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先呀！你是想把朕的事情告訴誰呀？」

所謂的太乙宮使是指道教寺院的役職，也就是說，他選擇了出家，切斷一切與俗界的塵緣。雖然相距三千里，但是欽宗卻能洞察弟弟的心理，畢竟，不論多大的國家，能夠坐在王座上的人只有一個。他不在乎帝位，他只要能夠返國就滿足了。

「權力真是滑稽的東西吧！」高宗揮揮手命其退下。

「臣感到十分光榮！」秦熺的口氣十分傲慢，好像認為這樣的禮遇是理所當然的。然而高宗的嘴角一歪，不客氣地說：

表面上高宗和秦檜是協調一同來統治這個國家的。在多數的犧牲之下，和約好不容易成立了！南宋的內政、經濟均迅速地充實，官僚制度和租稅制度也經過改革，荒地開墾為水田，運河和水渠也相當整備，在新的貨幣發行之後，一時之間，南宋又再度繁華而富有。有名的《白蛇傳》就是以這個時代為舞台，訴說著杭州臨安府中的榮華和洗練。

他是御醫王繼先，他瘦削的雙頰和細細的髭鬚，似乎正在顫抖著。當他想開口辯明些什麼時，高宗站起來冷冷地說道：

高宗的聲調一變：「你的父親對國家有大功，所以朕將贈予其公的稱號。」

高宗很認真地看著秦熺。

在賞賜了前來報訃聞的宦官之後，高宗終於放心了。他用被雨淋濕的手抹抹臉，好讓自己清醒。風的方向變了，雨，被吹入了宮殿之中。

就這樣子，高宗即位成了天子，然而，質疑他王位正統性的聲音卻不絕於耳。他的兄長欽宗依然活著，而且也未經過正式的退位，他依然在北方過著被拘禁的生活……。欽宗已經五十六歲了，他對歸國這件事早已不抱任何希望，當然，偏安的南宋對此也不抱希望，而且，如果他回來了，反而還會造成困擾。

王繼先的臉完全失去了血色，正如皇帝所說，他的確是利用侍醫的職權，將高宗的言行和健康狀態一五一十地報告丞相。也就是說，貴為天子的高宗，其實是在hetubook.com.com丞相的監視之下生活的。不過，這個屈辱在今天終於結束了！

「滾吧！你這個傢伙連追究罪名的價值都沒有！」

南宋的天子害怕他的臣下，這個事實看在天下人的眼中。

對他來說，這可是經過二十年才回到手上的東西。也就是說，這二十年之間，宋朝的最高權力其實是落在丞相秦檜的手中，他假借皇帝之名，讓文武百官全都服從於他的專制獨裁，甚至連天子都是如此。

陰暗低垂的雲幕，為初冬的一道陽光所劃破。但是，這並不表示天候就此回復，雨依舊一絲絲地落下，串連起暗灰色的天空和大地。

「這是什麼話？父親是父親，兒子是兒子。」高宗的嫌惡感油然而生。

瞬間，高宗的表情轉為空白，接著又開始了急劇的變化。這就是他等待已久的報告，他的體內充滿了鼓動，他摒住了呼吸，然後發出了從他的耳朵聽來完全不像是自己的聲音：

高宗為宋朝第八代天子徽宗皇帝的九男，他上面還有八位兄長，本來是不大可能有機會坐到王位的，之所以可以有今天的地位，全因為他是國難下的唯一倖存者。

「少師嗎？有什麼事呢？」

「丞相已經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高宗頹然坐在地上，當宦官正要趨前將他扶起時，他以奇怪的音調狂笑著：

「秦檜大概會篡位吧？」金國這麼認為。從外部看秦檜的權勢和專橫，多數人會這麼想。

宋高宗紹興二十五年（西元一一五五年）十月，首都杭州臨安府為少見的連綿陰雨所封鎖。這是一個位於長江之南、錢塘江口一側的溫暖之地，港口中充塞著中外的商船、市場中堆積著米肉魚果、人口甚至急速增加到百萬之數。這些人員及物資，或自陸路、或由水路在此集結，走在大街之上，你可能一不小心就會與從波斯（今伊朗）或大食（今阿拉伯）而來的人擦肩而過。本來，自隋代以來，這兒就是一個繁華的商業都市，如白樂天（和_圖_書白居易）及蘇東坡等之文人雅士，也都深愛著此地的美麗風光。至於，這個城市同時成為中國正式的政治中心，也就是成為宋高宗的御宇所在，還是不久之前的事。高宗是宋代的第十位天子，同時也是以杭州為首都的第一位南宋天子。

