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鬧濟南群虎救碧雲 尋故壘孤客走梁山

他心中一喜,連忙用力去摳那鐵皮,哪知用盡氣力,也摳不起一點縫隙。原來,鐵皮四角都釘著極大的泡釘。
施耐庵奔近一看,只見兩個女人肩胛、腰眼、膝頭各插著一根短箭,倒在地上,兀自「哎哎」呼痛不止。施耐庵見此情景,不禁又驚又喜,上前一步問道:「當年運河畔、今日濟南城,沒存想宋旗首這流螢箭兩次救了急難。奇怪的是,宋旗首被俘遭擒,那幫朝廷鷹犬卻如何不搜走你身上的暗器?」
宋碧雲手中刀緊得一緊,又問道:「快講!既然拿到欽犯,為何不囚在東城大牢,卻要囚在這行省衙署?」
時不濟道:「哪裡哪裡,只怕是盧大哥打開了東城大牢,放出了數千囚犯,那擴廓帖木兒害怕掉了烏紗帽,率著元兵趕去揀場子!」
林中鶯俯身看了一眼,抬頭問道:「如此,便無法可想了麼?」
他也顧不得再去仔細端詳身後的箱子,急急忙忙奔過去,先解開縛在林中鶯雙臂和手腕上的麻繩,再解開她縛住雙腿的繩子,然後兩個人一齊走到那伸出簪子的行頭箱子跟前,輕聲問道:「請問箱子裡的大哥,你是何人?」
正在此時,忽聽門外「喀嚓」一響,鎖落門開,響起一聲低喝:「兩個囚徒,找死了!」
察罕帖木兒正欲揮撾殺入,哪知一道隱隱可見的銀光閃過,肩上早著了一記,霎時鮮血迸流,鋼撾拿捏不住,身子一歪,竟自倒撞下馬來。原來,盧起鳳乘他分心之際,一撒「無影飛鍊」,將他擊下馬來。
眾人聞言失驚,半晌無人敢講一句話。
林中鶯見他急得汗流浹背,忙從門口走過來,輕聲問道:
倏然間屋外響起一聲驚呼:「咦,這門鎖怎麼開了?」
七少奶奶話音剛落,猛聽得幾聲暴雷也似的大吼在屋內響起:「好個狗官,真真奸猾可恨!」
他一把接過長刀,踅到那口木箱旁,將刀刃插入箱角鐵皮縫隙,用刀一撬,只聽「喀嚓」一聲輕響,那鐵皮立時便被撬開。不過,那箱子依然嚴絲合縫,毫無動靜。
「吳鐵口」不知這被救八人的來歷,連忙扶起說道:「眾位壯士受驚了。俺救援來遲,望乞恕罪!」
急切之中,他也顧不得細想,是吉是兇,不妨試上一試。於是,他又轉過身來,將縛著雙手的綁繩湊上了那根簪子。
驀地,牆角暗處響起一聲嬌叱:「兩個賊婆娘休得猖狂!」
施耐庵聞言,忽然想起自己與林中鶯從離了那間偏房,直至從綺音閣中逃出,整整半日既未見擴廓之面,又未聞擴廓之聲,起先尚以為此人正在與眾好漢鏖戰,事後又聽說他率眾去了東城大牢。「吳鐵口」此時問及,不知又是何意?
盧起鳳急忙問道:「快講,那密札中寫的什麼?」
這兩個女人手持長刀,兩雙小眼骨碌碌地在屋裡搜尋,及至看到門旁那兩個倒在地上的元兵和散開的木箱,兩個人頓時一凜,雙雙對視一眼,口裡叫一聲:「好個大膽的蝥賊,老娘瞧見你!」說著兩人手腕同時抖動。
兩個女人嚇得哇哇亂叫。宋碧雲厲聲喝道:「潘總管,休要壞了她二人性命!」
施耐庵想著想著,猛覺著雙手一鬆,他猛醒過來,雙臂用力一掙,綁在手腕上的麻繩「喀嚓」一聲輕響,竟然斷了。
只見這兩人頭戴綴著貂毛的氈帽,身著狐皮緊衣比甲,都繫著墨綠色錦緞團花長裙。儘管換了裝束,但施耐庵、林中鶯一眼便認出,這兩人正是日間扮成女伶的那兩個擴廓帖木兒的小妾!
