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我只怕你越過州界就算犯罪。」
「你看爺爺不要緊吧?」
威爾遜夫婦高興極了,卻又擔心自己只剩三十塊錢,會不會拖累了約德一家。媽說:「不會拖累我們的。咱們互相幫忙,就都能到達加利福尼亞。」綏莉說:「要是半路上我又病倒了,你們就趕你們的路,我們可不能拖累你們。」媽說:「我們會照顧你的。你不是說過,不能眼看著別人有困難不幫忙嗎?」
媽撩開帳門向裡張望:「奶奶要進來,行嗎?」
湯姆把車子開進田野,和那輛旅行車並排停下。車上的人立刻下來。媽解下水桶,讓露西和溫菲爾德去服務站抬水。
公路旁有一所小屋,屋前有兩個汽油泵,籬笆邊上還有個裝著皮管的水龍頭。奧爾把車開過去。一個胖子從汽油泵後面的椅子上站起身,向他們走來,露出一副凶相。「你們打算買東西嗎?買汽油還是什麼?」
「不,我不走,」那雙老眼裡又露出了凶相,「我要像慕萊那樣耽在這兒!」然後又心灰意懶,不說話了。
媽問爸要了兩枚半元的銀幣,端了盆水進帳篷去給爺爺裝殮。帳篷裡幾乎全黑了,綏莉進來點上支蠟燭,又出去跟羅撒香一起做晚飯。媽低頭看了一會死去的老人,滿懷憐恤地從自己的圍裙上撕下一條布,把爺爺的下巴捆起來,把他的兩隻手交叉放在胸前,又給他摸平眼皮,每隻眼睛放上一枚銀幣。
「法律如今不同了。」約翰叔叔說。
一輛舊旅行車停在田野上,車旁支著個帳篷,帳篷頂上的煙筒裡冒著煙。一個中年男人揭開了旅行車的車蓋,在那裡檢查引擎。湯姆把卡車開過去,從車窗裡探身出去問:「有沒有禁止在這兒停車過夜的規定?」
諾亞、約翰叔叔和牧師扶爺爺下車,讓他坐在地上。爺爺有氣無力地坐下,直愣愣地瞪著眼睛。
那中年男人回答說:「不知道。車子開不動了,我們只好停在這兒的。」
「那總比留在鄉下餓死的好。咱們還是找個地方停車吧。」
「不,」她很快回答,「頭緒太多,沒法想。往後有種種可能,不過最後無非是那麼回事,要是事先都想過來,實在太多了。你年輕,有勁頭,我呢,只有在一旁看著,只能顧到什麼時候該讓大家再吃點肉骨頭。我只能想這些,不能想別的了。要是我想得太多,大夥兒就得著急了,他們就指望我只顧到這一點兒。」
「就算我不是具結釋放的,事情不也是一樣。無非我要是給抓起來,罪名比別人重一些罷了。你先別愁,要愁的事已經夠多了。」
凱綏抬頭朝她望了一會兒,「我們在天上的父,你的聖名……」
胖子臉上那副凶狠的神氣消失了,「那就好,老鄉。你們儘管用水。」他解釋說,過路的人多極了。他們啥也不買。來這兒用了水,把茅房弄得髒兮兮,臨了討一加侖汽油就趕路。
後來這段路,奧爾上了車頂,由湯姆開車。車子穿過奧克拉荷馬市區,不多一會就上了六www.hetubook•com.com六公路。湯姆對媽說:「往前去咱們就一直在這條公路上走了。」媽說:「最好在天黑以前找個地方停車。我得把豬肉煮一煮,再做點麵包。」湯姆同意說:「行。反正不是一下子就到得了的,不妨早點兒休息。」
「這不是我們的地方。」
商量定當,兩家人各自去睡覺。媽說:「爺爺——他好像死了有一年了。」
凱綏說:「不得不做的事,你有權去做。」
