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夜班一族

毋寧說,對他來說,這種沒有月亮的晚上更方便。他的工作時間通常是這個時段,雖然遲了點,但不至於討厭。
好睏……
他迅速環顧左右,沒有人經過的跡象。時間是凌晨三時,通常是睡眠最熟的時刻。幹吧,他決定,而且,他有這裡下手沒問題的直覺。直覺很少出賣裕吉。
「家母去世了。很久以前的事。」
「看清楚些!別疏忽了。」男人們互相吆喝。
爸爸……爸爸殺了人,怎會有那種事……
「不行!我會挨罵的。」女孩欲把窗關起來的樣子。
裕吉終於明白自己的處境。
「他不在。」其中一名男人說,向加奈子走過去。「喂,站起來。」
打電話的大概是這男人的妻子吧。
「這真是傑作。夜警呀!」
適當的窗戶馬上找到了。
——潛入屋內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警察?爸爸發生意外不成?
「——現在我家有賊——嗯,外子用槍指住他,請趕快來!」
「世界討厭起來啦。」戶張裕吉喃喃自語。
「甚麼誰不誰的。不是說了嗎?警察。」那男的出示警察證。「你呢?」
「呃——夜警。不同地方的……」
裕吉的目標只是現款。那也算是裕吉的謹慎性格所致吧。
門打開的當兒,五六名不知躲在哪裡的男人一下子湧進來,把加奈子撞去好遠。
「真的不知道?你父親呀,是小偷哦。」
「『你想』是甚麼意思?」
「喂,不能開窗呀。」女孩的聲音說。
雖已四十八歲了,也許的確不年輕,但因「生意上」的關係,他一直很注意健康,並以擁有三十歲的體力自負。
有人倒在那裡。裕吉悄悄走上前去。一個胖婦人。可能將近七十歲。穿著厚厚的晨www.hetubook.com.com褸,臉向上倒在地上。裕吉馬上知道,她已經死了:頭在血泊中,旁邊掉了一把菜刀,刀刃被血弄髒了。
加奈子慌忙起身。
在睡衣上面披上開襟毛衣,出到玄關。
裕吉呆若木雞地目送時,少女就這樣安靜地走上樓梯去了。
可是——奇怪。
正要轉身走出客廳時,燈亮了。
「上班?」那名刑警笑了。「他做甚麼工作的?」
從房子的結構來說,這個窗口離二樓的寢室最遠(假設普通的房子,寢室通常在二樓)。他割開玻璃,貼上膠布小心拆掉,伸手進去開了鎖。
裕吉狂跑,豁命地跑個不停。
不過,遇上好運的時候不能輕易放過。可能還有更多現款在屋裡。再找一會吧。裕吉出到走廊,眼睛忙著左顧右盼,那邊該是客廳吧。好,去那邊找找看。不少人有古老的想法,把錢藏在客廳的壺中。
「誰呀?」
從馬路方向見不到裕吉的影子,不過幾秒鐘的時間,沒有任何一個人見到。
「搜!」
慎重起見,加奈子從防盜眼看走廊,穿制服的警員站在那裡。
怎會這樣……被人刺死的。剛才的少女嗎?
裕吉決定走進客廳看看。光線照不到,他從口袋掏出筆型電筒。小小的光輪在比裕吉所住的公寓還寬敞的客廳中游動。然後,那道光定住……
所有燈都亮了,當著呆然坐地的加奈子的面前,日式壁櫥被打開,裡頭的棉被遂一扔出來。
「家父做了甚麼?」加奈子瞪住刑警。
裕吉戴上布手套,輕巧地靠到門上。
儘管還有一段時間才會天亮,但做任何事情都可能費一點功夫的。好不容易出來時,萬一遇到派報或https://www•hetubook•com.com送牛奶的就麻煩了。這樣一來,再過一小時左右的這段時間內,如果找不到適合潛入的房屋,今晚又等於白跑一趟了。
「就是一小時以前,他闖進一幢房子裡。很遺憾的,他的臉被人清楚地看到了。」
真是的!現在的傢伙幹嘛要熬夜呢?