宋碧雲伸手攔住,對林中鶯說道:「好孩兒,慢些下手,我有話要問他們兩人。」說著,接過林中鶯手裡的長刀,指著那七少奶奶瞋目問道:「我問你,被俘好漢是不是都藏在這些箱子裡?」
他正在暗暗心驚,忽聽得林中鶯叫道:「施相公你看,此人是個女子!」
「施相公,這箱子難開麼!」
「吳鐵口」慢慢轉過頭來,環視了眾人一眼,說道:「列位兄弟,只怪俺一時粗疏,激戰之中,竟然忘了探察敵軍主帥的行蹤!試想,這八位好漢乃是朝廷關注的重犯,擴廓帖木兒在兩軍對陣之時,竟然無聲無息,不知去向!列位都知道,這擴廓帖木兒是一軍主帥,又是詭計迭出之人,眼睜睜看著俺弟兄們將八位好漢救出而不顧,難道,他不是有著極大的圖謀麼!?」
那女人續道:「然後,便將一眾梁山好漢後代裝入這戲班子的行頭箱裡。只等眾好漢劫了東城大獄,他便派人扮著晉京獻藝的伶人,押著這些箱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幾位好漢送進京城,加以殺戮!」
說畢,他復又深情地環視眾好漢一陣,束一束腰帶,大袖一拂,奔上了西去梁山的大道。
宋碧雲聞言氣往上衝,一隻手緊一緊手中鋼刀,另一隻手抓住縛在那婦人身後的繩頭,用力往上一提,那女人頓時覺得hetubook.com.com雙臂彷彿立刻便要折斷,那根綠色羅帶直勒進肉裡,痛得冷汗津津,不覺大叫起來:「俺講、俺講!好漢奶奶快鬆手!」
那兩個女人收了綠色匹練,「嗤嗤」冷笑道:「好賊妮子,敢捺老娘虎鬚!看俺們今日來服侍你!」
施耐庵心中不解,這箱子裡的人不言不語,卻把簪子往上指了兩指,這又是何意?
宋碧雲一見,連忙走上幾步,斂衽說道:「吳大頭領在上,敗軍之將宋碧雲前來叩見!」
施耐庵聞言,不啻劈頭響了一個炸雷:這樣絕世大秘,怎麼會叫那擴廓帖木兒得知?倘若被他取出那幅白絹,梁山後代豈不要遭逢大劫!
施耐庵一見,估摸這箱中人一定知道開箱的秘密,這一指,大概是告訴他機關設在何處。於是,他順著銀簪指著的方向信手摸去。
「吳鐵口」聞言一驚,忙問:「他到那裡去作甚?」那女人忽然吞吞吐吐起來:「這個、這個,俺委實不曉得。」
「吳鐵口」連忙問道:「宋旗首,那擴廓端的去了何處?」
只見他蒙頭裹著一塊黑布,身穿一襲粗麻布死囚長袍,身軀顯得十分瘦削,一根綁繩緊緊扣在頸脖之上,然後在胸腹、腰間橫橫豎豎地捆了幾道,手腳都上著鐐銬,看起來,是一個極為重要的欽犯。
林中鶯一聽,連忙一頭拜倒,說道:「喲,鬧了半日,卻原來是宋嬸嬸!」
時不濟聞言一怔,又仔細打量了七個大漢一陣,不覺一拍後腦勺,叫了起來:「啊啊,怪道那幾個漢子唔唔哇哇說不清話語,俺還道他們吃了擴廓帖木兒的啞藥!原來又上了這狗官的當了!」說著,轉身對宋碧雲道:「宋旗首,還不與俺介紹介紹,幾位都是何等來歷?」
宋碧雲笑而不答,從人叢背後一把提起那兩個被捉的女人,推到「吳鐵口」面前,說道:「大哥,這兩個賤人是擴廓的小妾,要尋那狗官的去向,儘管問她們便是!」說著,手中長刀一橫,架到那七少奶奶頸上,厲聲叱道:「賤婦,要有半個字的假話,將你們零刀碎剮!」
只聽得箱子裡又是「忽忽」一響,那伸著的銀簪尖頭一擺,指向箱子的右下角。
「元兵休得猖狂,齊魯壯士全伙在此!」
宋碧雲身影一閃,早已從牆角躍出。
