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南薰門喋血

岳飛乘勝匹馬單刀,直取王善,王善和張用都不敢應戰。逃入陣內。岳飛大呼陷陣,馬皋與王經、寇成等騎兵也接著直馳敵陣。張用和王善的聯軍至此根本沒有鬥志,有的投降,有的潰散。岳飛和馬皋兩軍先後佔領了玉津園和劉家寺兩處軍營。但對敗兵的家眷還是採取優待的辦法,不准軍士擄掠,放他們自便。
岳飛到此只得離開書房,于鵬和王敏求見岳飛滿面慍色,忙問:「杜留守有甚麼宣命?」岳飛卻不願回答,只說:「自家們且去馬統制處敘話。」馬皋的家就在留守司附近,他和一丈青王燕哥聽說岳飛前來,連忙出門迎接,將三位客人請進屋內。一丈青親熱地說:「自家們聞得岳五哥到東京,不期今日便得相見。」馬皋卻說:「唯恐杜充召岳統制前來,意思不好。」岳飛到此才將參見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向眾人介紹。
岳翻帶著醉意尚濃的舅父姚茂和店主前來,出面審問的是郭青,他說:「姚茂,你雖非軍人,既是隨軍同行,不可違犯軍紀。」姚茂也斜著醉眼吼道:「自家是岳統制底八舅,你奈何我不得!」郭青雙目圓睜,拍案而起,說:「我唯知有岳統制底軍紀與軍法,不知有他底八舅!且與他醒酒,責打二十杖!」一名軍士端著一個粗黑大瓷碗上前,將一碗冰涼的水往姚茂頭上一澆,姚茂頓時醉意全消。軍士們將他按倒在地,準備責打軍棍,姚茂只能連著高喊:「小底乞郭正將恕罪!」
岳飛想了一下,說:「小將一介武弁,安陽與湯陰同州而不同縣,豈敢與杜相公敘鄉曲之誼。」岳飛的回答使社充感到滿意,對方沒有因為自己降尊紆貴,而忘記了尊卑的名分。杜充開始轉入正題,說:「聞得你驍勇善戰,為本司諸將第一。今有張用與曹成、李宏、馬友結為義兄弟,屯兵城南玉津園,另有王善一軍屯駐城東劉家寺。他們出身盜賊,如今結成輔車之勢,不服留守司命令,日久必生患害。你可與中軍統制馬皋同共出兵,剿滅那廝,為朝廷立功。事成之後,我自當與你升官。」
岳飛被帶到一間書房,這其實也是以往宗澤經常與眾將、幕僚議事的所在,眾人隨意出入,從無任何拘忌。深居簡出的杜充,卻在書房門外特派四名執刀的軍兵守衛,且不說其他文官武將,就是副留守郭仲荀得不到同意,也不能隨意出入書房。宗澤在世時,在房裡只是放若干兵書、地圖之類,如今書房已整修一新,增添了不少書廚,還張掛了杜充親筆書寫的條幅「運籌帷幄」四字。杜充頭戴帕頭,身穿紫袍,端坐在書案後面,滿臉的肥肉顯得十分臃腫,兩條掃帚般的粗眉之下,一對環眼不時露出威脅性的兇光。如果說書房的陳設堪稱是一派儒雅氣象,而杜充本人的形象卻又與儒雅氣象無法協調。
于鵬來到合歡堂前,張用和義兄弟們出迎,以示對同僚的禮貌。雙方作揖寒暄過後,共同進入堂內,于鵬不等張用發問,就開門見山地說明來意:「杜留守只因你自稱都統制,不服他節制,故勾抽岳統制右軍來東京,逼令他與馬統制乘元宵之機,剿滅你們。馬統制、岳統制豈忍與你們自相殘殺,特命自家來此勸諭。杜留守底行事,盡人皆知,然而當國家患難之際,小不忍則亂大謀,同共抗擊番人,方是大謀。」
