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突圍

王彥統計部兵,只剩下了七十二騎。王彥長吁一聲,說:「不料成敗在轉瞬之間,我若渡河,前往東京,委實無顏參拜宗留守。不如且去太行山,團結兩河豪傑,同共殺番人。」他招集敗兵,最後共計七百餘人,退守共城縣西山。
岳飛來到縣衙邊的一片空地,召集除女真人以外的降兵和戰俘三、四千人,他說:「爾們本是大遼或大宋底子民,不幸被虜人驅迫,離別老小,到中原作過。今奉東京宗留守底號令,願留在大宋軍中,自當與官兵一視同仁,不願留底,可放爾們逐便,與父母妻子團圓。他日王師北伐,亦望爾們起義響應。」甄別的結果,有一千四百多漢兵自願留下,他們大多是河北人,也有少數是原遼朝治下的燕地和遼東漢人。其餘的漢人、契丹人、奚人、渤海人等都歡呼謝恩而去。
兩支宋軍會師以後,王貴、張憲、徐慶等人都急於會見岳飛。彼此雖然只分別兩月,卻有久別重逢的欣喜。岳飛見到張憲,內心另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隱痛,他猶豫再三,還是決定暫時隱瞞高芸香下落不明的消息。
完顏兀朮所統的五萬金軍,由於戰鬥的損折,如今尚有三萬七、八千人馬,而宋方王彥的親兵和白安民的後軍雖然屢經擴充,也只有一千八百人。王彥此時只能依仗壁壘,死守待援。戰鬥從九月二十八日下午開始,金軍矢石交攻,大撻不野率領著敗兵,為免於被敲殺,身披雙重鐵甲,衝鋒在前,仍屢次被王彥揮兵擊退。
于鵬私下向馬皋夫妻介紹了王彥與岳飛等人發生齟齬的詳情,求他們出面調解。一丈青說:「此便是王都統底不是,岳五哥又有何過失?」馬皋說:「此事王都統於理有虧,然而岳統制煞是違犯了軍法。」于鵬說:「觀王都統底意思,亦難於處置岳統制等人,只是心上不快活。然而軍中不和,終非是用兵之福。馬太尉亦不便當眾說破,唯當私自勸解。」馬皋說:「我已理會得。王都統言道,他只願伏侍宗留守,不願伏侍北京張留守。雖是膽氣不足,尚是忠義之人。」
寇成說:「王都統若是欲攻,可急破共城殘敵;如是欲守,則八六鈐轄亦不須送冬服來,可依岳統制之議,聚兵黎陽。」王經也說:「我軍分駐濬州黎陽,衛州汲縣與新鄉,成長蛇之勢,誠恐難以抵擋大敵。若是八六鈐轄運送冬服,亦須派兵接應,以免閃失。」
郭青說:「王都統屢失兵機,此回卻不可再失。唯有先破番兵,移屯西山,方是上策。」王彥受到公開指責,不免惱火,他生氣地說:「若要出戰,你們自去出戰!」
馬皋的軍隊來到衛州和懷州交界處,按約定在游家渡接應閭勍的一萬五千援軍。九月下旬已值秋冬之交,天氣變得陰寒,並且開始降小雨。馬皋的隊伍都身穿袷衣,在寒雨中瑟縮著,迎接第一批渡船。一個身材瘦小的老人,頭戴雨笠,身披蓑衣,首先登岸,原來此人正是宗澤。馬皋等人事先並未得知宗澤親自前來的消息,大家喜出望外,紛紛上前唱喏,一丈青也躬身喊「萬福」。
軍事會議轉入具體作戰方案的討論,馬皋說:「懷州虜軍只有二猛安,能戰之兵尚不足八百,王師此去,勢如滾湯潑雪。唯是孟州駐有萬戶婁室與銀朮可孛堇,兵勢厚重。」宗澤說:「懷州雖是小敵,卻不可輕敵;孟州雖是大敵,尤不可畏敵。此回命閭太尉統兵,正是決意與勁敵周旋。你們破得渤海萬戶大撻不野孛堇,不足為功;唯有破得婁室與銀朮可孛堇,方是大功。」