施耐庵叫林中鶯扶住宋碧雲,自己拿著那柄寒鐵鑄成的長刀,「嘁嘁嚓嚓」一陣剁砍,砍開了宋碧雲腳上手上的鐐銬。林中鶯憤憤地一把扯下宋碧雲身上的麻布囚衣,脫了件外罩衣裳,披到她肩上。
他話音才落,滿場眾人「唰」地將目光齊齊射了過來,彷彿第一次見到這個書生。
施耐庵棄了長刀,用手在鐵皮蓋著的箱角一摸,竟然摸著了一隻小小銅扣。他心下一喜,用手指輕輕在銅扣上一撳。
正說著,只聽得四周的行頭箱子裡又響起「忽忽」之聲。林中鶯不覺恍然大悟,一時高興得忘了形跡,禁不住鼓掌笑道:「呵呵,想不到,這些好漢們都藏在箱子裡!施相公,快拿過刀來,待俺救他們出來!」
宋碧雲微笑問道:「時大哥,這行省衙署怎麼如此安靜,難道元兵都去追殺飲馬川的好漢了?」
果然,一待雙手觸上銀簪,只聽「哧哧嚓嚓」一陣響,那根簪子竟在綁繩之中上挑下撥起來。
「吳鐵口」點點頭,對盧起鳳問道:「盧年兄在東城大牢激戰之時,見過那擴廓帖木兒麼?」
說時遲,那時快,二三十條大漢率著幾百精壯義軍分從兩路楔入陣中,元兵隊形登時大亂。
沒等施耐庵一聲「快解開看看」說出口,林中鶯早已七手八腳扯下這囚犯蒙在頭上的黑布,解開了她身上的綁繩。施耐庵仔細一看,不覺驚得呆了。
杜山、宋海拱一拱手道:「時大哥身手不凡,俺二人久仰久仰!」說畢,踅過一旁。
盧起鳳想也未想,迅即搖了搖頭。
只見一個俊拔的身影躍了過來,一把奪過宋碧雲手中長刀,罵一聲:「兩個潑賤人,待俺一刀宰了,以消胸中怒氣!」
施耐庵禁不住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只見七條大漢赫然立在眼前。原來,在宋碧雲審問七少奶奶之時,林中鶯早已用長刀撬開機關,將行頭箱子裡囚著的七位好漢一齊放了出來。
只聽「砰砰叭叭」一陣響,那口大木箱四面散開,變成六塊大小一樣的木板。木板中間,赫然坐著一個身著囚衣的人!
施耐庵聞言,急忙低頭一看:只見這囚徒被鐐銬反扣的雙手,十指纖纖,手裡拈著根銀簪,粗麻布囚衣的側襉隙中,竟然露出一角茜紅色的裙裾!
說畢,她走到靠門的箱子旁,一縱身坐了上去,一雙腳「砰砰碰碰」朝箱木上亂踢,嘴裡「咦咦唔唔」地哼了起來。
施耐庵道:「刀槍劍戟撾矛,有一宗便成!」
宋碧雲「唔唔」連聲,難以答話。原來她口hetubook.com.com中還堵著破布。
宋碧雲歎了口氣道:「唉,說來話長。蕭縣一戰,劉大龍頭派小女子與潘總管率部馳援趙均用,誰知竟在半路中了那鐵爾帖木兒的埋伏,弟兄們倉卒應戰,寡不敵眾,小女子拚死拒戰,力盡被俘!」
宋碧雲雙目怒睜,手中刀送得一送,那如霜的利刃早壓進七少奶奶的喉間的油皮,她冷冷喝道:「休要使猾,這鋼刀可不饒人!」
這個人,便是臉色沉靜,紅裙飄飄,站在高阜上久久凝望施耐庵背影的宋碧雲。
那「哧哧嚓嚓」之聲響得又輕又細,也動得愈來愈快。施耐庵一邊靠在木箱之上,一邊想道:奇怪,幹麼要將個大活人裝在這行頭箱子之中?而這箱子裡的人又是何等樣人?既然關在箱子裡,又為何要伸出個簪子,為自己脫綁?
晁景龍擺一擺蒲扇般的大手,連連說道:「沒有沒有,俺在濟南城內殺了個七出七進,見過許多元朝兵將,偏偏就沒見著那擴廓帖木兒!」
施耐庵又奇怪又焦急,不覺輕輕拍了拍箱頂,問道:「請問箱中人,無蓋無縫,如何開箱救你出來?」
施耐庵心叫「不好」,緊迫中正自思謀對策,哪知眼前倏地白光一閃!
