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約定的那一天,王二對他哥哥說:「要是你家二兒子準備好了,我兒子也準備好了,那麼明天天亮我就帶他們去他們三叔那兒,把他們交給他們三叔,他愛叫他們幹什麼就幹什麼。」
王二想立刻離開這個地方到處充滿凶神惡煞和槍炮的地方。他只到兩個小夥子的隔壁房間去看了看,他們倆坐在一張長凳上,前面是一張沒上油漆的方桌,桌上放著吃的東西,也就是王虎剛才請他二哥所吃剩下的肉,給孩子們吃吃也就夠不錯了。王二的兒子一個勁往嘴裡塞,吃得很起勁。不過,王大的兒子一向講究得很,當然不習慣吃這種別人吃剩下來的東西,他坐在那兒,用筷子稍稍撥一點米飯吃吃,根本不去動那些別人吃剩的肉。王二忽然感到很不捨得離開這兩個孩子,尤其是自己的孩子。有一剎那,他忽然產生了疑問,究竟該不該把自己孩子帶到此地來。但是,這事已經開始了,他沒法再退回去了,於是,他只說道:「我回去了,我唯一要交代你們倆的就是聽三叔的話,從現在開始,你們就是他的人了,他這個人很凶,又沒耐心,你們出了錯,他絕不會原諒的。不過,假如你們聽話,他說什麼你們做什麼,那麼你們有朝一日會被提拔上去的。你們三叔的命運是寫定了的。」
看清楚了他的兩位侄子是何等樣子,王虎便叫一個士兵將他們倆帶到邊上一間房去,在那兒吃肉喝酒,並且說,不叫他們就不要再來了。那士兵準備領他們走,可是王大的兒子回頭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叔叔,王虎見他猶豫不定的樣子,便問道:「你怎麼還不走呢?」
聽完這幾句話之後,她才把心思放到了這件事上,她說:「好吧,要是我們家兒子有機會出人頭地,那麼我們一定得把我們兒子送去,要不然,我這一輩子就永遠聽我嫂子吹她那個當英雄的兒子啦。說真的,我們這兒子也應該幹出點名堂的,個子那麼大,滿腦子又有那麼多鬼點子。你說得對,店鋪裡的事還有別的孩子哩!」
王二一向是個身材矮小、文質彬彬的生意人。雖然,他也知道什麼地方打仗了,但卻從未想過自己會和打仗扯上什麼關係。只有一次,革命軍曾在父親家中住過幾宿。他根本鬧不清仗是怎麼開始打起來的,他只知道如果離打仗的地方很近,糧價就上漲,離得遠一點,糧價又會下跌。他從來沒有和戰爭離得這麼近,這個仗都打到他自己家裡來了!他驚訝得睜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他低聲說道:「我這樣的人能幫你什麼忙呢?」
王大的這個兒子是個連殺雞宰鴨都不敢看的人,腸胃嬌嫩得很,幾乎不能吃肉,聽他哥哥這麼一說,嚇得不知所措。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那天晚上,他一夜都沒睡,只是在等著父親叫他去,因此,父親一說他就跪下來求父親可憐他,別讓他去當兵。
王虎轉過身去,彷彿漫不經心地說道:「我的確不知道,不過你聽著!每個月我要派一個親信去你那兒,他是個豁嘴,你一見就知道了。他能拿得動多少銀子你就給他多少銀子。我的地盡快賣掉,盡可能賣個好價錢,因為我今後一個月要有一千兩銀子才行!」
聽到這些話,這孩子突然跪倒在地,合起掌來求他父親道:「啊,爸爸,我最討厭當兵了,我喜歡讀書,我願意當秀才!爸爸,讓我留在家裡守在您和母親身邊吧!我絕不要求到外邊去上學,我就在家自個兒讀書。要是您不送我去當兵,我保證在家乖乖的,什麼都不跟你要。」