奶奶好像睡著了,其餘的人都站在墓穴邊。爸對凱綏說:「你肯不肯講幾句?我們鄉裡安葬死人,從來不興不做禱告。」凱綏不願意冒充牧師騙人,可是很想給這一家子幫個忙,答應說:「我來說幾句吧。」他低下頭,大夥兒跟著都低下頭來。凱綏莊嚴地說:「這位老人度過一生,死了。如今,他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只有這一條路可走。我們卻有上千條路,還不知道該走哪條。做禱告的話,我應當給那些不知道該走哪條路的人做禱告。爺爺走上了平坦的大道。給他蓋上土,讓他去幹他的事吧。」凱綏抬起頭來。爸說了聲:「阿門。」其餘的人都輕輕說了聲:「阿門。」於是一個接一個在墓穴裡撒土。露西和溫菲爾德在一旁聚精會神地看著。露西嚴肅地說:「爺爺躺在那下面了。」溫菲爾德驚恐地看看露西,然後到篝火邊,坐在地上,暗自哭起來。
媽用別針把被子別牢,說:「她年紀太大了,只怕還不太清楚出了什麼事。再說,我們這些人忍耐慣了。爺爺這樣落葬也不壞了,有牧師看著他進墳墓,親人也都在身邊。」她站起來,忽然身子一晃,綏莉連忙把她扶住。媽不好意思地說:「沒啥,睏了,你知道,前一陣收拾動身就忙得夠受的。」
奶奶沉著臉說:「我要看看他。他是個老滑頭,從不說真話。」
湯姆和約翰叔叔走到血肉模糊的死狗身旁,湯姆拉著一條狗腿,把它拖到路邊。約翰叔叔內疚地說:「我該把它拴起來的。」爸低下頭朝死狗望了一會,就轉過臉說:「咱們離開這兒吧。反正不知道怎麼養活它,壓死了也好。」胖子說:「你們別為這事難過。我來照料這條死狗,把它埋在玉米地裡。」
爺爺手腳亂動,仿佛在掙扎。忽然,他像受到了沉重的打擊,刺耳地一聲叫,就安靜地躺在那裡,停止了呼吸。他的臉漸漸變成紫黑色。綏莉推推凱綏的肩膀,悄悄說:「舌頭,他的舌頭。」
「當然有。你當我們是來向你討嗎?」
「別擔心。我想過了。要是我在西部出了什麼事給抓起來,那麼他們就會把我的照片和手印調來,把我押解回去。要是我不犯法,他們也就不會管我了。」
「不錯,病了。都快死了。」
奧爾旋開卡車的水箱蓋,一股蒸汽直住上衝。車頂上那條受罪的獵狗怯生生地爬到行李邊上,望著水汪汪地叫。約翰叔叔爬上去,揪住頸毛把它提下車子。那條狗腿都僵了,https://m.hetubook.com.com搖搖晃晃地走到水龍頭底下,去喝那泥漿水。公路上,一輛輛汽車颼颼地飛馳而過。
溫菲爾德銜住皮管喝了水,接著又沖頭沖臉。湯姆和凱綏也先後沖洗了一會兒。媽從車欄的橫擋中間伸出手來,用洋鐵杯接了水給奶奶喝,然後把杯子遞給爺爺。爺爺只潤了潤嘴唇,搖搖頭,不想喝了。
那條狗喝夠水,垂著耳朵低頭走開。它一路嗅著走到公路邊,抬頭往對面看了一眼,朝對面竄去。羅撒香驚叫一聲,一輛大汽車飛快開來,輪胎刷地一響,那條狗躲也來不及了,一聲尖叫,車輪攔腰輾了過去。
爺爺的眼睛又朝她的聲音轉過來,嘴唇抽動著。
她鑽進帳篷,站在床墊邊上彎腰問:「你怎麼啦?」
「有時候只好不管法律,」爸說,「我是說,我有權埋葬我的父親。誰有話說嗎?」
「不,不反對。只是這好像把他偷偷藏了起來。爺爺做事向來是光明正大的。」
「加點汽油,老板,」奧爾下車說。
「爬山的話,這輛車馬上會起火。咱們只好扔掉幾件東西了,」奧爾說。接著又問:「媽,你擔心嗎?去那個新地方,你擔心嗎?」