十一位好漢押著兩個女人,無風無險,不移時便奔出了這平章衙署。
施耐庵禁不住上前說道:「吳仁兄,此處離省城不遠,官軍人馬近在咫尺,依晚生之見,還是早些返回飲馬川大寨,慢慢打聽那擴廓帖木兒的去向為好!」
施耐庵前時領教過這兩個女人的手段,心中恰才叫了聲不好,驀地眼前奔星掣電般掠來兩道綠光!他正要閃避,只聽身後嬌叱一聲:「兩個賊婦納下命來!」
宋碧雲點點頭,喝一聲:「時辰不早,眾位好漢,隨我一齊殺出這龍潭虎穴!」
施耐庵指著那箱角上的鐵皮道:「箱中人指明開箱的機關就在這塊鐵皮上,可這鐵皮釘得甚牢,如何開得了?」
鬥了片刻,只見元兵愈來愈眾,饒是一眾好漢驍勇無敵,怎奈殺到東邊,東邊的元兵便如鐵牆般層層裹上;殺到西邊,西邊的敵人猶如仲秋海潮,一浪一浪湧上!十一個好漢之中還夾著兩個俘虜,一時首尾不能相顧,看看便裹入了垓心。
眾元兵見四面受敵,已自心怯,及至見主將落馬,霎時失了鬥志。晁景龍、盧起鳳兩路人馬殺入重圍,與垓心中的十一名好漢會合一起,立時如虎添翼,一陣風似地殺出了濟南城門。
誰知那「吳鐵口」兀自端坐在臥虎石上,凝然不動,臉上忽憂忽喜,神色變幻。少頃,他猛地站了起來,臉色變得陰沉,揚頷說道:「不!今日,俺還是敗了!」
宋碧雲亦被這女孩兒的天真模樣逗得笑了,她說道:「好侄女,想不到你如此認親!倘不嫌托大,就叫我一聲前輩吧!」
宋碧雲不覺舒了口長氣,指著身後的七條大漢說道:「時大哥,請來見過這幾位好漢。」
一邊說,一邊掣著明晃晃的鋼刀,長裙「簌簌」曳地,一步步走將過來!
他恰才摸到箱子右下角,手指驀地觸著一塊冰涼的物事,定睛一看,原來是釘在箱角上的一塊鐵皮。
時不濟上前一步,一一打量眼前的七個漢子,不覺「嘖嘖」連聲地叫道:「怪,怪!這幾位怎麼與盧大哥救出的七位梁山後代如此廝像?」
說話聲中,不聞衣衫掠風,不見兵刃閃動,只覺得眼前星芒點點,立時響起兩聲痛叫,兩個女人「匡噹、匡噹」棄了長刀,摔倒在地。
他心下發急,不停地朝林中鶯使眼色。可那女孩子只是「哧哧」笑著,兀自踢著木箱。
宋碧雲笑道:「潘總管,若照這兩個寡廉鮮恥的賤婦的行止,殺一千刀也不枉!不過,此時此刻,留下活口卻是大有用處。」
兩人走到施耐庵、林中鶯面前唱了個大喏,踅過一旁。
施耐庵見她得意忘形,高聲笑鬧,唯恐驚動外面的守敵,正要出言制止。
想到此,他暗暗叫聲「不好!」心中忖道:倘若此人是被囚的梁山後代,其餘的幾位亦一定從東城大獄轉移到了這衙署院內。「吳鐵口」聲東擊西的計劃豈不成了泡影!好一個老奸巨滑的擴廓帖木兒,竟然使了這掉包之計!虧他挖空心思,竟將囚犯藏在這演戲的行頭箱子裡,要不是自己也關在此處,險險乎被他瞞過。
施耐庵歎口氣道:「唉,倘若有一宗利器,輕輕一撬,這機關便破了。」
那七少奶奶道:「這是俺家平章老爺——不不,是那擴廓帖木兒用的計謀,他擔心好漢爺爺、好漢奶奶們前來劫獄,故爾將你們藏在這行省衙署裡,好叫劫牢的好漢們撲空。」
施耐庵聽畢「撲」地一笑,嗔道:「卻又來了!人家孤單一人,如何便亂叫嬸嬸?!」
林中鶯連忙為她取出,宋碧雲舒口長氣,對二人感激地點點頭,說道:「原來和圖書是施相公和大姐,虎穴相救,小女子感激不盡!」
施耐庵正自歎息,林中鶯卻急急問道:「好姐姐,你也是當年梁山英雄的後代?」
就在此時,場上形勢頓生奇變,只見那兩道綠光忽地由上下騰挪變為疾迅轉動。
那女人嚇得連聲說道:「俺講,俺講,只因日內擴廓忽得密札,發覺了一樁極大的秘密。」