「這個!」王虎又來這麼一句,「我需要盡量多的銀子,你能借我多少就借我多少,直到我召集起一支大軍,到北邊我們那塊地方闖出一片hetubook•com•com天地,我要成為整個領地的主人!隨著我打的每一次勝仗,我的領土就會不斷擴大,直到……」
可是這個當兵的不識字,於是他叫另一個當兵的來。第二個當兵的聽他們說了一遍,認真地打量了一番,然後他把信接過去了,誰知他也不識字,於是他把信拿到裡面去了。過了好大一會兒,他出來用大拇指朝裡一指,說道:「沒錯——他們是連長的親戚,讓他們進來吧!」
當王虎盯著王二的眼睛,王二似乎突然之間有點相信他三弟的話了,儘管不是很情願地相信這番話,因為他還從未聽到過這等奇談怪論。他理智地說道:「至少屬於你的那一份,我一定給你,另外,能借你多少我也盡量借,只要你真能像你說的那樣步步高升。事實上,好多人以為自己能步步高升,但是並不是人人都能步步高升,這是毫無疑問的。」
「這個!」他說道,此時他的耳語已經像在鐵板上打鐵那麼大聲了,「我必須要有許多銀子,我自己的全部銀子,你再低息借我一些,等我出人頭地了就還你。」
王二跟著兩個小夥子走著,腦子裡卻在琢磨著自己的事情,他是向來不留意孩子們的。他們到了城北邊上火車的地方,王二付了錢,他們就上車了。王大的兒子這時感到很難為情,因為他叔叔買的是最便宜的車票;在王二看來,兩個孩子能有車坐已經夠好的了。王大的兒子不得不走進這節全是普通老百姓的車廂,車廂裡的人滿嘴大蒜味,身上的衣服又髒又破,王大的兒子身上穿著上好的藍綢緞袍子,此時卻不得不坐在這群人中間。可是他也不敢說什麼,叔叔臉上那種不易察覺的輕蔑的神情叫他害怕,於是他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把書箱放在身邊,緊貼著書箱坐著一個農民。他可憐巴巴地看著將要與他分手的男僕人,還是不敢說什麼。
「我想當什麼就當什麼!」王虎大聲說道。他那粗黑的眉毛向上一揚,用手掌猛擊一下桌子,王二被嚇了一跳,兩人相互對視了一陣子。
說到這兒,王大忽然長嘆了一聲,因為他忽然想到要是當初年輕時也有兒子現在這種機會的話,他現在該多了不起,他穿上金光燦燦的軍裝,騎上高頭大馬又該是何等的威風凜凜!他想像著將軍該是什麼樣的,總覺得自己身材魁梧,很有將軍的氣派。他又嘆了一口氣,看著這個瘦小可憐的兒子,然後說道:「說真的,我真希望能送走一個比你更好的兒子,但是除了你,別的年紀都不夠,你哥哥又不能離開家,他是長子,家裡除了我就得靠他了,你弟弟是駝背,再下邊一個又太小了。你一定得走,再哭也沒有用,反正你不走也得走。」說完之後,他起身急忙走出去,免得被兒子糾纏不休。王二的兒子卻完全不是這個樣子。他是個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年輕人。他三歲時得了天花,為了救他,他媽媽把大拇指捅到他鼻子裡。從那時起,他就落下了麻子,現在,人人都不叫他名字而叫他「麻子」,甚至他爹媽也這麼叫他。王二把他叫去,對他說:「把你的衣服打成個包袱,明天跟我去南方,我要把你送給你那個當兵的叔叔。」他聽了之後,高興得跳跳蹦蹦地跑開了,他是最喜歡看新鮮事的,也最愛向別人吹自己所見到過的東西。
然後,他急忙轉身走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沒想到同自己兒子分手是那麼不好受的事,為了寬寬自己的心,他自言自語道:「好了,不見得每個小夥子都有這種機會的,既然是個機會,總是個好機會。他總不至於當個小兵的,只要這事成功了,他再怎麼著也該得個什麼官兒做和*圖*書做吧!」
