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瞧了她衣服一眼,眉毛幾乎令人察覺不到地抬了一下,使我看出他對這件衣服看不上眼。
他繼續形容那家府邸的闊綽華貴,以及那些筵席的豪華;我忽然起了一陣疑心——當然是無足輕重的——好像這件事整個兒是艾略特和那個管酒侍役商量好的,讓艾略特借這機會大談特談一下這個家族的豪華排場,以及他在他們的宮堡作客時結識的那一大堆波蘭貴族。要阻止他不談是不可能的。
「真的嗎?這種酒近來很難得。把瓶子拿來我看看。」
「酒味真美,」伊莎貝兒說。「像甘露一樣。我從來沒有喝過這樣美的酒。」
「行,我認為可以喝。對你沒有害處。」
「我們預備去希臘。」
「唉,我現在是禁酒了。」
「恐怕我那時候不在巴黎。我明天就去倫敦。」
「喝一點蘇布羅伏加對您不礙事。這酒有名的治腰痛。我們剛從波蘭運來一批。」
「哦,多香啊!」
「三個月來從沒有發過;如果我感到它要發作了,我就立刻抓著我的護身符,我就好了。」他說著從口袋裡摸出拉里給他的那塊古錢。「這是我的無價之寶。」
這樣呱啦呱啦地前言不搭後語,不像伊莎貝兒的為人,我疑心她是不是有點醉了。筵席散了,我同索菲握手道別。
當我和其他客人握別時,伊莎貝兒把索菲拉到一旁,跟她談了幾句https://m•hetubook•com.com話,就轉身向格雷說:
我叫了雞尾酒,不過拉里和索菲都拒絕喝。後來艾略特來了。可是,他穿過那間遼闊的廳堂走來時,卻被一個接一個的熟人攔住,跟這個拉手,吻那個的手。他的舉止就好像里茨是開在他家裡的,而他正在向自己客人的惠然光臨表示衷心感謝。我們把一切都瞞著他,只告訴他索菲的丈夫和孩子在一次車禍中喪命,現在要和拉里結婚。當他終於走到我們面前時,他使出自己最拿手的一套,風度翩翩地向這對未婚夫婦祝賀。大家一同走進餐廳;由於我們是四男二女,所以我叫伊莎貝兒和索菲就一張圓桌面對面坐下,索菲的兩旁邊坐著格雷和我。桌子很小,談話大家都聽得見。午餐我已經預先訂好,管酒的侍役這時把酒單拿來。
她記得,我也記得,當初拉里要跟她結婚時,提議帶她去的就是希臘。對拉里說來,去希臘度蜜月好像已經成為固定的了。
「你們幾時結婚?」我問她。
管酒的侍役把酒瓶拿來。拉里、索菲和我都拒絕了,但是,伊莎貝兒說她願意試試。我感到詫異,因為她一向酒喝得很少,而今天她已經喝了兩杯雞尾酒和兩三杯葡萄酒了。侍役倒了一小杯淡綠色的甜酒,伊莎貝兒擎起來聞聞。
「再來一杯,伊莎貝兒m.hetubook.com.com?」
「哦,我不敢來了。不過酒實在太美了。我很高興知道有這種酒;格雷,我們得想法買幾瓶。」
「你們預備上哪兒去度蜜月,親愛的?」
「是不是?」艾略特說。「香味是因為裡面泡了有一種藥草;酒的味道好也是這個緣故。我也陪你喝一點點。偶爾一次對我不會有什麼害處。」
「再下個星期。我希望你能來參加婚禮。」
「我住在拉德齊威爾斯家裡參加打獵時,常飲這種酒。你們應當瞧見那些波蘭親王喝起這種酒來的派頭;成大杯地喝,一點不動聲色,我這話絲毫沒有誇張。當然都是些金枝玉葉;一舉一動完全是貴族味兒。索菲,你非得嚐一下這個酒不可;伊莎貝兒,你也要嚐。這個機會不能輕易放過。」
艾略特把杯子舉到唇邊。
談話進行得並不怎樣容易,如果不是虧了伊莎貝兒,我這個主人就會覺得事情很難辦。她表現得非常之好。只要講話有中斷的危險,而我在開動腦筋想找個新話題來談時,她就插|進些輕鬆的話。這使我很感激。索菲簡直不大開口,只在有人跟她談話時,方才勉強講幾句。她神氣索然。你會說這個人已經是個半死人了;我肚子裡在盤算拉里是不是約束她過頭了,使她簡直受不了。我猜想她不但酗酒,而且吸毒;這倘然屬實,一下子把這些戒掉準和圖書會使她的人垮掉。有時候,我瞥見他們相互對看一眼。拉里的神情含有溫存和鼓勵,索菲的神氣帶有懇求,使人感到惻然。格雷天性忠厚,可能本能地察覺到我猜測的情況,所以跟索菲談起拉里怎樣治好那個使他成為廢人的頭痛病,接著又告訴她他是怎樣離不開拉里,感激拉里。