岳飛和馬皋面面相覷,馬皋見岳飛已略露慍色,就連忙使眼色示意,兩人只得向杜充告退。岳飛走出留守司後,氣憤地說:「如此暴戾恣睢,直是舉世無雙!」馬皋說:「且去我家從長計議。」右軍和中軍的將領到馬皋家聚會,商議對策,大家都想不出兩全其美的辦法。
有軍士進來通報說:「今有岳統制與馬統制在玉津園北列陣,請張都統出營敘話。」張用又用懷疑的目光望著于鵬,于鵬說:「且請張統制寬心,兩統制決無加害底意思。你自可引兵出營列陣,與兩統制敘話。我且留在軍營。」于鵬甘願自當人質,使張用得到寬慰,並且深受感動,他上前緊握著和_圖_書于鵬的手,說:「我願與于幹辦同去敘話。」
今天正值元宵,張用在玉津園的合歡堂中坐衙,曹成、李宏、馬友等人環坐,有軍士稟報,說:「今有右軍岳統制底親校于鵬求見。」于鵬曾擔任東京留守司幹辦公事,與張用還是有一些交往。張用感到有點奇怪,就說:「且引領他前來。」于鵬由軍士帶進玉津園。這座皇家園林往日並不隨便開放,于鵬當鈞容直押班的時候,還有幸隨著樂隊來過幾回。他進入園內,只見草木凋零,軍士和他們的家屬到處佔著亭台樓閣,昔日豢養珍禽異獸的動物園已成廢墟,不免產生一種面目全非的哀嘆。
岳飛首先向杜充報告說:「小將等未能斬得張用、王善底首級,只是破襲了玉津園與劉家寺,唯求杜相公放罪。」杜充對岳飛的報告還是頗感滿意,他臉上的橫肉綻出了一絲微笑,說:「二統制雖未能斬得二賊首級,卻是除了京師底心腹大患,理應賞功。岳統制可自武功郎借補武經大夫,馬統制可自右武大夫、果州團練使遷左武大夫。」杜充的宣佈不免使郭仲荀內心感到驚奇。依郭仲荀的估計,兩人至少也應遷三官,然而馬皋只遷一官,依照自武翼郎至武功大夫,有軍功者遷兩官等於一官的雙轉制度,岳飛只遷了一官半階。他琢磨不透,為什麼杜充如此吝於封賞?卻不敢說三道四。
于鵬見岳飛寬闊的眉宇緊鎖,再也不發一言,就建議說:「孫幹辦多謀,不如請他商議。」岳飛聽後,當即起身,說:「此說甚是,我當自去相請。」他將于鵬和王敏求留在馬皋家中。自己單騎前往開遠門。不一會兒,孫革由岳飛引領,來到馬皋家。他對眾人提出自己的建議,說:「此亦不是至善底計謀。」岳飛說:「事已至此,若能成功,豈不勝似與張統制等交兵,且須一試。」
岳飛到書案前唱喏,口稱:「小將岳飛奉命率本軍前來東京,參拜杜相公」,他作揖完畢,就叉手正立在書案前。杜充今天似乎情緒不錯,他用慣有的粗聲大氣說:「聞得岳統制祖貫相州湯陰,自家底祖貫是相州安陽,亦可謂有同鄉之親。」岳飛明白,依杜充那樣動輒盛氣凌人的長官,居然在參見之初,與自己敘同鄉之誼,無疑是破格的禮遇。但他隨即也產生一個更大的疑問,在禮遇中包藏著什麼用心。
姚茂站立起來,無可奈何地取出身上僅有的兩貫錢,說:「我身上所有,僅此二貫文。」岳翻此時也引領岳銀鈴進屋,姚茂見到岳銀鈴,似乎又來了救星,高喊道:「二妮救我!」岳銀鈴說:「六郎告報,方知八舅違犯紀律。如今唯有自家們代八舅賠償,切望八舅從今遵紀守法,若是再犯,自家們亦不便相救。你須知五郎性剛,便是媽媽說情,五郎亦豈能以情屈法。」姚茂說:「張統制、郭正將在此,我日後豈敢再犯!」
