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紀實小說系列》再序

從歷史記載看,岳飛確是個人品極高、不世出的將才,在南宋民間已經極受尊崇。但處理這個歷史人物也有難度,歷史記載說他「沉毅」,即少言寡語,但說話很精闢,例如傳誦當時後世的「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命」即是一例。但對這種性格,筆者就深感不易表現。描寫岳飛的家庭,筆者寫《盡忠報國——岳飛新傳》的處理是容易的,只須交待他有四個哥哥,都夭亡了,一個弟弟岳翻,至少有一個姐姐,後來外甥女婿高澤民在他軍中,高澤民在歷史記載中只有一處涉及。本書作為小說,只能杜撰出高芸香和芮紅奴兩人,並將高澤民改為外甥,以便精簡一個外甥女,少費點筆墨。岳飛前妻劉氏,後妻李娃,書中所述五個兒子的年齡,全依史實。因年齡關係,唯有長子岳雲隨父征戰。其妻鞏氏,岳雷妻溫氏,依史書載,他們的父親至少有一人是戰死者,岳飛「以子婚其女」。
本書的第一個反面人物當然是宋高宗,筆者已經發表了《荒淫無道宋高宗》的傳記,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參對。他無疑是宋朝人品最壞、作惡最多的皇帝,即使在中國古代史上,像他那樣在特殊條件下的特殊無道,也僅此一例。有關潘賢妃的記載很少,但推斷起來,此后確是失寵了。張氏和吳氏是兩個競爭皇后的對手,本來只怕難以判定鹿死誰手,後來張氏病死,就成全吳氏的后位。
武將張俊是又一重要反面人物,他狡猾,善觀風色,擁兵怯戰,而其壞事主要集中在本書第六、七卷。他是殺害岳飛的重要幫兇。
筆者寫作的初意當然是力爭雅俗共賞。但是,要做到俗,也並不容易。首先,既要尊重史實,就不能使用人們耳濡目染的諸如老爺、大人、少爺之類程式化的稱呼,而須代之以真實和*圖*書的,卻使人們感到彆扭的稱呼,例如皇后稱「聖人」,還要使用當時人習慣的排行,也許是相當彆扭的實例。又如書中人物對話稍稍接近宋代口語,當時並無現代人作為形容詞末的「的」,而是用「底」,「小底」就是小的。雖然每卷設有宋金時代語匯簡釋,但也必然影響到俗的鑒賞。最初,筆者對此曾猶豫不決,後來蒙前山東大學副校長喬幼梅先生來信,堅決主張我按歷史真實寫作,不要遷就目前的歷史題材文學普遍存在的,將各朝各代故事亂煮一鍋粥的模式,而保持遼宋金時代的特點。依本書目前的狀況,讀者大致能看懂《水滸》,就可以看懂本書。
以下對本書中歷史人物的真實情況稍作介紹。
筆者曾見到現代一些以岳飛為題材的文學作品,都感到不滿意,其缺點依個人之見,在於失真。一些文藝家往往認為史實束縛自己的創作自由,喜歡撇開史實,另外杜撰一些吸引人的、卻又是失真的故事情節。因專業關係,筆者撰寫此書,是盡量在搜羅史料,考證史實的基礎上,進行適當的文藝加工。這是與他們的作品的最大區別。