王虎的眼睛裡突然冒出火來,他坐下來抿緊了嘴唇,然後說:「我明白,你很謹慎小心啊!」
第二天,王二領著兩個小夥子出發了,他們各自都帶著自己的衣服,不過王大的兒子挺講究的,專門弄了個很好的豬皮皮箱裝衣服。由於哭的緣故,他的眼睛紅紅的,他還特意留心著,看他的男僕人搬箱子時姿勢對不對,免得把裡面的書搞得東倒西歪的。王二的兒子一本書也沒有,只有幾件衣服,用一大塊藍棉布的包袱一裹,自己挎著,邊走邊跑,看見點新鮮事就大聲嚷嚷。這時正是春天,天氣很好,城裡街上擺滿了剛上市的新鮮菜蔬,人人都在那兒忙著做買賣。對這小夥子說來,今年是個好年,今天是個好天,他又是第一次遠行去南方,早晨他媽媽又做了個他最愛吃的菜,因此,他心情特別舒暢。王大的兒子則慢慢地、一聲不吭地跟在後面,走路都是一板一眼、規規矩矩的,幾乎從來不看一眼他那位堂兄,只是不時用舌頭舔舔他那似乎很乾的嘴唇。
於是,他們重新抬起箱子,經過石獅子進了大門,不過那個扛槍的士兵一直看著他們,彷彿很不情願放他們進去,又彷彿依然很懷疑他們似的。他們跟著另一個士兵,穿過了十幾個院子,每個院子裡都有好多士兵在那兒閒待著,有的在吃喝,有的脫|光了衣服在太陽底下捉衣服裡的虱子,有的在那兒呼呼大睡,最後他們到了最裡面的一院房子,中間一間房間裡坐著王虎。他坐在桌邊等他們,身上穿的是深色的制服,料子似乎是進口貨,紐扣是銅的,每粒紐扣上都有一個符號,是衝壓出來的。
但是,王大一見自己兒子跪在那兒求他,反而十分惱火,他是那種知道自己有權就要專橫跋扈的人,他一邊用腳跺著磚地,一邊大聲喊道:「你一定要去!這個機會多難得呀!你堂兄也要去,你應該高高興興地去!我年輕時要是有這種機會,我會高興死了。可是我卻沒有這樣的機會,南方是去了,什麼名堂也沒幹出來,剛待了沒多久,我媽病了,我爹就求我趕緊回來。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不聽我爹的話,想都沒想過!我根本就沒有機會跟著有地位的叔叔飛黃騰達!」
王老三好半天沒說話,他這個人向來不會為了禮節起見去主動找話題的,最後還是王二開口問道:「你在想什麼呢?是關於這兩個孩子的事嗎?」
當天,王大待著沒事就把老二叫到身邊,他仔細地打量了老二一番,看看他到底怎麼樣,到底行不行。老二一叫就來了,來了就站在父親面前等著。他個子不高,一副纖細、瘦弱的樣子,也不好看,很靦腆,膽子很小,雙手總在發抖,手心裡總是溼乎乎的。他站在父親面前,下意識地搓著他那雙發抖的手,耷拉著腦袋,不過,他不時很快地抬一下頭,用眼角瞟他父親一眼,然後又趕緊低下頭去。
這話的確不假,王二因為害怕,也根本不敢反對他這位脾氣古怪的弟弟,他明白這件事好歹得想辦法辦了才行。於是,他站起身來說道:「如果事情這麼急的話,我得馬上回去,看看我能做點什麼,因為麥秋收來的那點錢一會兒就花完了,人們又覺得自己沒錢了,於是又開始忙地裡種的那點東西了,想叫他們花錢買太多的地就不太可能了。」
王二急忙從懷中掏出他三弟的信讓那個當兵的看,一邊又對當兵的說:「我們就是信裡提到的三個人,這是我們的證明。」
他侄子吞吞吐吐地答道:「可我還有更好的衣服哩!這就是我在家平時穿的衣服。」儘管如此,他也不敢不聽他叔叔的話,還是站起身來按他叔叔說的,把綢袍脫了。