裕吉衝出客廳。眼前,一名瘦削的女子瞪大眼直立在那裡。裕吉不顧一切地把她推開,衝向剛才潛進來的窗口,滾出外面。
一名小偷感嘆「世界討厭」,總是有點怪怪的,原因是最近裕吉的「工作」顯著地減少所致,但他並沒有衰老。
不過,戶張裕吉之所以發牢騷,並不是因如此寒冷的夜風,也不是暗沉沉的雲空的關係,更不是在感嘆這個時間還在外面跑的自己。
「怎麼呢?總之,讓我們在此監視。因為他是殺人犯。」
「戶張的女兒呀。」
以前的大戶人家,到了晚上十一時左右,所有人都就寢。現在的年輕一輩,大學生啦高校生之類,開收音機開到深夜,看電視看到不睡覺。無論怎樣都好,普通上班的人,十二點左右都會上床吧。但這一帶的住戶肯定不太受時間束縛。
「沒有那種人。」
「今天嗎?我想……大概還沒。」
他覺得周圍突然暗了下來。街燈亮著。只有那幢房子靜悄悄的,不見一盞燈火。還很新,相當寬大的房子。跟周圍的古老大宅比起來,可能小了一點,但從平民的角度來看,算是「公館」了。
若是小型一點的普通受薪職員的家,他想進去很簡單,大概總有一點錢到手。可是裕吉提不起勇氣那樣做。從剛剛足夠一般生活費用的家偷走人家僅有的一點私房錢,令他覺得內疚。和_圖_書也許在法律上任何情形都一樣,但在裕吉的心目中是不同的。
「好好搜查電話號碼和地址的紀錄。說不定他躲在哪個地方。」
裕吉在走廊上前進。——飯廳兼廚房。這附近的棚架裡應該擺著一些現款備用的。打開有頭緒的抽屜一看,裡頭有信封,一萬圓面額的鈔票共二三十張。
「不是我!」
「現在開門了。」她開了鎖。「有甚麼——」
「哪一位?」加奈子喊。
並非沒人住,門燈亮著,也模模糊糊地見到屋裡光線。不過沒有甚麼人還沒睡的樣子。
最近一直是這種情況。三點或三點半了,沒有一家有入睡後靜下來的跡象。一過四點鐘,便不能潛入了。
「戶張回來了嗎?」
連裕吉也差點喊出來。出來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白色睡袍把腳踝也遮住了。長長的頭髮、大大的眼睛……
男人忘我地捉住槍身。裕吉用身體撞上去時,男人呆然地栽倒了。
儘管如此……真頭痛啊。
加奈子呆呆地癱坐在榻榻米上。
走廊上亮著小小的常夜燈。他屏息探聽了一下情形,沒人醒來的動靜。
那少女完全沒察覺眼前站住的裕吉似的。她沒看裕吉一眼。不過,她又不像是瞎眼的。她以極普通的步伐從慌忙退到一邊的裕吉眼前走了過去。
「其他家人呢?」
加奈子懷疑自己的耳朵。
相對的,他只要看一遍室內的佈置,便能無聲無息地割破玻璃窗進入,也能看穿現款收在甚麼地方,這點他的確稱得上有專家的功力。因此,裕吉所進過的房子,也有些一直沒察覺小偷來過。對有錢人家來說,儘管有些現款從抽屜消失了,卻因不常記帳的關係,完全沒發覺有錢財損失也是有的。
每一家都這和-圖-書樣的嗎?這樣搞下去,到天亮都不會睡。醒來時已中午過後了。裕吉有點焦急。沒工作就沒收入。雖然現在不為生活苦惱,但他並沒有太多儲蓄。
「媽——是我媽!」
「知道啦……」裕吉第一次開口。
「他會去甚麼地方?有沒有女人?」
「舉手!快!」
任何一家,總有一兩個窗口是亮著燈的。那並不是為防盜而亮的燈,乃是有人沒睡。一看窗簾後人影浮動就知道了。
發呆發了多少時間?一瞬間不曉得。赫然回到現實。——走為上著。不能扯上這種事情。
——媽的!對心臟不好哇。
裕吉嘆息著,四處張望坐落在馬路兩邊的住宅。任何一家,只要潛入的話,五十萬、一百萬的現款總是有的。
「我是……戶張加奈子。」
傳來呱嗒呱嗒的腳步聲。
加奈子臉都白了,腳步不穩。刑警們把全部抽屜亂翻了一遍。
「你們——是誰?」她終於生氣了。
客廳的門虛掩著。裕吉伸手去推那道門。
看時鐘,才清晨四點半,難怪愛睏了。
「你母親呢?」
突然,他停步。
話是這麼說,這只是六疊和四疊半的小公寓而已。
倘若今晚也空手回去的話……
刑警的聲音在加奈子的耳朵外面飛來飛去,但她甚麼也聽不進去。
「警察。」
刑警揚聲笑起來。
是個穿晨褸的中年小胖子。
是爸爸嗎?如果是爸爸的話,他會用自己的鑰匙開門進來。
冷不防,門從裡頭打開了。
咚咚咚,玄關的敲門聲吵醒了加奈子。
「他殺了人。在偷錢的地方被人發現,他用菜刀刺死對方。」
「不要動!」拿著散彈槍的男人怒吼。「喂!快打一一〇報警!」
「不會的……」加奈子的話有點無力。
其他房間和*圖*書怎辦?就這樣功成身退嗎?他有點遲疑。
沒有人。
——戶張裕吉是小偷。
裕吉看看錶,兩點半了。
「喂,倒在那邊的是——」
男人從門口跑進客廳時,俯視老婦人的屍體,愕然。「你!你把我母親……」
可是,他進不去——因為大家還沒睡。
任何人在這種夜裡——而且是半夜兩點鐘,一個人在寂靜的路上兜來兜去的話,都會發發牢騷的。
「家父……怎麼啦?」
「沒有。」
裕吉咧嘴一笑。直覺真好。
「騙人。」加奈子厲聲反駁。「我曉得他有前科,但現在已——」
大概是搖滾樂吧,音樂播放得奇響無比,若不大聲說話可能聽不見。
「請不要大聲。」加奈子不由得後退。「家父經常上夜班,早上回來。我要上學,通常出門時家父才下班回家的。」
只是,在圍牆邊,有一隻在晚間散步的三色|貓,牠驀地止步,望著裕吉在四處檢查那幢房子的窗戶的情形……
「有啥關係?跳跳舞就熱了嘛。」男人大聲回答。
「剛才,你說甚麼?」
街上的寂靜又回復了。裕吉鬆一口氣。
「這個人我不知道。」裕吉急急地說。「我只是剛剛見到她倒在——」
三月了,但風很冷,仿若回到冬天的夜晚。天空暗沉沉地躲在雲間,一顆星星也沒有。
「慢著!」聲音追來。砰一聲,槍聲響徹夜空。
突然,鏘鏘然的音樂衝出街道,嚇得裕吉魂飛魄散。
小偷就是小偷,不管怎樣強詞奪理,都不是值得讚揚的職業。不過,起碼到目前為止,裕吉從未傷害過人,也沒不必要地弄翻別人的家。只要偷偷潛入,可以在不吵醒住戶的情形下完成工作。萬一運氣不好遇到有人起來上廁所時,他會毫不遲疑地一走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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