歷史小說,顧名思義,是否可說是歷史故事小說化,小說歷史化。但是,人們的創作觀念顯然各不相同。文史古稱不分家,時至今日,又是非分家不可。當然歷史和小說最好自然是兩者實現和諧的、完美的結合,但如果出現鑿枘的情況,筆者因專業的關係,還是傾向於以史壓文。例如在筆者寫作過程中,一個相當苦惱的問題,就是人物太多,按寫小說的角度看,是對質量不利的,最好進行精簡和歸併,但本書為保持歷史真實面貌,只對很多次要人物實行精簡。又如本書第四卷敘述諸如富平、縮頭湖、和尚原和-圖-書、仙人關之戰,如果按寫小說的角度,似為贅筆,影響故事的連貫性。但按反映重大戰役的史學要求,還是非寫不可。儘管如縮頭湖之戰的指揮者張榮,本書只可能出現一次,也必須出現。也許一些文藝家會說,本書至少有一部分不像小說,像文學性的歷史敘事。這種說法沒有錯。本書以說史系列定位,是確切的。文以載道,用什麼筆法得以表現這個恥辱和悲壯的時代,自己決不敢以高手自詡,限於能力,也只得如此。然而文學體裁,包括歷史小說,是否可以不拘一格,有各種模式,筆者曾見到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前蘇聯作家索爾仁尼契《古拉格群島》一書,最初以為是小說,按譯文看,簡直是毫無文學情節的、鬆散的紀實文字,也許原來俄語的文字相當美,而翻譯的文字卻相當枯燥。又如若以本書與古代某些歷史演義小說,與近代蔡東藩、許嘯天等的歷史小說相比,也許小說味又稍重些。至於本書的成敗得失,當然須得自文學家和史學家兩方面的鑒裁,也更須廣大讀者的品評。
秦檜當然是重要的反面人物。他號稱長腳,默思冥想,習慣於嚼齒動腮。在殺害和排擠岳飛等三大將,完成對金屈辱和議後,由於金人保證他當終身宰相,事實上已有震主之威。儘管他不可一世,而最怕的還是莫過於妻子王氏。本書從第一捲開始,就對他害怕王氏的特點有所描述。
就中間人物而論,宋高宗在位前期的四個重要宰相朱勝非、呂頤浩、趙鼎、張浚都必須登場,其中趙鼎後來主和,而另外三人不同程度傾向主戰,但都有缺點,特別是張浚。本書大致是按歷史真實描寫的。
宋欽宗作為一個亡國之君,儘管十分辛酸,而後世罵名不絕。本書主要在第一卷,還是實事求是和*圖*書地肯定他不好色,節儉等與其父迥異的品格,描寫成一個可以在某種程度上同情的人。其後朱璉後來自殺,所以本書有意對她有所肯定。在他的兄弟中,景王趙杞的記載雖少,確是個相當賢德的人。
女詞人李清照,其實是本書不須出場的人物。本書讓她出場,主要是考慮雅的需求。李清照與秦檜的親戚關係,是筆者首先撰文考證的。另外,在寫本書的過程中,又進一步考訂了一些相關史實,另寫《李清照事跡七題》一文。本書對李清照的處理,大體是符合歷史真實的。例如在第四卷中,她贈韓肖冑和胡松年兩詩的思想矛盾,筆者是通過她自己的話作了解釋,這也許是以往文學史研究者所忽略的。在第三卷中,又將她傳世的兩首詩的斷句,「南渡衣冠少王導,北來消息欠劉琨」,「南來尚怯吳江冷,北狩應悲易水寒」,依據其韻律,補為七律二首。此屬杜撰,並非是在另外的古籍中找到了原詩。
醫官王繼先和一群宦官,無疑是城狐社鼠式的人物,是當時一股可怕的政治惡勢力。書中的馮益喜歡亂說,是有依據的。他曾對一皇族坦率地說:「我皇似上皇(宋徽宗)。」他自己固然是一肚子壞水,但對一肚子壞水的皇帝事實上也是瞧不起的,卻又必須奉承。當時一件偽柔福帝姬案牽連到他,因為是由他自告奮勇,對柔福帝姬驗明正身,回奏皇帝,說是真帝姬。後來宋高宗母韋氏歸宋,又認定是假帝姬,但馮益最後又免於處分。由於假帝姬案存在疑竇,一些宋人也認為,這是韋氏害怕柔福帝姬知道自己在北方的底細,而殺人滅口。為了增加故事情節,本書依真帝姬逃歸處理。