媽從帳篷裡出來,走到凱綏跟前,說:「你過去常接近病人。爺爺病了,你去看看好嗎?」凱綏急忙走進帳篷。爺爺仰面躺在一條雙人床墊上,兩頰通紅,喘著氣。綏莉.威爾遜跪在一旁。帳篷裡還有隻鐵皮爐,一桶水,一箱糧食和一個當桌子用的木箱,此外啥也沒有了。凱綏捏住老人皮包骨頭的手腕,問:「覺得累嗎,爺爺?」老人的那雙通紅的眼睛尋著聲音轉過來,並沒看見他,顫抖的嘴唇仿佛要說話,可是沒說出聲來。
「這兒有水嗎?」那人指著前面不遠一個服務站的小屋。「那兒有水,肯給你用一桶。」
爸認為湯姆的辦法很好,爺爺知道跟自己的名字埋在一起,也不會過於覺得淒涼。
綏莉探進頭來問:「要我幫忙嗎?」
凱綏說:「我跟你說過,我已經不是牧師了。」
現在爸是一家之長了。他向威爾遜夫婦表示了謝意。然後說:「咱們想想該怎麼辦,按法律得去報喪,他們要收四十元,安葬費,不然就把他當叫花子處理。咱們只有一百五十塊錢,給他們拿走四十塊去葬爺爺,咱們就到不了加利福尼亞了……」
「我吃了一驚,你看會不會出毛病?」
「你有沒有想咱們到了那兒會怎麼樣?擔不擔心事情不像咱們料想的那樣順利?」
爸低聲問:「什麼病?」
綏莉輕輕對凱綏說:「你知道這是什麼病?」
羅撒香睜大雙眼,哀求地問:「你看會不會嚇出毛病來?會不會嚇出毛病來?」康尼用一條胳膊摟住她,說:「快坐下,不要緊。」
她們倆走出帳篷。羅撒香在篝火旁燒開水,見媽出來,上前問道:「媽,我問你……」
爸問約翰叔叔:「你也有權呀。你反對嗎?」
「好,好!」奶奶喊。
奶奶遲疑了一會,忙https://www.hetubook.com.com說:「那你幹嘛不做禱告?你不是牧師嗎?」
爺爺被那溫和的聲音吸引了,抬起頭來看看;忽然下巴顫抖,癟嘴閉得緊緊的,嗚嗚地哭起來了。媽連忙過去,用寬闊的背背起爺爺送進帳篷。約翰叔叔說:「這病不輕,我一輩子沒見他哭過。」他跳上卡車,搬下一條床墊來。
奧爾問了問車子的情形,自告奮勇,願意幫威爾遜修車。威爾遜感激不盡,說:「不會修車,真覺得自己就像小孩那樣不中用。等到了加利福尼亞,我一定要買輛好車,也許就不會拋錨了。」爸說:「難就難在怎麼到得了那裡。」
兩家人圍著篝火一起坐下來吃晚飯。奶奶躺在離火遠一點的床墊上哇哇地哭了。媽說:「這會兒她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羅撒香,乖,躺在奶奶身邊去陪陪她吧。」羅撒香去了。諾亞說:「真怪。爺爺死了,我並不比先前更難受。」凱綏說:「爺爺和老家是一回事。他不是剛才死的。你們帶他離開老家那時候,他就死了。他想著家鄉的土地;離不開那兒。」
「我還聽說過另一句話:『生出的時候太快活,長大了愛發愁』。」綏莉說。
「別讓她進來,她會著急的。」凱綏說。
爺爺張開的嘴裡發出一聲長長的喘息,然後又叫了一聲,就斷氣了。
媽說:「又受驚了?唉,你想一點不愁,太太平平渡過九個月,那是辦不到的。」
媽扶著奶奶回來了。她讓湯姆分些肉骨頭給大家吃,爸想喝水,可是找來找去沒找著那隻盛水的瓶子。溫菲爾德也嚷起渴來,引起大家一陣小小的恐慌。奧爾說:「到站頭就能弄到水。咱們還得買點汽油。」一家子重新上車,奧爾開動了引擎。
媽說:「請進來,我正想問你。我想給爺爺全身抹一抹,可是沒有衣裳好換了。再說,你的被子也弄髒了。就用你的被子把爺爺裹起來吧。我們另賠給你一條。」
