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西蒙。」
查理忽然記起,莉迪亞在午夜彌撒後一起吃晚餐時講的話。他那時不曉得她的意思,但現在他曉得了。
「哦,胡說。」他紅著臉回答。
「那對你並不好玩。」
「你不知道,這對我將是怎樣的一種恩賜。我無法告訴你,我是如何想要信任你的話。」
「但是無論如何,他沒有給人一個有利的印象。她以一種傷人感情的方式,堅持她自己無可指責的高尚品格。縱然她是在為她所寵愛的兒子辯護,她也不願失掉機會,提醒法庭說,她是一個參謀官的女兒。她穿著很好看的黑色衣服,可能太好看了,所以給你一個印象,覺得她是一個想要生活在她的地位之上的女人;在她嚴厲、斷然的面貌上有一種盤算著什麼的表情;你不會相信,她會給一個乞丐一片麵包,更不會相信會給他一件褲子,縱使是破的。」
「第二天早晨,那兩個女人來到委員的地方,她們一看到東西,馬上就認出了。貝格被帶進來,其中一個馬上認出,他就是那個給她搭車的親切年輕人。另外一個無法確定;她接受他載她回家的請求是在夜晚,她沒有看清他的臉,但是她想,她可以聽出他的聲音。貝格被要求讀一張紙上的一、兩個句子,在他還沒讀完六個字時,那女人就叫出來說,她確定他就是那個人。我可以告訴你,貝格有一種特殊柔和愛撫般的聲音。女人退出,貝格被帶回地窖,化妝盒和錶放在他眼前的桌子上,委員懶散地看著他。忽然他的表情變得更專心。」
「這個謀殺案在法國造成很大的騷動。你看,羅勃貝格並不是一個流氓那類的人。他是一個紳士,結交的人都很高尚,他受過很好的教育,英文也講得很好。有一個報紙稱他為『歹徒紳士』,很投合人心,很贏得人的喜愛,使他成為名士。他還有很好的本錢,那就是他也很瀟灑,很年輕,才二十二歲,這也對他有用的。女人都瘋狂地跑向他。上帝呀,大家跑去看審判,都互相擠扁了!當他走進審判室時,真的是滿場激動。他由兩個獄卒帶進來,在法官進來之前,讓攝影記者拍照。我從沒看過如此冷靜的人,他的穿著品味很好,他知道怎麼穿衣服。他剛刮過鬍子,頭髮很整齊,是暗棕色的。他對著攝影記者笑,隨著他們的要求轉動位置,這樣他們才能取得很好的鏡頭。他看來就像你可能在雷滋酒吧看到跟女孩子喝酒的年輕有錢人。想到他是一個無賴,使我不禁笑出來,他是一個天生的罪犯。當然,他結交的人都不富有,但他們也並不挨餓,我並不認為,他曾經真的需要過一百法郎。我為一個週報寫過一篇有關他的美妙文章,法國報紙摘刊過。這使我在這裡蒙受到一些好處。我暗示說,他是以一種運動的形式去犯罪的。瞭解嗎?那是十分有趣地發展完成的。他可說是一個第一流的網球手,有人談論要把他訓練去從事錦標賽,但很奇怪,雖然在普通比賽時他表現得很精采,開球很好,投球也快,但臨到錦標賽時,他卻常常失敗。那麼一定有不對勁的地方。他沒有偉大的網球手必須具有的抵抗力、決定力或者什麼的。我想,這是一個有趣的心理問題。無論如何,他的網球手生涯是終了了,因為每當他在更衣室時,就會有人掉錢。雖然從來沒人能證明是他拿的,但每個人都相信他是嫌疑犯。」
「『他那天仍然贏了很多錢,雖然離開酒吧時也沒喝酒,他心裡卻很快樂。你可能會想,有把握一下子得到幾千法郎,比每次得到五十法郎更值得。』
「不,不會有多大好玩,」他坦白地回答,但帶著一絲迷人的微笑,「但會有趣的。」
工作室除了一張西蒙寫字的二手貨大餐桌,一些擺著書的書架,一套辦公廳用品的桌椅,兩、三張堆著書的廚房椅子,以及床邊一張破氈了外,沒有其他東西。室內顯得沒生氣,而穿過北面窗子照進來的冬日冷光,更為這汙穢的景色增加了愁霧重重的感覺。一間路邊車站的三等候車室也不會比這間工作室更糟。
「『你離開的時候長得足夠殺掉那英國人,這是事實。』委員有一點開玩笑的說。
「你受到很好的教養,親愛的。你這樣說太好了,我不習慣人們對我說這樣好的話,都要使我哭出來了。但畢竟,你到巴黎是要享受一番的;你知道,現在你不可能跟我享受的。你還年輕,必須享受你的青春,青春苦短。假如你喜歡的話,今天請我吃午餐,下午我就要回到阿利克西的家了。」
「你講真話嗎?」
查理試著不露出自覺的感情。他絕不願讓西蒙曉得,他和莉迪亞間的關係完全是柏拉圖式的。這只會惹起他的嘲笑,他會認為查理的行為是卑劣的傷感行為。
「真的。」
「是的。」
「我會再放些焦炭,不久就會暖起來的。我自己卻不感到冷。」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你不要我,不是嗎?」她搖頭,「我死我活,對你會有什麼關係呢?我快樂不快樂,對你會有什麼關係呢?四十八小時前你還不認識我呢。友誼?我對你來講是一個陌生人。同情?像你那樣年紀的人,同什麼情?」
「真的嗎?」她懷疑地注視著他,「我不要你的花費超過預算。你對我一直都很好,我怕我利用了你的仁慈。」
「貝格投給那守衛好笑的一眼,但對檢察官所說的卻非常輕蔑,假如他不是被虛榮心所蝕的話,他一定會窘迫的。看到雷蒙內對付他的方式令人叫絕。他先誇張地讚美他一番,但在讚美之中卻含有腐蝕性的諷刺,使那檢察官縱然自負自滿,也禁不住覺察出他被愚弄了。雷蒙內很陰險,但是禮節很周到,並且謙恭下懷,你可以看到主審法官眼中閃過一抹激賞之光。我很懷疑那個起訴代理人能否藉著審理這個案子推展他的事業。