《說岳全傳》中的岳飛部將,大部分在史書上無名。即以京劇中挑滑車聞名的高寵https://www.hetubook.com.com,根本無此人。從軍事角度看,挑滑車的事是荒誕的。山路崎嶇,一般無法使用滑車,除非是造一條坡度不大的筆直柏油路。此外,滑車也完全不須挑,只要躲即可。筆者從宋代史籍中稽考出百餘名岳飛部將,三十餘名幕僚,但多數只剩片斷記載,還構不成簡歷。本書只能讓他們部分登場。其中最重要的是王貴、張憲、徐慶、牛皋、董先五將和李若虛、于鵬、孫革等幕僚。本書的敘述,還反映歷史上岳家軍的戰鬥序列,包括背嵬軍、前軍、右軍、中軍、左軍、後軍、踏白軍、游奕軍、選鋒軍、破敵軍、勝捷軍、水軍等。
王曾瑜
本書作為正面人物者,主要是張所、宗澤、李綱和岳飛四人。張所的相關歷史記載很少,但他無疑是一個有風骨、有見識、有才智的人物,與岳飛雖然接觸時間很短,卻對岳飛的成長產生重要影響,可惜是專制腐敗政治扼殺了這個雄才。本書對他是作了一些鋪敘。宗澤的形象,大致是依照史實。可惜的是李綱,他任相只有七十五天,此後長期受宋高宗的扼制,無法起應有的作用。對他們兩人的介紹,主要也只能限於本書第一、二卷。
當然,當時宦官中也有君子,本書中的邵成章、白鍔和黃彥節,都是確有其人。
由於在北宋和南宋之交,歷史事件紛繁複雜,頭緒很多很亂,此篇序言,也許有助於讀者閱讀本書。
寫於二〇〇一年一月十六日
黃潛善和汪伯彥是一對奸人,但今存歷史記載中缺少一個情節。因為在康王元帥府裡,所有的壞主意大致都是汪伯彥出的,黃潛善到元帥府較晚,看不到有出過什麼壞主意的記錄,https://www.hetubook•com•com但宋高宗即位後,官位反而居汪伯彥之上,其故何在?本書通過虛構,補足了史書上的欠缺,卻無史實依據。宋高宗信從兩人,最後揚州逃難,喪失生育能力。從史書分析,汪伯彥確是有將罪責推諉給黃潛善的企圖。
作者:王曾瑜
寫歷史作品往往可以忽略一些細節的考證,而為了本書的寫作,筆者對不少以往忽略的歷史細節必須重新進行考證。例如張叔夜,或說在雄州白溝自殺,或說是在黃河邊自殺,筆者確定了後一說正確,然後才動筆。又如金初的燕京城的西城西顯門,其實是宮城和外城共為一門,拘押宋徽宗的仙壽寺不在城外,而在城裡,這也是筆者經過考證,而與《北京通史》之說不同。筆者寫每一個戰役,都是查閱了當地的方志等書,然後才動筆的。為了此類似乎是過於繁瑣的考證,筆者花費了大量精力和時間。
韓世忠當然是名將,他反對和議是應當肯定的,但其戰功不如岳飛、吳翟等,亦是史實。他的人品是有一些缺點的,例如好色,自己不識字,對文士輕侮,稱為「子曰」,包括他說話喜歡吐舌頭,都是有歷史記載的。他的正妻是梁氏,史書上無名,後人杜撰了紅玉的人名,遂以訛傳訛,甚至一些水平不高的現代史書上也稱梁紅玉。其實,先師鄧廣銘先生早有考證。韓世忠妾茅氏、周氏等都有歷史記載,本書寫周氏歸韓世忠的經過,是依據史書的。本書所以為梁氏另取「佛面」之名,主旨在於打破人們對梁紅玉的誤傳。
蒙河南大學出版社的美意,要將本書第一卷的自序加印於往後各卷,但自序的有些言語,如說出場尚不多的韓世忠、秦檜、李清照等人,顯然不適合往後各卷,因此,就有補寫一個序言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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