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有工作吧?」又是盤問的口氣。
「沿路站頭上你不妨把這事兒告訴人家,」約德笑眯眯地說,「再會,朋友。謝謝你讓我搭了一段車。」他轉身走上那條黃土路。
司機找話說:「開車這事看來容易,無非坐定在這兒,坐那麼八個、十個或者十四個鐘頭。可是路上實在悶人。總得幹點什麼玩意兒。有的唱唱歌,有的吹口哨。少數幾個帶瓶酒,可是這種人幹不長。」他得意地說:「我非等路程完了絕不喝酒。」
「別發火。我是無意的。」「我也是無意的,」約德說,「我只求人家不起疑心就行了。」他就此打住。
「不瞞你說,我在麥卡勒斯特坐過四年牢。這些衣裳是出來的時候發的。讓人知道我也不在乎。我到我老爹那兒去,省得為了找活幹,還要跟人家撒謊。」
「就算是。可與我無和_圖_書關,我只管我自己。」
「不,我老爹有不大的一塊地,是個佃農。我們在那裡耽了很久了。」
「看見了。」
約德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瓶威士忌來,帶點嘲弄地說:「你當然是一滴不肯喝的囉?」
約德就著酒瓶喝了幾口。威士忌似乎提起了他的興致,他捲了支菸點上,望著窗外暗自發笑,「費老大勁兒才打定主意呢,朋友。」
一輛卡車停在一家飲食店門前。一個人橫穿公路,走到卡車眼前,朝擋風玻璃上「不載客」的字條看了一眼。他打算繼續往前走,可是終於在靠飲食店一邊的踏板上坐下來。他是個高個兒,年紀不滿三十;深褐色的眼睛,顴骨又高又寬,兩道深深的面紋在嘴邊彎成弧形,長一副暴牙,又閉著嘴,上嘴唇伸得老長;一雙手十分結實,手指粗大,指甲hetubook.com•com像蛤蜊殼,虎口和掌心長滿了老繭;穿一身廉價的新衣,灰粗布衣褲,藍條紋布襯衫。灰色的鴨舌帽的帽舌還是挺挺的,腳上穿一雙軍用式新皮鞋、他坐在踏板上,脫下帽子抹了抹臉又重新戴上,這麼一折騰,帽舌就走樣了。他俯身解開鞋帶,然後掏出一袋菸草、一疊捲菸紙,搓好菸卷,把菸點上。
「看見了。儘管雜種闊佬叫貼上了條子,有時候碰上好心人,還是肯幫忙的。」司機很想做個好心人。他又往飲食店那邊瞟了一眼,說:「蹲在踏板上,到前面拐了彎再說。」
「別發火。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全都能告訴你。我沒有要隱瞞的事。我叫約德,湯姆.約德。父親是老湯姆.約德。」
「我沒跟你打聽這事兒。我只管我自己。」
「當真?」約德問。
「我就在那和圖書兒下車。你準想知道我為什麼坐牢,不會叫你失望的。」
司機看著他的背影喊:「祝你走運!」約德揮揮手,沒有回頭。
卡車在公路跟一條黃土路相交的地方停下。約德下了車;走到司機旁的窗口,說:「殺人犯,我殺了個人,判了七年。因為守規矩,坐了四年就釋放了。」
「你是個好人。瞧,看見前面那條路了嗎?」
「你心裡有數。剛上車你就把我打量了一番。你知道我是從哪兒來的,對不對?」
「這是什麼意思?」司機沒轉過頭來。
約德說:「我明白。」又沉默了。
「發誓不喝。誰想上進,就不能老喝酒。」
白搭車的抓住車門把往下一蹲,藏起身子。卡車開動了,公路在他腳下飛快地往後退去。拐了彎又開過一段路,卡車慢下來。他站直了,扭開車門,溜到座位上。司機轉過頭,從www•hetubook.com•com他那頂新帽子起,直打量到他那雙新鞋上。那人舒適地靠在座位上,拿帽子揩著臉上的汗水。「謝謝你,夥計,我跑累了。」他說。
司機向公路兩旁的田野望望,地裡的玉米全橫倒在地上,上面堆積著塵土。他仿佛自言自語地說:「是個佃農,沒給風沙趕跑,也沒給拖拉機攆走嗎?」
司機嚼著口香糖,等到氣氛緩和了才說:「沒當過司機的不知道開車的苦。老板不讓我們給人搭車。我們只好顧自開了車走,除非像我對你這樣,冒著丟掉飯碗的危險。」
「有是有的。」「我也這麼想。我注意你的手了,準拿過尖鋤、斧子……什麼的,你手上寫得明明白白,我愛留神這些小事,自得其樂。」「可要了解些別的事兒?我告訴你就是了,你不用猜。」
卡車司機嚼著口香糖從飲食店出來。這人隔著車窗問:「https://m.hetubook.com.com能帶我一段嗎,師傅?」司機回頭往飲食店那邊瞟了一眼,說:「你沒看見擋風玻璃上貼著的條子嗎?」
「近來我沒得到音信。」
「嗯,我近來沒得到音信。我從不寫信,我老爹也從不寫信。」他趕緊補一句:「不過只要肯寫,我們倆都能寫。」
「這不關我的事。我不是愛管閒事的人。」
「很久了吧?」司機說,「佃農越來越混不下去了,一臺拖拉機就能攆走十家。如今到處是拖拉機。你家老大爺是怎麼對付的呢?」
「新鞋呀,」司機帶點兒嘲諷的口氣,「大熱天,你不該穿新皮鞋走路。」「沒有別的鞋,只好穿這雙。」「出遠門嗎?」「嗯!要不是兩隻腳累了,我原想走的。」「去找活兒?」司機好像在盤問。
「真的。人總得求上進。我打算上函授學校。等學好了,就不用開汽車,那時候,我要叫別人給我開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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