就在岳飛一軍白天休整之時,攻破黎陽城的完顏兀朮金軍又移師新鄉,包圍了王彥的營寨。完顏兀朮見到寨門上用一條長竿,高懸著完顏蒙適的人頭和金牌,氣憤填胸,大聲喊道:https://m.hetubook.com.com「我當將此小寨踏成平地,將南軍變為齏粉!」金軍開始準備攻具,樹立炮架。
當大撻不野率領後陣的全部金軍,投入第三次衝鋒時,宋軍立即發動反衝鋒。舒繼明率親選的四十騎,首先居中直馳敵陣。舒繼明見到在敵陣的白日黑旗下,果然有一騎士,身穿紫袍,顯得與眾不同,就下令說:「射紫袍底!」在宋軍的攢射下,那員紫袍將連人帶馬倒地斃命,引起金軍的混亂。舒繼明掄動一把斬馬刀,大呼陷陣,四十勇士隨後突入。王敏求率第二梯隊也隨即直貫敵陣。郭青和寇成也按岳飛命令分別率騎兵和步兵投入戰鬥。岳飛本人指揮其餘步兵也繼王敏求之後,向敵陣正面衝鋒。金軍潰不成軍,向北逃竄。
岳飛對王彥說:「二人屢敗之餘,只圖在四太子大兵之前,將功補過。王師正可迎頭痛擊,再議後事。」王經、寇成、郭青等人紛紛表示贊同,王彥卻說:「縱然勝得一陣,王師亦須損兵折將。如今只宜堅守營寨,蓄銳以待四太子大兵。」
王彥說:「放棄新鄉,便成前功盡棄。敢請孫幹辦速回東京,乞宗留守速遣援軍,與我軍並力破敵。」話音剛落,有探事人進來報告說:「有蒙適郎君與大撻不野孛堇率軍約四千前來,離此十餘里。」
閭勍說:「今日有雨,待明日晴霽,先進兵懷州。」張憲說:「依小將之見,此去懷州河陽縣約二百餘里,不如冒雨潛行,攻敵不備。」宗澤說:「此正是兵機,雨地泥潦,虜騎難於馳突,弓不得張。今日出軍,便是天洗兵。」閭勍望著馬皋,馬皋會意地說:「各軍午時飽餐,午後發兵。」
王彥說:「北自真定府,南至共城,太行山中聚集忠義民兵共有數十萬,立無數山寨,誓不順番,我已命人傳檄,若能勾喚得五萬人,亦足以禦敵。」岳飛說:「忠義民兵據山險抗虜,是其所長,而至平原與虜騎相抗,是用其所短。各處山寨雖有丁壯,亦多老小。王都統命令丁壯置家眷於不顧,而來此處,恐非易事。」
岳飛最後由通事翻譯,專門對六名女真降兵宣佈說:「爾們到中原作惡,便是殺了爾們,亦是罪有應得。唯是大宋為仁義之邦,不殺降附底人,今放爾們逐便。只望從此洗心革面,若再與王師為敵,斷不輕恕。」六名降兵向岳飛行女真跪禮,其中一人用生硬的漢話說:「自家正是在陣上降了太尉,敢問太尉尊姓大名?」岳飛通報了姓名,此人說:「岳爺爺,你便是再生父母。自家姓女奚烈,名奴申,斷不能忘卻岳爺爺底大恩大德。只願大金與大宋從此奴申。」原來女真語中「奴申」的詞義就是和睦。岳飛經過通事的翻譯,也笑了起來,說:「若是大金歸還二帝與兩河、燕雲土地,自可化干戈為玉帛。」
王彥懷著幾分尷尬和羞赧的心情,率領親兵和白安民的後軍進入黎陽縣城,岳飛、寇成、王經和郭青四統制在城門外迎接,他們在馬上向王彥行軍禮,岳飛首先說:「小將違命,乞王太尉以海涵之量寬饒。」其他三人也表示謝罪。他們當然希望以此緩和與主將的關係,但王彥卻面露難堪的表情,于鵬企圖從中調解,就主動向四統制行軍禮,表示慰勞說:「四統制苦戰得勝,王都統甚喜。」王彥卻一言不發。
再說馬皋率軍離開新鄉縣城後,王彥就下令修整金軍留下的城東營寨。岳飛又忍不住提出異議,他說:「觀王都統底意思,莫不是欲固守城東營寨?」王彥說:「新鄉縣城壁卑薄頹圮,一時難以繕治,相州底四太子大兵離此不過二百里,唯有速修此寨,以備緩急。」
