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治——廣治。」
「謝謝。哎,臉轉過去一下,我要整理一下浴衣(一種單和服式睡袍)。」
兩人決定離開餐廳。當廣治正要付帳時,因手顫抖而把十元輔幣撒了一地。
「謝謝,那就不客氣了。」女孩於是提起盛了幾種調味料的器皿回到自己的桌子。
「嗯……」
「就這麼辦。但——在哪兒吃?」
總之,經過再三遲疑之後,廣治作出判斷,若是錯過這裡的話,情形可能變得更糟糕,於是不顧一切地說:「去死,好嗎?」
「是怎樣的人呢?連貓也帶在一起。」她覺得好玩。「咦,牠在看我們呢。好漂亮的三色|貓!」
「唔……」廣治心情激動,幾乎嚥不下咖哩。
她在雙人沙發上挪一挪身。
廣治就這樣臉朝下伏倒在地,接著甚麼也不知道了。
「那……我所說的,妳聽見了?」
萬一她呆了一瞬,然後笑起來怎麼辦?他大概提不起勇氣再說第二遍了吧!
他慌忙俯身去拾——倏地跑來一隻三色|貓,和他四目交投。
「是那隻貓。」她彎身下去。「毛色真美呀。」
「唔……」對於現在的廣治來說,不管貓是三色或四色都不重要。
廣治還沒入浴就已頭昏腦脹。
「好。」廣治振作一下精神。「但——難得在這樣的日子,吃的卻是咖哩啊。」
「嗯。」他hetubook.com.com的臉驀地發燙。「我可以去妳身邊嗎?」
「嗯……」廣治渾身顫抖。他太緊張了。
「妳……不後悔吧。」
「如果在一間買太多的話會令人懷疑的。不如跑多幾間,分開購買……」
通常在空想的世界裡,只有廣治和她兩個在「天涯海角」,在荒野的正中央,在驚濤拍岸的懸崖之上……但無論如何,在現實的日本,而且是從東京乘車可以去到的範圍內,不可能有那種地方。
「噢,沒甚麼奇怪呀。很好哇。」說完,她拿起吃咖哩用的湯匙。
「我說『嗯』呀。」
「好。你過來我這裡。」
對他來說,也許那是一件好事也說不定。
「應該怎麼做是好?」她說。「我只是覺得,盡量不要給活著的人添麻煩。」
結果——廣治終於在一間極普通的餐廳裡說了那句話。而且這是間在公路邊的餐廳,旅途中的車輛路過時旅客拐進去吃東西的店子。他想找個兩人能夠靜靜地交談的地方,結果等位子就等了十分鐘,好不容易輪到空位就座時,鄰桌的小孩哇哇聲大哭起來。
她那白皙的手指輕撫著貓的柔毛。可是,貓抬眼看的不是她,而是廣治……
「我也想過的。」她說。「無論怎麼努力,我們都不能得到幸福的。」
廣治將滿二十六歲m.hetubook.com.com。斜呢外套略微樸素並陳舊,予人普通上班族的印象。由於他長著一副娃娃臉的關係,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
「如果那些咖哩的調味料不用的話,可以借用一下嗎?我們向女侍要了,但她完全沒察覺似的。」
不管是好是壞,事先作好兩種想像,也許是廣治的性格表現。
廣治和她對望一眼。隔了一會,兩人相視而笑。
廣治一點一點地喝,在不知不覺間喝完了。
空想之中,她並不是每次都有相同的反應。有時她雙眸濕潤,緊靠在他的胸膛上喊:「廣治!」
可是,整個房間在打轉、起伏、傾斜。牆壁就像彈簧似地又伸又縮。
其中還有兩男一女,以及不可一世的三色|貓一隻的莫名其妙組合。
廣治懷疑自己的耳朵——剛才她說甚麼?她說「嗯」嗎?我的耳朵怎麼回事?