「他的方式又簡單又有機巧。他通常都是等有人駕著『西特恩』牌的車到一間大商店,『春天』或者『好市場』,而後把車子停在街道的邊石走進商店,這時他就走上來,大膽而無恥,好像他剛從商店裡出來一樣,跳進去,開走了。」
西蒙的眼睛茫然地瞪視著,查理又一次曉得他正在想到自己。
「沒有,進來。你最好穿上衣服,這裡不怎麼暖。」
「今晚到『後宮』嗎?」
「他是柔柔酒吧的老主顧之一。柔丹常在那吃飯,那是賭賽馬的、馬商、賽馬的祕探、密賣商以及我們新聞記者描寫聲名狼藉的一些人,常惠顧的曖昧地方,自然警方要儘可能找到他們接談一下的。你看,柔丹那晚跟一個人有約會,這可從現場盤裡有幾個酒杯和一塊蛋糕的事實看出來,而他們想,他可能無意中漏出一個關於他要見的人的線索。他們很精明,猜想到他的可疑處,並且,柔柔酒吧中的一個人,可能見到他跟另外一個人在一起。貝格跟柔丹很要好,而柔柔——酒吧的主人,告訴警方,他看過他跟這個賭賽馬的為了錢接觸過好幾次。貝格曾因從比利時私運海洛因到法國而被控告過,跟他一起的兩個人都被送進了監獄,而他卻逍遙法外。警方知道他罪惡滿貫,假如柔丹跟麻醉品有關,因而送了命的話,他們想,貝格可能知道得很清楚,誰應負其責。他是一個壞蛋,又因偷摩托車而被判過刑,但得了兩年的緩刑。」
「她的名字是莉迪亞。她回家拿牙刷去了,她要跟我留在旅館,一直到我回倫敦。」
「那麼,繼續講吧!」
查理要勸她去做,顯然她太擔心而不去做的事,去做他願意,而她不願意的事,這對他有點費力;但是他不曉得,他www.hetubook.com.com現在還能怎麼做。她逡巡地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我為我們的報紙報導審判情形,」西蒙繼續說,「審判曾在英國引起不小的騷動,因為貝格所殺的人是英國人,他們讓這消息占了很多的篇幅。那對我只是片片斷斷而已;我以前在法國從沒去看過謀殺案的審判,很渴望去看一次。我曾經到過倫敦中央刑事法院,我很好奇,要把他們的方法和我們的比較一下。我寫了一份很完整的說明,我這裡有,假如你高興的話,我可以拿給你看。」
「你曉得她贊同那件事,會感到驚奇的。恐怕不能像一隻土狼那般的笑。」
「我想是的。」
「我從沒見過他。他是一個卑鄙的人,但是很吃得開。每個人都喜歡他。他常常準備好要請你喝酒,假如你窮困透頂,他從不會介意把手伸進他的口袋。他個子矮小,曾經做過馬商,曾經被警告離開英國,後來事實證明,他曾在『蟲木叢林』幹九個月的詐欺勾當。他三十六歲,曾在巴黎待過十年。警方知道他跟毒品交易有關,但他們無法從他那兒找到毒品。」
「『事實上,』委員說,『在他被殺的前一天,你說你一毛錢都沒有,就向柔丹借了五十法郎。』
「而莉迪亞呢?」
「我們可以出去,到圓屋喝雞尾酒,然後吃午餐,」他說,「你喜歡到哪兒?」
「是的,我知道。」查理說。
「沒有呀。」
「貝格否認了這一點,雖然委員迫壓他,他還是堅持否認。那時時間已晚,委員認為最好第二天再審問,他也認為地窖中一夜會給貝格一個考慮他地位的機會。曾經被捉過兩次的貝格,知道再反抗也沒用。
第二天早晨他們起得很遲。他們喝完咖啡,讀完報紙(就像結婚多年的一對家庭夫婦)洗完澡,穿好衣服時已經接近一點鐘了。
他們在車站分手,莉迪亞坐了地下鐵。查理想要看看西蒙是否在家,他問了兩三次他家的路後,找到了第一香檳路。西蒙所住的房子高而髒,而百葉窗的木頭在碎裂的油漆下露出了灰色。查理把頭伸進門丁的廂屋時,他幾乎被襲鼻的垃圾、食物及人體的惡臭所擊倒。一個小老婦人,穿著好多件裙子,頭上包著骯髒的紅頭巾,用粗糙而憤怒的聲調告訴他西蒙確切的住處,好像很討厭他闖入似的,查理問她西蒙是否在家時,她叫他自己去看看。查理按照她的指示,穿過骯髒的天井,走上一條散發著腐敗尿味的狹窄樓梯。西蒙住在二樓,聽了查理的電鈴,他打開了門。
「我打擾了你嗎?」
「算了。你和歐爾佳怎麼了?」
「她是魔鬼。你是急進的,不是嗎?」這兩個年輕人互相注視了一會。西蒙向前彎身,「你還沒被她迷住,是嗎?」
「怎麼說呢?」查理問。
「但是,到底警方怎麼會問起貝格的?」
「住處並不豪華,不是嗎?但是,我不需要豪華。」查理沒講話,西蒙冷淡而侮蔑地看了他一眼。「甚至也不舒服,但是,我不需要舒服。不應該有人依賴舒服。那是一種陷阱,陷害了很多你認為更明智的人。」
「『你不是要控告我這一點吧?』他說。
西蒙投給他苦痛的微笑。
