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公三郎當真手上有槍的感覺。
「我說啦，我說憑我的力量不能作出任何決定。對方卻說『大老闆的公子別講這種話啦』甚麼的……我說我只是普通職員，他不信，還苦喪著臉說『無論如何設法向社長先生求情』。」
原山公三郎公開這樣說。
「三個都出去當跑腿了。」富田說。
「那麼，改姓『田所』如何？」田所今日子笑著說。
通常到了這把年紀時，早已內定是第一代社長；不然就是總經理了。可是——「Ｋ房屋」的情形不同。
「看來……他在一夜之間，突然『返老還童』了。」
「早上他一來到就是這樣。大概想開槍吧，用手指『砰砰』地喊著。我說『社長，是不是看了西部片？』可是——他根本不明白我在說甚麼。」
富田治，今年五十歲。等於是原山社長的賢內助。他娶了公秀的姊姊愛子。
「公秀先生——請你來一趟吧。」富田一把拉住公秀就走。
「已經習慣啦——不如索性改姓別的，不姓『原山』好了。」
大家覺得叫他「原山」總是不好意思，因此改稱「公秀先生」。年輕女職員中，甚至有叫他「小公」的。
再喊一次時，公三郎霍地站起來了。
當然是再婚。原本hｅtubｏｏｋ•com.cｏｍ當模特兒的直美，是身材高挑的美人兒，大概比公三郎高上十公分左右。
然後把門打開……
結果——到了三十四歲的今天，公秀還是總務科的普通職員，離社長的椅子很遠。
「這種打扮會感冒哦。」小百合說。「我馬上預備早餐，請先更衣吧。」
冷不防後面有人喊，嚇得她魂飛魄散。
「不是的。」
「那也沒啥大不了的事。主要是問我們肯不肯出一點錢贊助這次的高爾夫球賽。」
社長室前面是祕書室，平時有三名祕書在的，現在一個也不見蹤影。
「好累呀。」
「喔，好冷……」她縮著脖子喃語。其實整幢房子都有暖氣，沒有冷到哪裡去。
在妻子的催促下，原山公三郎終於走出了客廳，可是當他飛快地回頭去看小百合並四目相投的剎那，突然舉手當槍，瞄準小百合說一聲「砰」！
公秀愕然。「換句話說……發神經的意思。」
把手搭在社長室的門鈕上時，富田仿如小偷潛入別人家似的環視四周。
「——公秀先生。」今日子說。「富田專務叫你。他叫你馬上去社長室一趟。」
富田說：「不是開玩笑。社長很認真地在遊戲著。」
直美和圖書年紀輕到幾乎可說是原山公三郎的女兒。丈夫七十二歲，直美才三十一，甚至應該說比做他女兒還年輕。
「還好啦。沒啥大不了的。」
「好走！」今日子揮揮手。
當然了。可是，連公秀也不知如何是好。
「嗯……」
廿四歲的年輕女孩。食宿在這裡，零用錢也不少，然而畢竟是愛玩的年齡，有時半夜才回來，早上從床上爬起來是件辛苦的事。
「但——是真的嗎？事前根本沒有那種跡象。」公秀說。
聽見抑住的笑聲而抬頭一看，原來是同在總務科的田所今日子端茶來了。
「爸……」
「總之進去吧。」
「嘩！」公秀嚇得跌個屁股蹲地。
富田神色不定，令他不得不這樣問。
「嚇人。那不是總務的工作呀！」
「甚麼意思？」富田搖一搖頭。
穿上晨袍的直美夫人走進來。小百合鬆一口氣。
公秀笑了一下，走向電梯大廳。
「——爸爸。出來好嗎？我有話跟你說。」公秀提心吊膽地走上前去。
「對了。昨天你去了一趟千葉吧。」
——社長室位於這幢公司大樓的最高一層。當然，「普通社員」很少踏入這個地方。