綏莉.威爾遜走到爺爺身邊。「上帳篷裡去吧,你可以躺在我們床墊上歇歇。」
爸不好意思地說:「我們沒法照爺爺那麼做了。我們得趁錢沒花光前趕到加利福尼亞。」
凱綏輕聲對奶奶說:「不是發脾氣,他病了,病得很重。」
綏莉說:「哪兒的話,我們很樂意幫忙。我心裡好久沒有覺得這樣踏實了。誰都該幫助別人。」
「咱們能把車子停在土塊兒嗎?」
湯姆說:「咱們走吧,還得趕許多路呢。」
「聽說要過幾座山,」媽說,「甚至有大山,很大的山。」
湯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答話:「有啥問題呢,媽?」
「有句老話,『愁裡生下來的孩子日後有福氣』。是嗎,威爾遜太太?」
「有點兒,」媽沉思地說,「不過也不怎麼擔心。我在這兒等著,萬一出了什麼事,要我做點兒什麼,我就盡力去做。」
「這會不會影響孩子?」
裝載過重的舊哈德遜車吱咯吱咯上了公路,向西開去。奧爾專心致志地把握著方向盤。奶奶在他旁邊的座位上迷迷糊糊打瞌和_圖_書睡。媽坐在奶奶身邊,望著前方。奧爾嘆氣說:「載這麼重,天曉得怎麼開上山去。媽,這兒去加利福尼亞,路上有山嗎?」
「阿門。」凱綏說。奶奶不做聲了。帳篷外所有嘈雜的聲音也都停了下來。綏莉扶著奶奶的臂膀,把她牽到外面。奶奶莊嚴地移動腳步,把頭抬得高高的。她代表全家這麼走,代表全家這麼昂著頭。帳篷裡寂靜無聲,凱綏終於撩開帳門,踱了出來。
爸和那瘦子攀談說:「你們不是奧克拉荷馬人吧?」
「你是說……他可能是中風?」凱綏問。
「你病了嗎,爺爺?」諾亞問。
其餘的人都下車活動活動。爺爺醒來。湯姆問:「你想下來嗎,爺爺?」
太陽漸漸沉落。媽猛地抬頭說:「湯姆,你爸跟我說起過你越過州界的問題……」
「我們是迦侖那人。我叫威爾遜,艾威.威爾遜。」
「中風,」凱綏說,「急性中風。」
「不會。要是你老難受,拼命往壞處想,那也許會出毛病,把肚子裡的寶貝暫且忘掉一會兒,它會照顧自己的。」
「我們姓約德。從薩利凜附近來的。」
那張顯得有些為難的瘦臉露出了笑容:「當然願意。下公路來吧。綏莉,有幾個人要來跟咱們搭伴。你出來打個招呼吧。」他向帳篷裡喊道,又補了句:「綏莉不大舒服。」帳篷的門簾撩開,走出一個瘦弱的婦人來,輕柔地說:「歡迎他們來吧。非常歡迎。」
奶奶像小雞似的跳來跳去。大聲嚷道:「禱告吧,求求你。我求你做禱告,你這傢伙!」
威爾遜說,他們也不得不把哥哥甩在老家。他哥哥本來也買了輛汽車打算走的,可是他和威爾遜一樣不會開車,臨時找了個小夥子教他開。一天下午,他去試車,到了大路轉彎的地方,他「哎喲」一聲喊,猛一退,車子撞進了籬笆,又「哎喲」一聲喊,打開油門,車子翻進溝裡再也開不動了,他氣得發瘋,簡直沒了主意,卻又不肯跟威爾遜走。威爾遜只有八十五塊錢盤纏,不能耽在那兒等,只好顧自動身。動身沒走一百哩,車後面的一個齒輪就壞了,花三十塊錢配了一個,後來又得配條車胎,後來火花塞又炸裂了,綏莉又病倒了,不得不停下來十天。這樣走走停停,已經走了三星期了。
媽仔細包裹好爺爺,扯起一個被角,蒙住爺爺的頭。綏莉遞給她六、七根大別針,說:「老太太倒還想得開。」
「接著禱告呀,」奶奶說。
男人們焦躁不安地望著眼前那片逐漸暗下去的地面。爸柔聲地說:「爺爺親手埋了他的爸,做得很體面。那時候,一個人有權讓親生的兒子埋葬他,做兒子的也有權埋他的父親。」