首先由馬皋報告情況說:「自家們到玉津園北,擺佈軍陣,張用親自出馬,表示悔過之意,願自今之後,遵稟留守相公底號令,決無貳心。自家們見得張用翻然悔悟,便曉諭他以忠義報國。如今國禍已深,若是國人自相交兵,唯是虜人從中得利。今取得張用申狀,稟覆留守相公。」岳飛乘機用雙手將張用的申狀放到書案上,說:「請杜相公過目。」
第二天是十四日,岳飛只帶領于鵬和王敏求兩名親將,騎馬入城。他們來到開遠門下,不料第一個出來唱喏迎接的,竟是降為監門官的孫革。
雙方友好地交談了一陣,就各自收兵,于鵬也回歸右軍。岳飛和馬皋在進城路上,又反覆商量,準備如何說服杜充。兩人來到東京留守司,當即被吏胥引領,進入杜充那間深居的書房。兩人見社充唱喏,然後叉手站立在書案前。
第二天天色微熹,岳飛留張憲率第三將步兵在軍營,守護本軍家屬,自己率第一和第二將騎兵沿外城行進,來到開封城正南的南薰門外,馬皋與張應、李璋、岳亨、孫顯四名正將也率中軍步兵前來會https://www.hetubook.com.com合,然後向玉津園緩慢進發,唯有于鵬單騎先行。
岳飛等三人上馬,告別孫革,直奔留守司。東京街道顯得比宗澤在世時蕭條,雖然目前並無金軍進逼,而人們再無舉辦元宵燈會的興致。面對著十分熟悉的留守司衙門,岳飛不由激起對已故留守宗澤的深切懷念,他長嘆一聲:「物在人亡,又不知何時得了卻宗留守『渡河』底遺願!」
岳飛向來敬重文士,他還知道孫革是馬伸的學生,博學多識,就說:「馬殿院忠義,名聞天下。孫幹辦又能繼承馬殿院底遺風餘烈,下官恨不能立時恭請孫幹辦前來軍中。只是小將官卑職小,人微言輕,做不得主。」孫革說:「我唯求岳統制留心此事,日後尋覓機會。」
二千軍人,卻拖帶了四千多家屬。在兵荒馬亂的年代,愈來愈多的家眷投靠軍隊,尤須依賴軍隊的保護,如果不能扶老攜幼,反而影響軍心和士氣,但家屬也必然成為軍隊進行軍事行動的累贅。岳飛當然很明確地意識到這個問題,只能部署右軍副統制張憲和第三將步兵,沿途保護家屬。為了照顧老幼病弱,張憲、郭青等人臨時找到了二十輛牛車和驢車,其中一輛就讓姚氏和懷孕的高芸香帶鞏岫娟乘坐,另一輛請李娃、岳銀鈴帶岳雷乘坐。不料李娃堅決謝絕,說:「如今是亂世,正須服習勞苦,奴自可步行。」岳銀鈴也跟著謝絕,於是其他十九輛車全部照顧了老幼病弱,自岳飛以下,所有的將官家屬也都步行。岳雷年幼,被安排在祖母的車裡。懂事的鞏岫娟也要求步行,但姚氏無論如何也不准。李娃、岳銀鈴和芮紅奴特別在姚氏的驢車裡鋪上了厚厚的坐褥,以防車輛顛簸,損動高芸香的胎兒。岳翻由於在胙城縣的戰鬥中立功,得到無品武官進義校尉的封賞,但岳飛不安排他當統兵官,只叫他充當第三將的一名普通戰士。
岳飛首先發問:「張統制,孫幹辦尚在你軍中否?」王善搶先回答:「孫幹辦不聽自家們號令,今己拘在軍前。」馬皋說:「孫幹辦激於忠義,只為免於兄弟鬩牆,冒險前來,你們縱然不稟杜留守號令,亦不可將他拘留。」岳飛說:「你們若是識道理,務須先放了孫幹辦。」