「我設法跟委員見一次面,他叫路卡斯,他不完全是你在那種職業上期望見到的人。他是一個大而肥的人,精神飽滿,兩頰紅潤,留著大鬍子,大眼睛黑而發光。他是一個快樂的人,如果你賭說,他最喜歡的東西是一頓豐盛的飯和一瓶好酒的話,包你大贏,他是法國南部人,有很濃的口音。他有一種心廣體胖的笑容,很友善、很親切、性情很好,對每個人都是這樣,你會不知不覺的信任他。事實上,他在使嫌疑犯吐實這方面做得很成功。他有很大的生理耐力,能不休息,一連審問十六小時。在法國是不用像美國那種嚴刑拷問的,我是指用亂打的刑問,或鑽齒以及像這類的刑罰,來逼犯人的口供。他們只是把一個人帶進房間,叫他站著,不給他抽菸,也不給他什麼東西吃,只是問他問題;他們不斷地問,他們自己抽菸,餓了就有人帶飯進來給他們;他們整夜審問著,因為他們知道,晚上的時間是一個人抵抗力最低的時候;假如他有罪,而在早晨來臨時為了一杯咖啡和一根菸而不招供的話,那他必得是心非常強韌的人。委員從貝格那兒得不到什麼。他承認一度曾和海洛因的走私犯很有來往,但是那次他被判無罪,他聲明他真是無辜的。他說年輕時做過傻事,但是他已受到教訓。總之,他只是把車子借來兩、三天,帶女孩子出去玩玩,這並不是很嚴重的罪,而現在他已經結婚了,他變好了。至於商人運毒品的案件,自那次審判後,跟他就沒有關係,而他也不知道特地柔丹跟他們有關係。他很坦誠。他告訴委員說,他很愛他的妻子,而他最怕的是,她會知道他的過去。為了她,以及為了自己、他的母親,他決定將來要過一種高尚榮譽的生活。這位肥胖快活的男人繼續問問題,他以一種友善而同情的方式審問,使人感覺到,我想,他不願加害你,他讚賞貝格的美好決心,並恭賀他,為了愛情娶了一個一文不名的女孩子,他希望他們有孩子,孩子不但是家的裝飾品,也是雙親的大快樂。但是他有貝格的記事表冊;他知道在海洛因案件裡,雖然法官拒絕定罪,他無疑的還是有罪的,並且從他那天的審問裡,知道他被解僱離開經紀人的商行,並且是因為他母親償還了他盜用的錢,才逃脫判刑。自他結婚後,就過著誠實的生活,這是謊話。他問他關於他的經濟環境。貝格承認他的經濟環境很困難,但是他母親有一點錢,而不久他就要謀得一個職業,那時他們就會很不錯了。那麼零用錢呢?有時他賭賽馬,而他也介紹顧客給賽馬的賭業者,(這就是他跟柔丹搭上的道理了)而拿些佣金。有時候沒得到錢。
西蒙拉了一張椅子到爐旁,點了一支菸管。他敏捷的機智猜出了他的環境給查理的印象。他嚴肅地笑著。
「不然的話,我不會這樣建議的。」
「你已給了我一個美妙的小假日。這幫我太大了,但我一定使你如負重擔的。」
她今天早晨真的看起來比較有精神,甚至皮膚也較白皙,眼睛也較明亮了,她頭部的樣態保持得更機敏了。
「那很合我的幽默感。你回家時,值得把這件事告訴你雙親。無論如何,你沒什麼可發牢騷的,事情進行得很好。歐爾佳知道她的職業,她會以那種方式,賜給你一段他媽的好時光,她不是傻子;她讀過很多書,談論事情比大部分的女人都聰明。那是一種高等的普通教育,我的孩子啊!你知道她還像以前一樣愛她的丈夫嗎?」
「為什麼你把我們兩個湊在一起?」
「其實沒有,但是法國的陪審團不喜歡判人死刑,而且按法國的法律,如果有使罪輕些的事情的話,就不能判極刑。貝格被處以十五年的服勞役刑。」
「我在倫敦時常去。那是學習人性的好地方。在那兒和在使我有一個特殊印象的法國法庭,感覺上便不同。我並不是硬裝著要去知道。在倫敦中央刑事法庭裡,你感覺到犯人面對著法律的尊嚴,他所要對付的是客觀的事物:抽象的正義。實際上,就是一個觀念。這個字的本然意義是可怕的。但是在那個法國法庭裡,在我消磨其中的兩天裡,我被一種不同的感覺所困擾,我並不覺得它滲透著崇高的抽象意味。我覺得法律之設置,是中產階級社會保護其安全、其財產、其特權,不受壞人威脅的一種安https://m.hetubook•com•com排。我並不是說,審判或者判決不公平。我的意思是:你有一種關於社會的感覺,覺得社會因害怕而被姦汙了,而不是有一種對原則的感覺,覺得必須被堅持那原則。犯人遭遇到的是,那些想要保護他們自己的人,而不是像我們一樣,遭遇到一個縱然天堂潰倒也必須奏效的觀念。這與其說怕人不如說嚇人。判決本身就以『使罪輕些的事件』犯了謀殺罪。」
「『假如我搶了柔丹的錢,你不會認為我現在口袋只有這麼多吧!』
「很少。而他又有『西特恩』牌車子的鎖匙。他常常只固定偷一種。他都是把車子用了兩、三天,然後就把它放在一個地方,需要時,他就又開始,這樣他偷了成打的車子。他從來不把車子賣掉,他只是有特別目的時,就借一輛來,這就給了我寫那篇文章的主意。他偷車子是為了好玩,為了運用他大膽的聰明所得著的快樂。他還有一種巧妙的新花樣,那是審判時才洩露出的。他常駕著汽車在公共汽車站附近徘洄,時間都是在商店剛關門時。他看到一個女人在等車時,就停下車子,問她是否要搭便車。我想他很會判斷個性,知道哪一類女人喜歡接受好看年輕男人的邀請坐車。好了,女人進了車子,他會按照她要的方向開去,而在他們來到一條有點荒涼的街道時,他就停下車子。他假裝無法開動車子,要求女人出來,在他推動自動開動機時,叫她舉起車蓋輕撩汽化器。女人按照他的話做了,把她的手提包和包裹留在車子裡,而就在引擎發動她要進車時,他很快把車開走了,在她曉得他到底在幹什麼之前,他已跑得無影無蹤了。當然,有很多女人向警方訴苦,但她們只是在黑暗中看過他,她們所能提供的是:他是個很好看、很溫和的年輕人,駕著一輛『西特恩』,說話聲音很好聽,而警察所能做的是告訴她們說,接受好看、溫和年輕人的搭車邀請是不智的。他從沒被抓到。在審判時才曉得他這種玩意一定搞得很不錯。