「吳鐵口」俯身對施耐庵問道:「施年兄,你們在那囚室之中呆了許久,可曾見過那擴廓帖木兒的身影,聽見過他的聲音?」
兩人點點頭站過一邊。宋碧雲又指著兩個虎墩墩的黑矮漢子說道:「這兩位乃是隨州紅巾軍大營明玉珍大頭領麾下的戰將,大名鼎鼎的『虎眼金剛』鄧龍、『鐵頭太歲』馬威,他二人祖上,乃是梁山英雄鄧飛、馬麟。」
林中鶯又是抿嘴一笑,說道:「容易,容易!這件功勞交給俺了。」
箱子裡沒有回答,只是「忽忽」響了一陣,那伸著的銀簪又往上指了兩指。
「吳鐵口」搖搖頭道:「軍機之事,須臾間可決大局!」說著,他揮臂大呼:「眾位兄弟,與俺一起殺回濟南城,一定要找到擴廓的去向!」
宋碧雲點點頭,指著兩個白臉漢子說道:「這兩位是白蓮教河南總壇趙大龍頭帳下的好漢,『小呂蒙』孔文、『賽甘寧』孔武,乃是當年梁山偏將『毛頭星』孔明、『獨火星』孔亮的後人。」
宋碧雲正欲再與時不濟引見潘一雄,時不濟唧唧一笑,說道:「這位俊俏漢子俺見過,他那祖上可不是一句話說得清楚,宋旗首就免了罷!」
眾好漢一聽,不覺怒氣填胸,虎吼一聲,刀槍凜凜,猶如虎入羊群,立時殺進元兵叢中。
宋碧雲笑道:「施相公到底是讀書人,哪裡曉得這其中奧妙,倘若輕易便被人搜尋出來,還叫什麼『暗器』?不信,你便瞧瞧!」說著,伸出空空如也的雙手,抖抖身上衣裙,卻哪裡有一支流螢箭的影兒?
施耐庵尚未回過神來,只見那林中鶯早已輕輕關上屋門,緩緩地將一段白綾纏到手腕之上,悄步走了過來,手中早已執了一柄蒙古長刀,對施耐庵輕聲說道:「施相公,兵刃到手,你快些撬那箱子上的機關吧!」
接著,只聽得「哎喲,哎喲」、「噗通通」一串聲響,兩個元兵彷彿醉漢一般,歪歪扭扭地癱倒在地上。
宋碧雲手中刀鬆一鬆,只聽那女人吶吶說道:「俺那平章老爺——不不,那擴廓帖木兒奉了皇上敕命,要他將一眾梁山泊好漢的後代押到京都,祭獻太廟。擴廓心知一路上好漢如雲,不敢輕易發解,便著人放出風聲,道是朝廷改了旨意,要將一眾好漢在濟南就地正法。然後又故設疑兵,捉了幾個面貌相似的良民關進東城大牢!」
一眾好漢聞言,自是歡喜雀躍,七嘴八舌地附和起來。
施耐庵又瞪目疾視那女人一眼,看出這婦人沒有說謊,心中暗暗舒了口氣,轉身對宋碧雲投過長長的一瞥,跨上一步,對滿場壯士深深環揖一圈,然後對「吳鐵口」說道:「眾位壯士、吳仁兄,晚生受人重託,願以血肉踐諾,這樁絕世大秘既深藏於胸,決不會輕易失之!今日既有三十六位梁山好漢後代在場,晚生以天地為誓,倘不能覓得那樁大秘,決不再立身人世!」
施耐庵一聽,點了點頭,讓林中鶯到屋門口望著風,自己便圍著大木箱轉了一圈,打算找到箱口,砸鎖開箱。
聽了林中鶯這一聲驚呼,施耐庵再望了望那從箱孔中伸出的銀簪,心下恍然:這箱子裡裝的果然是個大活人!那根簪子又在箱洞中擺了幾擺,彷彿在與施耐庵打著招呼。
施耐庵聽到此處,方知盧起鳳的消息不假,不過沒料到擴廓竟使出這李代桃僵的詭計,把那幾個良民當成了梁山後代。
晁景龍見這一番群虎闖濟南,已然救出八位被囚的梁山後代,不覺喜孜孜地上前說道:「大哥,這一回儘管曲曲折折,倒也大獲全勝,還是早早返回飲馬川大寨,俺殺豬宰羊,與眾位兄弟慶功,與這八名梁山後代洗塵!」
林中鶯「噗哧」一笑,上前說道:「盧大叔中了狗官偷梁換柱的詭計。他救的那幾位梁山好漢是假,這幾位大叔才是真的!」