他媽和_圖_書媽這時正在廚房門邊的小土爐子旁,攪著鍋裡的什麼東西,她從來沒聽到過這件事,於是抬起頭來,大聲嚷道:「你花錢到南方去幹什麼?」
「我這兒有一百來個士兵,要吃、要穿、要買槍枝彈藥。要是不能很快地俘虜一批軍隊,要想擴大軍隊,就一定得花錢買槍買炮。」王虎一口氣說下來。他突然來火了,「你不該問這問那!」他大聲吼道,又拍了一下桌子,「我知道我應該幹什麼,在我飛黃騰達、稱霸一方之前,我必須得有銀子!等到有了一塊地盤,如果願意,我可以徵稅。但是現在,我必須有銀子。站在我一邊,到時少不了獎賞你。不站在我一邊,到時別怪我不顧兄弟情份!」
王虎慢慢地說道:「不是的,我想的是,大多數我這個歲數的人都有了自己的孩子,而且都長大成人了。看到這光景,誰都會感到舒心的。」
王二喝了口茶,然後小心謹慎地說:「既然我們是兄弟,你當然可以依靠我,不過我想了解一下你的計劃是什麼,才好知道究竟能為你做點什麼。」
「直到什麼?」他問道。
儘管王大可能會發誓說他對誰都沒透露過這件事,但這件事不知怎麼的還是傳出來了,其實,王大這個人肚子裡根本存不住任何祕密。他就是這麼一個人,每當他有點什麼想法或是他制定了什麼祕密計劃,他的喘氣、嘆息,他那種欲言又止的神祕樣子,一下子就使他露出了馬腳,而且他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會露馬腳的。他也許會發誓說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可實際上,他已告訴了他大兒子,也在夜裡告訴了他小老婆,最後還告訴了他太太,實際上是不得不來徵得她的允許。他把這件事說得可好了,他太太還以為她兒子馬上就能當將軍,因此她當然是願意讓兒子走的,她認為,對她兒子說來,這是再合適不過的事。但是,大兒子機靈得很,知道的事可多了,別人根本想不到他會知道那麼多事,因為他老是擺出一副難以捉摸、無精打采的樣子,彷彿他什麼都沒看見似的。此時,他故意在氣他弟弟,他說:「你將來也不過就是跟在我們那個又瘋又野的叔叔後面當個小兵而已!」
他們吃完之後,傭人便撤走了桌上的碗碟,送上來茶水。王二準備問問王老三到底打算用他的銀子和這兩個年輕人去幹什麼,不過他不知如何開頭為好。他還沒想好用什麼方法提問的時候,王虎卻突然說:「我們是親兄弟,相互理解。我全靠你!」
整整一天,他們坐在火車裡,王二盯著窗外向後馳去的鄉村和城鎮,一邊看一邊發議論,而他兒子每看到一件新鮮事,就要大驚小怪地喊出聲來。火車每到一站,他就想嘗嘗小販賣的新鮮糕點是什麼味道,可惜他爸爸就是不買。王大的兒子臉色蒼白、神情靦腆地坐在那兒,由於車開得太快,他有點暈車,他頭靠在豬皮皮箱上,整天不說一句話,連東西都不想吃。
王二從來沒聽到過這樣的奇談怪論。他是個實際的人,他最大的夢想只是翻翻帳本,算算當年的收入和該怎樣擴展自己的買賣。王二瞪著他弟弟,老三長得又高又壯,兩道烏黑的眉毛下的一對眼珠在閃閃發光,像隻飢餓的老虎。他這麼一瞪眼,把王二嚇得夠嗆,不敢說什麼話頂撞他。王虎那對眼睛實在厲害,王二的心縮成一團,明顯地感到了他弟弟的力量。然而,他依然十分謹慎,依然忘不了他那習慣性的謹慎,於是,他乾咳一聲之後,輕聲說道:「不過,這一切,於我,於我們究竟有什麼關係?如果我們借銀子給你,究竟有什麼可做擔保呢?」