「他們第一次詢問貝格時,他們壓根兒也沒有想到他跟謀殺案有關。他們正在尋找一個較壯大的人。」
「委員用他友善、發亮的眼睛看著貝格,使他想起這年輕人的容貌並不令人討厭。那可能嗎?但是,不,那是胡扯。貝格說,他已經跟毒品商人斷絕關係,委員覺得他是在說謊。畢竟,他手頭緊,而從那兒卻可以弄到錢;貝格就跟那些耽於毒品的人混起來了。雖然委員沒想到他的根據何在,但他有個印象,就是假如貝格不確知誰謀殺柔丹,他也有懷疑的地方;當然他不會說的,但是,假如在他紐里的家找到隱藏的海洛因的話,他們就可能迫他講出來。委員是一個性格的精明判官,他確知貝格為了平安逃脫,是會犧牲一個朋友的。他下決心扣留貝格,並且在他有機會處置他家裡的東西之前搜查他的家。他以同樣的想法問他關於謀殺那晚的行蹤。貝格說他從紐里來時比較晚,然後就走到柔柔酒吧,他發現很多賽馬過後進來的人在裡面。他喝了兩、三杯酒,而柔丹那天的情況不錯,他說要請他吃飯。吃完後,他到處走了一會,但因為煙氣重重使得他頭痛,所以他到林蔭道上散散步。然後大約在十一點時候回到酒吧,他停留在酒吧,直到最後一班到紐里的地下火車時間到時才走。
「那麼為什麼不信任呢?」
「你看起來很冷又有點瘦削及飢餓的感覺,大孩子。叫一輛計程車坐到雷滋酒吧,坐在舒服溫暖的安樂椅上吃一些煮蛋和鹹肉如何?」
「我得走了。我會給你我寫的有關這個審判的資料,你可以在空暇時看一看。看,這兒就是我寫的,把犯罪作為一種運動形式的文章。我給你的女朋友看過,但我想她並不很喜歡;無論如何,她送還時附有一句批評的話。這句話作為挖苦的幽默練習還不錯。」
「他們請到了馬雷蒙內,法國律師界最有名的罪犯律師之一,來為貝格辯護;他是一個很高很瘦的人,長方形的臉,血色不好,眼睛極黑,頭髮又黑又厚。他有我曾看過的最富表情的手。他穿著黑袍,下巴圍著律師的白帶,看起來觸目驚人。他的聲音深沉有力。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使你想起一張龍希的圖畫中的神祕人物。他不但是個演員,也是一個演說家。只要一眼的工夫,他就可以表示他對一個人性格的意見,而由那人的一次停頓,他可以表示出那人所陳述的不可能性。我希望你看到他對待舉證的證人所用的技術,他用以誘惑他們陷入自我矛盾的謙和,用以暴露他們卑低的嘲笑,以及用以對付他們虛假的揶揄。他可以勝利地說服你,也可以粗魯地苛刻嚴厲。精神專家們供述說,在監獄裡幾次重複檢查貝格後,他們的意見是:他愛慕虛榮、驕傲、虛偽、無情、缺乏道德感,麻木不仁,不知悔罪,他就跟他們論究起來,好像他是受過訓練的心理學家一樣。注意看他靈巧的頭腦在進行活動是件樂事。他以一種安樂、會話似的語調溫和地說著,又裝飾以他可愛的聲音和選字的優美;你感覺到他所說的每件事都會不加改變的直接印到一本書上;但是當他講到最後,而隨意處置他的資源時,結果卻是驚人的。他堅持證據的脆弱,他對聲名狼藉的見證人的可靠性大加輕蔑;他提出無關的事情來分散對題目的注意力;他爭論說,起訴並未證明出一個可能判罪的案情。那時他嘮叨不停,對著法官講話,好像對普通人講話似的,然後他又奔放為熱烈的辯論,他的聲音音量變得越來越大,直到雷響似地震動法庭而過。然後戲劇性地停頓了一下,使你的皮膚起了自然的雞皮疙瘩。他的結尾華麗堂皇。他告訴法官,他們應該盡自己的責任,要以他們的良心下判斷,但是他請求他們把因那年輕人承認錯誤所造成的偏見置之心外,他的聲音因帶著感情而變得低沉、抖顫——上帝呀!效果奇佳——他提醒他們說,檢察官要他們判死刑的人是一個寡婦的兒子,她本人是一個有功於國家的軍人之女,他是一個為保衛國家而犧牲生命的軍官之子;他提醒他們說,他剛結婚,並且是為愛情而結婚,他年輕的太太現在在她的子宮裡孕有他們的結晶。他們能讓這個無辜的孩子出生時就帶有他父親是謀殺罪犯的汙名嗎?招搖的詭計?當然是。但是假如你在那兒聽到那些動人、嚴肅的語調的話,你不會這麼想的。天呀!人們都哭了。我自己也幾乎哭了,我看到眼淚淌下貝格的雙頰,他用手帕擦著眼睛,我覺得似乎很滑稽,所以我的頭一動也不動。但是,這次成績真優美,而並不是世界上所有的監門官,都能阻止他坐下時所爆發出來的掌聲的。
「莉迪亞有點令人同情。她有身孕很久了。她流著淚,流得浮腫起來,而她的聲音比耳語還低,你幾乎聽不到她講的話。沒有人相信她自己弄破錶玻璃的故事,但是檢察官對錶並不像對她的婆婆那麼嚴酷;她很顯然地是殘忍命運的無辜犧牲者。貝格夫人和羅勃為了他們自己的目的,對待她太殘忍了。法庭認為,她盡所能去救她丈夫是非常自然的事。當她講到,他一直對她如何仁慈如何好時,甚至有點令人感動。很顯然的,她是發狂地愛著他。她來到證人席時,她投給他的眼光很令人動心。在那群證人、警察、偵探、獄卒、酒吧裡的閒人、告發著、無賴、精神專家——他們叫了一些專家來為貝格做心理檢查,並且為他的性格畫了一張漂亮的畫——在所www•hetubook•com.com有的那群人裡,我說,她是唯一顯得有人類感情的人。
