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彼此多麼相愛！」我叫了起來。
「不，納斯金卡，不，」我回答說，「這意味著您愛他勝過世界上任何一個，甚至大大超過您愛自己。」
「怎麼，出什麼事啦？快講給我聽！為什麼您直到現在還守口如瓶呢！」
我原以為她不會注意今天的雨，然而她卻沒有來。
「是的，」她快活起來，補充說道，「我自己現在也認為，他只會明天來。那好，我們再見吧！明天見！如果下雨，我可能不來。但是後天我會來，我一定會來，但願我什麼事也不出。您一定要來這裡，我希望見到您，我會把一切都講給您聽。」
「對，我們假定如此吧，」天真無邪的納斯金卡這麼回答。「但是，您知道我現在腦子裡出現了什麼想法嗎？不過，我現在不打算講他一個人，而是泛泛地談所有的人。請您聽著，為什麼我們都不像兄弟對兄弟那樣坦誠？為什麼一個最好的人總好像有什麼事要瞞著另一個人，對他緘口不言呢？既然你知道說話是要算數的，為什麼現在不把心裡話明說出來？要不然，任何人看起來似乎都比本人更嚴肅，似乎都害怕一旦和盤托出自己的感情，就會使自己的感情受到傷害……」
昨天是我們的第三次見面，是我們的第三個白夜……
後來我們分手告別時，她把手伸過來，望著我說道：「我們以後會永遠在一起，對嗎？」
忽然間，她好像變得異乎尋常地愛說話，特別快活、調皮。她笑著挽起我的手，想讓我也跟著她笑，於是我不好意思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得到她那麼響亮、那麼長時間的笑聲……我開始生氣，她卻突然向我賣弄起風情來了。
然而，今天還是沒有信。不過，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他們已經一起……
我什麼也沒有回答，她好像在等待，看我說出什麼話來。
「願上帝與您同在！」她回答說道，「如果我不幸福，您的不相信，您的責備就會使我大哭一場。不過，您使我產生了一個想法，給我提出了一個值得長久思考的問題。讓我以後去好好思考吧。不過我現在得向您承認：您說的是實話。是的！我不知怎的，心神不定，我好像全部身心都在期待，覺得這一切有點過於和-圖-書輕率。算了吧，關於感情問題，留待以後再說！……」
「您聽！好像，這是十一點吧？」當均勻的鐘聲從市內遙遠的鐘樓響起時，我這麼問她。她突然停下腳步，收斂笑容，開始數鐘聲。
「不，不！」她滿懷深情地回答，「比如您吧，就不像別人！真的，我不知道如何把我現在的感受給您講清楚，但是，我覺得比如您現在……就算是現在吧……我覺得您在為我作出某種犧牲，」她羞怯地補加了這麼一句，順便望了我一眼。
今天我們不會見面，昨天我們分手的時候，烏雲布滿了天空，還起了霧。我說過明天天氣會不好，她卻沒有作答，她不想說她不願意說的話。對於她來說，這一天是晴朗的，沒有一朵烏雲遮蓋她的幸福！
她試著想笑一下，安靜下來，但她的下巴頦還在抖動，胸脯還在起伏不平。
後來她突然對我那麼情意綿綿，那麼羞羞答答……她好像在注意聽我勸她說的話，但我向她提出一個什麼問題時，她卻一言不發，神情忐忑不安，把頭扭了過去。我朝她盯了一眼，原來她在哭泣！
「哎呀，我的天哪，我的上帝啊！」納斯金卡打斷我的話，「這一切到底為什麼這樣？我一句都聽不懂！」
她馬上握住我的一隻手，痛得我差得喊叫起來。她笑了。
「您知道我為什麼這麼高興嗎？」她說道，「為什麼望著您就這麼高興？為什麼我今天這麼愛您？」
這時傳來一陣腳步聲，黑暗中出現一個人影，正朝我們迎面走來。我們兩個都哆嗦了一下，她還差點驚叫起來。我鬆開她的手，做出一個似乎想走開的手勢。但是我們估計錯了，來的不是他！
「當然，或許我還不完全了解他，對他不夠理解。您知道，我似乎老是怕他，他總是那麼嚴肅，好像有點驕傲。當然，我知道，他只是看起來如此，其實他心裡的柔情比我心裡的多……我記得我提著包袱去找他時他看我的神情，您還記得吧！不過，我仍然對他有點過分尊敬，看起來我們似乎不是平等的一對。」
「您聽我說，納斯金卡！」我大聲叫了起來，「您知道我這一整天是怎麼過來的嗎？」
我的心終於再也忍m.ｈｅｔuｂook•coｍ•com耐不住了。