「過夜?那……要過夜?找個地方——過夜的地方。」
「可是,如果我一個人去死又……若是和你搭伴又對你不住……因此沒說出口。」
「哎……你有沒有甚麼想做的?譬如想吃甚麼,想去甚麼地方之類——」
「我好開心。」她緊緊捉住廣治的手。
「也好。但……必須找到藥房。」
「妳……好美。」他的聲音沙啞。
「天馬上就黑啦。」她望一望外面暮色蒼茫的hetubook.com.com情景。「該走了,住宿的地方可能會客滿啊。」
「唉唉……破壞氣氛。」廣治苦澀地說。「我每次到最後關頭都遇到這樣的事。」
「飲品來啦。」坐在沙發上的廣治回過頭來,眼睛就像盯住似地無法從穿著浴衣的她身上移開。
噹啷一聲,一碟咖哩飯已擺在兩人面前。那聲音使廣治赫然回到現狀。
「不,我想不是……不管怎麼不能喝,那一點點酒……奇怪……」
「去死,好嗎?」山川廣治說。
「久候啦。」
浴室的門咯勒一聲打開,她走進房間了。
「已經醉了?」她笑。
「呃……」
——唔,等等我。我馬上去,馬上就去。用我的手臂緊緊擁抱妳……
「這是現實生活嘛。」她勉勵他說。「我們也來吃咖哩吧。」
「嗯。」她用力點點頭。
「對不起。好了,來,乾杯吧!」
她將葡萄酒倒入杯裡。
咖哩的調味料?
「恕我冒昧。」有女聲說。
「嗯。」廣治很感動。
有時她又驚訝地睜大了眼,就像陌生人般用冷冷的眼光看他,說:「不幹!你是那種人嗎?我算識錯人了!」然後拂袖而去。
廣治站起來,向她旁邊走去——
「妳……剛才,說甚麼?」他不由自主地問。
「好舒服呀!」
「嗄?」廣治抬起臉來。一名年輕女子——坐在那張有貓的桌子hetubook•com•com的女孩。
「廣治——」
可是,這樣實際說出來時,廣治卻非常膽怯。不,他並不是怕。他怕的是對方不把自己的話「當真」,可能演變成最壞的結果。
兩人的手互相重疊,彼此肯定了對方的溫暖。廣治一直凝視她那雙濕潤的眼眸。
「她」更年輕。運動外套打扮使她看起來像大學生。是個皮膚白皙、貌美的女孩。
廣治整個人轉過身去。傳來窸窣的脫衣聲音。然後是重新穿上的聲音……
那家人離開後,才比較安靜下來。餐廳依然「高朋」滿座,一邊是將近十名像大學生的男女並肩坐著吵吵嚷嚷的,另一邊是看起來像偷情組合的中年男人和年輕少女。另外亦有面頰消瘦的父親和有歇斯底里徵兆的母親,以及狂傲又調皮的小鬼頭們。
「嗯。」
「怎會呢?無論何處,我都會陪妳一同去的。」廣治稍微提高聲量。
「咦?怎麼搖搖晃晃的。」
「不要盯住人家看嘛。」她難為情地垂下眼眸。
肥皂的香氣、白色的水氣從浴室飄進臥房來。
不過,那不是開玩笑,而是非常「重」的話。廣治屏息等候她的答覆。
廣治跪倒在地上。她的沙發就在前面,只要多走兩三步……
「好厲害。就用那種氣氛——緊緊抱住我吧!」
「對呀。為我們永遠的愛。」
廣治呆呆地望住她。這種事……會有m.hetubook.com.com這種事嗎?
「衝進海裡?雖然浪漫,不過溺死是很辛苦的。」她說。「不如……吃藥怎樣?吃很多很多的安眠藥,肯定在睡眠中死去。那樣最痛快。」
「我……不太能喝。」廣治面對著她。「不過,應該乾杯的。」
這種事……怎麼回事?
「這個……」她的臉唰地紅了起來。「這已是最後的夜了,找個地方過夜吧。」
兩人舉起酒杯,小心不弄壞對方杯子似地輕碰了一下。
為了說出這句話,結果足足花了四小時。就為了說這麼樣的一句話。
「當然。」她微笑。「我還沒耳聾啊。」
「剛才過來拿佐料的女子好像怪有趣的。」吃了一半咖哩後,她說。
廣治覺得混亂不是沒道理。雖然他和她是情侶,但他和她連接吻也未試過,儘管如此——她居然主動提出「最後的夜」和「過夜」來。
「唔,對的。」廣治垂下眼睛。「用那部車——」
「有甚麼事嗎?」
「請拿去用好了。」她說。
「不了。」她搖頭。「在決心出現動搖以前去做吧——這咖哩不難吃啊。」
廣治的心情仿如熱氣球般騰空飛起,不知何故,剛才一直幾乎沒沾過口的咖哩飯,被他一下子吃得乾乾淨淨。
山川廣治早已無數次在空想中體驗這一瞬間的感受,怎麼在現實裡說出來卻是件極其簡單的事,絲毫沒有沉重的迴響,不由有點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