那是真的,這裡很冰涼。這是個工作室,北面有光線,裡面有一個火爐,但西蒙顯然正在工作,因為中間的桌子亂放著紙張,所以他忘掉繼續添加木頭,而致火幾乎熄掉了。西蒙把一張破安樂椅拉到火爐旁,叫查理坐下。
「這是嚴酷的思想。」查理說,但是又高興地附加說,「我只能希望你是在誇張。」
「我希望你不要問我難堪的問題。」他露齒笑著。
「『相信我,柔丹的死,對我是一個損失。他被謀殺的前一天借我的五十法郎,並不是我第一次向他借錢。我並不是說他做得對,不過他喝了幾杯酒時,向他拿錢並不難。』
「我認為讓我跟她親熱起來,而不讓我知道自己已深陷困境,並不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查理說。
「你不知道,這兩天對我的意義。啊!這樣的休息!前天晚上是幾個月來,我不曾醒過,不曾做夢的第一個晚上。我感到精神很好,感覺十分不同。」
「貝格大笑。
她笑了。
西蒙重新點起菸管。「羅勃貝格使我特別驚奇的一件事是,他具有緊張、鎮靜與魅力的綜合性。當然,魅力是一種無價的特質,但並不常跟緊張與鎮靜相配。有魅力的人通常是微弱而猶疑不決的,魅力是自然給予他們去克服他們的缺點的;我從不大信任有魅力的人。」
「她在證人席表現得頂呱呱。檢察官無情地審問她;她像一個潑婦似地應戰。他列述她年輕兒子的生活,她承認他所有的不軌行為,從打網球到他判刑後,對還因仁慈而給他另一個機會的經紀人之偷竊行為,她都承認。她把一切罪過都歸在自己身上。在罪犯的審判裡,法國證人比英國證人有更多的自由。她傷心地責備自己,懺悔地說,他兒子的錯都是由於她教養他時太寬縱他了。他是她唯一的孩子,結果把他縱壞了。她的丈夫在戰時治療傷患時失去了一條腿,由於他的健康情形不好,所以她要不停地注意著他,以致影響到她做母親的責任。他的過早逝世使她的孩子變壞而沒人教導。她一直談死亡奪去他們的小家庭之主,而困擾著他們母子的悲哀情形,企圖感動法官。然後又說她的兒子一直是她唯一的安慰。她形容他精神旺盛,脾氣倔強,容易受壞同伴的左右,但是卻有很深的感情,不管他犯了其他什麼罪,他不可能謀殺一個向來以仁慈待他的人。
「無論如何,幾個警察跑去看他了。他沒有否認,謀殺案那晚他是在柔柔酒吧,並且跟柔丹在一起,但是他說他大約十點鐘就離開了,以後就沒看見他了。幾次談話以後,他們邀他去委員會。注意,負責初審的警察委員並未想到貝格是凶手。他認為柔丹不是被一個他帶到公寓的惡棍,就是為一個被他出賣的毒品及賭賽馬集團的一員所殺。假如是後者的話,他認為他可以引誘、欺騙、威嚇或恐嚇貝格,叫他供給使警方能抓住他們的通緝犯的一些線索。
「柔丹是哪一類的人?」
「莉迪亞沒告訴我的是,警方最先怎麼懷疑到他。」查理說。
「委員說這話是逗他的,而不是因為他認為這話有什麼意義。而他認為,讓貝格以為他自己是被懷疑的可能對象並不是壞事。假如他稍微知道一點的話,這確實會使他更願意講出罪犯的名字。貝格拿出口袋裡的錢,放在桌上,一共不到十法郎。
「人性很奇妙,不是嗎?他是一個可怕的下流胚,你曉得的。我想,你曉得為什麼她會在『後宮』吧!她要賺足夠的錢使他逃跑;然後她在巴西接他。」
查理吃吃地笑。
「沒有,老實說,沒有。」查理說。
西蒙看了看錶,站起來。
「自我聖誕前夕把她留給你後,你們是不是都在一起?」
「在科波爾的另一方向的林蔭大道,有一間很好的飯館。只是有點貴。」
「『讓所有在此的先生們,』她叫著,『把消息傳布得更廣更遠。讓他們懇求他出來,救我兒子的生命。』
吃午餐時,他們談到不同的事,但是當他們吃完,查理付了帳,正在等待找零錢時,她向他說:
「假如你不是這麼小,我會因你講這句話,在你臉上摑你一把的。」他高興地反嘴說,「那是一件難事嗎?」
「有什麼使罪輕些的事件?」
「哦,這會是多大的恩賜。可以大大休息一番了。這會給我新勇氣;但是我不能,我不能。」
查理打斷了他的話。
「西蒙,你怎麼知道的?你在講故事。」
她帶著溫和的嘲諷微笑著。
「我想,那會很好玩。我想,你跟一個聲名狼藉的凶手的太太一起上床是一種新經驗。並且,老實告訴你,我想她可能愛上你。假如她已愛上了你,我應該像一隻土狼那樣笑著。畢竟,你跟貝格倒是同一個類型,只是他媽的更好看。」
「起訴代理人是一個強壯而紅光滿面的中年人,約三十五歲,我應該說四十歲。他看起來像一個北國農夫,一臉自我滿足的神色。你會感覺到,這個案件是使他受人注意而致推展事業的大好機會。他多話,令人迷亂,所以,假如主審法官沒有時間而幫忙他的話,陪審團便幾乎不知道他在談什麼。他具有廉價的鬧劇性味道。有一回,貝格和一個跟他坐在被告席的守衛耳語時,他就轉向他說:
「你說我可以跟你在一起,一直到你離開,這句話是真心話嗎?」