這一天清晨，在原山宅最早打哈欠的，乃是為著配合六時起床hetubook.com.com的主人，不得不在五點半起來預備早餐的梓小百合。
如此一說，公秀也無言可駁。總而言之，他想再跟父親對對話。
實際上，公秀也相當喜歡今日子，可就是不敢踏出純粹是同事的立場……
「——祕書呢？」公秀問。
上午九時。
原山公三郎一身睡衣打扮站在那裡。個子瘦小的他滿頭白髮，外表看上去只不過是一名普通的老人，卻是住宅業界的大企業之一——「Ｋ房屋」的社長兼創辦人。
公秀戰兢地窺望一下裡頭，正面的大辦公桌前，不見父親的影子。
——原山公秀，三十四歲，如假包換的是原山公三郎的兒子。
這時傳來聲音：「老公，你在幹甚麼？」
看來事情頗不尋常，公秀想。「是不是——家父死了？」下意識地問。
「那麼，是我家姐……」
隨著開工的鈴聲，原山公秀打個大哈欠。
「不明白……」
公秀呆若木雞地皺起眉頭。「爸爸在開甚麼玩笑？」
小百合呆若木雞。
「可是，誠如所見。」
「昨晚很遲才睡？」
「唷，跟我結婚，然後冠上我的姓不就得了。」
儘管如此，一到五時正，無情的鬧鐘就會發出吵耳的叫聲。
「——老爺！啊，嚇死我了！」小百合撫和-圖-書拍胸口。「——早安。今天好早哇！」
「砰！」
「早安。」小百合說。「今早是否有特別要辦的事……」
然後，公三郎「喔！」地按住胸口說：「中槍了！」
「早安。」公秀打個招呼之後說。「——有甚麼事嗎？」
整個人變成「大」字躺在地上……
那一瞬間，公秀幾乎下意識地——真的甚麼也沒想——沉下腰身，自己也用手作出槍的姿勢，「砰！」地發聲。
「兒子也跟其他職員的立場一樣完全相同。除非他能取得成就，否則單憑是我兒子是不能當社長的。」
她揉著眼睛走進廚房，然後拉開飯廳的窗簾——十二月的清晨五時半的天色還很暗。
「你肯收養我？」
「那個——」富田話沒說完，突然，公三郎從桌子後面站起來，「砰」了一聲。
「怎麼，不是不在嗎？」
「看來是了——而我無法判斷應該怎辦才好……」
喊冷等於是一種習慣。
「——好怪呀？」她噗哧而笑。又不是小孩子，還學人玩甚麼「砰」呢！
廿七歲的今日子還是小姑獨處。她絕不是美人，但是工作有條不紊，跟誰都處得很好，人際關係一流。
走出電梯時，專務董事富田已等候在眼前。
公三郎捧腹大笑。
「啊——啊—https://www.hetubook.com.com—」
「有甚麼投訴嗎？」公秀站起來。「有電話的話，快去叫我。我有藉口溜之大吉！」
公秀被富田拖著，沒奈何地往社長室走去。
小百合回到廚房，急急拿出平底鍋，點著了煤氣爐。
「——來，老公。」
當她用熟悉的手勢將客廳的窗簾逐一拉開時——
今日子促狹地說完後，往桌子朗朗作響的電話跑去。
公秀又打哈欠。看樣子醒腦茶的效能並不持久。
「總之，你來吧！」
「——爸爸！到底甚麼嘛！」公秀氣鼓鼓地瞪著，公三郎又躲到桌子下面去了。
「——啊，早。被你瞧見啦。」公秀呷了一口稍苦的茶。「清醒啦！」
可是，生性懶散的公秀卻甘於當一名普通職員。他不但沒有想做社長的野心，甚至如果父親叫他「繼承社長」的話，他會逃之夭夭。
公秀被推擠著進到內裡，轉向富田。「他在哪兒？」
「嗯。」他點著頭，卻沒行動的跡象。
那天早晨，並沒有特別不同的地方。只是「Ｋ房屋有限公司」的七十二歲社長原山公三郎，他一日比一日早醒了。
前一晚深夜十二點多將近一點才睡，翌日六時就醒了。
「我想沒有吧——來，去換件衣服吧。」