激鬥之中,忽聽得「嗤喇喇」兩聲裂帛巨響,兩根綠色帶子倏地勁力大減,顯見是林中鶯那根鮫綃白綾中的烏金棋子在激鬥中飛出,切破了兩個敵手的綠色匹練。
宋碧雲尚未答言,施耐庵插口道:「這便是當年梁山大寨寨主『及時雨』宋江的七世裔孫宋碧雲宋旗首,當今白蓮教紅巾軍女營頭領。」
施耐庵正自驚詫,只見宋碧雲雙手晃得一晃,眼錯不見,四五支流螢箭倏忽間早又捻在纖纖手指之上,她對施耐庵覆道:「這小小幾支箭兒,長不及二寸,重不過八分,裙邊、袖口、褲腳、鬢角,哪裡藏它不得,祖https://www•hetubook.com.com輩傳下的奇技,當世之中,除了那董大鵬之外,又有何人識得?」一席話說得施耐庵乍舌不已。
七少奶奶早嚇得冷汗津津,忙道:「好漢奶奶休要動刀,俺講,俺講!」
說著,她俯身從兩個女人身上拔下六根「流螢短箭」,對林中鶯吩咐道:「好侄女,這兩個賤人,交給你了!」
兩個女人身上釘著「流螢短箭」,早痛得鑽心,眼前又見鋼刀抵著咽喉,哪裡還敢欺瞞,不覺戰戰兢兢地說道:「是的,是的,八位好漢都囚在這屋子裡,好姐姐饒命!」
面前的這個囚犯,不是別人,正是紅巾軍總壇「飛鳳旗」旗首宋碧雲!
眾人聞言默然,一時,黑松林裡靜得彷彿凝住,只有遠處隱隱傳來千佛寺的「噹噹」晨鐘。
此時,施耐庵方才明白,林中鶯乃是將守門的元兵誘入,以極迅捷的手法擊倒了對手,奪了兵刃。儘管在飲馬川荒崗上曾見過這女孩子的奇異武功,此時見她於電光石火之際,倏忽間擊倒了兩個彪形大漢,心下亦自驚歎。
霎時,一道白光飛起,夭矯靈動,直插|進那兩道綠光之中。施耐庵抬眼一看,只見這小小屋子裡,兩綠一白,三道入雲蛟龍般的白影,上下翻飛,疾如飆風,「呼呼」之聲立時大起。
正在此時,猛聽得一個女子叫道:「眾位大哥且慢!」話音未落,只見紅裙飄飄,宋碧雲踴身躍到「吳鐵口」身邊,說道:「吳大哥,濟南城不必回了,那擴廓帖木兒的去向,已然有了著落!」
宋碧雲略鬆一鬆手,那女人喘了口長氣,吶吶地說道:「好、好漢爺爺聽稟,就在你們攻進平章衙署之時,擴、擴廓帖木兒那廝便率著從南邊來的一個叫鐵爾帖木兒、一個叫董大鵬的將軍,帶領五千精銳鐵騎直奔西南鄆城、東平府方向去了!」
宋碧雲又指著兩個黃臉大漢說道:「這兩位,乃是韓林兒韓總舵主壇下的大將,一位叫『摸天手』杜山,一位名喚『徹地手』宋海,乃是當年梁山泊頭領杜遷、宋萬的後人。」
施耐庵不覺大喜,連忙騰出手來,解開綁在腳上的繩子,活動了一下被綁得酸麻的手足,一踴身站了起來。
眾人按著時不濟的指引,迅即來到事先約定的聚集地點——城南千佛山山麓的一派黑松林中,只見「吳鐵口」已自端坐在一尊臥虎石上,身後侍立一位紅衣女子,便是「一點霞」燕銜梅。
隨著話音,一陣「登登」腳步響,立時有兩個持刀的元兵走了進來。
石驚天、雷震塘、呂俊等幾位急性漢子一齊對「吳鐵口」嚷道:「大哥,既然那梁山故壘藏著絕世大秘,怎能叫一個文弱書生孤身一人去與擴廓帖木兒的五千鐵騎爭鬥,這豈不是將那些梁山後代的性命拱手交與朝廷去屠戮麼?」
林中鶯手執長刀,押著兩個女人,疾步插|進這一隊壯漢之中,不住地用刀背敲著兩人的脊背,一陣叱吒,把兩個女人直累得氣喘吁吁。
他想到此處,對「吳鐵口」道:「晚生有幾個時辰未見擴廓露面了。」
只聽得那兩個女人一聲低呼:「撒手!」只見林中鶯手中的那根白綾勁力消減,她叫得一聲「不好」,白綾帶竟然軟綿綿地飄飄落下塵埃。
這一番話入情入理,在場眾人不禁齊齊一凜,這擴廓的失蹤竟還有如此難測的深意,實非始料所及!