王二和他兒子看上去倒好一些,因為早上起來時王二穿了件布袍,他覺得m•hetubook.com•com在三弟面前最好別穿得那麼闊氣,免得三弟以為他多有錢似的。他兒子長這麼大還沒穿過綢緞袍子,他穿的這件布衣服是他媽媽親手縫的,又寬又大,免得他長了個子之後穿不下。王二看了一眼侄子,陰陽怪氣地說道:「出門在外你穿這麼好的衣服是不行的。你還是把這件綢袍脫下來,疊好放在箱子裡,就穿裡面的衣服得了。省下這件最好的衣服吧!」
王虎將身子向前一傾,跟王老二耳語起來,他的話說得很快,他呼出的氣像一股熱風吹進了王二的耳朵:「我周圍全是忠於我的人,有一百多人,他們全都討厭那個老司令!我也討厭他。我嚮往家鄉的土地,我真不想看到那些矮個子的南方人。是的,我有得是忠於我的人。只要我一聲令下,他們便會在深夜跟著我殺出去。我們要打到有崇山峻嶺的北方去,要是老司令來追我們,不等他和我們交戰,我們就已到了好遠好遠的北方了,或許他也不會去追我們——他年紀太大,又整天吃喝、玩女人,而且在我那一百多人中有許多是原先他手下最好、最強的人,當然不是那些南方人,而是我們更厲害、更勇敢的北方人!」
但是,王虎堅決地反對這種想法,他說:「不必了,你們或許覺得奇怪,但我的確對女人毫無興趣。說來也怪,我還從來沒見過一個女人……」他突然頓住,因為一個傭人端著肉進來了,弟兄倆再也沒說什麼話。
聽完這話,王大的兒子嚇得面如土色,一聲不吭地走了。房間裡只剩下王二和王老三弟兄倆。
「你究竟要做什麼?」王二驚奇地問道。
後來,他們又坐了兩天船,那隻船又小又擠。最後,他們終於到達了王老三所在的那個城市。一上岸,王二就雇了兩部人力車,兩個孩子坐一部,他自己坐一部。拉兩個孩子的那個車夫抱怨說太沉了,王二解釋說這兩個孩子還小,不算大人,再說其中一個因為有病比一般的孩子還瘦。討了半天價,最後答應這輛車稍微多付些車錢,當然比另外再雇一輛還是便宜一點。車夫總算答應了。車夫按王二給的地址找到了地方,把車停了下來。王二從懷裡掏出一封信,把信上的地址和門牌上的地址對了一下,的確沒錯。
王二向她解釋這件事,她一邊聽一邊不停地攪著鍋裡的東西,與此同時,她那雙眼睛一直盯著正在洗雞的一個丫鬟,生怕丫鬟會偷偷地拿走雞肝或是未生出來的雞蛋之類的東西,因此她只聽到了丈夫的最後幾句話:「這件事是一樁冒險的事,我不知道他說要栽培我們兒子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是生意上還需要人手,我們只有這一個兒子是夠歲數的。再說,我哥也要送走一個兒子。」
他決心好好幹,為了成功,盡力去做;至少看在兒子的分上,他是一定要全力以赴的。
說到最後幾句話時,王虎把頭伸到離王二很近的地方。看到濃黑眉毛下那雙凶狠的眼睛,王二急忙縮回腦袋,咳嗽了一聲,說道:「哎,我當然站在你一邊囉!我是你哥哥嘛!可是,你什麼時候才開始行動呢?」
王虎把目光移到他二哥身上,然後口氣威嚴地答道:「你以為我飛黃騰達之後會忘本嗎?難道你們不是我的親兄弟,你們的兒子不是我的親侄子嗎?有哪一個軍閥在自己青雲直上的時候不提拔他家族裡的人?對你說來,難道有個當國君的弟弟是件無所謂的事嗎?」
看到他的親戚走進來時,他趕忙站起身來,大聲地叫一旁伺候的士兵去拿酒肉上來。他向二哥鞠躬,王二也向他鞠躬,並且叫兩個侄子向叔叔鞠躬。然後他們依照輩分的順序各自就座,王二坐在最上席,其次是王老三,兩個孩子坐在他們的下手。傭人端來https://m.hetubook.com.com了酒,為大家斟酒,斟完酒之後,王虎看了看兩個侄子,突然粗裡粗氣地說道:「這個小子滿臉紅撲撲的,身體倒是夠結實的,就是不知道他的麻臉後邊到底有幾分聰明勁,看上去怎麼像個小丑。二哥,我希望他不是個小丑,因為我不喜歡有太多的笑聲。他是你兒子吧?——他有點像他媽媽。至於說這一個——我大哥難道就這麼點本事?」