「我擔心這一來你好像成了逃犯,說不定要抓你。」
「你們已經停在這兒了。你有權說是不是願意要我們做鄰居。」
「可是我覺得嚇壞了。我喊的時候,肚子裡好像動了一下。」
這時候,奧爾跟湯姆同時想到了個主意。奧爾對湯姆說:「你跟大家說吧。」湯姆說:「我們的車和-圖-書子裝得過重了,威爾遜夫婦的還不太重。我們分幾個人坐在他們的車上,把他們輕便的行李分些到卡車上來,我們的車就能爬山了。對汽車,我和奧爾都內行,保管能叫那輛舊旅行車走好。咱們一路在一起開,大家都好。」
「有錢嗎?」
凱綏緩慢地搖搖頭。媽看著老人那張痛苦的充血的臉,退出去對奶奶說:「他好了,奶奶。他只是要歇會兒。」
凱綏點點頭,「你擋住奶奶。」他扳開爺爺緊閉的牙床,伸手去掏舌頭。他把舌頭一拽,喉嚨裡就發出呼嚕呼嚕的呼吸聲。凱綏在地上找到根小棍,用小棍按住那舌頭,不勻的呼吸聲呼嚕呼嚕地延續著。
康尼和羅撒香站在皮管旁邊。康尼洗乾淨洋鐵杯,先用手指試了試水的溫度,盛滿水遞給羅撒香說:「這水不涼,還好喝。」羅撒香望著康尼,笑了笑。她自從懷了孕,一舉一動都有點兒神祕的意味。對羅撒香的懷孕,康尼充滿了驚奇的感覺,每逢羅撒香俏皮地微笑,他也就俏皮地微笑起來。他們倆咬著耳朵說知心話,世界緊緊地圍繞著他們,他們倆成了世界的中心,或者不如說,羅撒香成了世界的中心,康尼在她的周圍轉著圈子。
「也許是,這種病我見過三回。」
男人們輪流在刨坑。刨到齊肩深的時候,爸讓湯姆去寫那紙條,其餘的人繼續往下刨。綏莉借給湯姆半截鉛筆,還拿來本《聖經》,說:「這書前頭有張白紙,你寫在那上頭,撕下來就是了。」湯姆在書後的扉頁上寫了些老大的字,寫好了唸給媽聽:「這人叫威廉.詹姆士.約德,他的家人沒錢交喪葬費,把他葬在這兒,他不是給殺害的,是中風死的。」媽覺得寫得不壞,讓添上幾句《聖經》裡的話,增加點宗教意味。找來找去,選了這麼一句:「過失被饒恕的人,罪惡被赦免的人,有福了。」媽洗乾淨一隻水果瓶,把紙條裝進瓶裡,把瓶子塞進裹著爺爺的那個被子包裡。
羅撒香坐在卡車的踏板上:還在哆嗦。媽走到她跟前問,「你覺得不好過嗎?」
湯姆插嘴說:「政府對死人比活人關心,要是有人挖出了屍體,他們會大驚小怪當作謀殺案,調查他是誰,怎麼死的。我主張寫張紙條放在瓶裡,跟爺爺埋在一起。講明他是誰,怎麼死的,為什麼葬在這兒。」
奶奶打了個呵欠,睜開眼睛,四下望望,慌張地說:「我要下去。」奧爾說,前面不遠有個林子,一到那兒就讓她下去。奶奶哭叫著:「管林子不林子,我得下去,我得下去。」奧爾加快速度,在樹林邊上煞住車。媽半扶半拉地把奶奶攙進樹林,又扶著她蹲下身去。
奶奶說:「他生氣呢。我早說他很滑頭。今兒早上他想溜,不肯來。這會兒又發脾氣。過去他不理人家的時候就這個樣。」
「我哪能不擔心。有時候一個人說是犯了法,他自己還不知道幹了什麼壞事。只怕加利福尼亞有些罪名,咱們壓根兒沒聽說過。說不定你做的並沒有錯,在加利福尼亞卻是犯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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