管酒的侍役是個身材魁梧、神氣十足的傢伙,脖子繞了一根長長的銀項鏈,跑去拿酒瓶。艾略特向我們解釋說這是波蘭釀製的一種伏特加酒,但在種種方面比伏特加高級得多。
艾略特詳詳細細告訴侍役,自己的腰子有毛病,醫生不允許他喝酒。
艾略特說,「老兄,你酒一點不在行。阿爾勃特,把酒單給我。」他翻著酒單,一面說。「我自己只喝礦泉水,但是,我不能容忍別人喝次等酒。」
「唉,這酒使人想起已往的日子。你們從沒有在拉德齊威爾斯家住過的人,就不懂得什麼叫生活。那個場面真大啊。封建的場面,懂嗎?你簡直覺得自己像置身在中世紀。上車站來接你的是一輛六匹馬駕駛的車,還有馭者騎在馬上。吃飯時,每個人後面都站著一個穿制服的男傭人。」
「我想去希臘總有十年了,」拉里說,「可是,不知道什麼緣故,總是去不成。」
「呀,艾略特舅舅,你肯嗎?」伊莎貝兒興孜孜地說。「你待我們太好了。格雷,你www•hetubook•com.com非嚐一下不可;它聞上去就像新割的稻草和春天的花草,像百里香和薰香草,嘗上去一點不辣,非常適意,就像在月光下面聽音樂。」
午飯已畢,上咖啡了。管酒的侍役過來問要不要來點甜酒。我們全拒絕了,只有格雷說他要一杯白蘭地。瓶子拿來時,艾略特堅持要看看是什麼牌子。
「這個季節應當是風光最好的時候,」伊莎貝兒說,表示很起勁。
格雷完全出於好意,可是,他講的那些話也許不大策略;因為照我的想法,拉里用來治癒索菲酗酒的痼疾的,可能用的是治癒格雷的同一的暗示術(在我看,就是這個法子)。
他跟管酒的侍役阿爾勃特是老朋友。經過熱烈的討論後,兩人決定我應當叫什麼酒請客人喝。然後他轉向索菲。
我的小宴會開得還不壞。格雷和伊莎貝兒先到;拉里和索菲.麥唐納五分鐘之後到。伊莎貝兒和索菲親熱地互吻,伊莎貝兒和格雷又祝賀她訂婚。我瞥見伊莎貝兒的眼睛迅速地把索菲的外表打量了一下。索菲的樣子使我吃驚。以前我在拉白路那家下等咖啡館看到她時,她搽得一臉脂粉,頭髮染成棕紅色,穿一件鮮明的綠衣服,儘管神情放蕩而且吃醉了,但是,帶有一種挑釁的味兒,甚至有股騷勁兒;可是,現在,看上去則很寒傖,雖則比伊莎貝兒肯定要小一二歲,但是,樣子比她老多了。頭仍舊hetubook.com•com像上次那樣傲然翹著,但不知道什麼緣故,卻是一副可憐相。她已經讓頭髮恢復原來的顏色,染過的頭髮和新長出來的頭髮看上去邋裡邋遢的。除掉嘴唇塗了紅色以外,臉上什麼脂粉都不施。皮膚粗糙,而且帶有不健康的蒼白色。我記得她的眼珠是鮮明的綠色,可是,現在變得暗淡無光了。身上穿一件紅衣服,顯然是新買的,還配了一色的帽子、鞋子和手提包;我並不自命懂得女人應當怎樣穿衣服,但總覺得有點刺眼,而且在今天這樣場合稍嫌過分講究一點。胸口戴了一件很觸眼的人造寶石的首飾,就是人們在雷奧里路買到的那路貨色。伊莎貝兒穿一件黑綢子衣服,掛一串人工培養的珠項鏈,戴一頂很漂亮的帽子;和她一比,索菲顯得很低氣,更談不上派頭。
「現在我一點病都沒有了,」他繼續說。「只要有一天找到事,我就會重新工作起來。現在我有幾件事都在接頭,希望不久能夠敲敲定。噓,回國去真是開心。」
「哦,格雷。我要等一等回去。摩林諾時裝店有一個時裝展覽,我要帶索菲去看。她應當看看最新的衣服式樣。」
「你現在一點不發頭痛了嗎,格雷?」艾略特問。
我們分手了。當晚我帶蘇姍.魯維埃去吃晚飯,第二天早上就動身去英國。
「我很願意。」索菲說。
「我叫他們送幾瓶到公寓去。」
「您來一小杯嗎?」侍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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