宋軍處置投降者和戰俘,共清理出耳戴金銀環的女真俘虜五十八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其中包括千夫長完顏阿里孛。他是在戰鬥中負傷而被俘,這是宋金開戰以來,宋軍所俘的第一個女真千夫長。王彥和馬皋共同坐衙,軍士們將完顏阿里孛押上。完顏阿里孛的左腿中一箭,左肩和左臂中兩刀,半身血污,步履蹣跚,神情十分頹喪,對兩將艱難而恭敬地行女真跪禮,由一名投降的漢人百夫長擔任通事。那名漢人翻譯說:「阿里孛郎君言道,只願兩位太尉放他回歸,便不忘大恩大德,當勸說郎主,與大宋通和。」
王彥正在猶豫不決,有軍士報告說:「東京留守司統制馬太尉率兵已到西門。」王彥正好藉機收場,說:「此事日後另議,自家們且去迎接東京馬統制。」
在懷州和孟州一帶接連四天下雨,溪澗滿溢,兩地的金軍寨內也積水成災。閭勍和馬皋指揮宋軍,乘著惡劣天氣的幫助,冒雨奮進和突擊,接連收復兩州,完顏婁室和完顏銀朮可的金軍也戰敗北逃。
漆黑的夜空既無月光,也無星光,身穿袷衣的宋軍將士在寒風中瑟縮著身體,吃著麥粉和糜餅,喝著涼水。有的軍人撿拾了一些乾草、落葉、枯枝、木柴之類,生篝火禦寒。岳飛等四統制更是憂心忡忡,因為最晚到明天正午,軍中就要斷糧。他們坐在泥地,默默地吃著乾糧,彼此都有一籌莫展之感。
營寨中只剩下王彥的親兵和白安民的後軍,王彥氣得臉色蒼白。孫革說:「目即留守司重兵聚於懷、衛二州,恐一時難以勾抽。依下官之見,岳統制等擅自出戰,煞是違犯軍令。然而不破得虜人偏師,王都統亦豈能移軍。待他們回寨後,不如先移軍西山。日後會合閭太尉軍,再議同共破四太子軍。」王彥用斬釘截鐵般的語調說:「請孫幹辦速回東京,我只在此固守,翹首以待宗留守底援兵。」
孫革本想等待岳飛等人的戰報,現在只能可奈何地告退。于鵬送孫革出寨,孫革說:「今日之事,王都統與岳統制等各有不是,還須于幹辦勸諭他們和衷共濟。」于鵬說:「此是岳統制等第二次違犯主將,既是亂世,尤不可視軍法如兒戲。張招撫與趙幹辦稱讚岳統制底才武,更在王都統之上,軍中亦多服岳統制智勇雙全。依下官之見,不如乞宗留守日後將前招撫司軍分為二軍。」孫革說:「既是王都統決意固守待援,于幹辦尤須勸諭岳統制等服從主將。」孫革與于鵬互相作揖後,就上馬直奔開封。
兩支宋軍在新鄉縣短暫休整以後,又準備繼續發動攻勢。他們按宗澤的指令,馬皋一軍西進,接應閭勍的援軍渡河,先取懷州,再直取懷州以西的孟州。西路金軍的兩員驍將完顏婁室和完顏銀朮可駐兵孟州州治河陽縣,作為渡河的基地,威逼東、西兩京,所以宗澤決意要拔除這個眼中釘。王彥一軍負責收復衛州的共城縣,並且在側翼掩護閭勍和馬皋軍,阻截完顏兀朮大軍南下。
岳飛檢驗敵屍,在那員紫袍將腰間搜到一塊金牌。原來按金朝的制度,萬夫長,即忒母孛堇授予金牌,千夫長,即猛安孛堇授予銀牌,而百夫長和五十夫長,即謀克孛堇和蒲輦孛堇授予木牌。金牌表明了死者的身份確是完顏蒙適,這是自開戰以來,宋軍第一次斬殺了金軍的萬夫長。
宋軍背靠清水,排列成半月形的隊陣。列陣方畢,有五名金軍騎士身披重甲,前來掠陣偵察。岳飛目測敵人的距離,下令說:「床子弩突出陣前放箭!」床子弩作為射程最遠的兵器,一般是埋伏陣內或貼近陣邊發射的,岳飛命令突出陣前,也可算是別出心裁。當即有五輛弩車推出陣前,急速放箭,三名金騎中箭落馬,兩名敵人逃竄。在三名倒地的金軍中,有一人只是乘騎斃命,他掙扎爬起,狂奔https://m.hetubook.com.com逃跑。舒繼明不待岳飛發令,就飛騎出陣,大喝一聲:「鼠輩休想逃命!」他用刀背將敵人擊倒,然後彎腰提起敵人的右腳,將他拖回陣內。他的身軀雖然異常高大,而動作卻十分敏捷,贏得眾將士的喝采。
