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眼前的風景色彩明麗,各具特色,時常給人意外,宛如是一疊異常華麗的花毯。而在花毯上,凱蒂的思緒像神祕而黯淡的影子一樣晃來晃去。記憶中的一切似乎都不是真實的了。湄潭府的垛牆像是一齣古劇的舞臺上代指為某座城市的畫布。嬤嬤們,韋丁頓,還有愛他的滿洲女人,活像一齣假面舞會上別出心裁裝扮出來的人物。而其他的人——彎彎曲曲的街道上閒逛的人們和那些死去的人,僅僅是舞臺上的無名走卒。當然所有人的身上都具有某種特別的意義,然而到底是什麼呢?他們就好像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場古老的宗教儀式上的舞者,你知道那些隨著複雜節奏舞動的肢體具有某種你必須明白的意義,可你就是抓不著一點頭緒。
這天傍晚他們應該能夠抵達西江岸邊的那座城鎮,在那兒搭上汽船,然後再用一夜的時間就可以到香港了。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沿途的風光對她來說只是萬千思緒的幕景。僅僅在幾個禮拜之前,她曾沿著這條路朝相反的方向行進。如今眼裡的和記憶裡的風光重合在一起,就像在看一個立體視鏡,稍增添了些不www.hetubook.com.com同的意味。肩扛行李的苦役們離離散散地拖著步子,前面是三兩個一群,其後一百碼是單獨一個,再後面又是三兩個一群。護衛隊的兵士們拖著笨重的步子慢吞吞地行進,一天能走上五至二十英里。女傭坐在一抬雙人轎子上,凱蒂坐的是四人的轎子,倒不是因為她比女傭重些,而是因為主僕有別。時不時地會碰見一隊隊扛著沉重包袱的苦役,排成一行不慌不忙地在道上前行。有時遇見個坐轎子的中國官員,看到這位白種女人便會露出好奇的神色。這之後來了一群農民,他https://m•hetubook•com•com們身穿褪了色的藍布褂子,頭戴寬大的帽子,急急火火趕著到市場去。忽而又出現了一個女子,看不出是年輕還是年老,裹布的小腳一步一挪,踉踉蹌蹌地走著。他們一會兒上山,一會兒下山。山上遍布著整整齊齊的稻田,農舍都是蟄居在竹林裡,顯得安逸而溫馨。他們穿過粗陋的村落,途經人頭攢動的城鎮,這些城鎮都拿圍牆護起來,好像是彌撒書裡面描述過的古城。初秋的陽光十分宜人,如果是在清晨,朦朦朧朧的晨光灑在整齊的稻田上,給人恍如仙境的感覺。剛開始的時候會有點冷,https://m.hetubook.com.com隨後便會令人欣慰地暖和起來。凱蒂沐浴在晨光裡,盡情地享有著難得的幸福感受。
韋丁頓陪著凱蒂上了山,他們轉了道去看望了瓦爾特的墓。在那座紀念貞潔寡婦的拱門前他向她說出了再見。她最後一次注視著拱門,如今她的境遇之中的諷刺之意,絲毫也不遜於這謎一樣的拱門了。她鑽進了轎子。
凱蒂難以相信(一個老嫗沿著堤道走過來,身上穿著藍布的衣服,在陽光下呈現出天青石的顏色。她的臉上遍布了皺紋,活像一個老舊的象牙面具。她彎著腰,挪著小腳,手裡拄著一根長長的黑色拐杖),凱蒂難以相信她https://m.hetubook.com.com和瓦爾特曾經參加了這樣一場奇異而虛幻的舞會,還在其中扮演了如此重要的角色。她可能輕易地就丟了性命,他不就丟了嗎?這會不會是一個玩笑?或許這只是一個夢,她應該立即驚醒,然後如釋重負地長嘆一聲。轉眼之間,這一切就好似發生在十分久遠的時候,發生在一個遙不可及的地方了。在陽光明媚的現實之前,這齣遙遠的戲劇裡的角色們該是多麼模糊難辨。凱蒂覺得這齣戲只是她讀的一本小說了,書裡描述的故事似乎跟她毫不相干,這幾乎嚇了她一跳。她已經想不起韋丁頓那張臉到底長得什麼模樣了,而不久之前她還是如此地熟悉。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