接著她又開始向我重說一遍她的地址。
「您怕什麼？您為什麼把我的手鬆開了，」她說完就又把手伸了過來。「喂，怎麼啦？我們將一起會見他。我希望他看到我們多麼相愛。」
「就是這些？」她笑著打斷了我的話。
我馬上感到後悔，不該嚇唬她，強迫她數鐘聲，並且責怪自己。我為她感到傷心，不知道怎樣贖還我犯下的罪過。我開始安慰她，尋找他不來的原因，陳述各種各樣的理由，提供各種證據。誰也不會像她那麼容易在此時此刻上當受騙，再說任何人在此種時刻似乎也高興聽到哪怕是任何一種不著邊際的安慰話，即便是只有一丁點辯解的理由，她也會聽著高興的。
「您在歇斯底里大發作，」我說，「您膽怯了……您以為他不會來。」
「既然會有雨，我們就不見面吧！」她說道，「我不會來的。」
啊，納斯金卡，納斯金卡！要是您知道我現在有多孤獨就好啦！
「對，是十一下，」她終於用羞怯的、不大果斷的聲音說道。
「如果我說得不恰當，請您原諒我，您知道，我是個普普通通的姑娘，我的閱歷很少，我真的不會說話。」她補充說道，那聲音卻因為隱藏著某種感情而不斷地顫抖，與此同時卻又竭力裝出微笑來。「不過，我只想對您說，我非常感激您，而且所有這一切我都感覺出來了……啊，願上帝給您幸福！至於您以前對我講的那麼多有關我們的幻想家的話，完全是不對的，也就是說我要說的是：那與您根本沒有關係。您是個健康的人，完全不是您所描寫的那樣的人。如果您曾經有過愛的話，但願上帝把幸福和愛人都給您！我對她沒有任何要求與希望，因為她和您在一起一定會非常幸福！我知道，我自己也是女人，所以如果我對您這麼說話，那就是認為您應該要相信我……」
我卻把這一切信以為真！我以為她……
然而，快樂和幸福可以使人變得多麼美好啊！使你心裡的愛情燃燒沸騰！好像你想把自己的心完全灌進另一顆心裡，你希望一切都使人愉快，一切都帶上笑意。這種歡樂具有多大的感染力啊！她昨天說過的和_圖_書
話裡包含著多少柔情、心裡對我充滿了善意……她對我是那麼殷勤，那麼親切，鼓勵和安慰著我的心！啊，幸福可以使人賣弄多少風情！可是我……
「唔，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呢？哎，你真是個孩子！多孩子氣啊！……算啦，別再哭啦！」
「您聽著，」她開始說道，「要知道，您沒有愛上我，我是有點惱火的。等這人走了以後您好好分析吧！但是，您，不屈不撓的先生，您還是不能不誇我是如此純樸。我什麼話都對您說，什麼都告訴您，不論我腦海裡閃過多麼愚蠢的念頭，我都不對您隱瞞。」
「夠啦，您別說了，夠啦！」她說完一眨眼功夫就全猜到了，這個機靈鬼！
但是還得明天見，明天見！明天她會把一切都講給我聽。
「哎呀，納斯金卡！您說的對。其所以發生這種現象，原因很多……」我打斷了她的話，其實我自己此時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克制自己的感情。
「哎呀，納斯金卡！我不過是想把這個奇怪的印象告訴您……」我開始用抱怨的口氣說話，這裡面還包含著希望，雖然它非常遙遠。
今天是個令人悲傷的日子，多雨，沒有陽光，很像我未來的老年。有這樣的奇怪思想、這麼陰暗的感覺在壓迫著我，我的腦海裡聚集著許多我還弄不清楚的問題，不知道為什麼，我既無力去解決這些問題，也沒有解決它們的願望。這一切不是我所能解決的！
「對，對！」納斯金卡作了回答，「我根本就沒有想到。當然，什麼事情都是可能發生的，」她繼續用十分豁達的口氣說話，不過語氣之中透露著惱火的意味，包含著某種遙遠的想法。「您幫我這麼辦吧，」她繼續說道，「您明天盡早去一趟，有什麼消息，馬上通知我。我住在什麼地方，您不是知道嗎？」
「唔？」我下意識地反問，我的心已經開始抖動。
「我在想您，」經過一會兒的沉默，她對我說道，「您真善良，如果連這一點我都感覺不出來，那我就真是鐵石心腸的木頭人了……您知道我現在腦子裡有個什麼想法嗎？我把你們兩個人作了比較。為什麼是他而不是您呢？為什麼他不像您這樣呢？他不如您，雖然我愛他超過愛您www.hetubook.com.com。」