大撻不野率領敗兵,聞訊逃來。他熟知完顏兀朮的脾氣,只是行女真跪禮,長跪不起,而一語不發。完顏兀朮取過一桿柳枝,在大撻不野身上抽打了上百次,然後說:「撻不野,爾可知罪?」大撻不野說:「男女知罪,願身為前驅,攻破敵寨,將功折罪。」完顏兀朮說:「爾若攻不破敵寨,便當將爾與部兵們一併窪勃辣駭!」
岳飛說:「新鄉非虜人南下要衝,王都統若欲固守,須以濬州黎陽縣為重,此縣當相州至東京底要道,為兵家所必爭。」王彥說:「黎陽有三千軍馬,八六鈐轄勇武,趙幹辦多謀,足以守禦。」
戰局的急劇逆轉,使王彥招致許多將士的非議和責難。但他仍然不得不硬著頭皮,召集緊急會議,商量對策,前來送信的東京留守司幹辦公事孫革也參加會商。岳飛說:「四太子大軍必來相攻,苦守孤壘,誠恐難以持久。與其率軍渡河歸東京留守司,不如連夜西上太行,據山險抗敵,聯絡各處忠義民兵,與東京宗留守、相州不試知州互成犄角之勢。」
戰鬥持續到申時,白安民正在挺劍指揮,被一塊飛來的炮石,擊中頭顱,當即殞命。接著,金軍首先從東北角突入寨內。王彥眼見大勢已去,只能下令全軍四散突圍。他手持一桿掩月刀,率領騎兵打開營寨西門,大呼出擊。王彥揮動掩月刀,連劈三名敵軍,所向披靡,與部兵奮死殺開了一條血路。大批金軍騎在後緊追不捨。王彥不得不親自斷後,他略為減低馬速,轉身背射,接連射死四名追騎。時值夜幕降臨,金軍終於停止了追擊。
戰俘是一名懂漢話的奚人,岳飛正在審問,有一千金騎自北而南,開始突擊宋軍的右翼。王經指揮前軍搶先發射弓箭和弩箭,打退了金軍第一次衝鋒。接著,金軍又集結一千五百騎,再次向宋軍右翼發動第二次衝鋒,又被王經揮軍擊退。
西北風愈刮愈猛,背嵬軍順著風勢向金寨進攻,遠則發射火箭,近則拋擲火把,風助火威,火仗風勢。乘著金軍混亂之際,岳飛和王敏求身先士卒,一個持鑌鐵四楞鑭,一個持手刀,突入敵寨,軍士們也隨之蜂擁而入。金軍抵擋不住,多數向東方和北方逃遁,也有少數向南方逃遁,卻遭到岳飛預先埋伏的五支步兵和騎兵的截擊。不過到半夜時分,就結束了戰鬥。岳飛佔領敵寨後的第一要務,就是迅速滅火。幸好金軍貯備的糧草大部分得以保存,這對宋軍而言,無疑是最重要的戰利品。
這支敗兵處於缺衣少食的窘境,為了躲避金軍的追剿,王彥不得不每夜換一個住宿地點,以防變生不測。一天夜間,一名部兵偷騎一匹馬逃跑,而不知去向。這更增加了王彥的顧慮,他召集全體軍士說:「如今是危難時節,若不願隨我,自可另投他處,我決不強留。然而大丈夫生於世間,又豈可投拜強虜,背棄大宋。」眾人紛紛表態說:「自家們追隨王都統抗金,天不能動,地不能搖,危難時節方見忠義之心。」竟沒有一人自願離開隊伍。
岳飛對舒繼明說:「據俘虜所供,虜軍分為前、後兩陣,蒙適郎君為前陣,大撻不野孛堇為後陣。虜人兩次衝鋒,全是用後陣兵馬。虜陣高處立一大旗,蒙適郎君便在其下督戰,只待大撻不野陷陣時,他便以虜騎為正兵,將官兵蹂踐,擁入清水。你可選四十勇士,飛騎前往,擒賊先擒王,若能將蒙適郎君射死,便是大功。我當派兵繼援。」岳飛接著又命令王敏求率三百騎,作為後援,命令和*圖*書郭青率領其餘約一千騎兵,向敵人的右翼突擊,寇成率領一部分步兵向來犯之敵的側翼進攻。
