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力爭重任

宗澤望著皇帝,發出了無可奈何的苦笑,心想:「元帥府底舊事,又如何重提?」但他也不肯退縮,說:「自古有為底英主,大是大非,大忠大奸,大善大惡,不可不察。臣愚願陛下遠法周宣王,近效唐太宗,賞善罰惡,進賢退不肖,重光大宋基業,上不愧天地祖宗,下不愧萬姓臣民。使陛下底中興偉業,光照史冊,而與周宣王、唐太宗齊名。臣每讀《詩經.小雅》,稱頌周宣王薄伐玁狁,未嘗不感奮激勵。願陛下整軍經武,選將練兵,待機而動。臣雖老朽,亦粗知兵機,誓願執戈,為陛下底前驅!」說到最後幾句,宗澤音容慷慨,神情嚴肅,使宋高宗不得不有所動心。他感到應當適時結束這次奏對,就說:「卿底心跡,朕已熟知。卿且在南京頤養數日,待朕與大臣從長計議,另委卿以重任。」接著就吩咐康履送宗澤出殿。
宗澤、張所和傅亮三人的新命很快發表了,只是傅亮的頭銜為河東路經制副使,須以副使的身份主持經制司的事務。李綱原先以為需要費許多唇舌的人事安排,居然一次奏對,就獲得通過,不免喜出望外。不料傅亮患病,一時難以赴行朝就職,而張所卻很快來到應天府。他和宗澤隨宰執一同奏對。宋高宗問張所說:「卿底招撫司欲置於何地。」張所從木笏後取出一張地圖,鋪在地上,然後用木笏指著地圖說:「臣愚以為,招撫司當暫設於北京大名府。若從大名府出兵,由東而西,先復濬州,再據衛州,然後收懷州。三州既取,便移司於慶源府,以圖收復真定與中山府。」張所的計劃當然是與李綱、宗澤等人反覆討論而商定的。
宗澤說:「太上真跡,此乃天意。切望陛下每日每時,念二帝與宗親底深仇奇恥,臥薪嘗膽,以圖中興。臣犬馬之齒,六十有九,已屆風燭殘年。臣捫心自問,尚無戀棧之心,而早有歸田之志。臣雖至愚,粗知自愛,所以赧顏留侍陛下,並非貪冒恩寵,實為不破金虜,臣死不甘心!」宋高宗聽後,也有幾分動情,他說:「朕素知卿忠義,國步維艱,故朕亦不忍命卿致仕頤養。卿於國事有何計議,朕當虛心聽納。」
宗澤第二班奏對,已是下午申時。他見到皇帝,元帥府的往事不免湧上心頭,百感交集,涕泗交頤,長跪不起,哽噎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開口說:「臣宗澤叩見陛下,恭祝聖躬萬福!」宋高宗一時不免有幾分哀憐之意,命令康履將宗澤扶起,賜坐,進茶。
李綱從宋高宗的表情看出,皇帝心有所動,就另外提出了河北西路招撫使與河東經制使的人選,詳細說明理由,他最後說:「張所與傅亮雖是貶黜底人,然而臣詢訪百官,委實更無他人,故不揣冒昧,請陛下聖斷。」宋高宗說:「張所彈奏黃潛善不當,然而他所論兩河事宜,與卿意略同,亦可知他盡忠於社稷。卿下殿後,可諭意黃潛善,且看他底意思如何?」
在第二班奏對時,宋高宗對三名執政介紹了李綱提出的人選。呂好問和汪伯彥都望著黃潛善,示意請他首先表態。黃潛善爽快地說:「適才在閣子中,李綱已與臣備述曲折,臣別無異議。誠如李綱所言,先國事,後私怨,古人所難。臣雖至愚,亦粗古義,不敢以私廢公。」宋高宗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呂好問也說:「臣亦無異議。」唯獨和圖書汪伯彥卻說:「宗澤拘泥古戰法,以兵車對陣,戰敗於南華。張所與傅亮狂悖,陛下貶黜之餘,豈宜破格超擢。依臣愚見,此三人不可委以重任。」汪伯彥對黃潛善的心機瞭如指掌,他表面上立異論,其實正是為了討好黃潛善。黃潛善說:「臣以為軍興之際,難拘常格。既有李綱力薦,陛下且試而用之,以觀後效,亦以示陛下聖恩廣大,寬貸罪愆,天地無私。」