「無論如何,有一個『第三區』手套部的女人出來說,她記得在謀殺案那天賣給一個年蛵人一雙灰色的皮手套。她大約四十歲,她願意看看他。他那時很焦急,不知道手套是否會配合他的灰色衣服,他希望手套足夠大,能使他很容易地伸進去。貝格跟十幾個其他年輕人一起並列出來,她馬上就指認出來,但,就如同他的律師指出的,指認出來很容易,因為她剛剛看了他報紙上的照片。然後他們抓到了貝格的一個不務正業的朋友,他說他在謀殺那晚碰到他,並不是走向林蔭道,而是向著柔丹的公寓方向走。他跟他握手,注意到他戴著手套。但是這個特殊的證人卻是一個徹底的惡棍。他有醜惡的紀錄,貝格的辯護人在審判時猛烈的攻擊他。貝格否認那晚看過他,而他的辯護人想要勸服法官說,那個人為了討好警方捏造了一個虛假的故事。該死的是褲子的事。關於貝格漂亮的衣服,服飾講究的歹徒以及這類的報導報紙上已經很多了。如果你讀了報紙,你會認為他的衣服是在沙味街買的,服飾是在蝦味商店買的。檢察官急於要證明他非常需要錢,就到供應他用品及家庭用品的商店去問,有沒有強迫賒帳的情形。但,似乎他家所買的東西,都是立即付錢的,而且沒有欠債。情形是這樣:就衣服來講,貝格自從失業之後,除了買一件灰色衣服外,沒買別的。私家偵探跟裁縫匠談話時,問他那套衣服什麼時候付錢的。他是一個廣告裁縫,生意做得很大,他做衣服以價格低廉來與人競爭。貝格訂做了另外一條配合上衣的褲子是這時候才曉得的。警方列有一張他所有物的表單,而這條褲子並不在裡頭。他們馬上看出這個事實的重要性,決心不要把這事公開,一直留待到審判時為止。
「簡單極了。貝格把錶玻璃弄破了,就借了他給莉迪亞的那一個。她幾乎都不出去外面,所以她不需要錶。你一定記得,那時她是一個安靜、謙恭,有一點害羞的女孩子,很少有朋友,而我應該說,有點沒力氣似的。審判時,有兩個人發誓說,他們曾注意到貝格戴那個錶。柔柔是警方的密告人,他曉得貝格是警方注意的人物和*圖*書,並很懷疑他怎麼得著那錶的。他偶然向貝格提起說他戴了一個新錶,貝格就告訴他,那是他妻子的。莉迪亞在謀殺案發生後的早晨,去錶匠那兒取回她丈夫的錶,而很自然地,既然她去了,她就把自己的錶換上一片新玻璃。她也沒想到要告訴貝格這回事,而貝格也不知道他把那錶弄破了。」
「我們出去吃午餐吧!我餓了。」
「我想那是心地的自然良善,他們常說英國人對動物很仁慈。我記得一個老是偷我們茶的女房東,收容了一隻無家可歸,盡是癩瘡的雜種狗。」
「那麼,我要回到阿利克西那兒去拿一點東西。至少拿一支牙刷和幾雙清潔的襪子。」
「相信我說的,起訴時,這件褲子被拿出來的時刻真是驚心動魄。貝格有兩條褲子來配他的上衣,而其中有一條不見了,這個事實是無可置疑的。他被問及這件事時,甚至不想說明。他似乎並沒有狼狽失措的樣子。他說,他不知道褲子丟了。他又說,因為在獄中等待審判,所以好幾個月沒機會檢視他的東西。當問及他對於褲子丟失的可能說明時,他輕率地回答說,可能在搜查他的屋子時,有一個警官需要一條新褲子,所以就偷走了。但是貝格夫人卻有另一套流利的說明,而我不得不說,這個說明很有技巧。她說,莉迪亞像往常一樣,羅勃穿過的衣服,她就拿去熨,那一次熨斗太熱了,所以把褲子燒掉了。他對他的衣服愛小題大作,並且找錢買一件,需要花一番苦心。她們知道他會發妻子的脾氣,而貝格夫人希望免除他對她的責備,並且看出她很害怕的樣子,就建議不要告訴他;她把那件褲子扔掉,羅勃可能不會注意到褲子不見了。再問她怎麼處置褲子時,她說一個乞丐來門口要錢,她就把那條褲子給了他。問及燒的面積多大時,她說大得使褲子不能穿,而當檢察官指出不見痕跡的修補可以彌補損害時,她回答說,那要花比褲子本身還大的價錢。然後他說,以他們窮困的境遇來講,貝格大可以在家裡穿用,冒著使他不高興的險總比把一件可能仍然有用的衣服扔掉還好。貝格夫人說沒有想到這一點,她一時高興把褲子給了乞丐,是為了把它扔掉。檢察官指出說,因為褲子上面有血跡,所以她必須把它扔掉,而且她並未把它送給一個那樣容易就出現的乞丐,而是她自己把它弄毀了。她激烈地否認這一點。那麼乞丐在哪兒,他會在報紙上看到這件事,知道一個人的生命正在緊要關頭,他會挺身而出的。她轉身向著新聞界人士,張開她的手,做了一個戲劇性的手勢。
「我要一直到星期一早上才回公司,我要停留到星期日。假如你想停留到那時候的話,我想不出有什麼理由反對。」
查理並非沒有一絲惡意的,但他不讓西蒙看出來。
「不,但這已足夠證明委員的控告他謀殺是正確的了。正如同以後的演變一樣,他認為新證據不久就會到來的。在整個質問過程中,貝格顯示出驚人的靈巧和鎮靜。他承認每件能夠證明的事情,並且不再企圖否認他搶了那些女人的手提包,他承認,甚至被判罪後,他還繼續在需要時勒索車子;他說他做這種事時簡直太自在了,而這種冒險也適合他的胃口,但是他全然否定他跟謀殺案有關。他宣稱,那幾片錶玻璃雖符合莉迪亞的錶,卻不能證明什麼,而她怎麼拷問都發誓說,錶玻璃是她自己弄破的。最後,連要判定這個案件的審問法官也困窘了,因為他們找不到貝格偷的錢的蹤跡,而實際上錢也沒被找著。另外一件奇怪的事是,在貝格那天晚上所穿的衣服上,找不到血跡。刀子也沒找到。事實證明貝格有一支刀子,在他走動的圈子裡,這是很平常的事。但是他發誓,他一個月前就丟掉了。我告訴你,偵探的工作是做得很好的。偷來的汽車沒有指印,偷來的皮包也沒有。當他把手提包裡的東西拿出來後,顯然的,他就把它丟到街上,有的被警方得著。所以很明顯的,他是戴著手套的。他們在他的所有物裡面,找到了一雙皮長手套,但他不可能在去看柔丹時戴著那手套,並且從屍體被發現的地方,看出柔丹被襲擊時正在換唱片,而很明顯的,貝格不是在柔丹讓他進房間時就謀殺他的。此外,手套太大了沒法放進口袋,假如他在酒吧就戴著的話,有人會注意到。當然,貝格的照片在所有的報紙上都刊了出來,而在困難之中,警察就找新聞界幫助他們。他們向所有人問,誰記得在某日曾賣過一雙可能是灰色的手套給一個穿灰色衣服的男人,有的話,就出來報案。報紙對這件事做得蠻像一回事;他們又把他的照片登上去,旁邊有行字:『你曾賣給他用以去殺特地柔丹的手套嗎?』