建炎三年(一一二九年)正月初四,岳飛所統的東京留守司右軍,自鞏縣出發,向開封行進。經過閭勍的分兵和整編,右軍有戰士二千人,但因戰馬的死亡和分兵,右軍已不是清一色的騎兵,共有騎兵一千二百和步兵八百。經閭勍批准,岳飛將全軍分為三將,第一將和第二將各轄騎兵六百人,第三將轄步兵八百人。第一將的將官是正將王經和副將霍堅,第二將的將官是正將寇成和副將姚政,第三將的將官是正將郭青、副將沈德和準備將韓清。于鵬和王敏求兩人充任岳飛的親將,負責傳令、聯絡等事宜。
一名吏胥上前唱喏,說:「請于、王二太尉在此歇息,岳統制且隨我去書房,參拜杜相公。」兩名親將不得隨岳飛同去參拜,這當然也是杜充立下的新規矩。
張用與義兄弟們也率兵出營列陣。經于鵬居中聯絡,一方由岳飛和馬皋出馬,另一方由張用出馬,彼此不帶兵刃,只是在馬上對話。雙方行禮寒暄後,張用當即取出于鵬起草的申狀說:「我日前對杜相公多有不尊,如今願悔過自新,遵稟號令。今有申狀一封,唯求二統制轉呈杜相公,代為緩頰,切望杜相公恕罪。」岳飛接過張用的申狀,馬皋說:「國家危難,自家們尤須共濟國難。切望張統制自今以國事為重,以私人恩怨為輕。」岳飛說:「我亦是此意,張統制生逢亂世,驍勇敢戰,自當以殺敵為天職,而忽略細故,方是大丈夫底氣概。」
馬皋說:「張統制,念你曾救取自家夫人底性命,今日不可傷了舊日情誼,敢煩率本軍人馬退出玉津園,另謀生計。」張用面露猶豫之色,王善卻說:「大丈夫處世,一不做,二不休,你若撥馬而歸,有何面目見你底義兄弟?」
https://m•hetubook•com•com善說:「杜充是個不仁不義底小人。新興郡夫人威名聞於天下,杜充上任之初,只因一言不合,便罷了她底軍職。如此小人,豈可屈居他底屬下?馬統制、岳統制不如與自家們合兵,殺入東京城,取了杜充那廝底首級,共享快活。你們若是不旨依從,自家們便先殺了孫幹辦祭軍旗。」他所說的新興郡夫人當然是指一丈青。
不料杜充竟氣得滿面紫漲,他抓起張用的申狀,就撕成幾片,將紙片扔在案前,然後咆哮說:「我要你們取叛賊底首級,豈要你們取叛賊底申狀!你們若不取張用底首級,我便要取你們底首級!」
張憲適時走進屋裡,姚茂又向他哀叫:「張統制救我!」郭青向張憲簡單說明情由,張憲說:「郭正將處事甚當,切不可教姚茂壞了岳統制全軍底紀律。然而念他初犯,權且寄責杖二十,日後再犯,自須兩罪併罰,斷不輕恕!」他轉向店主,問道:「姚茂虧負你酒食幾何?」店主說:「酒食資費三百文,打碎器皿物事須償八百文。」張憲說:「姚茂既是違犯紀律,仗勢欺人,須償付四貫文。」
杜充認為事情已經處理完畢,他向來不願意與部屬多作交談,認為少和部屬接觸,是維護自己的尊嚴最好辦法之一,就吩咐說:「你們且退下!」岳飛到此還是鼓足勇氣說:「小將尚有一事,求杜相公恩准。」杜充眉頭一皺,問:「甚事?」岳飛說:「前幹辦公事孫革冒犯,降為監門官。然而小將右軍中目即無人主管文字,敢請杜相公將他發落到小將軍中,戴罪立功。小將願以武經大夫底官封為孫幹辦贖罪。」郭仲荀聽後,不免為岳飛捏了一把汗,心想:「岳飛何苦做畫蛇添足底事。」不料今天杜充的情緒格外好,他的臉上竟露出一絲微笑,說:「孫革不可送與你!命他監門,已是寬饒。」