張所說:「我與宗丈自當同心同德,共立事功。然而我所憂心,乃是朝中底小人。自古未見內有奸佞當權,而將臣能立功於外。若相公不能主張,便是一鼎十足,亦當覆餗。」宗澤沒有說話,但他用眼神表示完全同意。趙九齡笑著說:「樞密院掌兵,干係尤重,丞相何不舉薦微人為尚書左丞,另薦一個正人為樞相。此名為偷梁換柱之計。」趙九齡詼諧的語調,連向來十分嚴肅的宗澤也笑了,他說:「次張煞是智囊,此計可行。」李綱卻望著張所,說:「欲求一個知兵底,實難其人。」張所明白,李綱所說,是指自己在下邑縣的臨別贈言,建議對不知兵的許翰「用其所長,避其所短」。趙九齡說:「用一個不知兵底正人,豈不遠勝於不知兵底微人?」宗澤稱讚說:「便是次張識道理,知利害!」李綱問道:「依你們底意思,尚有何人可為樞相?」張所說:「有一許景衡,曾在御史台供職,忠純正直,然而亦不是知兵底人。」李綱向張所頷首示意,他心有所感,就站起身來,對眾人詠唱了一闋《蘇武令》:
再說李綱,他開始了忙碌的相業。六月一日御宴後,當夜立即起草奏疏,第二天早朝,向皇帝進呈十議,包括議國是、議巡幸、議僭逆、議偽命、議戰、議守等。他又用大量時間召見百官,詢問情況,討論對策。他經過殿中侍御史馬伸的介紹,立即任用開封圍城中堅持抗金的李若虛和朱夢說當幕僚。他特別奏稟宋高宗,給死難的李若水和吳革以追贈和褒恤。李若虛作為李若水的親兄,特授從九品文官承務郎,朱夢說特授較低的迪功郎。張所的朋友趙九齡也主動投奔相府,並且向官府慷慨捐助五萬貫銅錢,李綱也按宋朝的進納制度,授官迪功郎,任用為幕僚。李綱的私第臨時設在應天府城北的原鈐轄司,三個幕僚與他朝夕相處,彼此很快成為無話不談的布衣之交。李綱發現,朱夢說為人倔強耿直,李若虛為人平和,卻是柔中有剛,而最有智謀的則是趙九齡。
「塞上風高,漁陽秋早,惆悵翠華音杳。驛使空馳,征鴻歸盡,不寄雙龍消耗。念白衣,金殿除恩,歸黃閣,未成圖報。誰信我,致主丹衷,傷時多故,未作救民方、召。調鼎為霖,登壇作將,燕然即須平掃。擁精兵十萬,橫行沙漠,奉迎天表。」
李綱說:「我待明日奏稟聖上,保舉宗丈為同知樞密院事。若不得已而求其次,便依張察院之議,另保舉宗丈為東京留守。依宗丈之見,河北西路招撫使與河東經制使當委任何人?」宗澤沉思了一會兒,說:「招撫使非張所不可,經制使可委河陽府通判傅亮。」李綱hetubook.com.com說:「我也曾聽人說及傅亮。」宗澤說:「傅亮為陝西同州馮翊縣人。陛下即位之初,命他知滑州,滑州殘破,已無城壁。傅亮上奏:『陛下能歸東都,臣能守滑;陛下不歸,臣亦不能守。』黃、汪二人摘錄此語,責他悖傲不遜,於是降官通判。我曾與他言談,此人頗知軍事,議論勁直。」李綱說:「宗丈知人善任,我當依宗丈所薦。宗丈麾下底陳統制,不知以為如何?」宗澤說:「陳淬亦是忠義之士,謀略可用,而膽氣不足。」當夜商議,李綱和宗澤確定了兩套人事方案:第一套方案是宗澤進入政府,張所任東京留守,傅亮出任招撫使,陳淬任經制使;第二套方案是宗澤任東京留守,則由張所任招撫使,傅亮任經制使。
這是一次預先約定的會見。房間裡只點了一支蠟燭,在黯淡的火光下,宗澤用愛憐的目光望著李綱消瘦的面龐,說:「李相公,如今你是恁地忙,我是恁地閒。」李綱雖已就任正一品的宰相,面對正三品的龍圖閣學士,仍然盡恭盡敬,他說:「宗丈,國務鞅掌,今夜請宗丈來,便是以朝廷底事就教。」趙九齡笑著說:「久聞宗丈底大名,如雷貫耳。我只道是三頭六臂,原來直是如此短小精悍。」朱夢說說:「艱危時節,不須說笑!」趙九齡說:「艱危時節,尤須說笑!」說得眾人都笑了起來,宗澤稱讚說:「李相公,今日有幸,得見三位有節義底佳士。」李若虛謙遜地說:「自家們才識短淺,蒙馬殿院、張察院引薦,承乏於此,惟願助李相公涓埃之力。」