再說岳飛等四人率軍出寨,王經對寇成和郭青說:「軍中不可一時無主,此回出戰,當推岳統制為主。」寇成和郭青也說:「自家們願服岳統制底將令!」岳飛也並不客氣推辭,新鄉城北有一條清水,宋軍來到城北的清水之濱,近來因為西部下雨,水勢增大。岳飛親自騎逐電驃,試著涉水過河,然後隔岸對另外三統制喊道:「可全軍過河,背水列陣。」
馬皋說:「宗留守有令,女真一族,本是大遼底臣民。今雖借大遼各族,興兵犯境,然而漢兒、契丹諸族自非女真族類,願留者留於軍中效力,不願留者給公據放回,須以恩德感動其心。唯是女真族類,不可輕饒。依我之見,可將阿里孛郎君押赴東京,其餘五十七人候出軍日,斬首釁鼓。」王彥說:「甚好!」
王彥笑著說:「便是活捉了粘罕國相,大金郎主亦無議和之理。」馬皋說:「你且問他,自入中原以來,斬馘了多少無辜南人,姦污了多少女子?」通事翻譯以後,完顏阿里孛只是用生硬的漢話請求饒命。
不料岳飛卻從部將的班列中走出來,說:「依小將之議,官兵既是仁義之師,須廣好生之德。凡是女真降附之兵,亦不當斬馘,軍中殺降不祥。小將察訪得五十七人之中,有六人為降附者。」王彥雖然經過馬皋等人的私下勸說,但對岳飛的隔閡仍不易消除,臉上不免又流露出不悅之色。馬皋卻對王彥說:「岳統制底意思甚好,此事便令岳統制施行,如何?」王彥礙於馬皋的情面,就下令說:「岳統制,你可去處置降人。」
王經見到岳飛說:「莫須乘勝追擊,破共城縣底敵寨?」岳飛說:「甚是!」他命令四名騎士,帶著完顏蒙適耳帶金環的首級和那塊金牌,回營為舒繼明報功,並且報告王彥,只等攻破共城縣的敵寨,就收兵回營。
岳飛說:「兵法曰:『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處處分兵守禦,恐非抵擋虜人底良策。小將以為,王都統不如乘得勝之威,先破共城縣底殘敵,然後聚兵於黎陽,迎戰四太子。」王彥說:「如今天氣已寒,八六鈐轄送冬服前來,待他到此,從容計議。」
岳飛等人氣憤地站立起來,準備出走,于鵬規勸說:「軍中無主將號令,岳統制等不宜擅自出兵。」岳飛等人年少氣盛,說:「主將已有號令,豈可謂擅自出兵!」他們頭也不回,逕自整軍出寨。
由於此前已有聯絡,王彥先後得到了各處忠義民兵的響應。從十月到十一月,在不足兩個月的時間內,聚集在太行山的兩河忠義民兵,達十多萬人,都自願接受王彥的領導。金軍屢次進攻山區,都被王彥揮兵打敗。八字軍一時聲威大震,從建炎元年冬到二年,前後與金軍戰鬥幾百次,殺敵無數,其中斬殺金軍女真千夫長五人。王彥特別派人渡河,將五個耳戴金環的首級,連同五塊銀牌,向東京留守司報功。
岳飛說:「兵貴神速,進軍共城,恐是宜速不宜遲。」王彥說:「萬戶蒙適孛堇與大撻不野孛堇底殘兵亦有四五千之眾。雖是新敗之餘,亦不當小視。」
他們進入縣衙,王彥待眾人坐定,就發話問道:「今日之戰,當如何議定功罪?」岳飛說:「今日之戰,眾官兵立功,乞王太尉頒降功賞。唯獨小將有罪,請王太尉論處。」王經連忙說:「小將與岳統制共負罪愆。」郭青和寇成也搶著說:「自家們有罪,其餘眾官兵有功。」王彥望著四人,一時竟難以說話。按照宋朝軍法:「軍中非大將令,副將下輒出號令者,斬。」但依目前面對強敵的情勢,即使對岳飛一人責打軍棍,也會嚴重影響軍心和士氣,而招致可怕的後果。然而如果不予www•hetubook•com.com處分,就沒有主將的尊嚴可言,日後又如何指揮全軍作戰,做到令行禁止。