岳飛等人留在馬皋家,等待孫革的消息。然而等到天黑,也未見回音。他和馬皋商議,決定明天只能出兵,待到了玉津園,再見機行事。中軍和右軍的隊伍在十六日早晨,又重新集結在南薰門外,岳飛和馬皋會面,才確認昨夜孫革並未回城,馬皋說:「此事莫非另有變卦?」于鵬說:「待我再去玉津園一回。」岳飛說:「你不可再去,孫革不歸,此事便是可憂,你若再去,社留守豈不疑自家們通賊?」於是右軍騎兵在前,中軍步兵在後,向玉津園進發。有探騎報告,張用的軍隊已在玉津園北列陣,岳飛和馬皋都不免長吁一聲,他們判明,一場自相殘殺的內戰到此已勢不可免。兩軍南北對陣後,南面有三人手執兵刃,緩騎突出陣前,其後有軍士們高喊:「張都統、王都統請岳統制與馬統制答話。」於是岳飛和馬皋也各執兵刃,騎馬突出陣前。雙方互相在馬上行禮,只見對方除張用和王善兩人外,另有一將,長得豹頭環眼,高大魁梧,騎一匹烏騅馬,手執一桿二十八宋斤眉尖刀,此人正是王善的表弟王嘉,對方軍中的第一員悍將。
右軍抵達開封城外,按照東京留守司的命令,仍然駐紮在城西的金明池北軍營。經于鵬進城聯絡後,回軍營報告,說杜充明天只接見統制岳飛一人,連身為副統制的張憲也無參見的資格,僅此一端,已表明了杜充與前任留守宗澤迥異的作風。
岳飛夢想不到,將自己調來東京,竟是為了在誅除異己、自相殘殺的戰鬥中,充當一名打手。他一時目瞪口呆,準備婉轉地勸說杜充。社充見到他面有難色,就用不容商議的口吻,高聲喊道:「明日元宵,你與馬皋正可乘機出兵,殺得那廝措手不及。你且退下,傳令馬皋,與他密議明日軍機,不得貽誤!」他見岳飛還打算說話,就面帶幾分怒色,加大嗓門喊道:「我另有軍機,你即便退下!」
當眾人唉聲嘆氣,感到一籌莫展的時候,孫革主動來到了馬家。原來他雖然為岳飛和馬皋設計,心中卻仍感忐忑不安,所以前來打聽情況。孫革聽了大家介紹後,就說:「如今唯有請岳統制和_圖_書與馬統制緩兵一日,我自去玉津園,勸說張用率軍移屯西京,若是到閭太尉處安泊,杜留守亦是鞭長莫及。」眾人聽後,都拍手叫好,岳飛說:「此計雖好,切不可洩漏!」孫革向馬皋借了一匹快馬,繞道出開遠門而去。
玉津園又稱南御園,是與城西瓊林苑等齊名的皇家園林。玉津園南就是三年前金朝宣佈滅宋的青城,張用的軍隊正是屯駐在當年完顏粘罕的兵營稍北,並且負責看守青城。張用自從相州戰敗歸來,結識了曹成、李宏和馬友三支盜匪,隊伍擴充到三萬人。由於軍中大多是婦孺家屬,戰士其實還不到八千人。張用為表示不服杜充領導,不再使用選鋒軍的軍號,他自稱都統制、兼中軍統制,將本軍分成六軍,成為東京最大的一支兵力。王善的軍隊屯駐城東北的劉家寺,就是原來完顏斡离不的兵營。他也傚法張用,不再使用摧鋒軍的軍號,自稱都統制,將本軍六千戰士分成六軍。他們都與杜充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係,卻仍由東京留守司發放錢糧。
張用說:「便依你們底意思,只是自家不通文墨,還需求于幹辦為我寫一申狀。」于鵬也不推辭,當即取過紙墨筆硯,為張用起草了簡單的申狀。他給張用念了一遍,張用就在申狀最後描了一點一面,作為他的畫押。
