去看考斯船賽,班托克家在古德伍德賽馬時總舉行一次很大的宴會。」和*圖*書
「在這件事情上,你跟她的看法肯定不一樣。」
「可是,當然你下午六點鐘來時,一般都會找到我們,我們也很高興看見你,」他婉轉地說,可是,他的用意顯然是要我明白,作為一個作家,自己的地位並不高。
「啊,親愛的,我很高興你能夠去看那個醫生,」她以平素那種急腔急調的派頭叫出來。「當然你不能錯過這個機會。而且上倫敦走一趟太有意思了。我們在那裡要待多久?」
布太太忍不住笑了。
「她難過嗎?」
「路易莎,你叫人簡直不能容忍。」
我懂得艾略特這話的意思是說他們沒有時間和我這樣的人在一起,不禁大笑。艾略特看了我一眼,神情有點傲慢。
就在這時候,艾略特提出一個阻止伊莎貝兒和拉里往來的計劃,因為他https://m.hetubook•com•com對這種越軌的行動太看不入眼了。巴黎的遊宴季節已到尾聲,所有的上流人士都準備先上海邊或者多維爾,然後去他們在圖蘭、昂諾或者布列達尼半島的祖傳宮堡度夏。艾略特通常都是在六月底去倫敦,可是,他的家族感很強,對姐姐和伊莎貝兒的感情又很真實;他原來打算,只要她們願意,即使巴黎像樣的人走光了,他也可以完全自我犧牲繼續留下來。但是,現在他發現自己的處境很合心意,既能夠盡量為別人著想,同時又於自己方便。他向布太太建議,三個人立刻一同上倫敦去,因為倫敦那邊遊宴季節正處在高潮,而且新的興趣和新的朋友將會使伊莎貝兒的心情不再纏在這種不幸的遭遇上。據報載,那位專治糖尿病的有名專家這時就在英國首都,布太太正好找他診治,這樣就可以為他們匆促離開巴黎找到合理的解釋;伊莎貝兒即使不願離開,也說不出口了。布太太同意這個計劃。她弄不懂的是伊莎貝兒。伊莎貝兒是不是如她表面那樣一點不在乎,還是心裡痛苦、氣憤或者傷心,但是,故意裝得硬掙,好掩蓋自己的內心痛苦,布太太也肯定不了。她只能同意艾略特的說法,看見新朋友和新地方,對伊莎貝兒有好處。
艾略特才跟我講完這些,母女兩個就走了進來。我有一年又大半年沒見到她們,布太太和-圖-書比以前消瘦一點,而且臉色更加蒼白了;人樣子很疲倦,氣色很壞。可是,伊莎貝兒卻是容光煥發,紅紅的臉色,深褐色的頭髮,亮晶晶的深栗色眼睛,白淨皮膚,給人一種深刻的青春感,好像單是覺得自己活著,就很快活;看到這些,你不禁會高興得笑出來。她使我產生一個相當荒唐的看法,彷彿她是一隻金黃的熟透了的梨子,又香又甜,只等你來吃。她身上發出溫暖,使你覺得只要伸出手來就能夠感到舒適。人比我上次看見時高了一點;是不是因為穿了高跟鞋的緣故,還是那個聰明的裁縫把她的衣服剪裁得把她的年輕的豐|滿體型給遮蓋了,我也說不出。她的舉止有自幼從事戶外運動的女孩子的那種瀟灑風度。總之,從性的角度看,她已經是一個非常誘人的少女。我是她母親的話,會認為她應當趕快結婚才是。
「我知道,可是你說不定可以幫他們處理掉。」
「我眼下不想買什麼畫。」
「很對,結婚是嚴肅的事情,家庭的保障和國家的穩定全繫在這上面。但是,婚姻只有在婚姻之外的關係得到容忍,並且得到認可時,才會保持其尊嚴。娼妓,可憐的路易莎……」
「你還是現在就約定的好,老朋友,」艾略特說。「我已經通知一些朋友,我們到了倫敦,敢說一兩天之內,我們這個季節的時間全要排滿了。」
「這不像話,」他說。「他們不能和-圖-書夠仍舊像訂婚一樣兩個人到處跑,拉里實在應當懂得一點分寸。而且,這樣會毀掉伊莎貝兒的機會。小福塞林根,那個英國大使館的男孩子,顯然很中意她;他有錢,而且社會關係很不錯;如果他知道伊莎貝兒已經解約,可能會向她求婚,這我一點不奇怪。我覺得你應當跟她談一下。」
「那麼,你就是太嬌縱她了,路易莎,再說,這是你應管的事情。」
我很高興有這個機會能答謝我在芝加哥時布太太對我的招待。所以請她們三位晚上一同去看戲;還安排請她們吃一次午飯。
「我可憐的艾略特,你假如有個成年的女兒的話,你就會發現她比一頭抗拒的小公牛還要難管。至於她內心裡想的什麼,你還是裝作她認為的那種頭腦簡單的老糊塗蟲好得多。我幾乎可以肯定她就是這樣看你的。」
那時候,我已經從東方回來,正在倫敦住一個時期。大約在上述事件發生之後兩個星期光景,艾略特一天早上打電話給我。我聽見他的聲音並不奇怪,因為他的習慣總是在遊宴季節到了尾聲時來英國玩樂一下。他告訴我,布太太和伊莎貝兒和他一起來了,如果我今天傍晚六點鐘過來喝杯酒,她們一定很高興看見我。他們當然住在克拉里奇飯店。當時我的寓所離那兒並不遠,所以我踱過公園巷,穿過美菲亞區那些安靜、高貴的街道到了克拉里奇飯店。艾略特就住在他平時住的hetubook•com•com一套房間。室內鑲的是褐色木頭壁板,就像雪茄菸盒子的那種木頭,陳設既文靜又豪華。侍役領我進來時,艾略特只有一個人在屋裡。布太太和伊莎貝兒上街去買東西,眼看就要回來。他告訴我,伊莎貝兒和拉里解約了。
「親愛的朋友,英國人是一個偉大的民族,可是,他們從來就畫不好,而且永遠畫不好。我對英國畫派不感興趣。」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吃得很香,睡得就像個孩子。」
艾略特對於在什麼處境下應該怎樣做人,有他自己的浪漫和高度保守的看法。他對這兩個年輕人的行為很看不慣。拉里不但在解約後的第二天來吃午飯,而且做得就好像自己地位一點沒有改變似的。他和平日一樣隨和,一樣彬彬有禮,一樣安靜愉快。對待伊莎貝兒還是和他過去對待她一樣親親熱熱的。他看上去既不感覺窘,也不心煩意亂,也不垂頭喪氣。伊莎貝兒也不像有心思的樣子,人很快活,笑得照樣輕鬆,照樣嘻嘻哈哈地打趣,彷彿並不曾在自己一生中剛剛作了一項重大決定;而且肯定是忍痛的決定。艾略特弄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他從側面聽到他們一言半語的談話,打聽到他們絲毫沒有意思要取消以前講定的那些約會;所以一得空他就找姐姐談這件事。
「得了,艾略特,」布太太打斷他。「你對不正常男女關係的社會價值觀和道德價值觀,我一點不感覺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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