施耐庵驚喜交進,急忙喚了聲:「啊,原來是宋旗首!」
「吳鐵口」仰頭望著在大道上疾走的施耐庵,決絕的說道:「施年兄既以性命相許,他決不會有負綠林義士重託!你們想得到的,他一定早已想過了!」
宋碧雲一見來人是「灶上虱」時不濟,連忙上前喚道:
接著,時不濟便將八人來歷一一相告,「吳鐵口」自是慰勉有加。
眾好漢聞言,立時整肅戎裝,掣出兵刃,便要返身殺回城內。
施耐庵道:「不成不成,這銀簪又細又脆,用於挑刺軟物尚可,這偌大塊厚鐵皮,豈不一撬便斷?」
盧起鳳見狀,連忙問道:「吳大哥,有什麼心思,便與眾家兄弟明言,何必自苦如此?」
施耐庵心中一驚:這女孩子不知厲害,竟在這虎狼窩裡耍鬧起來,倘若驚動守在門外的元兵,那將如何收拾?
兩個女人戰戰兢兢,朝眾好漢叩了一圈響頭,囁囁嚅嚅地說道:「大、大王,俺們只不過是平章府的下賤之人,實、實在不知道那擴、擴廓的去向!」
施耐庵心中猛地一動,瞧這人渾身鐐銬綁繩,必是身手極強的綠林好漢,難道他竟然就是在蕭縣一役中被俘的梁山後代?!
那女人在一眾好漢的怒目注視之下,哪裡敢說一句虛言,戰戰兢兢地說道:「沒、沒有,只聽他不停地念叨『梁山』、『梁山』!」
七少奶奶眼睛轉了兩轉,支支吾吾地答道:「這個、這個,俺就不曉得了!」
「吳鐵口」面色漸漸變得鐵青,又和*圖*書對晁景龍問道:「晁家兄弟呢?」
林中鶯頭頸一扭,不服氣地說道:「她長俺一輩,不叫嬸嬸,那未必叫姨姨?」
林中鶯手腕一抖,又要提那勒得緊緊的綁繩。
這一言說出,把滿場眾好漢一齊驚得「啊」地叫出了聲。
施耐庵倏地轉過身來,一把托起那七少奶奶的下頷,厲聲問道:「賤人,你身為擴廓貼身小妾,可曾聽他口中道過『白絹』二字?」
說著,鋼刀劈風,兜頭便要砍下。
一眾好漢不知底蘊,默默站著,眼睜睜看著這書生疾速奔上大道,半晌才回過神來。
宋碧雲亦自驚得半晌回不過神來。她想:這樁絕世大秘,在場眾人之中只有她與施耐庵知道,她自己不必說了,便是施相公也決不會輕易洩露,更不會向官府告密。那麼,這擴廓又何從得知那一百零八名梁山後代的下落藏在梁山故壘呢?