行軍途中,家屬隊中十分活躍的是高澤民和岳雲一對表兄弟,他們最喜歡的事就是練習騎馬。然而岳飛為保養馬力,下令軍中,凡是騎馬者必須半天牽馬步行。張憲和韓清格外照顧,寧肯自己步行,也要讓這對表兄弟過一下騎馬的癮。張憲和郭青等人很快發現,他們要護送四千多家屬,簡直就離不開李娃,李娃處置這類事務,最有能力和辦法,自然而然地成為家屬隊的中心人物,並且不憚煩勞,每夜總是她最晚休息。岳飛雖然負責全軍的軍務,但每天總要幾次三番,到老母車前請安。他和李娃的感情愈來愈深,而彼此在表面上反而更加客氣,注意禮貌的周全。
隊伍行進到鄭州,就在城裡暫駐。張憲還是依照慣例,會同郭青、沈德、韓清和李娃一同安頓家屬。忙碌到天色斷黑,有岳翻進屋,唱喏稟報說:「告報張統制,自家八舅在酒肆沽飲,卻是不償酒值,縱酒行凶,又不服勸渝。」原來岳飛特別給弟弟規定,不准在軍營裡使用「張四哥」之類稱呼,以維持軍伍的整肅。張憲聽後,眉頭一皺,命令說:「你且率四名軍健,將他押來,並傳喚店主同行。」岳翻走後,韓清說:「此事莫須告報岳統制?」李娃說:「不可,岳統制主張一軍,若不痛加懲治,何以維護軍紀,然而痛加懲治,又不免傷舅甥底親情。」原來自從岳翻在軍中改變過去的稱呼以後,李娃在此未下場合對岳飛、張憲等人也不用表字相稱。她對眾人提出自己的處置方案,郭青不免叫好,說:「李孺人料人處事,直是勝似鬚眉男兒!」
于鵬說:「杜留守召右軍到東京,不知有甚底緊切事?孫幹辦可得風聞一二。」孫革苦笑說:「我既被貶為監門官,如何知情?下官日前曾尋訪馬統制夫婦,他們亦是不知原委。」他所說的馬統制夫婦當然是指馬皋和一丈青。岳飛準備向孫革告別,孫革卻上前緊握住岳飛的手,深情地說:「國家艱危,岳統制任重道遠。杜留守底立身行事,自不待下官贅言,岳統制遇事切須隱忍!」岳飛說:「下官當謹記孫幹辦底忠告。」
張用聽後,額上不知不覺滲出了冷汗,他說:「馬統制與岳統制委是有情有義,若是今日攻自家們不備,如何了得。不知你們欲如何行事?」于鵬說:「兩個統制底意思,張統制當依舊用選鋒軍統制底名分,上申留守司,表示悔過,自今服從杜留守節制。兩統制便可回軍,稟覆杜留守。」
此時王嘉開口說:「岳統制,久聞你勇銳無敵,只恨無緣與你交手。今日你若是用馬統制底刀,贏得我底刀,張都統與我表哥自當退兵。若是贏不得,你當與馬統制獻出東京城。」岳飛聽後,與馬皋互相用www.hetubook.com.com眉目傳意,他們並不答話,馬皋將手中那桿二十四宋斤的掩月刀擲與岳飛,岳飛用左手接住,又用右手將丈八鋼槍擲與馬皋。馬皋與張用、王善都稍稍後退,岳飛和王嘉開始交鋒。
馬皋感嘆說:「杜充從來嗜殺成性,他任滄州知州時,虜人南侵,便以除細作為名,將南逃滄州底燕京百姓,不論男女老幼,盡行殺戮。選鋒軍張統制、摧鋒軍王統制雖是群盜出身,既是受宗留守招安,亦曾立得軍功。只因有不服杜充底意思,杜充便決意下此毒手。」一丈青說:「張統制曾在鄭州之戰救得奴家性命,奴豈能恩將仇報。若要廝殺,你們自去廝殺,奴家如今既無軍職,自不須上戰陣。」馬皋說:「我與岳統制亦豈忍兄弟鬩牆。」