王虎突然站起來。「直到整個國家我最偉大!」他說道,此時,他已不再只是耳語,而是大叫了。
王二這才邁步走出人力車,並且叫兩個小夥子也下車。然後他又和車夫討了一陣價,因為這地方並不像他們說的那麼遠,最後還是比原先講好的價錢少付了一點。他抬著箱子的一頭,叫兩個小夥子抬另一頭,準備走進一扇兩邊有石獅子的大門。
王大的兒子一見他二叔要走,就開始大聲哭起來,王二一聽哭聲走得更快了。但哭聲像是在追他似的,他很快地跑到有石獅子的大門口那兒,總算再聽不到哭聲了。
「可是拿什麼做擔保呢?」王二屏住氣問道。
「一千兩!」王二因為吃驚,嗓音都變了,兩隻眼睛也呆了,「可你怎麼花得了這麼多銀子呀?」
「你什麼時候可以賣掉我那塊地呢?」王虎問道。
王大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把他從兄弟姊妹中喊出來這麼單獨地打量他,這還是頭一趟。王大突然開了口,他一面說著話,一面在思考著:「你跟你哥要是調個個兒就好了,要是當將軍,他的體格比你好,你看上去太弱,我都擔心騎到馬背上你是不是坐得穩。」
「馬上就要過麥秋了。」王二已經有點迷糊了,一瞬間,他有點反應不過來。
王虎掃了一眼,見到了門邊那個挺不錯的豬皮皮箱,然後,他帶著輕蔑的語氣說:「拿上吧,不過,以後這皮箱對你也沒什麼用處了,因為你得脫下袍子,穿上士兵們穿的制服。穿著綢袍是沒法打仗的!」
他的口氣又冷又硬,王二聽了之後不免有點害怕,於是為自己辯解道:「可是,我有家,有那麼多小孩,而且孩子他媽歲數還不大,她還要生養,這一切全靠我來照看。你還沒結婚,你不知道養那麼一大家人是什麼滋味,吃的、穿的又年年漲價!」
「這麼說,人們手裡很快就有錢了,」王虎說,「你可以在稻子種下去之前賣掉一些地的。」
「這有什麼,你要是早點結婚現在也有孩子了,」王二微笑著答道,「不過,這麼長時間我們都不知你在哪兒,爹也不知道,因此也沒法為你娶媳婦。大哥和我都願意為你操辦這件事,你娶親要花的錢我們也有。」
他說這話時,那個面色蒼白的小夥子把頭垂得更低,上嘴唇都冒出冷汗了,他悄悄地伸手擦了擦,在整個過程中,他的頭始終是低著的。王虎繼續仔仔細細地打量他們倆,目光陰沉,連一向挺不在乎的「麻子」都被看得發毛,不知眼睛朝哪兒看才好,因此,他一會看看這裡,一會看看那裡,一會動動腳,一會咬咬手指甲。王二略感歉疚地說道:「三弟,這兩個孩子的確不行。我們拿不出更合適的人,覺得太有負你的一番美意。大哥家的老大要在家裡頂門立戶,老三又是個駝背,我家的麻子是大兒子,他弟弟又太小。除了他倆,還真沒人可送了。」
這孩子細聲細氣地答道:「我能不能帶走我的箱子?」
一邊的石獅子旁站著一個當兵的,他大喊了一聲:「怎麼回事?你們以為這扇門你們想進就可以進嗎?」他把槍從肩上取下來,把槍托往地上使勁一砸,他那副凶神惡煞的樣子把他們三位嚇呆了,王大的兒子嚇得都發抖了,就連「麻子」一時都不知如何是好,因為他從來沒有在離槍這麼近的地方站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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