李綱下殿後,立即到閣子中找著黃潛善說:「自家們受聖上委任,當艱難之秋,負天下底重責。如今士大夫們往往顧全性命,不赴朝命,寧願棄官,而逃避東南。昨日議置河北西路招撫使與經制使,尋訪許久,竟無人可以承當。獨有一個張所,有意於收復兩河,卻以言事得罪。國事危迫,不如命張所戴罪立功。先國事,後私怨,古人亦是勉為其難。黃相公若能做古人所難底,豈非是美事?」黃潛善萬萬沒有料想到李綱會提出張所,雖然李綱盡量用委婉的口氣,黃潛善的內心仍然感到震驚,但他表面上還是露出了愈來愈和善的微笑,說:「潛善雖是個愚陋底人,尚知古義。我早曾言道,丞相掌政,自當努力輔佐。任用張所底事,丞相只管放心。」汪伯彥看著兩人對話,露出了一絲奸笑,卻又立即收斂。
宋高宗望著宰執們說:「卿等有何計議?」汪伯彥說:「不知張招撫意欲何時出兵?」張所說:「此事難以預料,王師屢挫,當慎於初戰。若措置得宜,早則於今秋出兵,遲則於明年夏出兵。」汪伯彥說:「兵貴神速,若是明年夏方得出師,只恐遠井救不得近渴。」張所說:「常言道,巧媳婦做不得沒麵餺飥。臣今兵微將寡,錢糧缺乏,如輕率出師,有害無益。」餺飥就是湯餅,類似於現在的麵片湯或湯麵。宗澤說:「兵家之事,遲速進退,難以預測。臣愚請陛下許臣等便宜行事。」李綱說:「《孫子兵法》有言,『兵家之勝,不可先傳』,『將能而君不御者勝』。靖康時,統兵底文臣武將事權不專,動輒受制於朝廷前後反覆、輕易更改底詔令,臣願陛下以為深戒。」宋高宗說:「朕既委二卿以重任,自當許卿等便宜行事。m.hetubook.com•com」宗澤和張所都喜不自勝,連忙謝恩。
李綱的事情雖然千頭萬緒,而最使他操心的,就是如何安排宗澤和張所。他一直沒有放棄將兩人引入政府當執政的打算,卻又不敢貿然向皇帝提議。一天夜裡,四人又在討論此事,朱夢說竭力主張正式上奏,李若虛主張先提出宗澤一人,而趙九齡卻說:「明知不成功底事,無須一試。」李綱感嘆說:「大宋養士一百六十年,自蔡京當政以來,士大夫名節掃地,尋覓一個似宗龍圖、張察院底,實難其人。」有吏胥稟報,說是宗澤已來到相府。李綱連忙與三個幕僚出迎,並向宗澤介紹了他們三人。
酒闌席終,宗澤、張所等人當即啟程,李綱說:「我當相送至回鑾門。」宗澤說:「相公明日還須朝會,不可遠送。」李綱深情地說:「你們都是我志同道合底救國知己,豈可不送!」大家騎馬,直到城西回鑾門外,李綱和李若虛、朱夢說等人駐馬佇立,凝眸望著在黑夜中很快消失的人群,仍然遲遲不願回府。此後,傅亮也來到行朝,接受河東經制副使的任命,在七月中旬離應天府赴任。
李綱平時並不善於詠唱,今晚卻是慷慨悲歌,不但唱出了自己的心聲,也使眾人產生強烈的共鳴。宗澤聽後,也被李綱的豪情所感染,當場賦詩一首:
下一天是普通的常參日。李綱照例是第一班,進入瑞應殿,站立口奏說:「靖康時拘於舊制,任用樞密長貳,除种師道外,都是不知兵底文臣,往往誤國敗事。依臣愚見,如今文臣知兵底,唯有宗澤——」不等李綱說完,宋高宗就截斷他的話說:「朕已知卿意。宗澤雖忠,議論頗多迂闊,不可為執政。黃潛善已擬他為青州知州、兼京東東路安撫使,此亦是一路守禦重任。」原來黃潛善和汪伯彥早已搶先進讒言,說李綱任相,必定舉薦宗澤為執政。皇帝不容宰相把話說完,自然是給李綱一個難堪,但李綱已無暇計較,他又連忙提出第二套方案說:「東京留守范訥,已有右正言鄧肅底彈章。他揚言道:『留守唯有戰、守、降、走四字,如今戰則無兵,守則無糧,若虜人進犯,不降則走。』」宋高宗說:「朕已決意罷黜范訥。」李綱說:「宗澤自為小官,即卓犖有氣節,敢作敢為,不詭隨於世。