岳飛多少聽說一些孫革貶降的事,他和于鵬、王敏求急忙下馬還禮。孫革說:「岳統制,你尚念下官底舊惡否?」他所說的「舊惡」,當然是指兩年前提議將岳飛依軍法處斬的事。岳飛連忙解釋說:「孫幹辦秉公執法,下官豈能不識道理!」孫革說:「我亦深知岳統制是個識道理底將才。如今我身為監門官,卻是報國無門。如蒙岳統制不棄,我願到右軍,伏侍統制,共圖救國大業。」
姚茂的事處理完畢後,張憲當夜就向岳飛報告,他特別強調李娃的幕後指揮之功,說:「郭正將言道,李孺人料人處事,勝似鬚眉男兒。依我之見,便是岳統制親自處置,亦必不如李孺人周全,情理兩得。」岳飛說:「李孺人煞是多謀善斷!」張憲感到是一個機會,就乘機進言:「如今岳統制是鰥夫,李孺人是寡婦,小將與渾家竊議,不如——」岳飛臉漲通紅,當即打斷張憲的話,說:「李孺人為季團練服喪未滿,豈可有非禮之議。」張憲到此就不敢再說,他和高芸香一心一意為岳飛和李娃說合,然而他們倆也並不知道更深一層的秘密,李娃和岳飛通過私下授受玉環,已經確定了日後的婚姻關係。
郭仲荀帶岳飛和馬皋進入社充的書房,又帶頭向杜充唱喏,然後與岳飛、馬皋叉手站立在書案前。他在留守司中,無疑是充當一個備員、一件擺設,卻是杜充心目中最理想的副留守,奉命唯謹,沒有軍事才幹,就是他最大的優長。杜充甚至公開揚言:「若論副留守,無才便是德。」
其實,杜充對待武將的基本原則,就是養鷹休飽。岳飛和馬皋兩人內心對這次戰鬥仍然十分反感,倒也不計較賞功的厚薄,只是禮貌性地表示感謝。杜充又說:「更說與你們,我已申奏朝廷,命陳淬任本司都統制,陳都統不日便來開封就任。」杜充也嫌郭仲荀無能,實際上不能統兵打仗,而對馬皋又有幾分嫌忌,他考慮再三,決定調陳淬來東京,其實是有用陳淬壓制馬皋的意思。岳飛和馬皋聽說陳淬來東京,心中都感到高興。馬皋說:「陳部統來此,煞好!」
王嘉大喝一聲,使盡氣力,舉刀往岳飛頭上劈來。岳飛持刀用力向右一搕,王嘉因用力過猛,他的眉尖刀頭直下,竟深砍在臨近地面的一棵樹樁上,一時拔不出來。岳飛乘機掄刀向王嘉頭上劈去,簡直是風雲天借力,竟將王嘉從頭頂到腰胯,劈為兩爿。一時之間,不但南軍驚呼,北軍叫絕,連岳飛本人也對自己竟有神助般的氣力驚詫不已。
岳飛和馬皋處置軍務完畢,回到留守司,已是傍晚時分。這次由副留守郭仲荀親自迎接,他說:「二統制立得大功,除了京師心腹之患,留守相公當有封賞。」馬皋感嘆說:「此亦是事出無奈,若是不戰而屈人之兵,方是上策,交兵自是下策。」郭仲荀告誡說:「你們參拜留守相公,休得如此說。」
聽了王善的話,岳飛和馬皋判明此回發生變卦,應是出於王善從中挑唆。岳飛高聲說:「張統制,你亦是個昂藏磊落底丈夫漢,如何忍心對孫幹辦下此毒手?」張用面露羞愧之色,撥馬回軍,不一會兒,就帶著騎馬的孫革一同回來。岳飛說:「孫幹辦受驚,且請歸陣!」孫革在馬上向岳飛和馬皋行禮後,就回到北軍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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