不過，即使很滑稽，高宗依然不想放棄權力。怎麼可能放棄呢？

「那麼，你對國家又有些什麼功勞呢？」

秦檜雖然是靠脅迫皇帝取得權勢的奸臣，但他還是有他的實力和功績，方能從一名廷臣成為丞相。秦熺的地位、權勢、財富都是從他父親那裡得來的，但是，他卻沒有從父親那兒得到足以支配皇帝的魔力。

當然，秦檜的尖牙並不會因此而變鈍。

「微臣身份既低，力量又微，對於丞相的專橫完全無法抵抗，否則小命早就不保了，請陛下原諒呀！」

不只是陸游，凡是反對過秦檜、無視他的命令、或是口頭爭論上勝過他的人，全都會被流放到邊境，他就是這麼地獨裁。

本來似乎還想再說什麼的侍醫只有一臉悽悽地退出。望著他的背影，宦官問道：「陛下要小的追上去處理嗎？」看來，宦官似乎對他也很不滿。

急促的腳步聲自背後響起，高宗不禁一陣緊張。大約在剩十步之外的距離，高宗斜眼瞥到了來人在地板上的影子。

而這樣的秦檜死了！他終於死了！

高宗瞪著一片花鳥屏風，在那後面，似乎有個人藏在那兒。正當宦官準備趨前查看時，那個人放棄掙扎走了出來。

高宗冷眼看著侍醫，接著不耐煩地甩了甩手：

「這傢伙一生都不能讓他浮上來，我要讓他知道污辱秦氏一族是怎樣的大罪！」這就是秦檜的思考法，秦氏一族的權勢和榮華就是正義，只要是違規者都是惡人。

就一般狀況而言，秦檜比高宗年長十七歲，理當不需那麼擔心才是，可是秦檜異常的生命力卻著實讓人吃驚，即使已年過六十，他那細長的身體和瘦削的臉孔卻呈現出奇妙的精氣，頭髮ｗwｗ.hｅtｕbｏoｋ•ｃoｍ•cｏｍ也十分烏黑，根本不像是個老人。秦檜年輕的時候曾被稱為「秦腳」，光是看他挺著背脊走路的樣子，就給高宗很大的壓迫感。他所犯的罪符——橫奪不幸兄長的帝位，以及將無辜的人在獄中殺害的罪行，就像陰森的影子壓得他無法喘氣。

後來，陸游成了南宋的代表詩人，只是終其一生，他在政治、經濟上都十分不得志。

就像是他的孫子秦塤參加科舉考試的時候……的確，秦塤的才智不錯，他被看好應為當年的首席合格者，不過，在第一次測試後，秦塤的成績卻次於另一名秀才陸游。

「你如果要放逐我的話，那是你的自由，不過，陛下不希望兄長歸來，而命我為金國交涉的事，則會被天下人知道。」

「陛下！」

「在您歸國之後，請向弟弟及丞相傳達，我已經不想重登帝位，只要當個太乙宮使就心滿意足了！」

在經過了眾多的犧牲之後，宋、金好不容易簽定條約，皇太后（徽宗之皇后）韋氏終於能夠跟著丈夫的遺體回國，依然得在異域生活的欽宗，帶著淚水向皇太后哭訴：

高宗的心裡大叫著，他自由了！再也沒人能脅迫他了！

一名男子倚著朱紅色的欄杆，正望著雨絲出神。這人年約五十前後，身上穿著一襲繡有飛龍圖案的絹製長袍。這樣的衣服叫做「袞龍袍」，在地上除了此人之外，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穿上這樣的衣服，而這個人姓趙，名構，字德基，也就是歷史上的宋高宗。

「這個消息正確嗎？」

秦檜的體內有著不可知的深淵，讓許多人陷溺其中，也將國家和時代吞沒；而秦熺則沒有，他只是個不知上代勞苦的二代子弟而已。

不過，秦檜不會篡位，他很清楚他是寄生在皇帝之上的，任誰都不能獨自生存。

高宗慢慢地轉過身來，臉上掠過一絲陰雲。宦官以尖細的聲音報告著：

不久，高宗眼前出現一個人影。

宦官的視線再度觀察著皇帝的表情，他現在看來似乎是若有所失，身體不和-圖-書自覺地搖晃著。

「哈哈哈……是這樣嗎？他死了……他死了！」

「如果朕死了的話，那麼，會由誰來繼任呢？想來也只有秦檜這個老賊了！我一定要活得比他更久才行！」

歸國後的皇太后，當然很想將這話傳達給高宗，然而，高宗雖然對皇太后十分敬重，但並不常拜見她。而且即使見面，也從不提欽宗。皇太后雖然對於被拘留在北方的欽宗感到悲哀，卻無計可施，一直到她死亡為止。