依臣愚見,端的無他人可為留守。」宋高宗笑著說:「朕已料卿有此議。宗澤實是忠心,然而他在磁州,凡下令,一切聽命於崔府君。郭京裝神弄鬼,致使京城失陷,亦可為深戒。」李綱說:「古人亦有用權術,假借於神,而發號施令。如戰國時底田單守即墨,每出約束,必稱神師,終於大敗燕軍。陛下曾為大元帥,當深知宗澤底用兵。」宋高宗不再說話,李綱明白,皇帝還須與執政另外商議,就用斬釘截鐵般的口吻,重複張所對自己的言論:「臣敢以身家性命力保,若任用宗澤為東京留守,東京斷無再次失陷之理。」
宗澤和張所準備就緒,就急忙赴任。在離開行朝前夕,李綱特別在相府為他們餞行。參加晚宴的還有宗穎、趙九齡、于鵬、李若虛和朱夢說,王經、馬皋等將不赴行朝,直接往東京和北京待命。李綱向赴任者逐一敬酒,他語重心長地說:「社稷是一個大鼎,留守司、招撫司與經制司三足鼎立,國家底興亡成敗,全仗你們努力!切望你們亦和*圖*書能彼此協同,共濟國事。宗丈,東京居中,你尤須借主上便宜行事之權,左右協調招撫、經制二司底事機。我不便居中,遙度軍事。」在制度上說,宗澤與張所、傅亮之間各有所司,互不隸屬,但李綱卻要求他們在制度之外,由宗澤牽頭,建立密切的協同關係。
李綱說:「我進呈十議,主上與執政商議,將僭逆與偽命兩議留中不出。我與呂好問相識,以為他頗能清謹自守,不料他入政府之後,往往附會黃潛善與汪伯彥,令人觖望。」宗澤感慨說:「本朝自文正公范仲淹提倡名節,士風為之一變。然而自崇寧、大觀以來,士大夫鮮廉寡恥,故靖康時底開封圍城中,能仗節死義底人,寥若晨星。」他不能直接指責宋徽宗,所以只是用宋徽宗即位初的「崇寧」和「大觀」兩個年號。朱夢說說:「方今士風,一患名節不立,二患忌賢妒能。國勢危如累卵,身家性命尚且難保,猶自念念不忘於微小私怨。不能救國,便阻撓他人救國;不能成功,便敗壞他人成功。不知如國破家亡,他們又得甚底利便?直是一群醉生夢死底鼠輩!」趙九齡補充說:「更有甚者,一如唐朝底李林甫,口蜜而腹劍。」宗澤說:「二迪功所論,深中時病。如黃閒人、汪微人,便是口蜜腹劍底人。」
宗澤說:「人主職在任相,今陛下爰出獨斷,力排眾議,命李綱為相,委是得人,惟當用之不疑。淵聖參用小人,敗壞國事,臣願陛下以為深戒。」宋高宗完全聽懂他的話,是指黃潛善和汪伯彥,他不想反駁,只是保持沉默。宗澤懇切地說:「若李綱相業不終,臣只恐陛下中興大業便難以成就。奸佞之輩張皇敵勢,勸陛下卑屈事仇,不得謄播即位敕文於兩河。臣實不忍見陛下蹈西晉東遷底覆轍,不忍見大一統之王業淪為偏霸。不忠不義底人,陛下萬萬不可信用。」宋高宗臉上露出不高興的神情,用呵斥的口吻說:「常言道,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大臣議論國政,各執一是,朕須兼聽,擇善而從。」
「燕北靜胡塵,河南濯我兵。風雲朝會合,天地晝清明。泣涕收橫潰,焦枯賴發生。不辭關路遠,辛苦向都城。」
不料宗澤站起身來,又口奏說:「臣尚有一事,須奏稟陛下。他日迎奉二帝歸朝,太上自有龍德宮,而淵聖尚未有頤養底去處,請陛下預先計度,使天下知陛下孝悌之心。」宋高宗完全明白,宗澤的弦外之音,是要他不必擔心二帝回來,會與自己爭奪帝位,而應對營救父兄取積極態度,他說:「如淵聖回歸,自當復辟,不須另置宮室。」話音剛落,又為自己的失言而深自後悔。宗澤看到皇帝的表情,又乘機說:「陛下若能洗雪奇恥大辱,迎回二聖,功業蓋世,四海歸心,萬姓稱頌。淵聖是仁厚之主,也必不願復辟,必不能復辟。」他的話使宋高宗感到寬慰和高興,皇帝臉上露出了難以掩飾的、滿意的微笑,說:「卿天資忠義,盡心王室,可無愧於古人!」