於是四軍人馬全部涉水過河,來到清水北岸。岳飛說:「虜人雖是敗軍之將,亦不可輕敵。官兵知清水深淺,背水為陣,並非置於死地,而虜人便不能繞出官兵陣後。今以步兵在前,安排神臂弓、馬黃弩、床子弩之類,四軍底馬兵合計一千四百餘騎,且留陣內,以備緩急。」
午後雲層低暗,雨勢轉大,各軍跋涉泥濘,西向挺進。宗澤親自在雨中送行。他特意留下張用的選鋒軍作為護衛。此軍原是盜匪,而在新鄉之戰中立功,張用本人在負傷後還是克盡己責,宗澤以此表示對他信用不疑。宗澤本來準備下一天親去新鄉縣城,看望王彥所部。不料在雨中辛苦奔忙了一整天,半夜開始感冒,發高燒。他在宗穎、張用等人的苦勸下,又渡過黃河,返回開封。在臨行前,宗澤仍然支撐著病體,給王彥寫了一封親筆信,交孫革帶往新鄉縣城。
天空刮起了猛烈的西北風,將一團著火的枯枝敗葉吹到他們的面前。岳飛頓有所悟,說:「破敵之方,便是乘風火攻。」郭青拍手說:「此計大妙!」四人立即起身,下令全軍飽餐之後,準備新的進攻。岳飛部署王經、寇成和郭青各率本軍在金寨東、南、北三面埋伏,自己率背嵬軍向金寨的西部發動火攻。岳飛估計到金軍向南方和西方逃竄的可能性不大,另外部署沈德和舒繼明各率五百騎,在金寨的東、北兩面的外圍,負責殲滅逃遁的敵騎。
只有完顏阿里孛被押解到開封。宗澤考慮,如果送到朝廷,又會當作屈膝媾和的籌碼,所以特別下令在宣德門前處斬,並且將被關押的金使牛慶昌等人也押赴刑場,無數開封市民聞訊而來,聚集在宣德門前,圍個水洩不通。幹辦公事孫革負責監斬,他按宗澤的命令,將完顏阿里孛的首級封匣以後,用急遞傳送行朝。
宗澤下船後,第一件事就是給官兵們發放雨具和綿衣。他們來到附近一個村莊,在戰亂之後,村裡竟空無一人。宗澤選擇一個較大的房屋,召集軍事會議。宗澤首先說:「眾位將士為國宣力,我若不親來慰勞,終是食不甘味,臥不安席。」他又轉而以沉重的語調說:「實不相瞞,我得知李丞相與張招撫罷黜,終夜未嘗合眼。國難深重,豈有自戕人才,自壞長城之理!」話到此處,宗澤的語氣因悲憤而轉為哽咽,他環視四周,見眾人都低頭不語,又改用激昂的語調說:「事已至此,我委是無淚可揮,無腸可斷,唯有奮身許國,鞠躬盡瘁。我雖老邁,在世之日苦短,列位將士忠勇,大宋江山豈有沉淪之理!」
王彥對眾人的表態感到寬慰,他說:「既是如此,我願與你們明誓天地,面刺『赤心報國,誓殺金賊』八字,以示寧死不屈之志。若願刺字底留於軍中,不願底自可放你們離去。」眾人又異口同聲說:「願隨王都統明誓天地,決不相負!」於是大家互相在雙頰上刺了八個大字。久而久之,人們就習慣於稱這支隊伍為八字軍。
岳飛等四統制率領背嵬軍、前軍、中軍和左軍人馬向共城縣挺進。大撻不野指揮敗兵堅守縣城南的營寨。宋軍沒有炮具,只能以步兵持盾牌衝鋒,攻打了一整天,死傷數百,仍毫無進展。由於所帶乾糧有限,岳飛等人不免焦急,但延捱到傍晚時分,也只能下令停止進攻。
王彥不聽幾名統制的勸告,只是繼續修繕營寨。兩天以後,由汲縣的右軍統制張翼傳來急報,說是完顏兀朮大軍放棄攻打相州而南下,趙不尤運送冬服等的輜重車隊離縣城不遠,遭到金軍前鋒的襲擊,車隊潰散,趙不尤不知存亡。接著,又有敗兵逃來,報告金軍攻破衛州州治汲縣城,張翼戰死,以及濬州州治黎陽縣城也被圍攻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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