高宗因為貪戀權力而捨棄了欽宗，但他並不是那麼冷酷無情的人，他的內心依然有著一分歉疚，讓他一直無法快樂起來。秦檜完全知悉高宗的這種心理，所以每當高宗和他意見不和時，他總是冷笑著。而這個笑容總是讓高宗一驚，因為他似乎可以想像秦檜在喃喃自語：

「是誰？是誰躲在那裡？」

徽宗皇帝宣和七年（西元一一二五年），北方的金兵大舉南下佔據了首都開封。對國難束手無策的徽宗，就在翌年讓位皇太子而成為上皇。即位的皇太子隨即將當年改為靖康元年，也就是所謂的欽宗皇帝。雖然他很想重新建國，但於靖康二年（西元一一二七年），他就和父皇一同被金兵俘虜，一路被送到距離三千里外的五國城。歷史上稱這事件為「靖康之難」。此時，徽宗上皇四十六歲、欽宗皇帝二十八歲，至於在戰火中逃到江南的高宗則為二十一歲。

沒錯！當中最困擾的就是高宗。

秦檜當然不可能放過陸游，不只是秦塤一個人，他是秦氏全族之恥。在秦檜的安排下，殿試（科舉的最後考試）時，秦塤以首席合格。至於令人憎惡的陸游，當然就是讓他落第了！

秦熺的反應有些遲鈍。不過，從皇帝臉上的表情也能看出個大概，他的臉一陣青一陣白。而融合著殘忍和勝利表情的高宗則轉身離去。

秦檜的呢喃接續著：「如此一來，陛下將失信於天下。而且，如果將我放逐的話，金國也不會坐視不理，就如同破壞和平條約一般，他們將舉兵南下，而陛下和_圖_書的王座，大概也坐不久了！說不定金國還會讓您的兄長來做傀儡皇帝呢！」

高宗不斷地拍打著地板，突然，他從地上站起來：

「他死了！秦檜死了！不過，朕還活著，是朕贏了！是朕贏了！」

王繼先伏在地上不斷地磕著響頭，他以快要聽不到的聲音哭著辯白：

這個笑容看來一點快活的感覺都沒有，倒像是喝醉酒一樣。

「你的丞相已經死了！你以為朕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惡魔！」高宗心裡大叫著。不過，否定秦檜的存在，就等於否定了自己王位的正統性。雖然對秦檜憎惡不已，然而高宗的生存之道卻只有與其共存，而且還不只這樣，高宗擔心的是將來。他的皇太子於年幼時即已死亡……。

「陛下！陛下！」

「這是千真萬確的！丞相秦檜以六十六歲之齡亡故，很快就會有正式的訃報傳到。」

「仔細想來，這個王座本來就是您兄長的，在道義上，陛下可說是篡位者。也許，您心裡後悔得想要將之歸還，不過，實際上那是不可能的！哈哈哈……」

「這……那……微臣怎麼可能……」

這人正是秦檜的長男秦熺，目前位列少師。他對皇帝行了個禮，但這只是個形式，他所尊敬的只有偉大的父親。接著，他說出了令人意外的話。

「父親亡故之後，丞相之位當然是由身為長男的臣下來繼承，陛下覺得如何？」

就這樣子，十八年來，他們持續暗鬥著，這可說是中國有史以來最奇怪的君臣關係。

高宗在等待著某件事情發生，在這十幾天內，他一直在努力等待著。為了獲得真正的平靜，這點努力是值得且必要的，反正，等待已經成了他的一種特殊技能，他這二十年來幾乎都在等待著，終於來到了這就差最後這十多天的局面，解放的日子即將來臨！

無聲的笑意讓高宗再度一驚。

來人的聲音聽來似乎異常地高，雖然全身黑衣黑帽，但從他臉上沒有鬍鬚和年齡不明的容貌來判斷，這人應該是一名宦官。

「請、請您原諒呀，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