宗澤的眼光落到書案的一張紙上,上面有李綱的四行小楷:「易進難退,忍辱負重,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就問道:「李相公,此是何意?」原來李綱正式拜相後,宋高宗雖未正式宣佈,卻在事實上確定了每天的宰執奏對程序,第一班召見李綱,第二班召見三名執政。宋高宗對李綱的各種建議,往往含糊其詞和圖書,須經過三名執政覆議後,才最終決定可否。除六月一日初次奏對外,也不再賜坐。李綱對賜坐與否,倒並不計較,但對自己的建議事實上必須經黃潛善和汪伯彥審查,卻頗為惱火。生性剛烈的李綱,在奏對回府以後,有時不免長吁短嘆,最後只能在書案上留下這四句座右銘。宗澤聽李綱說明原由後,感嘆不已。
宗澤喘息略定,才悲憤地說:「臣愚身膺帥府重寄,不能救援開封,致二帝北轅,萬誅何贖!」雖然只是寥寥數語,卻使這位擁兵避敵,佔取帝座的宋高宗有幾分尷尬,有幾分自恧,一時無言以對。他想了一想,決定轉換話題,就命令康履將有宋徽宗御筆和御押的櫳領交給宗澤觀看,並且說明這件櫳領的來歷。
李綱因為身份關係,感到多談黃潛善和汪伯彥無益,他說:「幸得主上聖明,已宣諭黃、汪二相公,廢罷靖康時劃河為界之約,允我所奏,專設河北西路招撫司與河東經制司,措置收復失地。」宗澤高興地說:「如此甚好!」李若虛聽李綱說到收復兩河失地的問題,就取過一張地圖,鋪在書案的蠟燭旁邊,李綱說:「自家們計議,收復之事,須出萬全。如今士怯兵弱,只恐不可以北上,深入真定與中山二府。」他用手指著地圖說:「大河以北,失陷底唯有濬、衛、懷三州,虜人在三州僅有孤軍數千,又脅制漢民,剪髮簽軍,然後僅及一萬。三州與真定之間,有慶源、信德二府,磁、相等州,都為朝廷堅守。若王師奪回三州之地,不惟拱護得東、西兩京,亦可大振士氣。待日後兵精將勇,徐謀恢復真定、中山、太原等地。」宗澤說:「此說甚是。然而炎暑將退,秋冬時分,正是虜人弓勁馬肥,大舉侵犯之時。若要此戰成功,一須及早出兵,攻其不備;二須增援慶源、信德二府,磁、相、洺三州城守,阻止虜人大軍南下接應。澤雖不才,願統兵前往。聞得御營之師已有十萬之眾,若勾抽得二、三萬人馬,便可成功。」
李綱說:「此事我已曾奏稟,黃、汪二相公言道,大駕駐蹕南京,御營兵衛寡弱,須護衛主上,不可勾抽。主上宣諭,攻三州底軍兵,還須於各州抽摘,或另行招募。我身為宰相兼御營使,竟調遣不得御營軍!」他的臉上露出了無可奈何的苦笑。宗澤拍案而起,憤懣地說:「豈有養兵十萬,飽食終日,不事戰鬥之理!黃、汪二人卻是依元帥府底舊例行事。」當時宋軍的主要機動兵力就是御營軍,然而按照宋高宗和黃潛善、汪伯彥的主意,御營軍至多用於鎮壓各地盜賊,不得調遣到抗金前沿。趙九齡譏諷說:「河北底失地至輕,黃、汪二相公底性命至重!然而失去手足,又何以保全頭目?」
宋高宗當面批准兩人各帶御營兵一千人,空名官告一千道,以便對立功者臨時借補官資。借補官資者須申稟朝廷,得到認可,才算真命。宋高宗還授權宗澤和張所可以辟置,即自己先任命部將和屬官,再稟報朝廷。於是宗澤就辟置了馬皋、一丈青等原來的部將,兒子宗穎為書寫機宜文字,只有陳淬未被辟置。因為宋廷已任命主管侍衛步軍司公事閭勍守衛東京,也就順理成章地成為宗澤的副手,而另派陳淬出任恩州知州。張所也辟置寇成和王經為部將,趙九齡和于鵬為招撫司幹辦公事。他請趙九齡為自己的幕僚,當然是向李綱力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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