兩人正自納悶,只見「吳鐵口」緩緩走了過來,臉上顯出一種奇特的神色,一字一板對施耐庵問道:「施年兄,當世大秘,藏在你一人胸中。你說,這個婦人說的可是真話!」施耐庵喃喃說道:「是的,她講的是真話,那樁絕世大秘,的確是藏在梁山故壘。」
宋碧雲道:「他們都囚在這間屋裡!」
時不濟定睛一瞧,不覺唧唧笑道:「原來是宋旗首,你怎麼也來逛濟南城了!」
宋碧雲一聽,連忙對施、林二人使個眼色,讓兩人倒背雙手坐在地上,自己輕輕一躍,躲進了陰暗的牆角。
此刻,只有一個人還在喃喃自語:「是的,施相公千金一諾,他是不會辜負綠林義士重託的。」
說畢,率先執著長刀,奔出了小屋。眾人隨著宋碧雲一起殺出。
他一邊轉悠,一邊摸著。這箱子卻是做得古怪,四面嚴絲合縫,彷彿是一塊方方正正的大木頭從中掏空,既無箱蓋,又無鎖鑰扣搭,哪裡找得出開箱的去處?
施耐庵心下一動:這簪子又尖又銳,不是可以挑斷綁繩麼?難道這箱子裡的人是在招呼自己過去,要為自己脫縛助一臂之力?
林中鶯「噗哧」一笑,說道:「這般容易的事,瞧把你急的?適才那箱中人伸出的簪子既能挑斷縛繩,不也能撬開鐵皮?」
正在此時,猛聽得四面響起大叫:「時大哥休慌,俺盧起鳳來也!」
林中鶯道:「那麼,該用何物破這機關?」
林中鶯聞言茫然,不覺四面尋視,哪裡有一個人影!復又問道:「這屋裡除俺們三個,哪裡還有別人!」
倒是林中鶯精靈,她雙目一亮,對施耐庵附耳言道:「施相公,俺曉得,這簪子往上指了兩指,一定是要你打開這口箱子!」
舉刀欲劈的那人,正是白蓮教紅巾幫掌壇總管潘一雄。只見他悻悻收刀,說道:「宋旗首,俺知道你心腸軟,女子不忍心殺女子!」
那女人道:「密札中寫道:鄆城縣境的梁山泊義軍故壘,藏著一百零八名梁山後代的下落!」
宋碧雲點頭問道:「這行省衙署哪裡不好藏,卻為何將一眾好漢鎖在這演戲的行頭箱子裡?」
一路之上,只見偌大個行省衙署空空蕩蕩,除了滿地屍骸,竟不見一個兵將。
剛剛跨出大門,只聽得狂呼之聲大起,霎時從樹叢、牆根、照壁後面湧出黑壓壓的元兵!只見一個黑塔似的元將騎在一匹賜雪烏騅馬上,瞪目大叫:「一班蟊賊,俺察罕帖木兒在此等候多時,快快束手受縛,免得枉送了性命!」
林中鶯一聽,連忙問道:「前輩,你可知那被俘的梁山後代都囚在何處?」
「吳鐵口」聽畢,雙眉緊皺,鬚髮微微顫抖,顯見是心底強抑著極大的懼意和焦慮。他仰頭望著虛空,那隻捺著長髯的手又痙攣起來,吶吶地說道:「這個老奸巨猾的擴廓帖木兒,你如今在何處?你如今在何處呢?」
施耐庵問道:「宋旗首,你不在烏橋鎮大營,卻怎麼被囚到此處?」
林中鶯走上來,從地上拾起自己的白綾帶子,纏到手腕上,然後揀起一把長刀,罵一聲:「狗賤人!」揮刀便要斬下。
「時大哥,原來是你!」
此刻,屋外的喊殺之聲已然消歇,看來「吳鐵口」率領的佯攻人馬早已退出行省衙署。宋碧雲正欲招呼一眾好漢奔出黑屋,驀地,一個黑影迅如飛鳥掠進屋內,眾人尚未回過神來,只聽那人「唧唧」一笑,叫道:「哎呀,吳大哥、吳大哥他們早已在城南千佛寺會合,施相公、林家侄女,你們如何卻藏在這黑屋子裡,倒叫俺一頓好找!」
林中鶯應聲「好」,拾起兩個女人棄在地上的綠羅裙帶,將一腔怒氣都出在她們身上,扭轉二人胳臂,緊緊地縛了起來,兩根帶子直楔進肉裡,然後打了個死結,竟將兩個潑婦痛得殺豬般叫喚起來。林中鶯順手扯下兩人頭上的貂皮帽子,塞住了兩張嘴。
屋外話音剛落,一陣窸窸窣窣的衣衫響過,只見黑影一閃,倏地躍入兩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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