「說起來真是可笑，」我開始說了起來，為自己論證的異常明確而感到洋洋得意，因此我越說越激動。「他確實也不能來呀，是我被您，納斯金卡，弄糊塗了，上了當，弄得我忘記了時間：您只要想一想就會明白，他只能剛剛收到信。如果我們假定他不能來，又假定他要寫回信，那麼在明天以前，信就到不了。明天天一亮我就去取回信，馬上給您弄清楚。最後，我們還可以假設出上千種可能性，比如信到的時候他不在家，也許他直到現在還沒看到信呢？要知道，什麼事都有發生的可能啊！」
不知道為什麼，我此時此刻，感到特別難過。但是某種類似於笑的東西，卻在我心中動了起來。
我的天哪，我怎麼可以這麼想呢？既然一切都已被別人拿走，一切都不屬於我，包括她的柔情密意、她的關心，她的愛……都不屬於我的時候，我怎麼能夠如此盲目，視而不見呢？至於對我的愛情，只不過是想到很快就要與另一個人會晤時的歡欣，希望將自己的幸福強加於我的一種願望而已……在他沒有到來而我在徒勞無功地等待的時候，她雙眉緊蹙，膽怯害怕。她的動作，她的言語都變得不那麼輕鬆、愉快、輕佻。奇怪的是她增大了對我的注意，似乎本能地把她自己所希望的、如果不實現她就感到害怕的東西傾注到我的心上。我的納斯金卡是那麼膽怯，那麼害怕，似乎已經明白最終我是愛她的，所以對我可憐的愛情感到惋惜。我們不幸的時候，對別人不幸的同情就會更加強烈。感情不會破裂，而是更加集中……
「第一，納斯金卡，我執行了您交給我的任務，交了信，到了您的好心朋友那裡，後來……後來我就回家睡覺……」
我是帶著滿腹心事去找她的，好不容易才見到她。我事先沒有預感到我現在的感覺，也沒有預料這一切會這麼結束。她高興得容光煥發，她在期待著回答。這回答就是她自己。他應該來，應該響應她的召喚，跑到這裡來。她來到這裡，比我整整早一個鐘頭。首先她對什麼都哈哈大笑，對我說的每一句話，她也發笑，我本想開口，卻又停了下來。
「對，幾乎就是這些。」我壓住心情www.hetubook.com.com的激動，作了回答，因為淚水已經湧上我的兩眼。「我直到我們見面前一小時才醒來，但好像我沒有睡覺。我不知道我出了什麼事。我來是為了把這一切告訴您，好像時間對我來說，已經停止不動，好像一個感覺、一種情感從此就應該永遠留在我的心裡，好像一分鐘應該像一世紀那麼長，好像整個生活對於我來說，已經停止前進……當我醒來的時候，我覺得，一個早就熟悉的、以前在哪兒聽過、雖已忘卻卻仍然感到甜蜜的音樂旋律，現在想起來了。我覺得這個曲子一輩子都想從我的心靈中出來，不過直到現在它才……」
她沒說完就中止了，接著就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我也激動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這樣過了好幾分鐘。
「啊，納斯金卡，納斯金卡！」我心裡想道，「您這一句話說出了許多意思啊！這樣的愛情，納斯金卡，有時使您的心冷若冰霜，使您心情沉重。您的手是冰冷的，我的手卻熱得像一團火。您有多盲目啊，納斯金卡！……啊！有時候，一個幸福的人簡直叫人難以忍受！不過，我不能對您生氣！……」
「天哪！您是一位多好的朋友！」過了約莫一分鐘，她很認真地開始說話。「您確實是上帝給我送來的！假如您現在不同我在一起，我肯定會出什麼事的。您是一位多麼無私的人啊！您對我多好！我結婚以後，我們會更加親密，比親兄弟還要親。我幾乎會像愛他一樣愛您……」
時鐘已經響過十點，我不能再坐在房間裡不動了。雖是陰雨天，我還是穿好衣服，走了出去。我到了那裡，坐在我們坐過的長凳上。我本想到她的胡同裡去，但我感到害臊，於是折返回來，沒望她們家的窗戶，其實離她們家只差一兩步遠了。我走回家來，那種愁苦的樣子，是從來沒有過的。多麼潮濕、陰暗的天氣啊！如果是晴天，我肯定會在那裡閒逛一整夜……
「是的，看來他今天是不會來了！」她終於抬起頭來說道。
「我之所以愛您，是因為您沒有與我戀愛。要是換上另一個人，讓他處在您的位置上，他肯定會心慌意亂，就會纏著我不放，就要唉聲嘆氣，您卻是這麼可愛！」
「他明天肯定會來，」我用最肯定的堅定聲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