查理發覺這張安樂椅有一個彈簧壞掉了,坐起來很不舒服。工作室的牆是一種冷冷的石板灰色,看起來也好像好幾年沒油漆過了。牆上的唯一裝飾是用圖釘釘住的大地圖,還有一張沒整理的狹窄鐵床。
「我願意看看。」
看起來好像她的腿垮下了,因為她投進一隻椅子裡去了。
查理投給他朋友稍微高興的一瞥;他知道西蒙正在眨損他認為查理所未擁有的特性,目的是為了使他自己確信,跟他擁有的自信比起來,這種特質並不重要。但是他沒打斷他。
「那是我的事,不是嗎?」
「嗯,他派人請他一個屬下來,問他貝格被捕時,手上有否戴腕錶,如有的話,把錶帶來。記住,這些都是以後在審判時發生的。警察拿到了貝格的錶。錶是用一種,我想是叫奧林的金做的仿金錶,錶面是圓形的。報紙對於柔丹的謀殺案報導得很詳細;譬如他們說,用力刺進身體的小刀,還沒找到,順便說起,以後也是沒找到;他們說,警察還沒發現什麼指痕。你會在柔丹放錢的皮夾或者在門把上期望找到一些指痕;而當然,他們從這一點推論凶手戴了手套。但是他們沒說到的是(因為警方不讓此事公開),他們拿著一支好用的刷子去搜查柔丹的房間時,他們發現了一個破錶的碎片。這不會是柔丹的錶的碎片,也不一定是凶手的,但無論如何,在凶手緊張與匆忙之中,是有可能因意外敲擊到一件家具,而使錶玻璃破裂的。在這樣的時刻裡,他不可能去注意這件事。碎片並未全部找到,但已足夠顯示出,碎片所屬的錶是小而橢圓形的。委員用紗紙小心地把碎片包起來,放在一個信封裡,他現在把碎片展放在他面前。它們很適合莉迪亞的錶,這可能只是一個巧合;大家使用的手錶中跟這大小形狀完全相同的有好幾千個之多。莉迪亞的錶有一片玻璃。但是委員細想了一下,他心中翻騰著很多種可能性。可能性似乎勉強得使他聳肩。當然,在貝格所說,沿著林蔭路散步的至少四十五分鐘時間內,他是有足夠的時間,從柔柔酒吧走到柔丹的公寓,那只要十分鐘的時間,然後謀殺他,洗淨手,把全身弄整潔,然後走回來;但是他為什麼要戴妻子的手錶呢?他自己有一個的。他自己的,當然,可能壞了。委員思慮地點著頭。」
查理有點慌亂。在她告訴他,因為她要贖羅勃的罪,所以才在那兒時,他相信她的話,雖然這種意念對他而言,似乎是過度,但是很奇妙,還是有點令人感動。想到她竟會對他撒謊,真使他震驚。假如西蒙說的是真的,她就是在愚弄他。
「三個法官坐在長椅子成一排。他們穿著紅袍,戴著黑色方帽,使人印象深刻。其中兩個是中年人,從不開口說話。主審法官是一個短小的老人,臉上布著如猴子似https://m•hetubook•com.com的皺紋,聲音無力而平淡,但卻很留神,注意地傾聽著,他講話時並不嚴厲,只是帶著一種有一點嚇人的無情冷靜。他富有奇異的理性,這樣的人對人性沒有謬想,只是因為長久瞭解到人類可能做出任何的壞事,所以,他就像他認為自己有兩條臂兩隻腿那樣地,把那事實認為當然而接受了。在陪審團出去考慮他們的判決時,我們新聞記者就分散來談天、喝酒或者喝咖啡。我們希望他們考慮的時間不要太長,因為時間已經很晚了,而我們必須登上我們的消息。無疑的,我們是在想,他們認為貝格有罪。我參加這個謀殺案審判,注意到一件奇特的事,就是:你在法庭上對事物的印象跟你在報上所讀而得的印象有很大的不同。你在報上讀到證據的報導時,你會認為那微不足道,假如你是陪審團員的話,你會站在被告的立場發生懷疑。但是你忽略的是一般的氣氛,你的感覺那使證據塗上一種完全不同的顏色。一小時後,我們接到通知說,陪審團已經決定好了,我們聚攏著走過去。貝格從地窖被帶上來,我們看三個法官一個接一個地進來時,都站起來了。燈亮起來了,擁擠的法庭裡有一種不祥的氣氛。有一個使人害怕的抖顫籠罩著。你曾經到過倫敦中央刑事法院嗎?」
「事情進展得似乎跟你很相投。你看起來還好,可能……有點蒼白。」
「嗯。我懷疑你怎麼了。」
「但是,他們沒把車子鎖起來嗎?」
「『我對你會完全坦誠,』對方說,『我並不認為你殺了柔丹,但是我很確定:假如你不知道誰做的,你至少有嫌疑。』
她想嘆口氣,但是卻抑制了,然後輕鬆的聳了聳肩,明亮的對他一笑。查理因感到不確實而微微地皺著眉頭,用痛苦的眼神注視著她。他感到彆扭又感到驕傲,而他容光煥發的康健、幸福的感覺,以及在他體內沸騰的興致,似乎對他自己,奇怪,是一種罪過。他似乎是一個富人在粗俗地把財富顯示給窮苦的親戚們看。她看起來很脆弱,一個穿著髒黃衣服的微弱小東西,而在那一晚之後,卻這樣的年輕,幾乎像小孩一樣。你怎能不為她感到難過呢?而當你想到她的悲劇故事,當你想到,——哦,不情願地,因為那是可怕而無意義,然而卻煩人而纏著你——她以她的墮落為丈夫贖罪的瘋狂念頭時,你的心弦就有被折扭的感覺。你感到,你一點也不介意什麼,而假如你以如此的興奮心情盼望的巴黎假期是一個失望——好了,你只好忍受了。對查理來講,似乎講出那種猶疑的話的並不是他自身,而是一種不依靠意志的內部力量。當他聽到這些話從嘴唇中溜出時,他甚至還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這麼說。
「我有點把它戲劇化了。我是在告訴你我第一篇文章裡所說的。你知道,我必須儘可能編造一個好故事。」
「但是,你不是說,他是這樣被宣告有罪的吧!」
「我想是吧!」
「『這些我都承認。』他說。
「『他對我很好,可憐的人兒,我會想念他的。』
「貝格向他坦誠而緩和的笑著。
「『不,不是那一點。』對方笑著說。
「門丁今天還沒上來。」西蒙說著,眼睛跟隨著查理的眼神動。
「『你現在可以笑,但是當你的手臂被綁在背後,走在黎明灰冷的光線中,看到絞刑架在你眼前可怕地聳立著時,你就不會笑了。微笑不會裂開你的唇,只是你的肢體會因恐懼而搖動著,而你對可惡的罪過的懺悔,會扭絞著你的心臟。』
「羅勃貝格既不微弱也不猶疑,他幾乎逃脫了謀殺案的罪名,整1察抓到他真是好極了。他們從事的職業並不驚人,也不壯觀,他們只是周到而有耐性。可能,意外對他們有一些幫助,但他們的聰明足夠利用意外。人們必須常常準備意外的發生,你知道的,而他們很少準備。」
「那不要緊。」
「為什麼不能?因為『後宮』的關係嗎?」
她的臉亮了起來,你會認為一線偶然的冬日陽光遊蕩進房間裡了。
「你知道,有一件常使我驚奇的事是,人們惡魔似地渴望著要告發人。他們藉口說,這是公眾精神,我一點也不相信,我甚至不相信,這通常來講還是一種求名的欲望;我相信,這是由於人性的基底,是以傷害他人而得到快|感的。你當然知道,在英國人,人家認為國庫和國王的代表官有一種美妙的偵察制度來偵察所得稅的偷漏、串騙等等,甚至還有離婚案件的偵察。告訴你,這都是騙人的。他們完全靠匿名信,有大量的人,一旦有機會把那些想捲物捲錢逃走的人,打落水狗的話,他們就是不能等待。」
「哦,不,不是那個原因的。我可以打電話告訴他們說,我得了流行性感冒。只是那對你不公平。」
「『我親愛的孩子,我什麼都不認為。我只是指出你有時間殺柔丹,而且錢也對你有用。』
「閉嘴。他指示便衣人員,到貝格所住的紐里家以外半徑兩英里的每個錶店去問,在最近兩星期裡有沒有錶匠修理過一個仿金錶或者放置過一個橢圓形面的小女士錶的玻璃。一小時之內,有一個人回來說,住在離貝格的房屋不超過四分之一英里的一個錶匠說,他修理過一個跟描繪相符的錶,這錶修好後客人就來拿去了,同時這位顧客又帶來另一個錶,要加放一片玻璃。他當場就放好了,而她在半小時後才來拿走。他不記得顧客的樣子,但他想,她的聲音有俄國腔。他把那兩個錶拿出來給錶匠看,錶匠認說就是他所修理的那兩個。委員微笑著,好像在馬賽的老港口飯店裡,有一大盤普羅文沙地方的魚湯擺在他面前似的。他知道他已經找著了他的人。」
西蒙笑了。
「你知道毒品商人都在幹各種隱藏,品的勾當。他們把毒品藏在中空的枴杖,藏在腳跟,藏在舊衣服的縫邊、草蓆、枕頭、床架,藏在每個可以想像到的地方,而警方都知道他們的花樣,如果紐里的房屋有什麼東西的話,他們肯定會找到的。但是當委員去搜查莉迪亞的房間時,他無意中找到了一個化妝盒,這使他忽然想到,對於中產階級的女人來講,那是一件昂貴的東西。她有一只手錶,看起來好像花很多錢買的。她說化妝盒和手錶都是她丈夫給她的,這使委員想到,研究出他如何得著錢去買這兩件東西,可能會很有趣。回到他的辦公廳後,他詢問了一下,一會兒後就曉得有幾個女人報導說,她們被一個自動給她們搭『西特恩』牌車的年輕人偷去皮包。有一個女人描繪了她因此而丟掉的化妝盒樣子給警方,剛好跟委員在莉迪亞的物品中所發現的相符。另外一個說,她的皮包裡有某某人造的一個金錶,而莉迪亞的那一個上面,也有那人的名字。很明顯的,這個警方無法抓到手的神祕年輕人就是羅勃貝格。這件事情似乎沒得著柔丹謀殺案的更接近答案,但是給了委員一件促使貝格洩露祕密的附加武器。他叫人把他帶進來,問他如何得著化妝盒和手錶。貝格說,一個是從一個需要錢用的少女買來的,另一個是向一個在酒吧中遇見的人買的。但是兩個人的名字他都說不出來,他都是偶然跟她們一起談起話的,並且兩個人以前以及以後都沒碰到過。然後委員以竊盜罪逮捕他,告訴他第二天早晨要他跟物品所有者的女人對質,並且試著誘導他講出真話以減少麻煩。但是貝格堅持他所講的,並且拒絕再回答任何問題,除非他找到一個律師幫忙他。按法國的法律,既然他已經被逮捕了,他是有權利在審判時找一個律師的。委員只能默許。就這樣,那晚的審問就終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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